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C位

    A市,安泰国际机场。


    明明是个雪天,机场里仍然挤满了人。安保已经全部出动,仍然无法完全维持住机场的秩序。


    造成这种场景的原因只有一个:今天是天团ASTER回国的日子。


    临近降落,从网上图片看到机场情形,怒气直冲经纪人心头:“说了行程保密行程保密,四个字你们白听了吗?下雪天出意外谁负责?”


    额前的血管突突地跳着,许薇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制止了那一头慌张的道歉:“尽快联系安保,越多越好,钱从团队账户里扣,热度能压尽量先压着……”


    祁戈凑过去看了眼经纪人的电脑屏幕,看到一张接一张的现场图也震撼到一时失语。


    人山人海毫不为过,满场的应援灯牌和手幅,硬生生把机场搞成了演唱会现场。


    前排成员没什么意外地道:“快一年没回国了,这阵仗不正常吗。我早说该提前回来,偏偏有人不同意……”


    他这话说得很冲,丝毫没顾及在场的其他人,话里话外语气都直指裴止。


    祁戈挑起眉梢,看戏般戳了戳身边一直清醒着的裴止,做了个口型:听、见、没?


    裴止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收回,无视了旁边祁戈手舞足蹈的比划,掀起眼皮,语气淡淡:“是啊,耽误你回国见粉丝可真对不起。”


    他语气平铺直叙,没有任何起伏,但在座成员彼此都心知肚明“见粉丝”是什么意思,完全可以换成以植物开头以粉结尾的另外两个字,这话说得相当嘲讽。


    前排队友一惊,似乎完全没想到裴止醒着,而且还少有的不给面子,他尴尬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讷讷闭上了。


    队长出来打圆场,祁戈应了对方两句,接着偷偷给裴止比了个大拇指,随即小声问:“怎么了,你今天心情不好?”


    裴止没说话。


    他滑开手机屏幕,上面赫然显示着一张清晰的蓝底证件照。


    还有来自导演的新消息:“老师您先看看,这是海选的学员资料。”


    然后是一段视频。


    熟悉的眉眼轮廓,漂亮得一见难忘。


    祁戈凑过去看:“这不是——”


    后半句他咽下去没说,转成了文字消息:“你那小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裴止收起手机嗤笑:“人家早把我甩了。”


    *


    窗外纷纷扬扬下着雪,江瑰穿着薄薄一件卫衣,僵直着脊背坐在沙发里。


    对面坐着的人是何瑞,负责带他们这群练习生的经纪人。


    何瑞此刻正苦口婆心:“江瑰,听哥哥说咱别太犟,上节目的时候带带方源……”


    方源,乘风互娱老板方杰明的亲生儿子。


    跳舞不错,但唱功平平,上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而且,脾气很差。


    江瑰从脑海中搜索出对这个名字的印象。


    经纪人还在絮絮叨叨:“公司练习生水平怎么样你也知道,可不得你来带,到时候方源人气稳了高位出道你也能沾上个光,公司再给你买个第七名第八名的,保准你俩一起出道……”


