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作品:《心机郡主她始乱终弃后

    他伸出清瘦指尖,仔细在那纸上描摹字的轮廓,微红的嘴唇轻轻开阖,低声细语地念了一遍。


    穷、凶、恶,余下一个字他不认识。


    看来这便是她对他的印象了。


    一切都与他意想中的一致。


    是了,她便是这样想的。


    被珍重捧在手心过了数十年的金枝玉叶,绝无可能会看得上像他这样几乎如同亡命一般的飘蓬孤身。


    宋拾薪呼吸微凝,眼睫一眨,眼眶忽生出几分酸。


    可她分明已经忘了他,又如此厌恶他,这几日又为何无故接近他?


    他很清楚沈稚渺只是看上去乖巧,实则心性刁蛮,甚至有些荒唐与不可理喻。


    莫非……


    是觉得作弄他这样的人颇有一番意趣?


    少年忍不住抿紧了唇,却听见屋外窸窣脚步声,转头一看,她的丫鬟小青正站在斋堂门前,有些无措地注视着他。


    少年缄默地回首瞧着沈稚渺枕在胳膊上那一张杏白的小脸。


    少女的肌肤十分娇嫩,只短短一阵,面颊处却已睡出了浅淡红印。


    他小心翼翼地她唤了一声


    ——郡主。


    未醒。


    他继续唤。


    这次唤的是她的小字。


    ——阿岁,岁岁。


    然而她仍旧未醒,只在梦中呢喃了几声,似乎是在回应,嘀嘀咕咕地用面颊蹭了蹭她那软缎做成的衣袖,小巧的鼻尖略略被衣物压住,呼吸却是越发地沉了,倒像是他在哄睡她似的。


    睡得可真熟,他想。


    其实先前父兄还在时,他并不是做将军的。


    比起将军,他更善揣敌情,擅长亦更喜欢当斥候。


    他左眼无法视物,右眼数十年如一日,练就了非凡的目力,耳力亦十分深厚,两者相结合,能轻易听辨出人在熟睡时呼吸与心脏的频率。


    沈稚渺既这般不喜他,又何故在他的位子上睡得这般熟?


    一想到她先前那些对他的作为全是惺惺作态,宋拾薪心下无端生出股气,喉结一滚,抿紧了唇,又清楚地唤了她一声。


    这下,少女沉缓的呼吸一顿,柔软睫羽颤了颤,而后悠悠转醒。她伸手揉着惺忪睡眼,抬目一望,只见宋拾薪冷目淡眉,像尊煞神般杵在自己身前,霎时清醒了不少。


    他说:“郡主,此处是在下的位置。”


    听上去不惊不喜不悲,很平淡的语气。


    沈稚渺坐直身子,应了一声,心想此人终于肯与她搭话了,脑中思索了片刻措辞,正待开口,宋拾薪却将目光落在她亲手制作的那大作怪的涂鸦上。


    “在下不太识字,只想问问郡主,此话何意?”


    “本郡主当然是在夸你。”


    “哦?”


    沈稚渺多瞧了那行字两眼,便抬起明眸,笑着对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宋小郎君丰神俊朗,金玉其质,是极好的小郎君。”


    少年定定望着那‘穷’、‘凶’、‘恶’,眨了眨眼,而后降低语调跟语速,慢慢地重复一遍她的话,似乎在琢磨,又像在确认:“丰神俊朗,金玉其质,是极好的小郎君?”


    沈稚渺十分肯定地说:“嗯,丰神俊朗,金玉其质!”


