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梦
作品:《群青》 这顿饭吃的萧执又惊又喜,他不敢听错,他甚至不敢相信,怜生正面回答了他。
但没等他高兴太久,一位不速之客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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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nsoir~(晚上好)”一声明亮的女声从身后响起,沈怜生回头一看,是一位十五六岁左右的女孩。
她身着明艳的红色长裙,戴着宽大帽檐的帽子和黑色墨镜。
“哎呦这边中心大街还是这么堵真是烦!哥!”那女孩看到萧执立刻跑了过来,她看到一旁没见过的沈怜生,又收敛了一下,摆回自己的淑女架子。
那女孩摘下眼镜,从旁边拿了个椅子坐在萧执旁边,沈怜生一看到那女孩的全貌,他便震惊的说不出话,似乎他的怪异都写在脸上了,看的那女孩也有些不自在,沈怜生只能默默垂下双眼,好像陷入悲伤之中一样。
没等萧执开口,又跑过来一个男人,他虽身着西装,但像是马上就要被累垮了的样子:“小...小姐,您怎么不等等我...”
萧执有些无奈,但他没表现出来,他先给沈怜生表示了歉意,才跟那个姑娘说话:“静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姑娘一看自家哥哥没生气,顿时脸上又笑嘻嘻的:“我刚好下飞机,听妈妈说哥哥你在这边,我就立刻来找你啦,当然啦,顺便吃顿饭。”
听她说完以后,沈怜生心里也明白了三四分,只等着萧执开口了。
“怜生,这是家中小妹,叫…”
“哥哥,我要自己介绍我自己!你好呀,我叫萧静容,静容的静,静容的容~”
听到这样自我介绍的沈怜生哭笑不得,他只能附和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大小姐:“你好,我是沈怜生。”
“抱歉怜生,她从小就这样,被惯的没边了,别见怪。”萧执略带歉意地对沈怜生说。
沈怜生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一整顿饭他都吃的心不在焉的,听着兄妹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沈怜生心里就如同油烹一般。所以他放下刀叉,说自己吃饱了,于是落荒而逃。
萧执起身想送他,却被沈怜生一口回绝,于是萧执眼看着沈怜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嗯?什么情况?”萧静容还在嚼着菜叶子,甚至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
她旁边站着的男人告诉她:“小姐,咱们吃完赶紧回去吧,可能大少爷还有些事要处理。”
“哦哦哦对,你说得对,我得快点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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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怜生打了个车,回到了自己家,他只洗了个澡,吃了一片安眠药后就睡觉了。他本以为会睡的很沉,没想到还是做梦了,依旧是那个梦。
“哥,你说我穿这个蓝色的裙子好还是那个白色的裙子好呀?”
“哥,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好吃的呀?”
“哥,我觉得.....…你说呢?”
“哥,我真的..........”
“哥,你怎么…………………………”
“哥………………?”
………
梦中人的脸与今日女孩的脸重合,相似,却又不是她。
“忆安...”沈怜生醒了,又是哭醒的。
原来病的不是他。
——十年前——
十六岁的沈怜生带着六岁的妹妹沈忆安搬出沈宅,用仅剩的生活费租了一间小屋,甚至只有一张单人床的份。沈怜生将那一张床让给自己的妹妹睡,自己则在一旁打地铺。
他本以为自己利用周末的时间去打工,再加上沈赋打过来的一点生活费,他应该能支撑到自己毕业,只要自己毕了业,用沈赋打来的钱交上学费,自己再打工攒点钱,就可以供忆安上小学了。
但是造化弄人,突出其来的一场大雨浇灭了沈怜生所有的希望。
沈忆安躺在沈怜生怀里,突发心脏病。沈怜生背着她跑到医院,都说吃点药就好吃点药就好,可这药一吃就是好几年,忆安就是不见好,但他没办法,他做不起治疗——因为没有钱。
沈怜生第一次为生活低下头,他不得不打电话给沈宅,他希望求得一点帮助,而不是奚落。
“怜生啊,你也知道最近生意不好做,我们哪还有闲钱帮你妹妹看病啊,父亲不是每月都打给你钱吗,你怎么不花啊?”接电话的人是沈其琛。
然后是猖狂的,刺耳的笑声。
电话挂断了。沈怜生面无表情,他已经麻木了,药也吃了,病也看了,可就是不好,一次一次复发。
他甚至觍着脸再回到沈宅,想借一点钱,只是借,他会还上。为了妹妹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可沈赋都没有出来见他一面,他就这样被下人赶走了,身边能找的人都找了,他没有办法了。沈怜生只有陪在沈忆安身边,静静地听着沈忆安的呓语。
渐渐的,声音不再有了,只有窗外萧瑟的雨声。
沈怜生抱着她,轻轻拍着沈忆安的肩,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般。
原来不是沈怜生病了,而是沈忆安,她病了,虚弱到没有力气说话了,沈怜生慢慢的,慢慢的,一句也听不到了。
妹妹死在了自己怀里。
后来沈怜生赚到一点钱,给自己的妹妹买了一块墓地,不大,她一个人足够了。还买了她爱吃的糖果,爱吃的饼干,他买了很多很多,多到碑前面摆不下。
外面还下着雨,沈怜生给沈忆安撑起了她最喜欢的明黄色小伞。他坐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雨肆意地冲刷着他,他的衣服都湿透了。
可冤屈怎么洗都洗不掉,世界都在为你哭泣。
雨水模糊了泪水,红肿的眼睛可以证明我对你的爱意,世界以痛吻你,那就让世界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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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怜生醒了,他看了看表,睡的时候大概**点钟,现在也不过凌晨三点钟,他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反正不是工作的好时候,所以沈怜生久违的吸了一支烟,他没有烟瘾,但就是这种时候,他能想到的排解的方式除了吸烟,也没别的了。
其实已经过去十年了,沈怜生自己也都放下了,可这个梦却时常困扰着他,也许除掉真正的祸根,他才能睡一个好觉吧。
吸到一半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沈怜生就去门口了,他从电子屏上一看,发现是萧执。
于是沈怜生难得的起了逗人的想法。
“谁啊?”沈怜生略带慵懒的问他,伪造出被吵醒的样子。
“是我,萧执。怜生,能开开门吗?”
