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外出去寻找我的心,最终却忘了我的心

作品:《穿过半世纪,信载着夏乱飞

    再次醒来,已经黄昏。


    小云发了一会呆,然后定睛朝床帘上的一个地方观察。


    花纹吗?周围没有类似的,应该不是……那是夹在帘布里面?


    用指甲抠了抠,竟然比周围的帘布要硬。


    这到底是什么?


    小云从床上坐起来。


    这该不会……


    他下了病床。


    这时候他才发现,这病房原来还有几张床,只不过都收了起来,倚在墙角。


    他往床帘外侧处走去。


    床帘外侧冲着墙,他看见那里竟然也有张床架。


    太窄了,进不去。


    于是他开始拉床帘。


    把床帘聚到床尾处,他一寸一寸地找着。


    终于让他看到了那个东西。


    原来是个粘贴。


    这个粘贴是个旅游纪念贴,上面写着地名,印着地标。


    “我爸爸出差了,他在囧北。”


    “哟,还是个环球旅客。”


    耳边,这段对话自己蹦了出来。


    他不知不觉走到窗边,暴力地拉开了厚重的遮光窗帘。


    窗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壮观砖墙,而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一丛巨大树冠。


    小云拍响了服务铃。


    几秒后,护士跑了进来。


    “姐,你还记得那天下午,你说要领我进来吗?”


    护士点点头。


    “你知道,我要看的人住哪间房吗?”


    护士没动静。


    “这间,他住这间,说不定,你还看过他。”


    “嗯,我一直管这间。”


    “所以你一定知道他去哪了吧。”


    “嗯,我知道。”


    “所以他去哪了?”


    “囧北。他去那接受治疗了。”


    小云一屁股坐在床沿。


    第二天出院。


    转年他就递交了第三学年出国交换的申请。


    他活脱脱换了个人。仿佛踏出国土以前,他从未活过。


    --


    十四年后,春风和煦。


    国际机场停车区,幸福的一家四口上了一辆私家车。


    一路上,夫妻俩看着孩子们有说有笑,心情舒畅。


    到家后,妻子把孩子哄睡,去了浴室。


    丈夫早早躺下,开着小夜灯,不肯睡去。


    过了一会儿,浴室没了动静。床那头承受了压力。


    一只手攀上了腰腹,仿佛藤蔓一类的植物。


    丈夫关了夜灯,转过身去,给予回应。


    前戏做足,正要开荤,妻子突然反常地往下滑去。


    还沉浸在旖旎浪漫氛围中的丈夫,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怀里的人突然不知所踪,这让他微微蹙眉。


    猛然间,他头皮发麻,弓身后从床上翻滚下地,警惕地看着跪趴在床上,此时正露出困惑神色的女人。


    “我以为你会喜欢。”


    “不、不用,你不要做这种牺牲。”


    “增加情趣而已,再说了有这个、怕什么?”


    女人挑眉娇笑。


    男人渐渐被吸入床体,“我帮你吧。”


    “哈哈,你当我是什么?”


    女人摸出烟,长长吸了一口,幽蓝的灯明了又灭。


    “你不肯接受医生,也不肯接受我,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说?”


    “我倒是不怕你出轨了,但你不怕我?嗯?”


    “喂,说话。”


    女人拿脚勾了勾男人的腰。


    “那咱们离……”


    “解决问题!我要你去看医生!你明白我的意思……怎么每次说到这我都要发火,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女人拿脚踹了男人紧实的腹部好几脚,最后一脚好死不死踹在了当上。


    男人攥住女人脚踝,从女人手中夺下烟杆,丢到一旁,把看医生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二天早上,女人下车之前,倾身给了男人一个吻。


    “筠,今晚七点,七零三。”


    男人点点头,回吻过去。


    一个无聊的酒会。


    “我手里有个项目,地点的话就在兀甲。”一个假发男说道。


    “兀甲,你不是兀甲的吗?”男人的大学同学拐了他一下。


    男人点点头。


    很快,假发男与男人互相加了好友。


    “哎呦这个字不常见诶,念shu是吧!”


