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府
作品:《燕尔》 来惠安寺第三年,下过最大的一场雪。风回雪落,婆娑飞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屋子里头火炉上,新茶初滚,雾气腾腾。
“阿嚏……”容婳揉揉发痒的鼻子,起身动了动发麻的四肢,遂又坐下。
这也是她嫁进谢家的第三个年头,夫君就好像世上的鬼,听说过却没见过。
容婳细想了想,还是见过一次的,约莫是成婚的一年前,谢辞恩跟随舅舅打了胜仗,所有人夹道欢迎,她也被拉着去了,远远见过一面。
没有半点印象。
毕竟,成亲当晚,还来不及揭盖头,说是邻国北秦来犯,谢辞恩就迫不及待去了。
容婳是商贾之女,远不及谢家家族庞大,关系错综复杂。没有对付众多人际关系的经验,所以自打谢辞恩走后,她便以为夫君祈福的名义住进了惠安寺。说是寺庙,倒不如称其为尼姑庵,因为这里从主持到扫地的门童,清一色女流之辈。
她不像很多话本子写得那样,女子嫁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反倒很是从容。在得知谢辞恩常年在外,她甚至有些窃喜,也只有这样才能完成祖父的遗愿,编撰医书。
而在容家,父亲虽是药商,也曾是远近闻名的医者,却从不让她学这些。这门婚事,甚至可以说是帮了她,让她在惠安寺潜心学习医术。
只要谢辞恩不回来,她就不会被打扰。
可谢辞恩马上就要回来了,贴身丫鬟随她长居在寺庙,晚膳才过,便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
“夫人,那那那……”丫鬟冬青指指窗棂外边,身上扑满了雪花,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她淡看一眼,继续盯着手上的医书,漫不经心道,“是不是张大嫂家的猪仔又生病了?”
惠安寺在长安城一角,渡苏山的半山腰,离谢府不远,山脚下也有不少农户居住。容婳虽有师从,半路却断了,不敢拿人试药,于是这些牲畜就成了她最好的练手。
好在她对医术颇有天赋,这三年里找她看过的农户不下几十家,皆能药到病除,因此对她十分信任。
“不是的,是府里派人传来口信。”
她住在惠安寺的这几年里,除去重要时节,鲜少与他们来往走动,而谢家似乎也渐渐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如此一来,她反倒轻松不少。
“说是谢……三公子要回来了,让夫人收拾一下,明早他们就派马车来接。”
谢辞恩在谢家排行第三,上头有两个长姐,皆已出嫁。谢家祖上勋贵,谢辞恩的父亲是长子,时任国子监司业,偏偏谢辞恩是个武痴,恰巧舅舅陈禹绍是将军,一来二去,随军入伍,也挣回了不少功绩。
她住在山上,也听说过一些,北秦已降,两国自此歇战。
谢辞恩回京是迟早的事,还以为没那么早的。
她心中咯噔一下,这次回来,谢辞恩还会走吗?要是不走,又该借什么名义回来这清静之地?
想太多,似乎也没什么用。她和谢辞恩没什么交集,更不知道他性情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容婳起身,给手中的医书做了个标记,放回书架以后,又折回到卧房中收拾。
住在寺庙中,除了看书以外,还在后山的空地上种养了些药材。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背着竹娄和冬青两个人上山采药。为了方便干活,她不施粉黛,不戴珠钗,平日里也是粗衣布衫。
她看着箱柜中的衣服有些发愁,倒不怕人笑了去,而是因为谢家乃京中颇有名望的大家,她作为谢辞恩的夫人,穿这些未免显得不太尊重了些。
可转念一想,明日的主场该是谢辞恩的舅舅陈禹绍,应当没有太多人会注意自己。
天蒙蒙亮,谢府的马车就在山脚下候着了,山路不好走,家丁们又抬了软轿上来,静静地守在庭院内。
容婳梳了个当下还算时兴的妆容,开门就遇见前来送行的观空师太。
“听冬青姑娘说你要回去,我就做了些点心,你路上也好垫垫肚子。”观空师太把一包还热乎的吃食塞到她手里,又拍了拍手背。
她鼻子一酸,在寺庙里这些时日,总少不了师太的照顾,如今面临不知归期的分离,多少有些难受。
她把一些早已准备好的草药送上,“师太有心了,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这些草药是我按您给的药方去山下抓的,师太若觉得气喘无力,便可煎一副来服。”
她不敢给人瞧病,尽管师太一再劝说相信,也不敢轻易尝试。师太有咳喘旧疾,冬日便会加重,且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城中虽药铺林立,但其中也千差万别,所以买药的差事就落在了容婳的身上。
“你啊,一定会成为京城最有声望的医圣,”她今日穿了件略显素白色长袄子,上头用棕色丝线勾勒出梅树遒劲的枝干,绛色丝线绣了几朵梅花,芙蓉面色,最是娇俏动人,师太打心眼里欢喜,“一定记得把你那郎君带来我瞧瞧。”
容婳点点头,“师太,我会的。”
