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入座后，邻座一位白衣胜雪的俊秀公子将目光投了过来，许是见到阎开碑与沈白楼相谈甚欢，生出结交之心，举止谦逊有礼道。


    “这位是阎家破夜军主将，沈白楼。”


    阎开碑闻言为双方引荐道：“白楼，这位是璃府沈家的少主，沈牧舟。”


    “原来是沈将军当面，说来也巧，你我二人都姓沈，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人。”


    沈牧舟脸上带着亲和的笑容，拿起酒盏，敬向二人。


    这沈牧舟是位儒雅随和擅长交际的贵公子，整晚都在结交阎家的家臣，沈白楼不过是其中之一，二人寒暄几句就没了交集。


    “怎么没见到家主？”


    酒过半巡，沈白楼看了一圈，发现今晚主持年宴的是阎家三位老家主，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阎开岚的身影。


    阎开碑欲言又止，沉默半响后在其耳畔小声道：“家主入城后，一病不起，只怕时日无多了。”


    “......”


    沈白楼神情一僵。


    年初在帝玉颠阎祖就曾断言阎开岚最多只有一年可活，算算时间，确实也差不多了。


    “我可否见见家主？”


    沈白楼开口问道。


    自他从军以来，阎开岚对他诸多提携，不仅不顾族人反对将他破格提升为破夜将军，镜湖关一战，更是亲手将破夜军的底蕴扩充了数倍。


    这其中虽然很可能有阎祖的布置，但从阎开岚霸道的性格看来，若非他想去做，就算是阎祖开口也照样不会给面子，于情于理，沈白楼也该去见他最后一面。


    “有点难。”


    阎开碑闷下一口苦酒，叹气道：“家主病倒后，一直由大房的人在照顾，想面见家主，须得经过大房的同意。”


    沈白楼与大房的阎开山有嫌隙在，他想越过大房见到阎开岚的概率极低。


    “我兄长没有争权的心思，四房同样如此，家主死后，便是开云堂兄当权，他与阎开山是亲兄弟，为人又护短，以免引火烧身，以后你轻易不可再回府城，就算回来，也要提前知会我，让三房护你周全。”


    阎开碑叮嘱道。


    阎开云......


    此人沈白楼见过很多次，却没有太多的印象。


    但听阎开碑的提醒，沈白楼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紧迫感。


    其实只要身处军营，以沈白楼如今的兵力，也不用惧怕阎开山来找自己，担心就担心在对方趁自己离开军营时先斩后奏，届时以阎开云护短的性格，未必真的会严惩阎开山。


    酒宴结束后，阎开碑为他安排了一间客房，就在城主府中。


    许是酒喝多了，人也有了醉意，今夜沈白楼早早睡去。


    “咯噔。”


    不知睡了多久，夜深人静的客房突然传出一声轻响。


    “谁！”


    沈白楼倏地起身，开启灵视一看，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一阵头皮发麻。


    他见到一只身形怪异，动作僵硬古怪的身影站在床边，正低头打量着他。


    “你想见我？”


    那身影发出奄奄一息的微弱声音，问道。


    这一刻，沈白楼才猛然认出，来人竟然是阎开岚！


    两个月没见，阎开岚的身体消瘦了许多，肤色惨白如纸，全身上下仿佛被抽去了骨头，用一种极不协调的站姿矗立在床边。


    “家主。”


    沈白楼见状，立刻起身行礼。


    “我大限将至......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说。”


    阎开岚的声音很虚弱，每吐出几个字，都要停顿一小会儿。


    他的皮下似乎有密密麻麻的根茎在延伸，蠕动着，化为身体的骨架，支撑住这具无力的躯壳。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吗？”


    见沈白楼久久没有开口，阎开岚突然主动问道。


    这一句，让沈白楼瞳孔收缩，虎躯一震！


    “卸下伪装......与我这将死之人......聊几句。”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般。


    “我派人查过你......普通猎户出身......无人照拂......十六岁前只是个平庸的凡人，一夜之间......像是突然开窍......你在三县的治理，很出色......行事不拘一格......不像大周人士。”


    阎开岚起初只是怀疑，但经过试探，已经从沈白楼的反应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我确实不是。”


    沈白楼长出一口气，突然有种放下一切戒备的松懈感。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听见沈白楼亲口承认，阎开岚颇感意外。


    目的？


    “没有目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罢了。”


    沈白楼自嘲一笑道：“从大石村开始，为了躲避天命教伪装的响马，我逃往了杨柳镇，又因鬼灾的出现，我转而逃亡云华县，云华县沦为武王角逐的棋盘，我从中寻得一缕生机，才得以活着退到鹤府，如今却又因为红蛮之祸，不得不南下璃州。”


    “所以呢？现在你找到目的了吗？”


    阎开岚问道。


    “也许找到了。”


    沈白楼话锋一转，眼眸也忽地锐利起来，道：“便是璃州，也有数之不尽的天灾人祸，逃，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因为如今整个天下，根本就没有净土......”


    “唯一活下去的办法，就是解决掉眼前一切制造灾难的人！”


    “好气魄。”


    阎开岚闻言黯淡的眸子微微一亮，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若是有朝一日......阎家新一任家主也成为制造灾难的人呢？你会如何做？”


    “那就罢黜他，扶持新的人选。”


    沈白楼不假思索道。


    “不。”


    阎开岚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你要取代他！”


    “我死后......不出三年，阎家必乱......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注定了阎家唯有一条路走到黑。”


    他望向沈白楼，目光深沉道：“取代阎家......才能拯救阎家。”


    “阎祖只从你身上......看到了突破武道一品的可能......故此他一直想让我庇护你。”


    “但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所以将你......留在了出龙港。”


    阎开岚说罢，笑问：“童家的妖界碎片，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