第5章 运动会(上)

作品:《她比雪寂静

    运动会开幕当天,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兴奋。天空是洗练过的湛蓝,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市一中的大操场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色。看台上早已是人声鼎沸,彩旗飘扬。各个班级的方阵在跑道外围集结,空气中混合着塑胶跑道的气味、少年人蓬勃的汗水和一种蓄势待发的灼热感。


    高一(七)班的集结区域,气氛更是高涨到了顶点。沈朝雪穿着一身简洁干练的运动套装,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丽的眉眼。她站在队伍前方,目光沉静地扫视着自己的学生。孩子们穿着统一的蓝白校服,胸前都别着一枚崭新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徽章——那是林小满最终执笔细化完成的班徽。


    徽章的主体,正是那片经过无数次讨论和修改的抽象银杏叶轮廓。流畅的金色线条勾勒出叶片的形状,象征着集体的坚韧与包容。而最令人惊叹的是,在叶片的脉络之中,仿佛有熔岩在流淌、在升腾!那是林小满用她最擅长的浓烈色彩和飞扬笔触描绘出的火焰般线条,从深沉的金红过渡到炽烈的明黄,如同被压抑的激情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在银杏叶的怀抱中熊熊燃烧、喷薄欲出!叶柄则化作一道充满力量感的金色轨迹,直指前方,象征着永不停歇的冲刺。整个徽章在秋日的阳光下,金红交织,光芒四射,完美诠释了“生命承载激情,激情辉映生命”的融合理念。


    “太帅了!我们的班徽!”陈予阳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徽章,忍不住赞叹。


    “小满,你简直是神笔马良!”林小满旁边的女生激动地拍着她的肩膀。


    林小满骄傲地扬着下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得意,但目光扫过旁边的叶清言和林澄橙时,也带着真诚的感谢:“是大家的点子好!清言的叶子,澄橙的‘共生’,缺一不可!”


    叶清言也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徽章,手指轻轻抚过那燃烧的叶脉,嘴角弯起满足的弧度。林澄橙站在她身侧,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温和的笑意,轻声说:“真的很棒,独一无二。”


    苏简和另外两名高个子男生,神情庄重地展开了那面簇新的班旗。深蓝色的旗面上,那枚融合了金叶与火焰的巨大班徽图案,在晨风中猎猎招展,瞬间吸引了周围无数目光。金红的光芒仿佛拥有了生命,在旗帜上跃动、燃烧,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磅礴气势。


    “快看,迎面朝我们走来的是高一(七)班。” 广播里传来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前奏。


    沈朝雪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声音清越有力,穿透了现场的喧嚣:“同学们!记住我们的班魂!金叶为基,燃火为志!昂首!挺胸!拿出我们七班的气势来!齐步——走!”


    “一!二!三!四!”在陈予阳嘹亮的口令声中,高一(七)班的方阵,踏着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步伐,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蓝色洪流,涌入了宽阔的跑道。


    “看!那是七班!”


    “哇!他们的班旗!那个徽章好酷!”


    “我天,咱们班也整一个吧!”


    看台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叹和议论声。所有的目光都被那面迎风招展、金红光芒夺目的班旗和方阵中学生们胸前同样闪耀的徽章所吸引。


    叶清言走在队伍中,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几乎要撞出来。她能清晰地听到周围如潮的赞叹,感受到无数聚焦的目光。她挺直脊背,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的主席台,努力控制着步伐的节奏。每一次落脚,都仿佛踩在鼓点上,与身边同学融为一体。她眼角的余光,能看到队伍最前方,沈朝雪那挺拔如青松般的背影。老师的步伐稳健而有力,仿佛是整个方阵的定海神针。一股强烈的自豪感和归属感,如同胸中燃烧的火焰,伴随着那枚闪耀的班徽,灼热了她的心口。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这个光芒四射的集体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走过主席台的那一刻,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几乎要将人掀翻。叶清言和其他同学一起,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班级的口号,声音洪亮,直冲云霄。她看到主席台上的校领导们纷纷点头,露出赞许的笑容。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沈朝雪身上,勾勒出她清丽而坚定的侧脸轮廓,也照亮了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骄傲与欣慰。这一刻,叶清言心中对老师的仰慕,如同那班徽上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是对一个强大、可靠、引领着他们走向荣光的引路者的深深崇敬。


