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时候，陆之景特地四处参观了一下这个俱乐部，廊道暖黄的灯一直亮着，闪在各大奖杯之上，晕出光圈。


    陆之景看着陈列柜里一系列奖杯，忍不住冷笑一声。


    这些荣誉匹配的根本不是人品。她的手指隔着玻璃划过奖杯底座泛金的刻字，最终停在"方启明"三个字上。前几年轰动足球圈的兴奋剂丑闻仿佛还粘在奖杯缝隙里，那些被公关稿覆盖的肮脏交易、被俱乐部压下的赌球录音，此刻都在水晶吊灯折射的光晕中扭曲变形。


    她看着墙面上挂着的团队合影，那些道貌岸然的脸正冲她微笑，领口金扣子折射的碎光刺得人眼眶发痛。


    “陆队？”


    周颖看着陆之景发呆，从后面探出头来，“咋啦？”


    “没事。”她低头抿嘴，然后便转身离开。


    另一头的栗风也刚从实验室出来，天气越来越热，搞得他满头大汗的，“妈，的，这也太他娘的热了。”


    还没到夏天，就已经高温四起了。


    栗风扯开深蓝色衬衫的纽扣，后背布料早被汗洇出深浅水痕，他刚想走，就被陆斯昂叫住，“栗队长，等等！”


    陆斯快步下了台阶，将手里的两瓶冰水递给栗风，“天太热了，带两瓶水吧。”


    栗风眼角向下，看着那两瓶矿泉水，玻璃瓶的看着很高档的样子，“也好，谢了。”


    “不客气。”


    陆斯昂为人礼貌，习惯带着无框镜框，个子高挑，衬衫领口被熨得笔直，镜片在阳光下折射出淡青色光晕。


    他与人对话时会微微倾身，指节抵着镜托往上轻推的动作带着股书卷气，身上散发着古龙水混着的消毒水味，这样儒雅的男人很难让人讨厌。


    就连栗风这样的大老粗，都放低了音量。


    “那个，陆先生，关于你样品丢失的事情呢，我们局里会讨论和侦破的，只是这次案件关系的人员太多了，如果你有什么重要线索请直接联系我。”


    “好的。”


    栗风用汗湿的袖口抹了把下颌，跟徒弟李昂一同上了警车，“开空调开空调！”


    李昂笑笑，调侃道，“栗队，你是真的怕热啊！”


    “我是北方人，南方的这种湿热，我真是一点都受不了。”说着他又解开了一颗扣子，“这是不是就是你们常说的梅雨季？”


    李昂发动了汽车，准备调试空调，“是的吧，反正每年夏天来临之前，都有一两个礼拜特别闷热。”


    “好吧。”


    李昂弄了半天的空调都没弄好，一旁的栗风不耐烦起来但已猜测到，这空调估计不行了，“不是吧……”


    “栗队，要不……咱们开窗吧？”


    “靠。”


    栗风的崩溃表现在脸上，仿佛下一秒，他就要中暑了，脖颈暴起的青筋在黏腻汗水中格外分明。


    他扯着衬衫领口扇风时，他骂了句方言，看了眼旁边的冰水，念叨着，“还好有你啊。”


    一口冰水猛灌，顿时感觉舒服不少。


    水滴从玻璃瓶身滑过，喉管的凉意还未消散，后颈又渗出新的汗珠，顺着脊椎蜿蜒而下，在警用衬衫上洇出深色水痕。


    “早和老局长说过了，给咱们的警队多一些预算，换个车啦，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唉。”


    “哈哈，栗队，夏天很快的。”


    “哼。”


    李昂忽然伸长手臂试着拍打，快要报废的空调猛地喷出带着铁锈味的冷风，下一秒却发出垂死般的嗡鸣。


    "别折腾了。"栗风刚要抬手抹汗，然后拨打了陆之景的电话，警车在公路上飞速行驶着，褪去了些许热浪。


    “喂，陆队。”


    陆之景的车刚开到警局就接到了栗风的来电，她独自留在门口停车接电话，让周颖和小吴先回办公室整理笔录。


    “栗队。”


    栗风的胳膊撑在车窗上，头歪着讲电话，“陆斯昂那小子我们审过了，感觉没什么大问题，他确实是问秋潼拿过五只小样，但他说回实验室时，干冰盒里只剩下四支了，具体在哪里丢的，他说他也记不清了。”


    陆之景点燃了一根烟，听着栗风讲述。


    烟灰随着他敲击车窗的节奏簌簌飘落，太阳的白光在柏油路面投下细长光影，裹挟着热浪撞进全开的车窗，"看来小吴找到的那支就是陆斯昂丢失的那支样。"


    “没错，哎，法证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


    “唉，真慢啊，都千禧年了，怎么还是一点效率都没有。”


    栗风眯着眼看着前方的道路，“你说，咱们排查了一帮和死者有关的人，怎么个个看似有嫌疑，却又没嫌疑呢。”


