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穿过漫长的夜》 晏辽接过牛奶,“热的?”他握在手里了才想起来问,“给我这个做什么。”
“交保护费。”唐绍铖边走边问他,“不冷?”
“哦——我才不冷,”晏辽很不屑地拖长尾音,却动作利落地把瓶子塞进单肩包侧边的口袋,“那我就收下了。”
他连刚才要说的话都忘了,双手懒散地揣着口袋走在唐绍铖身侧,脊背挺得很直,校服里面是白色的高领毛衣,染黑的头发浓得像墨,衬得皮肤雪白。眉毛旁边的银钉也摘了下来,留了黑痣似的圆圆小洞。
唐绍铖眼底难掩笑意,这时候看起来是很像小孩子,很好哄。
其实变成大人后也很好哄。很多时候他们吵架,只需要亲一亲,晏辽就不会再生气了。
可是那时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报道日在周六,早晨的街道没什么人,游动着氤氲的雾气,有些冷清。
唐绍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缓解胸腔艰涩的淤堵。
晏辽走在他旁边,只安静两秒就又忍不住想说话,“我和你一起走是因为不熟悉路,”他有理有据,“我刚搬过来,还不知道怎么走…”突然很快地往身旁瞥了一眼,“你比上个学期高了,”又很不满地抱怨,“我怎么还和原来一样啊。”
唐绍铖侧目看他,回忆从前对方靠在自己胸口时的位置,顿了顿,“还会再长。”
“其实你也没有很高。”晏辽立刻补充。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他突然扭过头很严肃地陈述:“今天我本来可以不去学校。”
唐绍铖“嗯”了声,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艺考都考完了,集训的学校现在有老师讲文化课,”晏辽转过身,倒着走也行步如风,“这一个学期都可以不去上学,市模拟也不用考,”他漆黑明亮的眼睛瞧着唐绍铖,目光相对又迅速瞥向别处,“班主任都不管我。”
要是讲给别的同学听,大概会以为在炫耀自由。
唐绍铖向上弯了弯嘴角,微微侧过脸,高挺的鼻梁在投下小片阴影,很配合地说,“谢谢你今天和我一起上学。”
“我才不是!……”晏辽瞪圆眼睛,如临大敌地往后退了两步,微微脸红,头顶都像在冒热气。
唐绍铖忍住不笑,从前还没有发现晏辽这么容易害羞。
他们认识那时这人已经摒弃廉耻心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了,想要看这人脸红实在是件需要卖力的事。
现在也太可爱了。
“因为有不会的题要问老师,”他解释的样子像庄严郑重地宣誓,“我决定现在开始好好学习。”
离高考还有三个月。
“你不信?”晏辽听到旁边的轻笑声,很不服气地瞪过去。
唐绍铖收敛了唇边的笑意,“我信。”
晏辽得意地挑挑眉毛,不知不觉倒着走了一整路,像是紧张还是怎么,小动作很多,双手在裤子侧边捏出水纹似的褶皱,眼神偷偷看向对方,被发现了就若无其事地错开。
他正走得越来越快,身后突然疾速开过一辆送外卖的摩托车。
唐绍铖手疾眼快,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往回一拽。
“靠,”晏辽猝不及防重重跌到他身上,额头在他胸前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惊魂未定地站稳,“吓死我了。”
他一只手捂着脑袋,抬起眼睛,却看到唐绍铖的眉目间隐隐愠怒的神色。
“怎么了啊……撞疼你了?”晏辽撇撇嘴,“至于吗,这就生气了啊?那给你揉揉?”
唐绍铖拧起眉毛,挡住他伸过来的手,“转过去,好好看路。”
“哦……”晏辽心虚地缩回手臂,老老实实地走在唐绍铖旁边,小声嘀咕,“这样能看见你。”
他说完之后又红着耳朵飞快找补,“而且倒着走路对身体好,能锻炼平衡。”
唐绍铖动了动手指,特别想抬手在他头发上揉一下,硬是忍住了。
-
过了两个马路才走到学校门口,白墙黑字刻着二十三中学,才刷过漆。
新学期的报道日,学校还拉了条“欢迎回家”的横幅,返校生一看见表情都变得更想哭。保安大爷搬个板凳坐在校门口,热情地跟同学们打招呼,偶尔看到几个爱翻墙的熟人,更热情地打了招呼。
唐绍铖走进校门时还有些时过境迁的恍惚,毕业后他就再也没回来,无论出高考成绩那天的谢师宴还是后来的同学聚会,一次都没有参加过。
毕竟是冷血动物。
两个人在教学楼大厅分开,通往教室的楼梯各在走廊两侧,中间隔着一个巨大的人物铜像,眼睛瞪的像灯泡,据说是第一届校长。
“我走了啊,”晏辽往远离他的方向走了两步,“我教室在那边。”
“去吧,好好学习。”
唐绍铖朝他挥挥手,动作熟悉的像是做过了无数次一样,有好像在当家长的感觉。
晏辽漫不经心翻了个白眼,“切。”
更像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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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绍铖循着记忆走到高三六班。
黑板上是醒目的高考倒计时,值日生刚擦过黑板,残余的水渍粼粼发亮。
好像走进了一张边缘泛黄的老照片,旧时光潮水般扑面涌来。他还记得自己的座位,在后窗旁边,一转头就能看到楼下茂盛的梧桐树。
唐绍铖在周围阵阵喧闹声中回到座位,熟悉的桌椅,上学期没有拿走的课本都静静躺在桌洞,像是恭候已久。
这种微妙的心情持续了一分钟。
直到拿到数学卷时,唐绍铖才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不是。
人生真是到处充满惊喜。
墙上贴着醒目的,很快就要变成两位数的倒计时,他看了一道三角函数,又很快翻到卷子背面看了一道圆锥曲线。
陌生的像是上辈子……就是上辈子学的。
如果重生的是晏辽,也许现在就会选择就此长眠了。
唐绍铖叹了口气,默念既来之则安之,认命地翻开以前的笔记,好歹自己写的东西还是能看懂。
学习好的特权是可以不听课,杨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对唐绍铖十分宽容,只怕进度太慢会拖累了尖子生。
只是不知道底下这人正在焦头烂额地从零学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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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取消了课间操,一上午整整五节课,第四节课后的休息时间延长到十五分钟。
唐绍铖再次感慨年轻人的身体新陈代谢是很快,周围一圈人都喊着饿,前桌已经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个麦多馅饼。
“唐绍铖。”
坐在后面的陆骁拍了拍他的肩膀,“都一个假期没看见你了,你帮我搬张桌子吧!”