    何瑞伸手拿起茶壶,殷切的给江瑰倒了一杯茶,塞进了他手里。


    何瑞在说谎。


    江瑰看着手里浮动着升腾起袅袅雾气的茶杯,扯了扯唇角。


    《练习生》是由几家娱乐公司联合影视平台牵头的偶像养成节目,四位常驻嘉宾,一百位练习生,全封闭式集训录制一百天,最终出道名额只有七个。


    顶级的投资和制作团队,导致节目对外尚未正式宣发便已万众瞩目。


    乘风放在娱乐圈里不算大公司,能说出名字的艺人也没几个。认真论起来,反倒是公关宣传能力比旗下艺人更出名。


    而《练习生》这种炙手可热人人眼馋的项目竞争一向大,公司不可能为了一个既没资源又没背景的练习生付出那么多。


    江瑰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但不代表他听不出陷阱。


    他垂下眼睫,没有应声。


    何瑞也不急着游说,放下茶壶,坐到江瑰对面,安静打量着他。


    此刻江瑰低着头,纤长眼睫微微低垂着,皮肤雪白,而眉眼都是泼墨般的黑,只有眼梢和唇上晕出几抹红,给人明显的距离感。


    江瑰五官其实很艳,艳丽过头通常会变得俗气,然而他完全没有这种顾虑,偏冷的气质完完全全压住了精致五官,像封在透明冰层里的永生花,一眼看过去只有几乎惊心动魄的美貌。


    不愧是鼎泰出来的练习生。


    纵使何瑞在圈里混迹多年见过诸多美人,看江瑰也不免咋舌。


    鼎泰娱乐是圈里圈外都出名的大公司,尤其是在爱豆领域,当下正火的两大男团都签在了鼎泰,尤其是被冠以“奇迹”之名的天团ASTER,毫不夸张地说就是独占鳌头。


    这种大公司选拔条件有多严苛可想而知。


    而江瑰,正是从那里出来的。


    半年以前江瑰不知为何来了他们这里当了个名不见经传的练习生,和鼎泰那种大公司提供给练习生的优渥待遇不同,乘风每个月给练习生的生活补助堪堪够吃个饭。


    毕竟这年头来当练习生的不说非富即贵,至少也是吃穿不愁,根本不缺这可怜的仨瓜俩枣。


    江瑰不一样。


    他离开鼎泰的违约金都是乘风给付的。


    那违约金和动辄薪酬上亿的明星们比也就是零头,甚至可能还不够一个广告代言费,对尚未出道的江瑰来说却是天价。


    江瑰扫过桌面上一直放着的文件。


    其中一份是《练习生》节目组的合同,边上一份协议,也是江瑰被叫过来的目的——要求他给老板的儿子方源当陪衬,在节目里去当太子的“陪读”。


    另一份是江瑰和乘风的合同,翻开的纸页上明晃晃的写着他欠公司的数额。


    黑色的印刷体文字在江瑰眼前放大,最终停留在那一串大写的数字上。


    眼下何瑞的谈话就是摆明了只有两条路能选:要么进节目给人当随时会被修剪掉的绿叶,要么把公司垫付的违约金还清。


    乘风再不济,多少也有点人脉,别说江瑰只是过了海选拿到名额,就是已经进了节目组开始录制,让一个普普通通的练习生退赛也轻而易举。


    江瑰没钱。


    那剩下的只有一个选项了。


    ——给方源当陪衬。


    何瑞看着江瑰的神情,掐准时机开口道:“不就是在节目上让让他嘛,现在我来还能好声好气和你商量,换成其他人可就不是商量了,公司的意思你看你也清楚……”


    “露脸的机会多难得,你考虑一下?”


    何瑞态度不变,将合同纸递向江瑰。语气始终都是那副为了他着想的和蔼模样,实际却没给江瑰选择的余地。


    江瑰看着那份合同沉默不语,何瑞游说了这么多天下来也不急了,很有耐心地点起了一支烟。


    他并不担心对方不同意,哪怕这个所谓的“露脸机会”其实是江瑰自己去跑节目组的线下海选挣来的。


    江瑰一个籍籍无名的练习生和运作成熟的公司对抗就是蜉蝣撼树。


    何瑞安安稳稳地抽完了一整根烟,然后才把视线投到面前坐着的练习生身上,等着江瑰的反应。


    他始终沉默着,仿佛乍闻消息时短暂的不平是何瑞的幻觉。


    江瑰的卫衣其实已经有点不太合身了,袖口卷了边,隐隐约约露出手腕上一块红痕。


    何瑞打量着他,看到他磨损的袖口,不免觉得有点同情。


    江瑰来乘风半年没一次露脸机会,连最底层练习生能接到的路边最普通的小商演都没有过。


    何瑞作为分管练习生的管理层知道点内幕,公司严防死守生怕江瑰跑活动接触到其他公司跳槽,次次商演都给拦了,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死死捂着没有半点安排江瑰出道的打算,好像当初签下江瑰只是想让他当个吉祥物。


    态度矛盾得不像是签了个练习生,倒像是签了个烫手山芋。


    毕竟不是谁都能成为裴止,出道就站在山顶上,一呆就是九年。普通爱豆保质期本来就短,人签进来了就这么生生耗着,何瑞作为旁观者都时常觉得莫名其妙。


    但他的想法不重要,老板布置下来的任务总得做。何瑞喝了口茶清了清满嘴的烟味,放柔了语气开口:“没剩几天就要录制了,考虑的怎么样?”


    “没剩几天”三个字被他加重了语气强调,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江瑰面前的合同。


    “……”


    一切尽在不言中。


    威胁意味再明了不过,合约在乘风手里,要么被强制退赛要么去当陪读。


    江瑰蜷了蜷冰凉的手指,盯着合同上那行大写的数字,轻而慢地眨了下眼。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好像过了短短一瞬,他才终于说:“……我答应。”


    张了嘴,却没声音。


    何瑞没听见,又问:“你说什么?”


    江瑰闭了闭眼,强迫滞涩的声带振动出声音,下定了决心般重复道:“我答应。”


    一向悦耳的嗓音在此刻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哑,藏在尾音里。


    这句话何瑞听清了,肩膀肉眼可见的一松,迫不及待地给江瑰递了一支签字笔。


    亲自看着江瑰在那份协议上签下名字,他才终于露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哎,早同意就完事了嘛,用得着浪费这么多天吗?你也累了吧,今天放你一天假,回宿舍好好歇歇,明天公司这边会给你们安排编舞老师……”


    江瑰关上办公室的门。


    走廊上没什么人,何瑞的油腻腔调仿佛还在耳边不断重复着,空气里依稀还夹杂着未散的烟味,呛得他眼前发晕。


    练习室里的练习生们还在休息时间,嘈杂的嬉闹声里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句对江瑰的议论,质疑他怎么又去了经纪人办公室。


    充满恶意的臆测和嬉笑声不停。


    江瑰手指在把手上停了停,还是没有开门进去,转而进了楼梯间。


    楼梯间胡乱放着几个水桶和卫生工具,僻静得少有人来,一切嘈杂声音被隔绝在重重墙壁外。


    避开了人群,江瑰倚着窗台,从兜里摸出一颗糖,淡淡的甜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冲淡了萦绕在鼻腔的浓重烟味。


    呼啸的寒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夹杂着雪片。


    外面雪更大了。


    江瑰伸出手,碎雪随着残余的风绕着手心转了两圈,最后停在手腕上,映衬着其下鲜艳的红,瞬间融成了水。


    手腕内侧是一朵半开着的小小玫瑰,占了三分之一的小臂,细瘦枝叶顺着血管蔓延,衬着薄透的雪白皮肤,只显得靡丽。


    江瑰伸手把其上冰凉的水痕抹掉,盯了它几秒,打开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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