    这句话，突然点醒了陆之昂。


    那看着没嫌疑的人……会不会才是最有嫌疑的呢？


    陆之景夹烟的手指顿在半空，没一会烟头又积了半寸的灰烬，此时，她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一些事。


    “那你今天去俱乐部问那几个孙子，他们怎么说，和他们有关吗？”


    “看样子，是没什么关系，但和另一件事有关。”


    “另一件事？”栗风皱着眉坐直了身，“这里头还有别的事呢？霍，好家伙。”


    “嗯，刘小玲生前可能长期和他们几个，甚至还有别人有过性、爱，交易。”


    栗风猛地拍了窗户，"操，敢情这案子底下还藏着暗、娼窝子？这小姑娘才二十岁不到啊！"后视镜里映出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那帮孙子连这都交代了？"


    “是啊。”陆之景抽了口烟，又将手臂伸了出去，“我已经让江队帮忙先把他们几个还有赵淑儿带回来了，等到抓到凶手，该判刑的判刑，该拘留的拘留，必须给死者一个交代。”


    “当然！”


    电话挂断，陆之景舒了一口气。


    长期熬夜精神紧绷的她，有些难受头晕地闭上了眼


    太阳穴疼痛的就像是有人用生锈的钢针不断刮擦她，但现在可不是能休息的时候啊。


    突然电话又再次响起，陆之昂没睁眼，她以为又是栗风打来的，有气无力地接通，“怎么了，还有什么忘了说的吗？”


    “……”


    对方没有说话，陆之景看了眼号码，是秋潼。


    这么多年，她国内的号码居然一直没换。


    “是你啊。”


    “怎么了，听陆警官的口气好像很失望。”


    “没有。”


    陆之景坐起身来，她几乎能想象她此刻倚在窗边把玩窗帘模样。


    指节抵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残留的尼古丁气息还黏在喉咙里："有什么事嘛?"


    "听说你们把赵淑儿扣在城南分局？"秋潼的消息收的很快，"听说她参与了不好的事情。"


    “你消息还挺快。”


    “当然，她一出事就马上给宋彬打了电话要求帮忙。”


    “宋彬也参与其中了？”


    陆之景的胃痛突然发作，让她忍不住发出闷响。


    “没有，他才懒得管那些破事呢，对了，我打电话来是想告诉你，欧山最近住在他奶奶乡下渔港那边，我听说他偷偷收买了个人，估计要连夜坐船跑路。”


    “欧山？”


    秋潼提到欧山，和陆之景的猜想出乎意料的一致，“你一直在监视他，为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布料窸窣的摩擦声，秋潼似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那天宋彬和我说，coco是GI中毒致死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了，这种东西，都是严格保管的，非技术人员根本接触不到，但却意外流露出来，而唯一拥有的外人只有陆斯昂，但是我不相信他会杀人。"


    陆之景认真地听着秋潼的分析，“所以我就去问了一下他，他和我说丢了一管，他这么严谨的人怎么会弄丢这么重要的东西嘛，所以我觉得一定是被人偷了，熟人偷东西，手脚不干净的，只有欧山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


    秋潼继续阐述，“这个欧山，就是宋彬后面的一个走狗，不知道偷拿了他多少东西，我估摸着，他一定是听到我们谈及GI，他以为是什么宝贝的东西，偷了去。但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COCO的酒杯里，那我就不知道了。”


    陆之景从口袋里拿出止痛药，单手抠着止痛药铝板的边缘，锡纸发出细碎的悲鸣。


    “或许他们之间有别的交易。”


    其实在俱乐部的时候，陆之景就已经猜到了个大概，只是她还不确定。


    止痛药就着矿泉水服下。


    “不管怎样，谢谢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消息。”


    陆之景仰头咽下药片时，喉咙在冷白皮肤下滚动着，铝板边角在她指腹压出月牙状的红痕，发出一声难以忍受的闷哼。


    而秋潼也注意到了，“你身体不舒服？”


    “没事，老毛病而已。”


    “你是不是又没按时吃饭？”


    “……”


    “陆之景！你可不可以好好爱惜自己，你知不知道你再继续这样下去是要得胃癌的！？”


    听到秋潼担心她的语气，她轻笑，又随即将止痛药放回口袋当中。


    “你太夸张了。”


    其实她自己清楚，从早上进俱乐部的时候，她就按了三次胃部，呼吸频率比平时快40%，但她还是忍住不适感，强迫自己去工作，再加上天气炎热。


    汗水顺着脊梁骨滑进后腰时，她正用拇指关节死死抵住上腹。


    “我哪里夸张，我警告你，陆之景，你要是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


    “哟，还教训起我了？”


    "是你，这时候还在逞强。"


    陆之景看了眼手表，然后轻声道，“好，等我办完案，你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但……现在先不和你说了，我要去忙了，不然，欧山可真的抓不到了。”


    “……”


    电话那头沉默，过了几秒回到，“明白，工作要紧，注意安全。”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