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秋白鲜红死

作品:《赏味期限

    石阶在前方一个拐角后,陡然变得开阔平坦。浓雾似乎也在这里被山风吹散了些许,视野稍微清晰了一点。


    一个宽敞的山腰平台出现在眼前,边缘围着石砌矮栏,旁边还有几个供人休息的石墩。


    “到了!”


    陈吟的声音带着点如释重负,他率先大步踏上平台。


    其他人也陆续走了上去,纷纷松了口气,放下背包,活动着酸痛的腿脚。


    石在溪更是迫不及待地卸下他那巨兽般的背包,咚地一声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和齐蔓薰落在最后,脚步有些虚浮地踏上平台。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平台边缘下方深渊里升腾上来的、更深重的寒意。


    我看着大家或坐或站,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滑过,企图找到空位。


    “你们把包让一让给我坐会。”


    我故作轻松地说着,往平台边上那个巨大的黑影走过去。


    “老石你的包怎么随便乱丢。”


    他在完全相反的方向抬头,“啊?我的包在这里啊?”


    然后,我的身体,我的血液,我的呼吸,我的一切,都在瞬间冻结了。


    我靠近的这个巨大的黑影,不是背包,也不是山石树枝,而是一具躯体。


    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躯体”。


    因为,它没有头。


    一具穿着深色登山服的无头尸体,被摆放成端正的坐姿,背对着我们。


    断裂的脖颈处血肉模糊,这具肉身沐浴在自己的血中,发着腥臭气。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赫卡忒神龛那里奇怪的腥味是什么了——它的源头就在面前!


    是谁在犯下罪行之后,还用对方的血涂抹了整个神龛,写下赫卡忒三个字?


    凶手还在这里吗?还在浓雾中潜伏吗?


    浓雾笼罩着平台,笼罩着这具无声的、残缺的恐怖聚合体。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有山风穿过平台边缘石栏的缝隙,发出低沉悠长的呜咽,像亡魂的叹息。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锐的尖叫,猛地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甚至被尖叫声再度吓了一跳。


    是池涧。


    尖叫声像从她的身体里被挤压出来


    我倒退几步,跌倒在谁的包裹上,但已经没人去管了。


    尖叫声像一把淬了冰的玻璃刀,猛地捅进每个人的耳膜,余音被浓雾吞噬,留下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空气凝固了,沉重地压在胸口。


    面前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尖叫着异常、不对劲,在惨白的手电光束下,在翻滚的浓雾中,被无限放大,牢牢攫住所有人的视线。


    沈雀像是被那血腥的场景钉住了灵魂,他踉跄着后退,直接摔倒在一棵树边。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失魂落魄的恐惧和茫然。


    他死死盯着那具尸体深色的登山服,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辨认着什么。


    我们所有人都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呜……”一声压抑的呜咽从我喉咙深处挤出来,胃里翻江倒海,那浓烈的铁锈甜腥味混合着尸体的腐臭味,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猛地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弯下去,干呕带来的剧烈痉挛让眼前阵阵发黑。


    齐蔓薰立刻站在了我前面,用他单薄的身体挡在我和那恐怖景象之间。


    他漂亮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紧抿,那双忧郁的眼眸此刻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戒备,扫视着平台上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靠得稍近的池涧和慕月,仿佛她们才是危险的来源。


    “阿蓝……蓝饮冬……”


    沈雀终于发出了声音,破碎的,带着哭腔,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目光从那具无头尸体上撕开,绝望地看向众人。


    “她……她穿的……是不是……”


    “闭嘴!!”


    陈吟猛地一声暴喝,像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粗嘎的声音在浓雾中炸开,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狂躁。


    “你看清楚!你去看清楚!”他指着尸体,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沈雀开始流泪,他睁大眼睛摇摇头,根本不愿意靠近尸体一步。


    就在这时,仿佛为了印证陈吟的狂躁,或者是为了带来更深的绝望,微弱却刺耳的提示音,几乎是同时从我们的口袋里响起。


    嗡——嗡——嗡——


    是群消息!


    在这惊恐和浓雾包裹的绝境里,这声音不啻于惊雷。


    所有人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低头,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屏幕的冷光瞬间照亮了一张张惊恐、惨白、带着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脸。


    “有信号?!”


