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作品:《穿过漫长的夜》 从陆骁亲口承认他的胳膊是被某一神秘高手弄断,到他多次偶遇葛东临时亲切热情地打招呼甚至有求必应——学校的流言也传得越来越邪乎。
最后演变成,“葛东临在月黑风高夜彻底觉醒了第二人格,且该人格很不好惹。”
陆骁还承担了每天跟在大哥身后当保镖的任务,从前欺负葛东临的人现在看到他都恨不得绕路走,能躲多远是多远。
“这小子简直恩将仇报,我都送他回家了,还缠着让我陪他去自习室。”陆骁对从未踏足的陌生领域保持一种神圣的敬畏,“就连自习室都有人打他吗?那不是学习的人才会去的地方。”
这一个星期陆骁张口闭口提的都是葛东临,自己却浑然不觉。总之学校那些找这人麻烦的人终于消停下来,也许又换了新的目标。只要丛林还在,狩猎就会生生不息。
晏辽声称陆骁拐走了他在学校唯一的熟人,他现在孤独寂寞,所以每天陪他吃午饭的重任自然落在了唐绍铖身上。
-
天气预报说这是今年冬天最后一场雪。
细碎的雪花被微风裹挟着卷成漩涡,像是懵懂而幼小的浮游生物,悬在半空摇摇欲坠,慢慢落下一地薄薄的白,好似一层糖霜。
下雪天也没有很冷,甚至日照也比前些天更充足一些,泛滥的阳光映出一团矮矮的人影。
晏辽故意踩在唐绍铖的影子上走,在洁白完整的雪地留下第一串黑色鞋印。
“我们老师今天上课还在夸你,说你写的笔记都能出书了。”他侧过头,浓密的睫毛微微上卷,“借我看看。”陈述句不像命令,更像撒娇。
唐绍铖点头,“明天来拿。”
食堂人声鼎沸。因为有陆骁这个外卖联络员,唐绍铖很少来这儿吃午饭。
他还记得高二时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致辞前,候场时听到学长抱怨“怎么一毕业就装修”,“我们在的时候连饭卡都没有,还得用饭票,你见过吗就是红底黑字还盖章的,我还以为生活在上个世纪。”
唐绍铖对此印象深刻,是因为他们那届离开后食堂短短一年就翻新了三次,连座椅都换成了软皮沙发,中心位置的承重墙上铺了一面巨大的屏幕,像是影厅才会有的配置,不过能给学生看的只有新闻频道。
在食堂才发现原来学校有这么多人。
唐绍铖端着两个餐盘找了好久才找到位置,他招呼晏辽过来坐下,正好听到大屏幕中主持人字正腔圆的,“秦氏集团新收购我市一家市值十亿的科技公司,目前股票涨势良好……”
唐绍铖抬头看了一眼屏幕,此时秦氏的掌权人还是秦厉,人如其名的雷厉风行,镜头中的面容俊朗冷冽,快要五十岁的年纪还是容光焕发。
晏辽抬起头幽幽地说:“这人我认识。”
“我们家搬家就因为他。,要不他,我都住上大别墅了。”
唐绍铖意外地看过来,从没听晏辽提过这些事。
“我爸原来就是在他们公司工作,他还来过我家。”晏辽放下筷子,“可是后来我爸就被裁员了,工作也换到凌海区,离职时这老头不但没赔钱,还讹了我们家好大一笔钱。”
他也只知道这些,再问起更多事就会被一句“小孩子管那么多做什么”打发走,现在聊天时的口吻也更像是在讨论遥远的,与自己无关的世界。
唐绍铖眼神暗寂,再一次看向镜头中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容,有一个瞬间像是遥遥对视。
“过去”其实是“未来”,这样想倒还有些奇妙。可是无论是和屏幕上的人还是那段时光,和他之间都像是隔着坚实的结界。
-
他和秦厉一共见过两面,都是在法庭上。
上一世他接手了与秦氏集团有关的案子。年轻的继承人草菅人命,囚禁了一个过气小明星。
棘手的是那个男孩救出来时已经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对方律师抓住这一点,咬死他的证人证言都不作数。
唐绍铖的委托人是那明星的母亲。
只是后来就出了晏辽被绑架的事,他需要更多时间留在医院,律所也换了其他律师继续跟这单案件。
最后的结果也和当时舆论猜测的相差不大。小秦总全身而退,他们自由恋爱,没有当时传得沸沸扬扬的“地下室囚禁”……都被证实为娱乐公司故意炒作散布不实流言。
不知道如果没有换律师,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唐绍琛无端想起这些,但时间相隔太远,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这一世大概未必会碰巧遇上了。
-
从食堂出来后,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些,天空灰得近乎透明。
陆骁刚和葛东临分开,迎面看到唐绍铖,还有寸步不离在他身后的晏辽。
“你也在这儿——这是谁啊,怎么没见过。”陆骁上下打量,目光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唐绍琛沉浸在过去的思绪里,一荒神又忘记自己在哪,本能地脱口而出,“我男……”又连忙止住声音。
晏辽莫名其妙地瞧了他一眼。
陆骁眉梢微动,顿时恍然大悟,心领神会,“你南方来的朋友?”
