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缨提笔，簌簌改掉灵符篆。初画时，风平浪静，随着她的笔触向下，怨符篆成型的那一刻，涂山筱终于有了反应。她直起双腿，浑浑噩噩地朝何缨扑来。绯明在那法阵上填了一层狐火，涂山筱沾上那狐火，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依旧朝何缨倾斜着。


    她周身的黑气飘起，融进了何缨的符纸中。


    有用！


    何缨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自创符箓，虽然是在聚灵符的基础上作改动，但这张符，总归是她自己的符。


    如果再画一些聚怨符，或许就能将涂山筱身上的怨气全部吸走。


    绯明拿起何缨手中的“聚怨符”端详片刻，从何缨手中接过笔。


    绯明重新将符箓周围的咒文更改，聚怨符登时威力大了万分，将怨气从涂山筱身上彻底剥离。


    最后一缕怨气被吸走，涂山筱虽然依旧是面色惨败，但神智却恢复了些许。她艰难地张开嘴。


    “……走……”


    话未说完，一个漆黑的影子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找到你了。”


    影子周身浮起蹭蹭黑雾，像是找到了宿主一般，疯狂地涌向了何缨的心口。


    绯明一柄折扇燃着狐火挡在何缨身前，那些黑气却像是在另一个世界，直直穿透了绯明的法器。


    一阵疯狂的笑声自她耳边响起，男人疯狂的声音宛如蛇蝎。


    无数阴暗的、痛苦的、无光的、暗淡的情绪将她整个侵蚀。


    何缨眼前一暗，向后倒去。


    何缨身后，一个巨大的黑色隧道将她吸了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绯明毫不犹豫，纵身跃入了隧洞。


    阴风骤起，木屋被吹的吱呀作响，涂山筱痛苦摔倒在地，喷出一大口黑血。


    在他们身后，原本面色惶惶的老叟神情一怔，紧接着身体便软倒在地。他身上浮出了大量黑气，形成了一个男人的身形。他于空中划开黑色的隧道，也走了进去。


    何缨彻底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人却已经不在涂山。


    周围一片昏黑，她坐起身，这才发现此是一个地牢。


    灵力、法术通通施展不出，何缨站起身，抓住面前的栏杆，朝前望去。


    地牢门口，似乎察觉到她醒过来，青衣男子转过头。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衣着。是那时在后山见到的青翊仙君。


    【男三？？？】


    这是自男女主之后第三个全是问号的人。


    青翊神情莫测地看向牢中的少女，他的表情里透露出几分怀念，又有几分悲凉，像是透过她看向些别的什么人。


    在他身后，一袭黑衣如同鬼魅的男人哼笑了一声。


    “两刻钟。我替你们拦住绯明，你们青鸾一族的事，自己解决。”


    话毕，他化作一阵黑色的尘沙消失在了原地。


    没了其他人干扰，青翊同何缨沉默对视许久。久到何缨有些心慌。


    青翊抬手，一把银色的匕首出现在了掌心。


    银色的刀光闪过，何缨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痛楚并未出现。


    青翊砍断了地牢中将他们二人相隔的栏杆，也斩断了自己鬓前垂下的发丝。他将匕首强硬地塞进了何缨手中，于何缨面前伏跪在地。


    “……青瑾。杀了我。”


    何缨愣了半响，摇了摇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青瑾，也不会杀人。”


    不是大哥，你们把我抓过来就为了这事啊？你没事吧？我没事吧？


    青翊却依旧垂着头，长发披散着从肩头滑落，露出一节白皙的颈子。


    “青瑾，你于乾坤石中轮回千载，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没关系，我可以让你看见。”


    他抬起手，将一只青色的小球捧起。


    那如绿豆般大小的青色小团儿缓缓飞到了何缨的眉间。


    何缨的头剧烈地疼痛了起来，大量陌生的记忆涌入了她的脑海。或冷漠或虔诚的声音在她耳畔不断地回想着。


    青鸾神座的子女。


    自诞生起，就要铭记青鸾部族的使命。


    救苦救难，普渡众生。


    传承神座血脉，青鸾一族才能繁衍生息。


    少女嘟起了唇，“我不要去。神界什么都没有，我讨厌那里。”


    她的面容和何缨一模一样，神情却比何缨轻松自在许多，一大群侍女围在她跟前，她也怡然自得。


    青翊抚上少女的额头，温柔里却带上了几分严厉。“不可任性。”