没有任何因果转折的两句话,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有朋自远方来,必先劳其筋骨。
唐绍铖这时才有了更多学生时代的真实感受。他和陆骁做了很多年朋友,只是后来需要帮忙都有客套的场面话和满满当当的礼盒,在微信上很少联络,只有逢年过节会发排比工整的祝福。
两人说话不会像现在这样单纯直接。
走廊是一排新桌子,专门用来方便替换,陆骁说他的桌子掉了一颗螺丝,趴着睡觉时总会晃。
“你胳膊怎么了?”
唐绍铖搬了张新桌子到他跟前,低头看见他胳膊上打了厚厚的石膏。快两米高的人挤在座位里,像被困在这儿似的。
陆骁尴尬地咳嗽一声,“我还没跟别人说呢,太丢人了,”他压低声音,“掏马蜂窝的时候摔下来了,脸都蛰成猪头……还好现在消肿了,不然我都不敢上学。”
是有这件事。
唐绍铖笑了一声,“那还真够丢人。”
他也好久没有过这样轻松的交流,说话不用考虑很久,也不必只答出客气的模板。
“所以千万保密啊,不然我就晚节不保啦。”
陆骁用一只手做了拜托的手势,有点像和尚在化缘。
第五节课的下课铃响起,班里像被扫射过似的瘫倒一片。两人到楼下取了午饭又回到教室,还有些勤奋刻苦的同学还在座位上奋笔疾书,连去食堂都觉得浪费时间。
陆骁有自己的食堂。对面一排饭店的菜单都在他书桌里,还有每个老板的电话,学校规定门口不能放外卖,老板每回都假装自己是陆骁他爸爸瞒天过海。
慢慢也会有同学请求他帮忙带饭,陆骁就像在教室开了一个中介事务所。他人缘也特别好,关系亲密的人知道他吊儿郎当但脾气好,不了解他的人也会下意识怕他,相处时也客客气气。
那高大魁梧的体型往球场上一站都挺唬人,更别说站在教室里了,像堵墙似的,都能直接对着他祷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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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生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有些离家近的还可以回去午睡。学校的规定非常人性化,养足精神,晚上就能自习到十二点。
唐绍铖第一次到走廊的另一边,在晏辽教室外面转了一圈,没有偶遇。
教室里的同学正在午睡,厚厚的窗帘把正午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走廊也一片昏沉黯淡。
唐绍铖慢吞吞地往回走着,隔着一段距离,突然看到晏辽正站在他们教室外,踮着脚从玻璃窗朝里面张望。
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失望,垂头丧气地往后退了两步,心不在焉地抬头,又冷不丁撞上唐绍铖的目光。两道视线凌空相聚,晏辽微微一晃,立刻收回眼神。
像是光线也会褪色,又像是这个人分离到了另外的图层。
晏辽迅速恢复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不自觉加快脚步。午间的走廊昏暗安静,空气中跃动着细小的尘埃,凝聚又摇曳着散开,恍如浩瀚宇宙的漩涡星云。
唐绍铖低声问他,“你怎么来这边了?”
晏辽瞧向墙面,揣着口袋倚在墙边,“上厕所。”
“来这么远上厕所。”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墙面上两团挨得很近的黑影,耳尖微微泛红,“你管不着。”
光线氤氲,教室里隐隐传来午睡同学此起彼伏的呼吸,两个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贴近距离时能嗅到对方衣服生的洗衣粉香气。简短的对话像是从劣质盗版影像中截取的一段镜头,潦草,模糊,暧昧不清。
“问老师了吗?”
“什么?”
唐绍铖抿唇笑了笑,“早上不是说想要来问问题。”
“啊……”晏辽这次懒得嘴硬,直言不讳,“没问,连他讲课我都听不懂。”
上一世唐绍铖对他高三有没有在校这事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考到综合大学的美术专业,成绩还不错,高三应该是去集训了。
他试探地问,“那你要不要……”
“我才不要。”晏辽撇了下嘴,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问,回得很快,又勉为其难地解释,“……就剩半年了,我舍不得同学。”
舍不得的另有其人。
唐绍铖笑了笑,也没拆穿。
他在心里算了算分数,这辈子是不可能再那么顺利地考到A大了,但是…也许能和晏辽考到同一个学校。
最好永远都不要分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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