    “诶,是啊,“男人抿了口酒,“我这几年可没少被人叫错名字啊。”


    “哈哈哈我还想着上大学那会……”


    又来了。


    漫长的酒会。


    如果真的能接下这个活,那也算值了。我都多少年没回去看看了,自从奶奶走后,确实没什么值得我再回去的理由。也不知道有什么变化。


    “好,那我们再会。”


    “万老板,您那个项目,有用的上我的,尽管说!”


    “诶好嘞,保持联系。”


    过了一会,万总的车先来了。


    这假发男倒是挺有风度。


    经此一晚,男人如此评价道。


    “今天到这,我尽量在这周内,把这事定下来。好了,再会,澍总。”


    “感谢您观照,再会!”


    --


    再会兀甲时,男人心中没有太大波动。


    他在这里待了将近三个月,把事情安排好后,没准备多停留。


    只是这天晚上,他鬼使神差又走到车蓝巷,看了看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不动产。


    然后,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走到地势渐高之处,既没有左顾,也没有右盼,而是心不在焉地继续向前走去。


    地势渐渐回落,他脚步向前踅了一下,又抽了回来。


    他站在原地很久,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头。


    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消散于虚无。


    一阵风杀了过来。


    男人徐徐吐出一口气,向前望了望。


    有个人竟然站在不远处。


    那个人看见自己,神情微变。


    那人每前进一步,世界都有碎石砖瓦从天而降地砸下来。


    男人喉咙里含着一些空气,不知道是要上吐,还是下咽。


    “我认得你。”


    这是那个人走过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你认得我……


    你是哪个?


    是原装进口的那个,傻了叭叽的那个,还是装傻充楞的那个?


    还是……我不知道的某些个?


    当年我站在这桥头,你是不肯来见我……你生气,不愿见我,对吗?


    那些事,你还记得多少……还有那——那一晚……你……


    你知不知道,我听阿仁说有人死了,跑到你病房门前,看到你和护士说话,你知道……那时,我心里有多么、多么的感恩吗?


    “你要去他的……你要看看他吗?”


    这是在沉默了大概一世纪后,男人听到的第一句话。


    那年,从树上掉下桥的时候,因为当时太快了,自己反倒没什么感觉,无非是睡过去,再醒来,人好了。


    再往前数几年,有个人跳桥的时候,也因为事发突然,自己没什么感觉,无非是惊愕过后,怀里多了个人。


    可是无数次日月推移过后的当下,当这句毫无波澜的话从那人口中传出来的时候,男人突然想起,自己到底是靠什么,吸引来那个人的目光的。


    他呆立原地,头顶上爆出包裹天地的气球花帽,那巨大的爆破声,能把最坚固的心底防线震碎。


    在这个世界即将塌陷之前,由于系统故障,一阵光亮后出现了多年之前某个夜晚的显影。


    风吹了过来,柔韧的发丝向后开散去,露出面孔与耳朵。


    那时候,有个人,一夏天内能失踪三四次,但这个人,却说要带饭给另一个人。这么可笑的话,当时竟然也有人当真了。


    那时候,那个人,就站在那个路灯下,身体扭转过那个角度,身上发出那样的光芒。


    这光芒射进眼核,至今都不见太阳。


    --


    原本订于后天的机票改签了。


    那天,他穿着最朴素的衣衫,来到了兀甲最高级的墓园区。


    从车上下来,与早已等待在门口的一人相互致意。


    一路上,男人都很仔细地记下路径,尽管他不确定之后能不能进来。


    带路的一停下,男人突然紧张起来。


    那个小方块上,写着人最后的简历。


    可笑的是,当年不肯去问的姓名,竟然要从人家的墓碑上知道。


    这么想着,男人停在了碑前。


    他鼓足了勇气看了过去。


    先是那描金的姓名,然后是那短促的数字。


    甚至都没多余放照片——


    再简洁明了不过了。


    原来那个大人物果然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