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还没问怎么难缠法儿，就听见走廊另一头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


    “我儿呢？我可怜的儿子呢？在哪呢？”


    是赵老太的声音，略带哭腔，听着就伤心。


    “这呢这呢，大姐，你看，那不是德柱家的那小小子吗？”


    有人拉着赵老太就往赵文光面前走，赵文光下意识的就想往后躲。


    江源看着眼前冲来的一伙人，隐约明白眼前这两姐弟提起他们为何会这么难受了？


    赵老太穿着一件黑布衫，腿上洗的发灰的小脚裤还让布给缠着，穿着一双沾着泥巴的布鞋，看着很像是电影里旧社会的老太婆。


    人又瘦，颧骨又高，张嘴一哭就露出下牙往上唇怼，看着就是一副凶相。


    她旁边的两个人，还算讲究的是赵家的四舅爷，只是衣服洗的旧了些，裤子上打了补丁。


    另一个是大舅爷，在大热的天穿着一件包浆的外套，敞开着怀，里面根本没穿衣服。肥大的裤子用布绳系着，却也没系好，裤缝敞着，露出里面洗成烂洞的衣服。


    头发包浆，胡子包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邋遢俩字，但大舅爷的那双眼睛却贼亮。


    江源下意识的往后退，他曾经下过乡，他见过这样的人。


    只要看见这样着装的，统统不好惹。


    他们深刻的演绎了，什么叫穷山恶水出刁民。


    你看着他又破又穷很可怜，可以一旦接触后就会发现，这人又穷又邋遢完全是自找的。


    那句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无道理。


    赵老太太看见赵文光就想扒在他身上哭，赵文光闪身一躲，赵老太太扑了个空，转而一把抓住了赵文露。


    但她眼神不好，把赵文露叫成了赵文霞。


    “老三，我听说你爸这回可遭了大罪了，说不好要瘫啊。到底是谁啊？这么作孽，把我儿子害成这样。”


    赵老太太嗓门贼大，嚎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赵文露没回答她的话，冷着脸把胳膊抽了出来，“我是赵文露，不是你说的老三。”


    赵老太太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呦，真是老四啊。”


    话落，她转口又说，“老三老四有啥区别，都是你们姐俩，都是我的孙女。”


    赵文霞听着这话就直泛恶心，不区分老三和老四的原因，无非就是赵老太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只有老三和大伯家的儿女是她的孙子孙女，自己在她眼里跟野草没什么区别。


    可没等她开口，赵老太又问，“你爸咋样了？他在哪呢？我咋没看见他呢？”


    赵文霞冷冷的说，“我爸睡了，您就别去打扰他了，他现在一说话就吐，医生让他多睡少睁眼，少说话。”


    赵老太眉头一紧，“睡了我也能看呐，人在哪呢？”


    赵文露没说话，大舅爷上前一步，指着赵文露说，“你个丫头片子，你耳朵聋了，你奶问你爸呢？”


    大舅爷满嘴黄牙，因为抽旱烟又不刷牙，身上满是烟臭味。


    他眼睛一瞪，就像是具死尸睁开了眼，熏人又吓人。


    赵文露的脸色起初有些僵硬，但很快就适应了过来。她正要开口，赵文光一下把她拉扯到身边去，然后指着病房门说，“在那，奶，舅爷，你们自便。”


    赵文露扭脸看他，满目惊讶。


    这个时候让他们进去干啥？


    爸还没好呢？


    赵文光等人全都进去了，这才小声说道，“奶是咱爸亲妈，带着咱爸的亲舅舅，来的都是重亲戚，咱们不可能拦得住。”


    “你让他们进去吧，不然咱爸也还会心存幻想。咱奶来一趟不容易，咱大伯把这几人弄到县城来，车费都得出好几块，他不让咱奶捡点便宜，是不会回去的。”


    赵文露哼了一声，“大伯可真是个人精，来了一趟，什么都打听到了。”


    说完，她后知后觉的想到旁边还站了一个人，连忙朝着江源看去，“江叔，让你见笑了。”


    江源摇头，表示不在意，“没什么，谁老家还没几个老亲戚呢？”


    或许从前没有，可大时代的时候，什么人都见过了。


    “有什么事去三楼找我，我在骨科病房。”


    赵文光连忙应下来，“成，谢谢江叔。”


    江源没在多说，抬脚往楼梯口走。


    “走，咱们听听她们说什么。”


    赵文光说着，推着赵文露往门口走。


    其实不用靠得太近，赵老太他们嗓门很大，站在门口就能听见。


    赵文露都说了赵德柱在睡觉，结果赵老太一进去就像嚎丧似的趴在赵德柱身上哭，哭天哭地哭老天，好像真是死了儿子一样，生生的把赵德柱给吵醒了。


    一看赵德柱睁了眼，赵老太哭的更狠了。


    赵德柱想张嘴都找不到机会，最后还是刚转进病房的隔壁床病人受不了了，扯了铃叫护士。


    护士脚步匆匆的赶来时，见赵文露和赵文光都站在外头，疑惑的问了一句，“你们不是十八床的家属吗？站在外头干啥？”


    话音刚落，就听见病房里的哭声。


    护士脸色一变，立刻推门进去了。


    “小点声小点声，这里是医院，别影响别的病人休养。”


    可嚎丧只是小事，护士刚挤进去，就看见赵老太趴在赵德柱身上，一边哭，一边拿拳头锤赵德柱的胸口，给赵德柱锤的直翻白眼。


    “天呐，快起来快起来，他是脑震荡病人，你这么锤他，是想锤死他吗？”


    护士一把拽起赵老太，立刻去检查赵德柱的情况。


    这时，赵文露和赵文光也冲进来了，“怎么了？我爸怎么了？”


    护士猛地抬头看他，语气满是责怪，“十八床家属，你们站在外头干什么？这老太太进来锤病人，给病人都快锤死了。”


    正说着，赵德柱忽然抽搐了起来，护士吓了一跳，连忙大吼，“叫医生，快叫医生。”


    “医生，快来医生，十八床要救命……”


    赵文露转身就往外跑，赵文光也想去，被赵文露一把推了回去，“看着他们。”


    赵老太见情况不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拍大腿，“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年纪轻轻的就送了命啊…老天爷你不长眼啊…”


    大舅爷直叹气，“姐啊，你别哭了，这是柱子的命啊，拦不住的。”


    二舅爷也说，“姐，柱子要不成了，得想不成的法子啊。”


    赵德栓也劝，“妈，柱子这事咋弄啊？是回老家埋，还是放镇上啊？”


    一旁的护士都傻眼了，眼里满是震惊。


    人还没死呢，怎么就要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