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黑暗深处，一点震动悄然泛起。


    静海律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时间？自我？她、他、它？存在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仿佛一切皆可成为，又一切皆非所属。


    唯有纯粹、绝对的虚无。


    没有时间的流逝，没有空间的维度，甚至死亡的概念也消弭无踪。无我，无他/她/它，只有永恒的、吞噬一切的“无”。


    骤然间，那细微的震动变得清晰，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如同投入绝对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虚无的深渊中，荡开了一圈圈纯白的涟漪。那波纹之光初时微弱，却如同最致命的烈性病毒，疯狂增殖、蔓延，瞬息间便充斥了整个意识空间，将粘稠的黑暗撕扯、驱散！


    浸泡在冰冷液体中的静海律，身体猛地一颤！


    下一秒，她的双眼霍然睁开！一个气泡无声地从她唇边逸出。


    “嗤啦——嘣！嘣嘣嘣——！”


    外界，那层层紧缚、高悬容器的漆黑幕布剧烈地抖动、痉挛！刺耳的布料撕裂声接连炸响！无数裂痕如同狰狞的蛛网，瞬间爬满了绷紧如弦的幕布表面！


    在这片因白光侵蚀而变得“白皙”的空间里，一个空洞的“眼睛”虚影悄然浮现，紧接着，一只“耳朵”的轮廓也凝聚成型——属于静海律的破碎意识，正在疯狂地自我拼凑、重塑！


    “轰！”


    巨大的幕布在断裂瞬间释放出恐怖的弹力！那个误入此地的孩子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整个人炮弹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天花板上！沉闷的撞击声令人牙酸！


    更致命的冲击来自一根绷断甩出的幕布长条！它带着千钧之力抽打在孩子身上，清晰地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内脏在重压下破裂，肋骨寸断！


    然而，孩子并未死去。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意识在昏迷的边缘沉浮。可他那具躯壳却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破损的组织在顽强地自我修复。新生的痛苦与修复的麻痒交织成一场残酷的拉锯战，将他死死钉在清醒的地狱里，痛到极致反而失声，只能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剧烈地颤抖。


    失去了束缚的漆黑“棺椁”沉重地砸落在地，得益于内部粘稠“死水”的缓冲，并未遭受毁灭性的冲击。包裹的幕布如同垂死的蝶翼，缓缓滑落，露出了内里水晶般剔透的长方形容器。容器内的人形被无数管线缠绕覆盖，眼、鼻、耳，乃至每一寸裸露的肌肤，都被冰冷的仪器接口严密包裹。


    下一刻！


    浸泡在透明液体中的静海律，那双原本麻木空洞的眼眸，骤然爆发出锐利如刀的神采！


    “噗嗤——咔嚓！！！”


    她猛地抬手，五指并拢如矛，悍然刺穿了坚硬的水晶罐盖！碎裂的晶片四散飞溅，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哀鸣！


    意识，彻底归位！


    属于她的“时间”，重新开始奔流！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钻入鼻腔——那是死亡的味道。


    **、粘稠，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呼吸。


    “哗啦——！”


    静海律猛地从棺中坐起，动作粗暴而决绝。


    她一把扯掉身上所有碍事的管线，连接在脊骨与神经末梢的针剂被连根拔起，带出一串血珠，瞬间将身下粘稠的死水染成刺目的猩红。


    然而她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痛楚，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陶醉的享受神情。


    她舒展着久未活动的肢体，关节发出细微的轻响。一个冰冷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笑容在唇边绽开。


    逃出来了。


    “多谢款待。”她低语，声音带着久未使用的沙哑。她扭过头，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气息奄奄的孩子身上。鲜血正不断从他身下渗出，碎裂的骨茬甚至混着血沫从他口中呛咳出来。


    静海律只扫了一眼，便冷漠地移开视线，开始搜寻能遮蔽身体的东西。“一群混蛋，”她低声咒骂，“关人连件蔽体的衣服都不留……幸好，暂时没人‘观赏’。”


    她嫌恶地捡起地上残破的黑色幕布一角。目光再次落回孩子身上，这次带着明确的意图。


    她径直走过去，完全无视了对方头顶那巨大得有些荒诞的“命运”二字，开始动手扒他身上那件相对完整的衣物。


    上衣勉强能裹住上身，裤子则实在太小，根本无法穿着。静海律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撕开幕布，粗暴地扯开一道口子，胡乱套在头上，又在腰间草草打了个结，权作蔽体。


    【看吧！本系统早就说过，耐心点！命运自会指引你离开这个鬼地方！瞧，这不就出来了？】


    一个活泼得近乎聒噪的电子音毫无征兆地在静海律脑中响起，语气里充满了洋洋自得。


    “是是是，”静海律没好气地回应，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这间混乱的牢房，“他就是你所谓的‘命运’？看起来离咽气不远了。”她皱眉，周围除了破碎的容器和仪器，似乎并无明显的逃生通道。她烦躁地一脚踏在曾经囚禁自己的水晶棺上，看着里面流淌的暗红色死水混合物。


    【这可是魔族的死水！命运怎么会出错呢？再说了，本系统特意标注，不就是为了让你一眼认出关键人物嘛！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本系统的诚意？】系统喋喋不休地辩解。


    “我知道死水是什么。闭嘴，你好烦。”静海律打断它。


    这个自称“成神系统”的存在，是在她被永久剥夺意识后的某个无法计数的时刻，突兀地侵入她灵魂的“异物”。


    最初，她只当这是自己精神崩溃的产物。想想也是，身为星辰众联大学那一届物联——生物机械战斗联合研发的首席毕业生，前途本该一片光明。


    三年入伍，五年晋升，火箭般蹿升，谱写属于她的传奇篇章。


    结果呢？择业关头被构陷“危害星际安全”，在星际联合七十二个种族的终审投票中一败涂地，被剥夺一切公民权利，判处终身监禁，意识被投入永恒的虚无黑狱！


    如此巨大的落差，不疯才怪吧？


    在那绝对的空无中，连“自我”都快要溶解消散，出现个“系统幻觉”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过于“冷静”了。