    运动会的战火在各个赛场熊熊点燃。


    跳高场地边,叶清言轻松越过了一个颇有挑战性的高度,动作干净利落,引来一片喝彩。林澄橙微笑着递上水:“看,我说你可以。”


    叶清言接过水,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看到了——沈朝雪正站在不远处的跑道边,目光似乎正投向跳高场地这边。虽然隔着距离,叶清言却仿佛能感受到老师目光中的关注和无声的肯定。这让她心头一暖,充满了力量。


    而最牵动人心的,无疑是压轴上演的男女混合4x100米接力决赛。跑道两侧被围得水泄不通,加油声、呐喊声震耳欲聋。高一(七)班由苏简(第一棒)、陈予阳(第二棒)、程一然(第三棒)和叶清言(第四棒)组成最强阵容。


    发令枪响!苏简如同敏捷的猎豹冲出,起跑完美!交接棒顺利!陈予阳接过棒,憋足了劲,像一头发怒的小公牛,两条腿蹬得飞快,硬生生在弯道追回了一点劣势,将接力棒稳稳交到程一然手中!


    “程一然!加油!” “快!快啊!” 七班的同学嗓子都要喊哑了。


    平日里懒洋洋的程一然,此刻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狠劲。他咬紧牙关,奋力摆臂,竟然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紧紧咬住了前面领先的对手!最后一棒交接区近在眼前!


    叶清言早已摆好起跑姿势,身体前倾,如同绷紧的弓弦,目光死死锁定着疾驰而来的程一然和那根象征着最后希望的接力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意外发生了!


    隔壁跑道的一个男生选手,在高速奔跑中似乎脚下绊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失控地朝着交接区斜冲过来!他的目标原本是自己的队友,但巨大的惯性让他根本刹不住车,直直地撞向了刚刚成功接到棒、正准备全力加速冲刺的叶清言!


    “小心——!” 看台上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叶清言的侧腰和手臂上!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她眼前一黑,身体猛地趔趄,几乎要摔倒!手中的接力棒差点脱手!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摩擦感,显然已经擦破!脚踝也像是扭到肿了起来。


    “唔!” 叶清言闷哼一声,巨大的疼痛让她瞬间冷汗涔涔。周围是混乱的惊呼和隔壁班选手惊慌失措的道歉声。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班同学绝望的叹息。终点线就在前方几十米!对手的身影正从她身边掠过!


    放弃?绝不!


    叶清言猛地咬紧下唇,一股狠劲从心底爆发!她无视了侧腰撕裂般的疼痛,无视了手臂和膝盖火辣辣的擦伤,甚至无视了看台上的惊呼!她的眼中只剩下那条近在咫尺的终点线,只剩下手中这根承载着团队期望的接力棒!七班的金叶火焰班徽在她胸前剧烈地晃动着,仿佛在无声地呐喊。


    “啊——!” 她发出一声低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惊人的意志力,拖着剧痛的身体,重新调整步伐,竟然再次加速!以决绝的姿态,踉跄着、拼尽全力地朝着终点冲去!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处,钻心地疼,汗水混合着可能渗出的血水,但她丝毫没有减速!她的身影在跑道上划出一道彩色的轨迹。


    看台上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加震撼的、混合着敬佩与担忧的惊呼和掌声!


    “叶清言!加油!”


    “坚持住!”


    高一(七)班的同学们更是激动得站了起来,声嘶力竭地为她呐喊!


    沈朝雪在看到叶清言被撞的瞬间,心脏几乎骤停!她猛地从场边站起,脸色瞬间煞白,身体下意识地就要冲进跑道!但当看到叶清言在剧痛中咬牙稳住身形、甚至爆发出更加决绝的速度冲向终点时,她的脚步硬生生停住了!她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个踉跄却无比坚韧的身影,眼中充满了震惊、心痛、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骄傲!她知道,此刻冲进去阻止,才是对这个倔强孩子最大的不尊重!


    终于!叶清言以近乎摔倒的姿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过了终点线!几乎在她身体越过白线的同时,支撑她的意志力仿佛瞬间崩塌,剧烈的疼痛和脱力感汹涌袭来,她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就要向前扑倒!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身影闪了进来,以超越所有人的速度,第一个冲破了人群的阻挡,在叶清言即将重重摔倒在地的前一秒,稳稳地、有力地扶住了她!


    是沈朝雪!