    画面几经转换，漫漫黄沙里，到处都是魔族的尸体，和四处奔走的青鸾族人。


    他们用法力吸收天地之间难以散去的怨气，再用自身能力净化。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巨大的赤色九尾狐淹没于黄沙之中。


    无数妖狐凑在他身前，贪婪地啃噬着，撕咬着，夺取着他体内的妖力。


    少女手中青光一挥，将众妖逼退。


    她将手放在绯明的额头上，周身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无数怨气自绯明体内飘出，转而融入了她的体内。


    何缨从大段闪回的记忆力挣脱出来，青翊依旧低着头，“青瑾，如今灵力稀薄。你或是我，都再不可能成为青鸾神座。但是，只要你把我的性命与法力取走，青鸾神作便能重现世间。“


    不要再为了那种不相干的男人豁出自己的性命，若是青鸾神座不能重归于位，青鸾一族就会彻底衰亡。


    成为青鸾神座，重铸青鸾部族昔日荣光。


    何缨久久不曾应答。忽然，地牢内剧烈地震颤了起来。


    狂轰滥炸声在头顶嗡鸣。


    青翊不再允许何缨犹豫，他握住少女的手臂，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身上出现了大片青色的羽毛，随着匕首越深，他的形貌也逐渐衰败了下去。


    青鸾一族的神力涌入何缨的体内，此时此刻，何缨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修为长得如此之快，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成神做的准备。


    ……成神，就是原主的宿命。


    何缨松手，匕首掉落在地。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没有灵力，没有法术，你非要碰瓷，我也没什么办法。但是有些事必须说清楚了。”


    “我不是青瑾，我是何缨。我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的妹妹，早在一年前就死了。”


    .


    .


    黄泉底。


    鬼尊好整以暇地抱臂，“绯明尊上，这是哪阵风把您吹到黄泉河畔了？”


    绯明懒得废话，即便在阴暗潮湿得水底，他的狐火仍不曾衰弱半分。


    三道火光袭在水底炸开，偷偷围观得众鬼被那火光吓得四散奔逃。


    鬼尊摇摇晃晃地躲过狐火，十分欣赏地鼓起了掌，“绯明尊上实力不减当年，这狐火甚至比那时还要纯粹。”


    然而下一秒，绯明已经冲到他眼前，覆满狐火的右手死死掐住了鬼尊的脖颈，将他摁倒在泥地里。


    狐火顺着他的手蔓延到了鬼尊全身，原本就灰败的身体被狐火一烧，更是残破不堪。


    感受到皮肤被烧毁，鬼尊不仅没有痛喊，反倒大笑了起来。


    绯明没有理会这个疯子，朝不远处的府邸略去。


    府邸没有任何结界，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一进府邸，巨大的黑色雾气便将绯明吞没。


    紧接着，从未见过的诡异景象出现在了绯明眼前。离奇的方形屋子里足足装了四十个人，他们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挤挤挨挨地坐在一起。


    鬼尊竟然把幻境放在门口当作屏障。绯明嗤笑一声，这种不入流的幻境，他只要轻轻一挥，就会化作齑粉。


    他打了个响指，一簇火苗出现在指尖。就在火苗即将把这一切都烧毁之时，动作却又停住了。


    方形屋子的前方，有一块小小的台子。


    何缨穿着和那些人一模一样的衣服，正站在那里。


    她的头发剪得很短很碎，身形也比现在瘦削。


    这是一个静止的幻境。没有人呼吸，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移动，如同一幅古老的画卷。


    但是，那些人的目光，却全都死气沉沉地盯在何缨的身上。


    何缨垂着头，凝视着自己的脚尖。


    .


    .


    青翊听完何缨的话，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是我低估了乾坤石对你的影响。”胸口的血还在流淌，青翊起身，凭空一抓。


    一只青蓝色的小球出现在了何缨面前。


    何缨：“你再给我看多少段过去也没用……”那跟她毫无关系。


    青翊：“这不是记忆。是鬼尊为了让你成神，费尽心血制成的乾坤石。”


    说到这，青翊皱起眉头，略作沉吟，“鬼尊曾经告诉我，这乾坤石，似乎还有另一个名字。”


    蓝绿掺半的发光球体在他手中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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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自地旋转了起来。


    “它好像还被称作，地球。”


    .