“……”
-
一个下午连着上了三节数学课。
唐绍铖依旧按照自己的进度复习,桌上贴着的todolist画满了对号。
重新学起,现在也能找到些头绪,唐绍铖熟练地在一张白纸上画了四个象限,按“紧急”和“重要”填补上要做的事。这种分类方式很简单,他工作时也会用到。
课间时还是能听到很多同学在大声说笑,上课时困得直点头,被老师说“像群瘟鸡”,一到下课全都像是喝了复活药水一样生龙活虎。
陆骁的胳膊已经拆下石膏了,还是要经常活动,他一边来回伸展手臂,一边朝唐绍铖抱怨,“学校的贫困生名额都给那些根本用不到的人了。”
唐绍铖不解,“你要申请吗?”
“不是我,葛东临他们家,就住在江边的那桥底下,就和他爷爷,为了省电七点就关灯了,说上个月电费还欠着,”陆骁撑着脑袋,神情郁闷,“我问他有没有学校的补助,他说没有名额,你说这都什么事啊?”
说到这里,陆骁似乎还能想到那天晚上送葛东临回家时的场景,天气预报的“今年冬天最后一场小雪”到了晚上变成雨夹雪,葛东临穿得像北极熊似的都能感冒,额头烫的好像被蒸熟了。
他好事做到底给人背回家,屋里黑灯瞎火,连个鬼影都没有,一问才知道他爷爷还在停车场做保安,今天是晚班。
陆骁把人送到家就打算走了,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重重“碰”的一声。
冷风呼啸着吹开窗户,葛东临趴在窗台费力地伸手去关,脸颊潮热,溅了好几滴浑浊雨水。陆骁借着闪电的光看到他手上红色的冻疮,只好又折回去帮他关上窗户,还从散发着霉味的柜子里找出一包感冒药给他冲了。
葛东临烧得迷迷糊糊,还记得问他,“能不能不要开灯。”
-
“我都怕他嘎巴一下死在那儿。”陆骁抓抓头发,“你说要是换别人活的那么惨,会不会去报复社会?”
“别瞎说。”
唐绍铖也自顾不暇,对葛东临的事也帮不上什么忙,在学校只剩三个月,申请补助也来不及发到手里,要是到了大学倒是还能帮一帮。
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复习一遍知识点就可以丢掉书本只做题目了。五月一共有四次模拟,平均每周一次,正好用来查缺补漏,及时调整节奏。
还是更想学法律。
专业技能还没有丢掉,这一世也许会更顺利些……能更早让晏辽住进大别墅。
想到这里就更充满动力了。
-
放学时学校后楼僻静的走廊,唐绍铖递来理科的三本笔记,“给你。”
“你又抄了一份?”晏辽目瞪口呆,“直接打印不就好了嘛,这多浪费时间啊。”
唐绍铖耐心解释:“不是抄的,这份不一样。”
晏辽翻开了几页,工整漂亮的字迹好像印刷出来的,他只看了一页就意外发现上面的内容简直是量身定做,自己不但能看懂,还能看得进去。
“这是专门给我写的?”他牙疼似的吸了口气,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不是吧?真的啊!”
他连握住笔记本的姿势都变得更小心翼翼,忐忑又愉悦,还有心情开玩笑,“……早点给我的话都能上清华了。”
“现在也不晚。”唐绍铖笑了笑。
晏辽看着他嘴角向上扬起的弧度,突然脸有些热,连忙想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他单手撑在银色的楼梯扶手上,想就这么潇洒地坐着滑下去,他一只腿还没抬起来就被唐绍铖从后面揪住衣领,像是被牵引绳扯住一样又后退着落回地面。
唐绍铖在他后背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注意安全。”
“喔…”晏辽慢腾腾地说“知道了——”,虽然不明白唐绍铖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好,但非常知恩图报,“周末去科技馆吗,”他很随性地揣着口袋,“也许今晚我会不小心买了两张票。”
他的印象里唐绍铖像是会对这种地方感兴趣。
“好。”
唐绍铖的计划表中专门给他留了时间,剩下的就都贡献给了学习。
晏辽听到他说晚上还有功课,天黑前就要回来,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你还用学习啊,还有进步空间吗?”
唐绍铖无声地笑了,“学海无涯。”
“回头是岸。”
晏辽一到插科打诨时脑子就转得飞快,他突然抬起胳膊搭在了唐绍铖的肩膀上,像是普通的男生间开玩笑那样有意无意地说,“我周日还要去老师家补课,你会不会想我啊?”
