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消失的他

作品:《请拥抱一只小狗

    秦封赶到教室的时候,语文课已经上一半儿了。


    “报告。”


    “干什么去搞得一头大汗,回座吧。”语文老师叨叨了两句,也没太深究。


    “来得够快,你甜筒早化了。”周语茉翻他白眼。


    林佑朝教室门口望,没见有第二个人进来,狐疑道:“我同桌呢?你俩没一块儿走?赢你两局牌而已,怎么还把人给丢了?”


    “脚崴了,请假回家休两天。”秦封从周雨茉抽桌肚里抽出两张纸巾擦汗,“我甜筒呢?好热。”


    周语茉冲他眨巴眨巴眼睛,“化我肚子里了,嘿嘿 。”


    秦封倒是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入秋了容易着凉,你可以再多吃点。”


    林佑在后面听着,头一次无心参与他俩的话题。


    江默的书包还在凳子上,习题册也在桌面摊着。林佑拽过来看,字迹潦草中带一丝丑陋,跟本人相距甚远。旁边还有刚发下来的语文试卷,林佑一块儿看了。


    除了一道6分的阅读理解只拿了1分,其他的小题都接近满分。


    神人。


    送分题拿不着,送命题倒是吃的准。


    林佑思来想去还是撕了张白纸往上写字,揉成团往前一扔。


    秦封正听着课,突然从耳边飞来一团纸。


    秦封把纸团子打开,里面陈列着一排看着就很有功底的字。“江默到底怎么了?你骗人让我看出来了,能给句实话吗。”


    秦封攥着笔,朝着纸空划了两下,心里堵得慌。


    对于江默来说,林佑不一样。谁都能知道,林佑知道可就要他命了。


    秦封只好在上面写:没骗人。他不小心扭到而已,不严重。他把纸折好,传回去。


    秦封既然这么说了,林佑也没再问,但一个下午话都稀疏了不少。他把江默的书,笔,都放在他平时放的地方,开始安安静静听课。


    …


    江默稍微恢复之后先去了办公室。


    班主任姓刘,刘姐看见是他也没多问,先拿出请假条,想了想,又抽了张长假的单子出来。


    “好好休息,身体重要。”刘姐迅速批了条子。


    江默脑子迟钝得很,先道谢,又鞠躬,然后捏着薄薄的两张纸走出校门。


    按理来说现在是秋天,最让人放松的季节,天气不冷不热,风吹得不紧不慢,江默觉得自己也可以在这个时候停下来。


    他在校门口蹲下,裤子口袋里有周语茉时不时给大家发的糖,他拆开包装往嘴里塞了一个。


    这时一辆黄色的小轿车“唰—”地停在他面前,车上的人下来给他开门,他没说话,起身上车时“咚”一声撞到头。坐到车里,猜想应该是秦封打了电话。


    “谢谢秦叔。”江默笑了笑,“今天又麻烦您了。”


    秦汉中从内后视镜看着这个和他儿子一般大的小孩,他说不上来的心疼。


    “哪有,我出来买菜,顺路的事。”


    车轱辘压过枯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车内短暂的静默了一会儿。


    “麻烦您了,”江默又说了一遍,“把我放在医院门口就行。”


    “别跟叔客气,”秦汉中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江默手上拿着长假条,他看见了,意味着什么不需要再问。


    “……还撑得住吗?秦封说晚上到你家里陪你。”秦汉中停在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问。


    “啊…没事,现在没感觉了。”江默望着窗外,心里默念着秦汉中的话。还撑得住吗?不知道,有点难。


    外面的景色越来越熟悉,车子最终停在这座方正的建筑前。


    秦汉中没按着江默说的把人送到就走,反而跟他一块儿上了精神卫生科。走廊上密密麻麻排了好多人。


    精神病人对健康的追求,这个过程像西天取经。治病的过程是西行,无比艰难痛苦,而结果是取得假西经,所有人都说治好了就没事了,其实只不过是换了一种以药物维持生命的活法。


    江默曾经抗拒吃药,也试过各种方法。书本、电影、酒精、甚至从下午开始什么也不做躺在床上,但做什么都是徒劳。怎么都换不来的睡眠,吃一片劳拉西泮就可以。


    他尝试过停药,最终的反噬就是不断增大的剂量。艾司西酞普兰治疗失效,加用增效剂和中药都无效。停药后复发,换用盐酸氟西汀,自杀倾向明显,持续一个月无缓解,认知功能缺失。然后药物换用伏硫西汀配合心理诊疗。


    医生不断地调整用药,药怎么给他怎么活。


    从诊室出来,拿到新开的药,一大袋子。秦汉中一手帮他提着,一手揽着他肩膀问他有什么想吃的。江默想了想说没有,送我回家就行,累了。


    秦汉中在心底叹了口气,天色暗下来了,江默在后座闭上眼睛。


    车子倒入停车位,秦汉中想让江默多休息一会儿,回头看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窗外。


    “走吧小默。”


    “嗯。”


    ……


    “真不用叔陪你坐会儿?”送到了家门口,秦汉中还是不放心。


    “您要进来喝杯茶也行,我先回房睡会。”江默偏头靠在柜子上,笑眼弯弯地说。


    “傻孩子。”秦汉中揉了一把他的脸,“好好休息,叔就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


    江默站在门口,等那辆黄色小轿车开进夜里。


    门“咔哒”合上了。


    江默坐在沙发上,把药片拆开,分装,一沓沓的药盒和锡箔板扔进垃圾桶里,给每个格子贴上标签,又从抽屉里拿出几片苹果干,放嘴里嚼了嚼觉得味道一般,也就着水咽下去。


    口袋里两张纸被他叠得整整齐齐,分外硌人,像两块烙铁。一张是病历单,一张是请假条。


    忙不起来,时间对于他来说是空白,在空白里能反复回味那些折磨他的旧事。说到底就是一场飞蛾扑火的西行。


    江默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准备先去洗个澡。


    “叮咚”——门铃在这时候响了。


    秦叔又折回来了?


    “Open the door!!!!江默!开门!!”


    江默家的门上装有扩音器,林佑的声音简直响彻云霄。


    一杯水洒了一半。江默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是背着两个书包的林佑和一脸菜色的秦封。


    江默靠在门上犹豫着这门该不该开。


    “他脚崴了是不是不方便走过来开门啊…他家窗户是开的吗…”


    “你可消停点,”秦封连忙制止他危险的想法,拿出备用钥匙,对准锁孔。


    门开了。


    林佑抬头,正好撞见江默雾蒙蒙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