“哦?萧执,我可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门外的萧执似乎发觉沈怜生说话时带有一丝笑意,他就心下了然。
“是是,我不过是一介无名小卒,说出来都污了大人尊耳。”萧执煞有其事地与沈怜生开玩笑。
沈怜生突然大门打开,挂起一阵风,似乎刚刚的回答让沈大人满意了,“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说。”
“幼稚。”沈怜生板着脸冲着萧执说,转身就往屋里走,只留了一个门缝。
“好,我幼稚,也不知道刚刚是谁跟我开玩笑的。”萧执顺手关上门后进来。
沈怜生只穿了一件浴袍,他坐在椅子上习惯性地翘起二郎腿。
“怜生,我过来是想解释一下今天静容的事儿。”
沈怜生原本来精神的脸,听见那个名字后又渐渐垮了下来:“你没必要向我解释,有自己的手足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萧执本以为沈怜生会误会,毕竟萧静容破坏了他精心为怜生准备的晚宴,虽然回去后也把她说了一顿,可怜生这边他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所以他才来这一趟的。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一向是个率直的人。”萧执看着沈怜生,对他微笑着说。
沈怜生与萧执对视,心情恢复了些许。
他看了看表,对萧执说:“四点多了,正好,你陪我去吃个早饭吧。”
“嗯?吃早饭?”
沈怜生没让萧执开车,两人走在小路上,没过多久就看见了一条街,沈怜生给萧执指了指,说:“那,第一家。”
萧执附和着:“哦~人还不少,快去排队吧。”
“不用排,我有特权。”沈怜生说着,带了点小骄傲的语气。
他走到老板跟前,老板很快就认出了他:“呦,这不是小沈嘛!好久没来吃啦,快坐快坐!”
老板从小作坊里出来,给沈怜生他们张罗了一张最干净的桌子摆好,“还是老样子?”
“嗯,姐,你告诉他咱这儿都有什么。”
萧执听出来了,沈怜生刚刚说话,略带一点这边方言的味道。
“好嘞帅哥,听好喽,咱这里有油条豆浆叉烧包,排骨蒸饭云吞面,虾仁儿馄饨枸杞汤。”
“谢谢姐,我要的和怜生一样。”萧执也随沈怜生一起叫姐。
“好嘞,老头子!先上两碗虾仁儿馄饨和俩叉烧包!”
萧执盯着沈怜生看,看得沈怜生不自在:“为什么盯着我看?”
“我在看你的另一面。”
“?”
“我本以为你是温室玫瑰,没经历过什么风雨就成长起来的那种,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啊。”
“那你觉得我这一面像是什么?”
“路边的野花。”
“……随你吧”
“这是褒义的评价,温室玫瑰固然美丽,却只生活在温室内,没有眼界,而野花虽然不如玫瑰艳丽,但它看过人间的车水马龙,经历过四季,经历过风雨的洗礼,而你,”萧执竖起手指了指沈怜生——
“却两者兼备。”
萧执的形容未免抽象了些,但沈怜生也听出来他那意思了。
“你想说我接地气?”
“差不多,起初你给我的印象,我还以为是很矜贵,像维纳斯女神之类的。”
沈怜生笑笑,不再搭理他。
果真如沈怜生所说,他们有特权,馄饨和叉烧包很快就端上来来了。
“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看还是有漏洞的嘛。”萧执调侃道。
沈怜生难得笑一笑:“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两人吃饱喝足后打算折返回家,萧执提议逛一圈,沈怜生也觉得可以消消食儿,毕竟里上班还早,就答应了。
两人穿过忙碌的小巷,有叫卖豆腐的,也有升起炊烟的早餐店,也有刚点亮招牌的理发店,小菜馆,甚至有遛弯的大爷和小狗,有骑自行车送报纸的小伙子。
两人走到拥挤处,不得不停下脚步侧身站着,让自行车先过。
“怜生。”
“嗯?”
“为什么早餐店老板会给你特权?就因为你常去吃?”
“......几年前老板孩子发高烧,老伴走不开,近处又没有药店和医院,我以前的房子里小店不远,路过的时候看见了,所以我就回家把退烧药和退烧贴给他们了。”
“原来如此,他们能遇到你真是幸运。”
“是啊,如果我也这么幸运就好了。”
当时的萧执其实并没有多想,以为那只是那么随意的,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可是时隔多年,他知道了真相后再去回味这句话,他才觉得越发悲凉凄苦。
是啊,如果他也这么幸运,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