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容家可比不得谢家大门大户,处处是规矩,稍有不慎,要被人说闲话。
她努力让谢家忽视自己的存在,但说起来,是和谢辞恩的初次相见,总该留下些好印象的。
昨晚下的雪,今早尚未消融。马儿呼哧着白气,车轴发出吱呀呀的干响。晨曦初露,街巷两旁的铺子已经开始营生,炉灶里炭火噼里啪啦,胡饼店拍打面团声,各种吆喝声,叫卖声,赶马声,声浪嘈杂,熙熙攘攘。
马车缓缓在谢府门前停下,容婳在几个仆妇的簇拥中下了马车。她不曾在府中长住,乍一看大伙儿都穿得光鲜艳丽,比起来,自己的装扮何止是素雅,甚至可以说不得体。但她没有其他衣裳可换,只能硬着头皮,佯装无事发生。
“少夫人回来了,”为首的奴婢笑眼盈盈地迎上前,朝容婳行礼,“奴婢香寒奉老夫人之命迎少夫人回府,少夫人一路舟车劳顿,奴婢已备好糕点薄茶,少夫人请。”
“老夫人现在何处?”容婳知道,得先过去问安。
香寒回道,“回少夫人的话,老夫人今早去了庙里,尚未回府,她老人家交代了,少夫人不必特意过去,洗尘宴上请安也是一样的。”
她点点头,跟随丫鬟的步子进了府。
自从两国歇战的消息从关外传来,京城老百姓就炸开了锅,打仗毕竟劳民伤财,又是年下,谁也想家人平平安安的。
谢家也是,祖上是护国公,跟着太祖开疆拓土,后来朝廷更替,到了谢家祖父这一辈,不过徒有虚名罢了。好在谢辞恩的父亲谢楚仁还算争气,时任国子监司业,虽比不上祖上光荣,但也勉强能在官场上混个熟面。
加之谢辞恩的舅舅,当今天子的亲卫,后来封了镇北将军,一时间也是风光无限。
容婳在马车上把谢家的人物关系都捋了一遍,还有些糊涂。谢楚仁的正妻姓陈,也是谢辞恩的生母,长姐叫谢璃,二姐叫谢琼。
刚进门,就看见院内家仆忙得不可开交,有挂红灯笼,有清扫院落的,还有裁剪花枝的,比年节还要喜庆。
她回到院子,一路上不曾见到什么熟络的人。虽是谢家的媳妇,但对这里实在太陌生了,陌生到很多家仆同自己行礼,都有些心虚。
“夫人,昨日来送信的小厮名唤元初,他说这洗尘宴两家都办了,三公子得先进宫谢恩,再去陈将军府上,最后才回府,所以夫人还有大把的时辰准备。”冬青乐呵呵地收拾屋子,一面说道。
冬青说的陈将军,便是谢辞恩的舅舅,陈禹绍。
她要准备什么?换掉这身看起来太朴素的衣裳吗?还是重新梳妆,让谢辞恩眼前一亮?好像都没什么兴趣。
她只想这场冗杂繁盛的洗尘宴快点过去。
“我好像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她嘟囔了一嘴,拿出藏在袖子里的医书,翻来起来。
冬青走到她身边,伸手盖住,一脸正经道,“奴婢敢问夫人,谢家上下,可曾认全?”
容婳摇摇头,推开她的手,“不认得。”
她又道,“怕什么?谢辞恩不是也在吗?到时候我跟着称呼便好。”
一点也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谢家人丁兴旺,谢夫人膝下有三个儿子,谢楚仁是长子,谢德仁为次子,其夫人早年间因病辞世,育有一子谢岚恩,年纪轻轻沉迷炼丹之术。谢善仁排行最小,好容易老来得子,八岁那年不慎落水,没了。
于是谢辞恩似乎成了这个家族唯一的希望,又因为他自小聪慧,天赋极高,谢老夫人更是喜欢得紧。兴旺家族的愿景就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当初他随舅舅参军,谢德仁说什么也不同意,父子两个险些扯破了脸皮。
最后还是谢老夫人出面劝的,说是让他出去历练历练也好。
“那夫人还认识三公子吗?”冬青问。
容婳一时语塞,妻子不认识夫君,传出去恐怕是要叫人笑掉大牙,可这也不能怨她,她压根没近眼瞧过。
“夫人别担心,奴婢早有准备。”冬青说着,转身翻箱倒柜,神秘兮兮地从里头拿出一张画纸。
“你把谢辞恩画下来了?”容婳一下子就猜到,没忍住好奇心她,顺手接过就打开。
“是啊,上一回三公子跟随陈将军凯旋归来,奴婢就随手画了下来。”冬青是她的陪嫁丫鬟,那日也在。
“冬青,这可是派上大用场了……”
容婳觉得总比没有好,当众认不出自己的夫君,这件事光想着就尴尬。
画纸一打开,容婳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住。不知从哪里碰了水,上头谢辞恩的五官已经看不清了,就连身形……和她想象中,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简直是天壤之别。
至少不该是这样……
“长得挺宽容啊……”容婳轻声嘀咕。
突然觉得,三年前叛逆一下,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冬青没听清楚她说什么,拿起画看了又看,柳眉微蹙。
正在这时,原先接她回府的香寒也来了,隔着门帘在外头传话,“少夫人,三公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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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