    .


    绯明拂袖，将眼前的画卷击碎。


    另一张画卷复又展开。


    这次的画卷是流动的。


    无数奇装异服的行人匆匆自画卷中匆匆走过。


    四处全是高耸入云的方形铁块，阴沉的外表，冷漠的温度，如同一头一头怪物，将这蝼蚁般的人群碾碎。


    何缨正一个人矗立在斑马线边缘，垂着头。


    她身后背着一只臃肿的背包，几乎要将她孱弱的身躯彻底压垮。


    绯明下意识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从书包上直直穿过。画卷也随之变得透明。


    “三千年，整整三千年。”鬼尊不知何时从一团焦黑的碳块变回了原样。


    “我把她放到乾坤石里轮回了千年，在她每一世的命格里写满了寡亲缘情缘。终于，凑够了劫数。绯明尊上，你知道一个凡人想要成神，要历经多少劫难？”


    无数画卷自绯明眼前流过，各式各样截然不同打扮的少女自人潮中走过，她始终孤身一人，走进雪夜，走进清晨，走进夕阳将歇的傍晚。


    万劫不复。鬼尊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废弃青鸾的神格救了你，转世成人。”


    不然，以青鸾一族的血脉之力，早在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之时，她就足以成神。


    .


    .


    何缨捧起那蓝绿色的小球，“啥？你跟我说这是地球？”


    青翊点了点头，“你为了救一只奄奄一息的狐族，还是一只妖狐，将自己的神格渡给了他。那之后你转世为人，要历尽万劫才有资格成神。”


    要不是卑劣地私吞了青瑾的神格，以绯明那满身的怨气和业火，怎么可能成仙？


    何缨呆滞，“所以我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青翊点了点头，“不论是乾坤石里的三千年，还是作为青鸾一族救苦渡厄的数万年，一直都是你。”


    何缨：“……”


    这下坏了，老牛吃嫩草，但是她变成老牛了，咋办？


    何缨就感觉这一切荒谬得不行，她疯狂摇头，“你别瞎说哈，我们地球人很讲究轮回的，那轮回前和轮回后能是一个人吗？必然不能是啊！咱就是说我都变成人了，这青鸾神座为什么非得是我？”


    “因为你的命格里，只……”


    “什么？”


    心头血流尽，青翊扑倒在地。周身不受控制一般飘起了层层黑雾。


    那些黑雾从青翊的身体里飞出，围着何缨转起了圈圈。


    青翊瞪大了双眼。


    “……鬼、鬼尊……你……骗……”


    不是哥们你先别死啊，你把话说清楚啊！


    何缨试着扶起青翊，青翊却在吐出几个字后，彻底没了呼吸。


    片刻后，青翊的身形消散，变成了一片片羽毛，又化作点点青光，融进了何缨的丹田。


    何缨看着那没有任何排斥就融入身体的灵力，不得不去承认，万年之前，他们或许真的曾是兄妹。


    可是，那已经是过去了。那是不属于“何缨”的过去。


    何缨的哥哥只有一个，他叫何谏云，是带她进入沧溟仙宗，踏上仙途之人。


    手中的蓝绿色的小球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旋转，何缨不仅有些发愁，这些事，她要怎么才能和绯明说清呢？


    .


    .


    绯明手中狐火又一次爆裂，将鬼尊烤成了焦炭。


    鬼尊不厌其烦地把自己拼好，“青翊一心想要青鸾神座现世，光复往昔青鸾一族。我却不同。天下灵力日益稀薄，六界都讨不到好处，区区青鸾一个部族的盛衰荣辱，关我屁事？与其成神，不如成魔。到时候咱们一统妖魔鬼三界，将仙界那群龟孙子打得满地乱爬……您不也烦透了仙界那群伪君子吗？”


    而且，何缨成了魔就可以以怨气为食。天下灵力终有尽时，怨气却绵延不绝。


    绯明许久未言，鬼尊回头，就看见他脸上写了大大的两个字。


    就这？


    鬼尊：“……”


    墨色长发一瞬间染红，九条狐尾于身后显现，绯明周身妖气暴涨，眼尾也浮现起狐族特有的血红纹路。


    “她不会成神，也不会成魔。她是本座的发妻。”


    绯明手中狐火凝成一柄烈火长刀，“而害她轮回千载不得安宁的罪魁祸首，本座必亲手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