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梦中

作品:《早知道投胎时换过来了

    谢明霓本已打定主意和过去的自己告别了,这一句话却实实在在提醒了她,谢明霓的身体还在这世上,与她一同好好活着呢!


    可是自己的魂魄如今在这人的身体里头,原来的谢明霓里面装着谁呢?


    是林时章吗?他的身体被自己用了,他去哪呢?他们是交换了人生吗?


    还是那个落水的谢明霓,就此不会醒来了,因为那具身体里已没有灵魂?


    还是世上的另一个谢明霓,在替她受这份罪呢?那会是一个与她遭遇一模一样,现在正在谢府被推下水的女孩吗?


    一瞬间,谢明霓几乎想替林时章应下这门亲事。


    她想把“自己”娶进来。她太知道谢明霓在受的苦楚,她一定比世间所有其他男子都更懂怜惜她、保护她、尊重她,叫她以后不必再受那些委屈。


    然而头脑稍稍清醒一点,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都变成了另一个人,“谢明霓”却仍存在在这世上,这个世界与她十多年来所处的世界是同一个吗?


    说不定这个世界的谢明霓,母亲一直陪着她长大,父亲与母亲感情和睦,也疼爱她这个女儿呢?


    说不定这个谢明霓自己过得就很好,嫁给林时章这个病秧子,反而是委屈了她呢?


    何况若真是一个人,跟顶着自己那张脸的人过日子,难免有些诡异。


    林时章于是接道:“听着确实是个好女孩儿,别叫我耽误了人家。你们去回绝那谢允时,可千万交代清楚,是我不愿意成亲,并非是她不好。”


    否则谢允定会迁怒她的。她在心里补充道。


    正说着,外头又通报进来了两人,这次却不是飞奔进来的,而是被人搀扶着,有些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两位老人,一男一女。年纪并不小了,鬓发已白了大半,老太太慈眉善目,老爷子不怒自威,穿得随意家常,不减周身气度。


    她认得出,这是林时章的祖父祖母。


    只是二老都已接近花甲之年,原是该自己去他们房里请安,怎么亲自来了这里?


    却见两位老人直直走上来,把林父林母都挤到了一旁,拉着她看了又看,见她虽仍面目苍白,显得有些虚弱,双目却明亮有神,这才松了口气,真正放下心来。


    谢明霓心下不安,羞愧道:“孙儿实在不孝,竟累得祖父祖母这样跑来一趟,您二老等孙儿去拜见就是了,怎么自己过来了?”


    刚确认了孙子身体已无大碍,耳朵和脑子就接收到了这些话,二老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乖孙病了一场,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祖母余氏稍一思索,像是悟到了什么,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这坏脾气的孙子突然这样孝顺,不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是什么?怕是已没了生的希望,才想着在最后的日子里对长辈好些。


    常病的人,并不怕他脾气差、爱抱怨,只怕他已心下平和安宁,愿意接受所有结果。


    没了心气儿,就真没法和阎王抢人了。


    祖父林远也想到了此处,当朝地位最高的人臣,官至从一品的太子太师,一时竟失态地抓住了林时章的手。


    “咱们家有的是人参药材,宫里的御医都能请,你的日子还长着,怎么能说这种话,来钻长辈的心!”


    谢明霓:?


    没记错的话,她说了一句很懂礼数、很孝顺的话啊。


    怎么就钻了长辈的心了?


    联想到记忆里林时章那些乖张顽劣的表现,谢明霓甚至隐隐有了猜测:难道这个世界真的不一样,孝顺的定义是反着的……


    要不是林时章记忆里读过的四书五经,和她所知的并无二致,她真要这么觉得了。


    好生安慰了许久,她才让长辈们都相信,这孩子不是想不开了,是想开了。


    守了十九年,终于等到了林时章长大的这一天,四个长辈老泪纵横。


    一家子絮絮叨叨,直到林时章面上露出困意,才又反复叮嘱几句离开了,叫他自己好好休息。


    这一下午确实累着了,众人刚走没多久,晚膳都没用的谢明霓已然昏睡过去。


    ……


    迷迷蒙蒙之间,她又看到了谢府的景象。她看到谢府里自己的露华阁,她看到醒来的自己。


    她看到“谢明霓”和自己一样,露出迷茫的表情,而后抱着头呼痛。


    她看到“谢明霓”问自己的丫鬟云卷,都有谁在伺候,外面是谁在熬药,昏迷这几天府里可曾查出来她落水的原因。


    她想,这个谢明霓还不太懂自己的处境,竟问出这样天真的问题。这府里谁会管她谢明霓的死活呢?


    她看到谢明霏闯了进来,看到“谢明霓”对她的呵斥,对王姨娘的轻蔑,和打在自己脸上的狠狠一巴掌。


    她呆滞了。谢明霓可以这样嚣张吗?


    林时章如果能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回一句:“这就嚣张了?我看你是从来没见过爷出手!”