    所以当系统出现，用那活泼的电子音说：【你好，我是成神系统，为了记录每一位神明的成长过程而来！静海律，和本系统绑定，本系统会将你重新拉回命运！】时，她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分出。


    答应绑定，也绝非因为那虚无缥缈的“成神”许诺，毕竟“系统”这玩意儿小学课本就辟谣过是骗局…


    静海律想到那荒诞的请求自己的答应仅仅是因为……那一声清晰呼唤出的名字——“静海律”。


    太久，太久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了。久到连她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反应都是谁啊。


    然而此刻，身体各处传来的、尖锐到足以撕裂神经的剧痛，无比真实地告诉她：这不是幻觉，不是疯狂！系统真实存在！那么……


    “我真的能……成神吗？”她低头看着自己褴褛的“衣物”，又瞥了一眼身边濒死的“命运指引者”。


    这凄惨的开局，怎么看都像是下一秒就要被重新塞回那口棺材的节奏。


    一想到那永恒的、连疯狂都是一种奢侈的黑暗，静海律的目光瞬间沉入寒潭，一股毁天灭地般的癫狂气势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当然！本系统出品，岂能有假？！】系统的声音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哦！任务终于刷新了！宿主，快！按新手教程指示行动！机不可失！】


    “嗯？”静海律顺着系统的指引，一个简陋得如同古早劣质游戏界面的虚拟箭头，正明晃晃地指向牢房顶部的通风口。“……就这？”她有些无语，顿时哑了火，嘴角抽搐，“堂堂‘成神系统’，新手福利连件像样的道具都不给？开空头支票？”


    【喂喂喂！本系统可是正经记录员！说好的辅助就是辅助！揠苗助长这种不专业的事情本系统才不屑做呢！】系统义正言辞，【快动起来！这可是前辈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新手福利通道，过了这村，以后可再没这么贴心的傻瓜式导航了！】


    静海律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腹吐槽，只觉得上了艘贼船，还是艘画风清奇的贼船。


    然而物联首席的专业素养还是让让她瞬间进入状态，目光锐利地锁定通风口格栅。


    拆卸这种基础结构对她而言易如反掌。


    几秒后，格栅被轻松卸下，一个黑洞洞的管道口露了出来。


    自由的气息，近在咫尺！她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混合着渴望与毁灭欲的笑容。


    然而，那小孩头顶刺眼的“命运”二字，像根扎眼的钉子。


    “我不带他，会怎样？”静海律挑眉问。


    【你猜本系统为什么费劲标注他？安心啦，命运写好的脚本，主角光环可是焊死的！】系统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


    静海律认命地叹了口气，粗暴地拖起重伤的孩子，艰难地爬进狭窄、布满粘腻不明液体的通风管道。刺鼻的气味和滑腻的触感令人作呕。


    她咬牙向前，顺着管道爬行，最终抵达一个相对开阔的、下方是透明玻璃的水处理池区域。透过玻璃，她能清晰地看到上方看守们那张张因混乱而惊慌失措的脸庞！


    多么鲜活！多么生动！静海律的心脏因久违的“生”的气息而剧烈跳动，巨大的喜悦几乎冲散了疼痛——这是她在永恒黑暗中苏醒后，看到的第一个鲜活的、律动的生命景象！


    没有丝毫犹豫，她伸出手掌，狠狠按在冰冷的玻璃上！


    “咔嚓——哗啦啦！！！”


    刺耳的碎裂声炸响！整块强化玻璃在她手下轰然崩碎！静海律拖着孩子，从破口处猛地爬了上去！锋利的玻璃碎片瞬间割裂了她的手掌，手臂外侧的皮肉更是被刮掉一大片，深可见骨！鲜血如同断线的珠子，滴滴答答落入下方的水池。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猩红的血液在水中晕开，池水如同拥有生命般贪婪地“舔舐”着血滴，水面泛起一阵满足似的涟漪，下一秒又诡异地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嗤。”静海律不屑地冷笑一声。


    她的伤口狰狞可怖，万幸的是内脏未被玻璃碎片伤及，只是皮肉翻卷，看起来血肉模糊。剧烈的疼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她却浑不在意。


    那孩子身上也扎了些玻璃碎屑，但他强大的恢复力此刻发挥了作用。蜷缩的身体不再因剧痛而剧烈颤抖，他艰难地掀开眼皮，模糊的视野中，只看到一个浑身浴血、宛如从地狱爬出的赤红人影，周围是刺目闪烁的警报红光和震耳欲聋的喧嚣。


    “干什么？不欢迎客人吗？”静海律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委屈，目光落在怀中孩子睁开的眼睛上。同时，他头顶那刺眼的“命运”二字，如同信号不良般闪烁了几下，倏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洁粗暴的箭头符号，旁边标注着两个冰冷的字：扔出去。


    静海律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灿烂到近乎妖异的笑容，对着这个某种意义上“救”她出来的“恩人”贴心提示：“大追捕开始了哟。嗯，谢谢你了，‘命运’先生，托你的福我出来了。希望你下次学聪明点，看着就……不太机灵呢。”


    话音未落，她毫不客气地揪住孩子的头发，虽然可以抓其他地方，但她觉得头发最顺手。


    下一秒静海律像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用尽全力将他朝混乱的人群方向狠狠甩了出去！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更没有半分愧疚。如果不是时间紧迫，她甚至想欢呼。


    下一秒，警报声混杂着人声，本就不算是开阔的室内瞬间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