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地冲刷着慕晚晴的脸颊。


    她怀中男人的身体。


    滚烫得像一块即将冷却的烙铁。


    而那流逝的生机。


    则像是指间的流沙，她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她抬起头。


    铅灰色的天幕下，是如同被神魔战扬犁过一遍的，支离破碎的大地。


    陆天寒死了。


    被一剑抹除，形神俱灭。


    可他的死，却像一声号角，向整个世界宣告了叶玄的存在。


    一个能够以化神之躯，斩杀合道老祖的怪物。


    一个身怀无上神体，掌握着超脱法则的，行走的宝藏。


    慕晚晴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那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


    一种比面对陆天寒时，更加深沉，更加无边无际的恐惧。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整个世界，都将成为他们的猎扬。


    而他们，就是那头，最引人垂涎的猎物。


    此地，不能再留。


    一刻都不能。


    她必须走。


    带着他，带着女儿，逃离这个即将化为风暴中心的旋涡。


    可又能逃去哪里？


    她低头，看着怀中叶玄那张苍白如纸的脸。


    他身上的裂痕，密密麻麻，深可见骨。


    他的神魂之火，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


    他现在的状态。


    连最轻微的空间传送，都可能承受不住。


    会让他这具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彻底解体。


    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安身之所。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缓缓没过了她的头顶。


    “母亲……”


    凝雪瑶的小手，用力地攥着她的衣袖。


    小脸上满是泪痕，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她也知道，她的师尊，为了保护她们，快要死了。


    女儿的懂事，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慕晚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不能绝望。


    她若是倒下了，谁来保护他们？


    一个念头，一个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的。


    最后的希望，被她从记忆的深处，强行挖了出来。


    那个男人，在面对陆家追杀，降临于她们母女身前时。


    曾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说过。


    “去一个，谁也找不到你们的地方。”


    那个地方。


    一定存在。


    那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慕晚晴做出了决定。


    她俯下身，将自己那张沾染着血雨与泪痕的脸，轻轻贴近叶玄的耳畔。


    她将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化作最柔和的丝线。


    小心翼翼地，试图去触碰他那片，已经陷入死寂的神魂之海。


    她不是要唤醒他。


    她只是，要将自己的意念，传递过去。


    “公子……”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的祈求。


    “我们……能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吗？”


    “我们不想再成为你的拖累。”


    “求你……”


    这卑微的，近乎哀求的声音。


    像是一粒火种，落入了他那片冰冷黑暗的意识深处。


    昏迷中的叶玄，身体本能地一颤。


    他无法做出回应。


    他的神魂，像是被抽干了所有能量的星核。


    连一丝光亮都无法发出。


    保护她们。


    这是他，在出剑之前，许下的承诺。


    一股，不属于灵力，不属于神魂。


    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最深处的，不屈的意志。


    被强行点燃！


    轰！


    慕晚晴只觉得，一股无形的。


    却又霸道绝伦的气息，从叶玄体内一闪而逝。


    紧接着。


    她眼前的空间，开始扭曲。


    那不是正常的空间波动。


    那是一种，被蛮力强行撕扯的，不稳定的褶皱。


    一道细如发丝的，纯金色的裂痕。


    在他们面前的虚空中，艰难地，一点点地，蔓延开来。


    叶玄的身体，因为这个动作，剧烈地颤抖着。


    他身上那些刚刚有所收敛的裂痕，再次崩开。


    更多的金色血液。


    从其中渗出，瞬间又被他自身那股失控的高温蒸发。


    慕晚晴的心，揪成了一团。


    她知道，每扩大一寸裂缝。


    对现在的叶玄而言，都是一种，无法想象的透支与伤害。


    可她，不能阻止。


    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终于。


    那道金色的空间裂缝，被强行撑开到了一人高。


    它不再是一道裂缝。


    而是一扇，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椭圆形的光门。


    光门的另一边，不是预想中的，漆黑的虚空乱流。


    而是一片，让她呼吸都为之停滞的，仙境。


    就在光门成型的瞬间。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清新、纯净、浓郁到了极致的灵气。


    如同一道温暖的潮汐，从门内，扑面而来。


    这股灵气，冲刷着慕晚晴疲惫不堪的身体与神魂。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沙漠中。


    跋涉了数月，濒临渴死的旅人。


    忽然，一头扎进了，清冽甘甜的生命绿洲。


    她身上因为大战而留下的暗伤。


    在这股灵气的滋润下。


    竟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她那颗，一直被恐惧与绝望占据的，冰冷的心。


    在这一刻，也仿佛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抚过。


    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惶恐，都在瞬间，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她呆呆地，透过那扇光门，望向门后的世界。


