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门两侧蹲坐着两尊石狮子，斗拱层叠的屋檐下悬着黑底洒金的牌匾，上书“新月饭店”四字。


    平日偶有往来游客路过，可以进去参观拍照，但只能在外圈回廊里逛逛，二道门前明晃晃立着游客止步的牌子。


    但今天有拍卖，为了拍品的安全，游客全部都被谢绝入内，门僮分立在大门的两边核对邀请函，核对无误后才能将人请进门内。


    黑色的商务车停在门口，解雨臣一下车，守在门口的伙计立刻迎上来。


    “小爷，时间刚好，拍卖会还有二十分钟开扬。”


    解雨臣没理会他，转身微屈了腰，一只戴着白色绸缎手套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解雨臣手腕沉稳一引，将人迎出车厢。


    荆虔今天穿了一身饱和度很低的粉色绸缎长裙，裙摆刚好到脚踝上面一点的位置。


    她的裙子和解雨臣西装里的衬衫是同色，往日里披在肩上的长发被整齐挽在脑后，别了一枚珍珠发夹，她没有化妆，明媚的五官都含着上扬的弧度，可颓丧还是从她低垂的眼尾漫开。


    那种强烈的个人气质，在她白色的绑带凉鞋触地的瞬间，把整条街上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陪衬，每一个独立的色块都在光影中失焦、调和，最后只剩下迷离梦幻的斑驳光影。


    伙计没忍住惊讶，侧过头看她，直到她的手挽上解雨臣的臂弯，幻境应声碎裂，失重的世界轰然落地，凝滞的声浪重新奔涌，他才反应过来，倏然收回视线，微微弯腰伸出手臂，超出半个身位走在侧前方为他们引路，又向着衣领上别着的对讲机低语几句。


    穿过二道门，进入大堂，伙计为他们按下电梯，但并没有跟上来。


    电梯直达三楼，立刻有另一个伙计迎上来，恭敬地称解雨臣为“小爷”。


    荆虔瞬间想起那天电玩城，对着吴邪一口一个小爷的高中生。


    张扬的年纪，自信狂傲，觉得世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伙计嘴里的小爷显然没有这个意思，他标准的像是拿戒尺比着的动作和肃然的表情里，全然是对上位者的恭谨。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听到这种早该被杀死在上个世纪的称呼，只觉得荒诞，她想起看过的那些设定夸张的玛丽苏、杰克苏小说。


    这伙计简直就像是这个地图固定刷新的NPC。


    也对，他们都是NPC，包括她自己也是地球online的NPC罢了。


    好中二，好戏剧，好喜欢。


    明明是很正式的扬合。


    荆虔却没忍住笑了。


    她笑得没加一点掩饰，双臂交叠着搭在解雨臣肩上，额头轻轻抵在上面，解雨臣也只好停下。


    思绪飞转，从小爷到老爷，从老爷到雷雨，又从雷雨到戏剧，戏剧到喜剧。


    到最后她把手放下来，再抬起头时表情已然变得严肃。


    她站得笔直，眼睛紧盯着解雨臣，像是宣誓。


    “从今往后，我龙傲天要誓死守护刘波儿！”


    被宣誓守护的解雨臣震惊，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他从这个剧情走向，大概猜出自己就是被守护的刘波儿，但为什么到他的名字就变成东北口音？


    刘波儿是东北人？


    解雨臣还没来得及接戏，荆虔自己就先绷不住了，又笑倒在解雨臣肩膀上。


    “哎呀，刘波儿，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腿软，解雨臣伸手扶她：“小心岔气。”


    大厅里的客人听到笑声，都不动声色地瞧着这边的热闹。


    被这么多人看着，解雨臣原本以为自己会尴尬，可真到了那一刻，却发现自己居然有一种想要和她一起笑的冲动。


    虽然他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什么。


    新月饭店的伙计上岗前都经过专业的培训，专业素养十分过硬，即使客人看起来像是突发恶疾，也仍旧视若无睹，只是交叉在身前的手已经快要被自己掐破皮。


    说真的，能拿到新月饭店邀请函的客人在北京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大家在这里吃饭谈生意，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都很体面，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笑得像是喜剧演员一样的客人。


    伙计努力地维持着不卑不亢的恭谨表情。


    不能笑，笑出声就完蛋了。


    荆虔笑得快晕倒，抬起头却发现解雨臣的嘴角只上扬了一个像素点。


    靠啊，这都不笑吗？他的笑点好高。


    荆虔震惊，她喜剧演员的职业生涯还没开始，难道就要宣告结束了吗？


    她不笑了，头靠在解雨臣肩膀上，问他：“少爷，这么好笑，你为什么不笑啊？是生性就不爱笑吗？”


    荆虔说完之后自己在心里吐槽。


    靠啊，好烂的梗。


    解雨臣这下真笑了，但也很快又收起，他说：“对不起，但是我可以坐下再慢慢笑吗？”


    他真的尽力了，但果然还是做不到在这么多人面前放肆地笑。


    荆虔叹了口气，说：“好吧，刘波儿，谁让我龙傲天要誓死守护你呢？”


    噗嗤一声。


    荆虔转过头，是伙计。


    荆虔笑了：“笑能疏肝解郁，别憋着啊。”


    伙计不敢接茬，一秒恢复标准微笑，说：“小爷，小姐，这边请。”


    他目不斜视地继续为两人带路，可脚步却明显不似先前沉稳。


    完了，要被扣工资了。


    新月饭店的三楼做了挑高设计，一层是散座，二层是雅间，中间设置戏台，伙计领路带着他们从侧面的木质楼梯上去。


    打开屏风的房门，撩开层层叠叠的蜜蜡珠帘，露出后面鸡翅木的圆桌。


    雕梁画栋的房间里，每一个物件都有来历，圆桌的一侧是镂空的花窗，另一侧是螺钿的屏风，正对着他们的则是一幅苏绣，绣的是张大千的海棠春睡图。


    绕过螺钿屏风就是包厢的看台，没有摆木质家具，而是换上了西式的茶桌和皮质沙发，茶桌上摆着一份拍卖手册。


    等到两人都坐定，伙计已经恢复了镇定。


    “小爷，还是老样子吗？”


    解雨臣点点头：“照旧。”


    伙计又把茶水册放在荆虔面前。


    “小姐喝些什么？”


    荆虔没有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水册，只是问解雨臣。


    “你的老样子是什么老样子？”


    解雨臣知道她是猜到自己的老样子恐怕不是茶水，也不在茶册上，才这样问，就干脆直接给她答案。


    “这里没有港式珍珠奶茶。”


    啊，被猜中了。


    荆虔并不意外解雨臣能猜到她的实际意图，但她还是对解雨臣说的老样子感兴趣。


    她在解雨臣的橱柜里见过了他买的一箱一箱的出前一丁，也见过他一冰箱的朋友送的秘制酱料，见过他喝豆浆，也见过他喝茶，客厅的玻璃柜里放着世界各地产的咖啡豆，可他似乎从没时间喝。


    这些细节拼凑起来，变成了一幅关于解雨臣的印象画，可还是差点意思。


    荆虔追问：“所以你的老样子是什么？”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咖啡。”


    “啊，果然。”


    荆虔收回视线。


    和你们这些在高档饭店点隐藏菜单的有钱人拼了。


    解雨臣转头吩咐伙计，“给她上一份紫苏桃子姜，再加一份茶点。”


    伙计收起茶水册，鞠躬转身离开。


    解雨臣回身，荆虔已经向后倒在了沙发里。


    她抬头盯着天花板，好半天吐出一句。


    “我靠，突然好想去打拳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