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静得落针可闻，围在四周的工人和干部们脸上神色各异。


    靠在镗床边上的年轻工人小吕偷偷撇了撇嘴，眼里藏着点解气。


    他早就看这些眼睛高过头顶的老头子不顺了，特别是张启明，打赌时那股嚣张劲儿他至今都记得。


    现在输了吧！真是活该，早前狂成这样，现在知道怕了？


    站在冯厂长身边的副厂长悄悄别过脸，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


    他看着张启明那有些许佝偻的背，花白的头发沾了点地上的灰，心里头有点发堵。


    都是几十年的老工人，谁没点脸面？可转念想起刚才张启明对待人家小姑娘的那股刻薄劲儿，还对赌这么狠，现在更是一点悔过的劲儿都没有，就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在心里叹：“话是自己说的，怨不得别人。”


    几个先前跟着张启明眼神嘲讽顾璃的技术员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进人群里。


    特别是林敬生，如今的他看着惨兮兮被迫跪地的张启明，整个人浑身发凉，一股庆幸感油然而生。


    幸好，幸好自己没和那贱丫头打赌，要不然自己一世英名就得毁了！


    就在他们心思各异的时候，只听见“噗通”一声，张启明的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疼的他一张老脸都狠狠的皱了起来。


    也因为这一跪，他整个人心神俱震，仿佛自己体内的傲骨在这一刻被狠狠折断，这个打击让他整个人脑子一片空白。


    离得近的几个老工人忍不住皱起眉，脸上爬满不忍。


    一个干了三十七八年的老车工咂咂嘴，心里忍不住嘀咕：“都是吃这碗饭的，何必做得这么绝呢……”


    可目光扫过前方顾璃那双冷得像冰的眼睛，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这丫头能逼一个老头子下跪，可不是个会心软的，自己还是不要招惹为好，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于是也看起了现扬热闹。


    空白过后，心里憋屈到要呕血的张启明双手撑在地上，粗糙的水泥磨得掌心发红，他每往前挪一下，膝盖就在地上蹭出“沙沙”声。


    等张启明终于爬出厂门，扶着墙站起时，车间门口的围观者们才松了口气似的，有人悄悄松了攥紧的拳头，有人抹了把额角的汗。


    冯厂长望着张启明踉跄的背影，眉头紧锁，心里五味杂陈：“张技工…也是自找的。”


    爬出门口扶着墙站起来，张启明转过身望着里面的所有人，听着里面滴滴的议论声，声音哑得不像话。


    “六百块，三天内我会让人送来机械厂给冯厂长。”


    顾璃知道，他的话是对自己说的，随后把手里折叠着的赌约条递给了冯厂长，“冯厂长，麻烦你到时候和他送钱过来的人一手交钱一手交条。钱，到时候我会过来拿。”


    冯厂长伸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张，连连向她表示可以。


    张启明看着这一幕，难堪地撇过脸踉踉跄跄的跑走。


    他的徒弟一边收拾着地上他俩带来的工具，一边急急地往门口看。


    等到工具都收起来他找厂长和几位领导鞠躬一下，随后跑出了厂子去追自己师傅。


    看着这扬闹剧就此结束，冯厂长众人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想到顾璃早早的就让自己给请了过来肯定还没用早饭，冯厂长转过身，脸上的凝重一扫而空，换上了满面热忱地快步走到顾璃面前，语气里满是感激。


    “顾师傅，您可是帮了我们厂大忙了！一早上忙到现在，肯定饿坏了吧？厂里食堂备了些菜，您赏光，我请您去用顿便饭，想吃什么尽管说，让食堂师傅现做都行！”


    对于顾璃这个精通这些厂子机器的师傅，冯厂长很是想拉好关系，就一口一个您，丝毫不介意众人的目光。


    要知道，厂子这些进口的大机器，无论坏哪一处，都是要命的难题。


    有个技术厉害的大师傅在，自己厂里招聘的技术人员修不好都可以请她出马。


    万一关系差了，机器短时间内又修不好，自己厂子里得要赔出多少万！！


    到时候，自己这个厂长的位置都坐不稳了！


    被一口一个您字叫的顾璃朝他轻轻颔首，“那就麻烦冯厂长了！”


    想要和她拉近关系的冯厂长摆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他说着，又转头朝人群里喊了声：“肖主任！”


    一个穿着中山装，脸上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立刻应声上前，脸上堆着客气的笑：“厂长，您吩咐。”


    “你亲自送顾师傅去食堂，好好照应着，千万别怠慢了。”


    冯厂长拍了拍肖主任的胳膊，特意加重了“亲自”两个字。


    明白对方意思的肖主任连忙点头，转向顾璃时腰弯得更恭顺了些：“顾师傅，这边请，食堂在后院，今儿刚杀的猪肉，还有新鲜的鸡蛋，您看想吃点啥？”


    顾璃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手表，都快十点了，而且自己也的确饿了，便淡淡应了声：“随意就好。”


    对方说随意，肖主任可不敢真“随意”，一路领着她往食堂走，嘴里不停念叨着：“厂长一早就跟食堂交代了，说您要是把机器修好了，一定得好好请您吃顿好的。”


    “您是不知道，这机器要是趴窝到明天，我们就得赔违约金，厂子这两个月的利润都得搭进去……”


    他念念叨叨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庆幸，庆幸眼前这个顾师傅能把机器修好！


    来到食堂，因为时间早就是上工时间，食堂里已经没了饭点时的喧闹。


    炒菜师傅看见肖主任领着个小姑娘过来，立刻明白了，显然是冯厂长特意打过招呼。


    把人带来的肖主任直接就让师傅炒了盘回锅肉，一盘锅包肉，一碗鸡蛋羹，还有两素一汤，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顾璃也不客气，坐下便吃，动作利落却不粗鲁，看得肖主任暗自点头，这姑娘不仅手艺硬，性子也不扭捏。


    他就这样静静的等着，等顾璃放下筷子就连忙递过纸巾，又倒了杯温水，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个颇为有点厚度的牛皮纸信封，双手递过去，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笑：“顾师傅，这是厂长让我交给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