    那里的天空，是一种比北域最纯净的蓝宝石，还要清澈透亮的蔚蓝。


    几朵白云，悠闲地飘过。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翠欲滴的山峦。


    山间，有仙鹤飞舞，有灵鹿奔走。


    一条，完全由灵气汇聚而成的瀑布。


    从山巅之上，垂落而下，注入一片碧玉般的湖泊。


    湖边，是一片，长满了不知名灵草的药田。


    药田旁，静静地，矗立着一座，由青翠灵竹搭建而成的，雅致竹屋。


    这里，没有血雨。


    没有哀嚎。


    没有那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法则悲鸣。


    只有，宁静。


    与，那浓郁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磅礴生机。


    这便是，他口中的那个地方吗？


    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独立的，世外桃源。


    慕晚晴的眼眶，瞬间红了。


    一滴滚烫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混入那冰冷的血雨之中。


    这一滴泪，不是因为悲伤，也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劫后余生的，极致的安宁。


    她不再有任何犹豫。


    她抱着怀中，那个已经再次陷入死寂的男人。


    牵着身旁，同样被眼前景象惊呆了的女儿。


    一步，踏入了那扇，代表着新生与希望的光门。


    在她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光门之后。


    那扇金色的光门。


    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闪烁了一下，无声地，消散在空气之中。


    葬魔渊，重归死寂。


    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


    玄界。


    踏入这片天地的瞬间。


    慕晚晴便感觉到。


    一股比外界浓郁百倍千倍的生命精气，疯狂地，涌入她和叶玄的体内。


    她怀中叶玄那具，如同破碎瓷器般的身体。


    在这股精纯至极的生命能量的滋润下。


    那些狰狞的裂痕，终于停止了继续恶化。


    一丝微不可察的，金色的光晕，开始在他皮肤之下，缓缓流转。


    他的身体，终于开始了，最本能的，自我修复。


    看到这一幕。


    慕晚晴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


    才终于，缓缓地，落回了原处。


    她抱着叶玄，一步步地，走向那座，灵气最为浓郁的竹屋。


    凝雪瑶跟在身后，她的小脸上，已经没有了恐惧。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奇与安心。


    只要，和师尊在一起。


    在哪里，都是家。


    竹屋之内，陈设极为简单。


    一张竹床，一张竹桌，几把竹椅。


    可屋内的每一寸空间，都充斥着，那股让人心旷神怡的，竹木清香与灵气。


    慕晚晴小心翼翼地。


    将叶玄，平放在竹床之上。


    做完这一切。


    她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身体一软，靠着床沿，缓缓坐倒在地。


    直到此刻。


    她才有机会，真正安静下来。


    去审视，去思考，这短短一天之内，发生的一切。


    她的脑海中，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闪回。


    强大与脆弱。


    神性与人性。


    霸道与温柔。


    这些，截然不同，甚至相互矛盾的特质。


    在他身上，却又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构成了一个，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却又无比着迷的，完整的男人。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为何，要为素不相识的她们，做到这种地步？


    这些问题，依旧没有答案。


    可慕晚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再那么执着于，去寻找答案了。


    她只知道。


    这个男人，用他那并不算魁梧的肩膀。


    为她们母女，撑起了一片，即将崩塌的天。


    现在，天，撑住了。


    而他，却倒下了。


    慕晚晴抬起手，轻轻拨开，他额前被血水浸湿的乱发。


    露出了那张。


    即便是在昏迷之中，依旧俊美得，让人心惊的脸庞。


    她意识到。


    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情感。


    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某种，不可逆转的质变。


    那不再是，单纯的感激与敬畏。


    其中，还掺杂了，一些她自己都感到心慌意乱的，陌生的情绪。


    是心疼。


    是依恋。


    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