“会。”
唐绍铖神情自若,好像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话,晏辽愣在原地呆滞两秒,手指捏得骨节发白,惊醒似的反应过来后脸红的快要爆炸了。
他已经准备好听到对方也说笑一样回应,“想得美”,“怎么可能”,或者直接就无视他这句。可是这样直白是什么意思……
晏辽盯着唐绍铖似笑非笑的表情,片刻后才大概意识到可能是故意捉弄自己,很不爽地皱起眉毛,“靠。”
-
周末这天两人约好下午一起出门,唐绍铖一下喽就看到晏辽又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那身打扮,黑发略微凌乱,但明显能看出是为了耍酷故意为之的造型,耳骨上戴了若隐若现的黑色耳钉,领口扯开两枚扣子,清瘦的锁骨露在外面,衬得脖颈修长。
只看五官就是一个非常出类拔萃的帅哥。
如果不看印着夸张图案的绿色外套和过分宽松肥大的灰裤子以及腰间戴着的像是狗链似的缠绕了好几圈的银色链子的话。
唐绍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干涉小孩的审美——还应该多拍几张照片留念。
-
一路上晏辽都很兴奋,高三的出游活动就会有偷情般的刺激,尤其还是他们两个人。
但这阵莫名其妙的兴奋从进了科技馆的大门就像衰减函数一样流失干净。
讲解员带他们从一楼看起,晏辽几次试图打断他表示自己“真的不想听了”,而他的打断也恰好都被讲解员打断。那名滔滔不绝的男子以良好的职业素养带他们参观完了一整个展馆,最后又把两人送进了一个外形酷似监狱的小型影厅。
影厅在放映一部关于人类起源的纪录片,晏辽看得头晕,十分钟后就进入了婴儿般甜美的睡眠,剩下的一小时二十分钟都靠在唐绍铖肩上睡得天昏地暗。
散场时唐绍铖的胳膊像打了全麻似的,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
两人回到家又正好赶上整片凌海区停电,电梯口也立起了“暂停使用”的牌子。
他们只好去爬楼梯,推开门才想起楼梯的声控灯也失效了,晏辽连忙从口袋掏出一个打火机。
“从哪来的?”唐绍铖挑眉问。
晏辽略一迟疑,其实也没必要紧张害怕,可话到嘴边时还是转一圈撒了个谎,“捡的。”
唐绍铖气得笑了,声音听不出喜怒,“不学好。”
晏辽一阵后背发冷,连忙转身快步上了两层台阶,“我走前面。”
楼梯间堆积的杂物在昏暗的光晕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靠着森冷惨白的墙壁,莫名有阴冷恐怖的氛围。
晏辽喉结滚动,一只手握着打火机,另一只手紧张地攥着袖子,努力睁大眼睛在黑暗中牢牢盯住唐绍铖颀长的身影。
“谁收集这么多纸壳啊,都快比我高了,要是偷偷拿走他会不会吓一跳?……我说着玩的,这儿怎么还停了辆自行车,你会骑自行车吗?我上初中才会。”
晏辽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嘴巴就没闲下来过,可唐绍铖和这会儿的小孩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唐绍铖的眼睛刚能适应黑暗,前面的火光突然就熄灭了,听到小声的惊呼,他下意识抬手撑住了晏辽的后腰。
掌心微不可测的热量,在狭小的空间内还是让前边这个人像被踩到尾巴一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重新站好。
“烧到手了。”
唐绍铖下意识想要握住他的手指吹一吹,晏辽又正好用力地甩了两下手,指尖在相差几厘米的距离错开。
明知道对方在黑暗中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晏辽还是咧嘴笑了笑,“没事。”
唐绍铖不动声色地微抿嘴唇,拿过打火机熟练地滑动火石,越过他走在了前面。
他们两个的家都住在十层以上,楼道越往上就越冷,走廊的窗户没有关严,寒风挤进来的声音像是短促凄厉的一声啼哭。
晏辽猛地抬手扯住了唐绍铖的衣服。
光阴黯淡,依稀看得见唐绍铖低头时鼻梁到下颌的线条。
“害怕吗?”
晏辽没松手,不屑冷笑,“我才不怕。”
摇曳的橘黄色火光映照白墙,上面是不知道谁用红色油漆写下的一个大大的数字九,他恍惚愣神的片刻,唐绍铖又上了一个台阶,衣角自然地从晏辽的手中抽离出来。
晏辽额头渗出薄汗,在虚空中抓了两下,最后终于找到了可以被握住的,唐绍铖修长的手指,带着冬末微凉的寒气,被他紧紧抓在手心。
“慢一点。”
在黑暗的安静的空间,听到一阵清晰有力的心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