    晌午的日光渐渐向西而落,斋堂内的光亦趋向黯淡。少年墨发高束,背光而立,面色半阴半阳,眸中毫无半分欣喜,只静静地注视着她,令她莫名感到几分胆寒。


    屋外有谁碰碎了装着梅兰的瓷瓶,片刻后便传来几个学生慌乱的声音,少年只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那一声脆响,蓦然碎了一地。


    其实宋拾薪无论如何都是信她的。


    直到方才,他还坚信沈稚渺是真真正正地在维护他。


    可现如今,她眸中毫无负担的欣悦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其实她只是在玩弄他作乐。


    宋拾薪知道,大部分世间权贵除了穷奢极欲,草菅人命以外,还保留着另一种劣性。


    那便是喜爱玩弄。


    他们无情地玩弄一切可以玩弄的,一切人,一切物,众生万物皆在他们的掌控之下,无法随意逃脱。


    见她这般绝情狠毒,宋拾薪忽然有些绝望,然而他想起前几回沈稚渺那些认真的言语,想起小时撞见的某双懵懂的泪眼,心底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几分期盼。


    近朱者赤,沈稚渺身处漩涡数十年,难免沾染几分劣性,仔细想来她对他也并非那般坏,起码她替他出气的模样不似作假。


    宋拾薪有些迷惘,他该如何跟这样的沈稚渺相处呢?


    她并非那等甘心屈居一隅的女子,京城太小,人心难测,而域外广阔无垠,天高任鸟飞,她应是很乐意去的,不如不用等到日后了,今日过后,便随他一同去域外罢,隐姓埋名,再也不回来了。


    如此,她的世界里就只余下他一人了。


    只要给他足够时间,沈稚渺终会忆起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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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


    她怎么能忘呢?


    少年一时无言,落在她发顶的眸光晦暗得吓人。


    沈稚渺心下打着鼓,屋外树影婆娑,他的身影被日影拖得很长,颇有些张牙舞爪,轻易便覆住了她的身影。


    “在下想知道,陈松跟杨文,可是郡主遣人调走的?”


    沈稚渺呼吸一顿,对上少年洞悉一切的目光,鬼使神差般颔了颔首。


    她不知为何他要说这个:“宋小将军有何疑问?”


    “不知为何,宋某总觉得,郡主手边这副涂画,比起丰神俊朗金玉其质的小郎君,看上去更像逞恶的大猫。”


    沈稚渺一愣,眼神略微有些躲闪。


    宋拾薪见她如此,索性又问:“其实郡主方才所言,并非实话,是么?”


    这回,沈稚渺咽了咽唾沫,没有摇头否认,亦不曾颔首。


    而宋拾薪知道,她是在默认。


    “即是如此,郡主直言不讳便是,何需这般耗费心神来哄骗宋某这样的代罪之身?”


    少女睁大了眼,面颊烧了红,她摇摇头,似是想辩解:“不,我没……”


    “郡主无需辩解,宋某并非责怪,只是有些想不通,为何郡主先前要这般维护宋某,今日又如此玩弄在下,倘若只是为了玩弄,何故这般大费周章?”


    少年微笑着,面容阴冷,语气却蕴着凛凛寒意,令得沈稚渺牙关打了个颤。


    其实他懂,他都懂。


    是她轻敌,以为他无缘无故受了气,便觉得他既愿打又愿挨,将他当成了傻子,因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稚渺仔细想了想这几日与他的相处,忽然发觉宋拾薪是世间少有的十分直率之人。


    他目光犀利,语言直白,每一句话皆像一把利剑,精准地刺中她的心腔上的某个痛点:“敢问郡主,宋某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您这般行事?”


    少年身形稍倾,清冽干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没有佩香囊的习惯,只有衣物本身浣洗过的香气,干干净净,不像其他的世家子一般,恨不得在身上挂满香包,逢人便介绍道,这是荀令十里香,那是赵清献公香……


    此番蓄意的接近就此被当事人轻易挑明,沈稚渺深吸一口气,心脏快得像在打鼓。


    骤雨般的鼓点声,几乎要从心腔内跳出。


    沈稚渺颤颤抬眼,艰难咽下眸中惊慌,缓缓摇头。


    不,她只能否认,她不可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