    但他确实在心里回了王姨娘和谢明霏一句:“敢欺负到爷头上?我看你们娘俩是从来没见过爷出手!”


    不顾高烧刚退、尚且病弱着的身体,林时章拉着谢明霏就要去老太太的院子。


    谢明霏一时不察,被拽到了门口,既到了门口,就有无数双眼睛能看见了,王姨娘便不好上手去阻止,只好使眼色给丫鬟们。


    林时章却高声嚷道:“我要去向祖母告状,堂堂谢府嫡女被庶女删巴掌,我看谁敢拦我!”


    难得见谢明霓这样豁出去的样子,下人们顾忌她的身份和大病初愈的身体,竟都不敢真下狠手。


    待到了路上,谢明霏更是挣脱也没用了:半个谢府的人都听见谢明霓那些话了,她若不跟着去,岂不坐实了那些话是真的,自己不敢去对峙?


    还不如叫这个发了疯的嫡姐松手,自己走过去,在一路的下人面前留几分体面。王姨娘自然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一路上,谢明霏早在心中打好腹稿:给祖母行礼后,抬头就要两行清泪,先把受了委屈的姿态做出来,这个气势汹汹的嫡姐再说什么,都会像是自己这个柔弱的妹妹被欺负了。


    打定主意,一进松鹤院,谢明霏立刻执行第一步,跪下开始磕头行礼。


    她的头还没抬起来,就听见谢明霓已声泪俱下道:“求祖母为霓儿做主啊!”


    谢明霏:?


    原来还可以省去行礼这一步吗?


    谢明霓已指着自己脸上的巴掌印哭诉起来了:“孙女昏迷了这些天,才刚刚醒过来,妹妹就未经通传闯进了我的闺阁,我担心她这样不懂规矩,丢了咱们谢家的脸面,说了她几句,她竟朝我脸上扇了一巴掌!”


    “求祖母为霓儿做主!”


    谢老太太端坐于厅堂之上,圆髻夹杂着银发,绾得一丝不苟,搭在膝头的双手骨节分明,腕间唯有一檀木佛珠。嘴角下撇,眼帘半垂,神情肃穆庄重。


    她在上首微微眯着眼,沉声道:


    “你这样闯进来,难道就懂规矩了?”


    谢明霏心下稍安:祖母向来严谨守礼,谢明霓这样咋咋唬唬,必叫她心生厌烦。


    于是继续老老实实跪在一边,开始了她的第二步,默默垂泪。


    谢明霓却早有打算,从善如流接道:


    “孙女惭愧,我与妹妹都如此顽劣,想必是母亲离世太早,缺乏教导之故。府中不可一日无主母,孙女们更是不可一日无长辈教导,求祖母劳神,坐镇内院!”


    谢明霏:!?


    谢允自嫡妻去世后,并未再娶,并令王姨娘操持内院,才有了她们母女如今超然的地位。


    请老太太坐镇内院,她姨娘怎么办?


    谢老太太的眼神却锐利起来,直直盯着谢明霓,像是要从她面上看出个花来。


    谢允不是谢老太太的亲儿子。谢老太太邱氏是嫡妻,谢允却是庶子,因她自己并未生下儿子,才叫谢允继承了谢家。


    谢允是养在邱氏的正院里长大的,邱氏守礼,并不曾为难过谢允,因此谢允长大后,对邱氏也算得上恭敬孝顺。


    恭敬归恭敬,信任却不信任。


    嫡妻薛氏在世时,执掌内院是应该的;她去世后,谢家最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其实是老太太邱氏。然而谢允宁愿叫一个姨娘打理内务,也不愿把中馈交给自己。


    邱氏并不是淡泊超脱,不愿理这些俗事,而是谢允不提,她自己开不了这个口。


    眼下有人开口了,还是如此正当的理由:嫡长女亲求祖母坐镇,教导姊妹几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名正言顺的时机?


    只是不知明霓这丫头,是在王姨娘手底下活不下去了,求到自己这里来,还是想通了这其中的关键,才有把握得她庇佑。


    无论如何,邱氏不会放过这个时机。


    她神色突然变得柔和,深深叹了口气,温声道:


    “起来吧。你们姐妹几个也不容易,身边竟没个正经长辈。”


    这话就是愿意接橄榄枝了。


    林时章心下松快,这与他预期的并无二致。


    谁能不爱权呢?既然后院的权力都在王姨娘手中,找个更有身份的人,来拿走这权力不就是了?


    这些东西,是他身为林家唯一的嫡子,从小就要学的东西。可他如此体弱,并无精力与同龄人一样参加科考,如今还有一岁就是弱冠之年,却还未迈入官场。


    那他学这些权谋之计、纵横之策,到底有什么用处?


    现在他知道了:天生我材必有用,没用就是时候没到。


    原来学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在这里算尽人心,大杀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