    屏幕上,群聊图标疯狂闪烁着。最新消息来自卫舟,发送时间是半个小时前。


    【卫舟】:车抛锚了!荒郊野岭的,信号时断时续…叫了拖车,不知道啥时候能来![位置共享]


    【卫舟】:[图片]


    【卫舟】:自雪在检查引擎,还好我们车上有工具箱。[图片]


    【卫舟】:这鬼地方信号太差!你们到哪儿了?雾这么大,安全起见,要不取消夜爬吧?我们去吃海底捞?


    图片加载缓慢,在微弱且不断跳动的信号格中艰难地显现出来。


    第一张,是卫舟拍摄的抛锚车辆,车头盖掀开,自雪半个身子探在引擎盖里,高高束起的长发发尾从肩膀落下,而他愁眉苦脸地站在一边。


    第二张,稍微清晰一些。路灯勉强透过大雾,照亮了站在车旁的两个身影——自雪皱着眉,手里拿着扳手,看上去情况不太乐观。


    而就在她身边,穿着浅灰色冲锋衣的蓝饮冬,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侧着脸,似乎在看远处的山影。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面容清晰可辨。


    “嗡——”


    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格,在图片加载完成的瞬间,彻底变成了一个刺眼的、冰冷的红色叉号。


    信号又被诡异的浓雾吞进腹中。


    寂静再次降临。我们张口结舌。


    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连同尸体散发出的死亡气息,把我们所有人都包裹起来。


    “小冬在下面…她没提前上来吗?”


    石在溪喃喃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巨大的困惑和恐惧。


    路槐最先反应过来,猛得转头盯住旁边的金错刀。


    她的脸上并没有害怕,也没有掏出手机查看信息,像带上了一张空白的面具,目光冷冷地从尸体转到我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


    “金错刀。”


    我也一下子反应过来,努力让声音不颤抖地质问她,“不是你说,她在山上等我们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金错刀依旧站着,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无所谓的模样。


    浓雾在她周身翻涌,却无法真正靠近她,仿佛被她身上那股冰冷的气息排斥在外。


    她微微抬着头,平静地迎接着所有惊疑、恐惧、愤怒的目光。


    “金错刀!”路槐的声音猛地拔高,像淬了毒的冰锥,投掷向她。


    他踏前一步,镜片后的眼睛燃烧着冰冷的怒火,清瘦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刚才清清楚楚地说——‘她说去山上等’!”


    他指向平台入口的方向,目眦尽裂。


    “蓝饮冬在山上等?啊?那卫舟发来的照片是什么?!半个小时前!蓝饮冬在车抛锚的地方!和你说的‘山上’隔着十万八千里!”


    他的声音在平台上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鞭子,狠狠抽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陈吟像找到了宣泄口,也立刻加入了进来:“姓金的!你安的什么心?!撒谎骗我们蓝饮冬上山?你想干什么?!”


    “小金!”沈雀像是被这质问惊醒,从巨大的恐惧中回神,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欺骗后的、歇斯底里的悲愤。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们?蓝饮冬根本没上山!你为什么要那么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这……这个人……”他颤抖着指向平台中央的无头尸体,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是不是你搞的鬼?!”


    质问像密集的冰雹,狠狠砸向金错刀。


    她置若罔闻,那些质问的刀锋根本划不破她冷锐艳丽的皮囊,她只平静地看向我。


    “都怪你。”


    她轻轻笑起来,冰冷的眉眼陡然生动,因为笑容染上了一点人气。


    浓雾似乎在这一刻骤然加剧!


    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像粘稠的、翻滚的白色浪潮,从平台四周的深渊里汹涌地扑了上来。


    金错刀的身形被吞没。


    能见度瞬间降到不足一米,手电光柱被彻底吞噬,变成几团在浓稠牛奶中徒劳挣扎的、模糊的虫子。


    同伴的脸在几步之外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扭曲晃动的轮廓。


    “这什么鬼雾!”陈吟惊怒交加地咒骂。


    就在这浓雾暴涨、视线被剥夺的瞬间——


    “呵啊……”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贴着后颈响起的吸气声,毫无预兆地从浓雾深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