    她几乎是半跪着将叶清言虚软的身体接在怀里。“叶清言!” 沈朝雪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种强压下的颤抖,那份沉稳中透出的巨大担忧瞬间包裹了叶清言。老师温热的手第一时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流血的手肘和膝盖,快速而仔细地检查她的头部和腰部和脚踝,动作专业而轻柔,那份不容置疑的关切如同最坚固的壁垒。


    “姐……沈老师。”叶清言的声音虚弱,带着剧烈的喘息,疼痛让她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这个下意识的、在极度痛苦和委屈时才会脱口而出的称呼,让沈朝雪的心猛地揪紧。叶清言望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蓄满了泪水,不是因为身体的剧痛,而是因为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自责和懊悔:“我……我慢了……对不起……前面都那么好……我……” 她的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她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整个团队,辜负了前面三棒拼尽全力的付出,也辜负了沈朝雪的期望。这份自责,远比身体的疼痛更让她难以承受。


    “我知道!我知道你尽力了!你做得非常好!没有人会怪你!” 沈朝雪的声音异常柔和,带着难以抑制的心疼和浓烈的肯定。


    “对啊清言,你已经很厉害了!落后那么多你都能追上来!”


    “又不是你的错,是别人撞了你!”


    “你没事吧?快去医务室消消毒!”


    身边的同学围成一个圈,大家都安慰着叶清言,陈予阳甚至拽着那个“肇事”男生的衣领质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那个男生对着叶清言鞠了一躬“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扶你去医务室吧!”


    沈朝雪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擦拭了一下流到小腿的血迹,动作麻利却无比轻柔。她一边检查,一边抬头,目光瞬间变得冷冽如冰,扫向那个手足无措的男生:“不用了,别碰她。”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侵犯的威严和一种近乎护崽般的凛冽,意识到这样说话不妥,沈朝雪补充了句“造成二次伤害就不好了。”那个男生再次鞠了一躬连声道歉,不敢再上前一步。


    确认叶清言没有伤到骨头和要害,主要是剧烈的撞击伤、严重的擦伤和扭伤后,沈朝雪微微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凝重丝毫未减。


    “忍着点。”她低声对叶清言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随即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处,身体下沉,将叶清言的双臂环过自己的肩膀,一个用力,稳稳地将叶清言背在了自己背上!转头对其他同学道“我先送叶清言去医务室,你们接着好好比赛,苏简,就交给你了!”


    苏简面露担忧,但应了下来,开始组织混乱的同学们。


    “沈老师…”叶清言伏在沈朝雪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异常坚实可靠的背上,疼痛和自责让她无力挣扎,只能轻轻地唤了一声,泪水更加汹涌地流下,浸湿了沈朝雪颈后的衣领。这份熟悉的、如同家人般的背脊带来的安全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也让她内心的委屈和自责更加汹涌。


    沈朝雪背着她,步伐沉稳而快速,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朝着场边的医务室方向疾步走去。阳光勾勒着她背着学生疾步的侧影,那份不容置疑的担当和保护,那份对“自己孩子”的绝对主权,如同最炽热的光芒,瞬间穿透了叶清言所有的委屈和自责,深深烙印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沈朝雪颈间渗出的汗水,能听到她略微急促却依旧平稳的呼吸。沈朝雪背着她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和安慰传递给她。


    “别哭,言言,不是你的错。”沈朝雪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清晰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命令,“抱紧我,马上就到了。” 她没有说更多安慰的话,但这坚实的脊背和沉稳的步伐,就是最好的抚慰。


    叶清言听话地闭上眼睛,脸颊贴着老师微凉却透着力量的颈侧皮肤,泪水无声地滑落。那份深埋心底、如同亲姐姐般的依赖,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那颗名为“仰慕”的种子,在这一刻,被这不顾一切的保护、那声冷冽的“别碰她”和这坚实温暖的脊背,浇灌得悄然破土,向着更深的心底扎根。她只是紧紧地、依赖地搂着沈朝雪的脖子,仿佛那是此刻世界上唯一的、独属于她的避风港。


    林澄橙和其他七班的同学焦急的时不时张望保健室的方向。林澄橙看着沈朝雪背着叶清言疾步的背影,镜片后的目光闪动,带着深深的动容和一丝了然。她轻轻碰了碰旁边眼眶发红、紧握拳头的林小满,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比的坚定:“放心,有沈老师在,清言不会有事的。” 语气里是对沈朝雪那份强大保护力毫无保留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