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贼船跑得快
作品:《狐狸今天也很困惑》 风早终于还是稀里糊涂上了贼船。
这个贼船是真船,形状似船却低低的贴地悬浮于空中,却不能自主行动,仍然由马匹拖动。速度倒是比传统的马车快了不少,估计是出自黄昏城的机巧。
那黄昏城的使者也不知道到底是一个多大的官,竟然能做主让风早先去大周的皇宫,让他应付完皇帝再去接受黄昏城那老东西的惩罚。
这就是他所谓两全其美的办法,丝毫没有顾及到这个被当做筹码的人是否愿意。
风早先假意答应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是他活了千年的狐狸也不是吃素的——他暗暗磨牙,发誓走之前要把这些人刮下来一层皮。
此刻,风早坐在这不知道该称呼为马车还是马船的交通工具里,一左一右坐着赵都督和那位黄昏城使者。
马车华贵,外表质朴,内里却铺着上好的毛毯,就连燃着的熏香也不似凡品。
风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上下,忽然开口:“两位。”
两人于是都顺势抬起头看他。
风早继续说:“我这一觉醒来稀里糊涂,两位要干什么我更是不清不楚,能否劳烦两位自报家门,我也好有个称呼。”
他低垂着眉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的反应。
那黄昏城使者先开口了,他轻笑一声说:“你说的是,我这人最爱交朋友,竟然到现在还没有与小道长互换过姓名。”
那黄昏城使者生了一双狐狸眼,眼下一滴泪痣点缀的恰好,看着倒比眼睛杏圆的风早更像个狐狸精。他摇了摇手里的华贵扇子说:“我名榆声,表字池深。小道长叫我什么都好,不知道小道长怎么称呼。”
榆声就这么看着风早,也不追问他的姓名,仿佛笃定他自己会说出口。
风早刚准备回答,就跟忽然想起什么似得看向一旁假寐的另一人。
“赵都督呢?”
无人应答,等来的只有窗外吹过的风声。
风早也不尴尬,又转头朝着榆声,神情自若地垂下眉眼,道:“叫我冯枣就行。”自己虽然已经昏睡数年,名字这东西也还是得谨慎一点才好。
榆声:“哪个冯,哪个枣?”
风早:“你呢,哪个榆,哪个声?”
榆声忽然轻笑一声,也学着他的样子垂眸,说:“冯枣小道长,我们这一趟路还有好几天的行程,后续我也是不得不将你带回黄昏城的,我们却如此互相防备,也是十分有趣。”
他装模作样的叹出一口气,接着说:“哎呀,可惜我们二位没法如同这位赵都督一般生出双翼,否则索性也见不了几天,何至于如此防备呢。”
风早闻言心念一动。
赵都督是妖?身为妖却能担任朝官,难道说当今这世道并不如自己沉睡前那般排斥妖物了?
却又转念一想——
不,不对,如果进宫不是为了捉妖,那是为了什么?
榆声适时解答了他的疑惑:“早在二十年前,以黄昏城为首的独立城邦便立下誓言,妖物也能如同人一般生活。这位赵都督名唤赵白,在那时叛逃黄昏城,加入大周。”
风早不可否置——早几年人界如何对待妖物风早一清二楚,如果黄昏城愿意打破惯例重视妖物,身为妖物的赵白叛逃就显得格外有深意。
榆声的声音忽然冷冽起来:“明明是只鸽子精,却要当一条狗,有趣啊。”
假寐一路的赵白猛地睁开眼,咬牙切齿地看向榆声。
赵白厉声说:“你呢,你一个人,又是为什么要一心朝向妖族!”
风早感受着骤然僵硬起来的气氛,在心里默默给了自己两巴掌。
这两个人居然有过节吗,早知道不问了。
马车前的马一共四匹,两匹黑马由黄昏城提供,两匹白马由赵白提供,马匹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情绪,隐隐不安地躁动起来。
赶车的是当官的那一胖一瘦两兄弟,两人此时真是恨不得自己耳聋目瞎,感受着这阵仗哎呦哎呦低声地叫起祖宗。
幸运的是,风早担心的情况最后没有发生,看那赵白一口气咽不下去的样子撸起袖子仿佛要动手,最后竟然是忽地变成了一只雪白的鸽子飞走了。
马车里只剩下二人。
风早忍不住出声询问:“我记得在二十年前,妖族可是还与人族不共戴天?”
榆声又恢复了那翩翩君子的样子,轻声道:“人么,妖么,依我看都差不多的。有喜怒哀乐,有贪嗔痴欲,那自然都应当被平等对待。”
“都差不多么......”
风早忽然想起了自己早年在三明山学艺时候的日子,教授他们这些小徒弟的前辈们也是这么说的,但是有的前辈更偏爱人族,有的前辈更偏爱妖族,总是很难真的做到一碗水端平。
风早还记得自己当时委委屈屈地蹲过柴房,后来遇到师父无妄道人授业才好起来。
也不知道三明山如今怎么样了。
风早情绪忽然有些低落。
马车外渐渐响起风声和雨声,赵白从车顶上飞回到窗口檐下,执着的用屁股朝着他们,仍然在假寐着不搭理人。
风早的目光渐渐向上,忽然看见窗口挂着一只狐狸样子的风铃。
风早想起来自己的本体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马车似乎是黄昏城准备的,风早问榆声:“这风铃是每一辆马车都有吗?”
榆声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想了想答道:“是,黄昏城的人习惯在马车车窗上挂一串风铃,风铃大多是自己得意的机巧造物,算是炫耀自己的手艺。”
“这狐狸是你挂上的?”
“嗯,这是公家的马车。城主他老人家尤其喜欢狐狸,我们这些下面的人自然要投其所好,有样学样地挂点他爱看的东西上去。”
糟老头子喜欢狐狸吗,那多半是喜欢狐狸这一身皮草了。
风早忽然十分地冷静,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雨。
雨声似乎渐渐地更大了——不对,那不是雨声!
赶车的两兄弟哎呦哎呦叫祖宗的声音忽然变得惊恐万分。
空气骤然变凉,耳畔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大然后变成嗡鸣,风早正起身欲动,榆声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
榆声轻轻说,“嘘,是怨!”
是怨,风早当然知道这是怨,他敢打包票说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另一个人比他更了解怨了。他和怨斗了一辈子,二十年前更是为了消除世间之怨而失去力量陷入沉睡。哪怕个中细节早已经变得无比模糊,他也依旧会记得怨意味着什么——
众生皆苦,活着的生灵尚且有皮囊约束,死去的灵魂却是无形。如果生灵惨死时怀有巨大的痛苦或不甘,它的灵魂便会化作怨。
这怨即是生灵本身又是依附于生灵魂魄的附骨之疽。化作怨的灵魂无法进入轮回,还会影响活着的生灵——轻则烦躁滋生恶念,重则大病不起。
如果恰好有许多的怨聚集到一处,它们便能够互相依附融合,构建起新的皮囊和躯体。
可是,这样诞生的躯体没有灵魂,它们会终日痛苦无法安息,试图把所有目光所及之人都拉入自己心底的万丈深渊。
世人称呼这种生命为:幽魄
风早曾经是大周的开国国师,他在大周平定之后就担负起荡涤四方怨的使命游走各地,直到自己油尽灯枯陷入沉睡,最终无力为继。
但他在死前干了一件大事——他深知这世间的怨是永远无法消除干净的,于是设下一个相当庞大的阵法用以净化怨。无论如何,幽魄不应该在这短短二十年间死灰复燃。
眼前这团怨分明已经有了幽魄的雏形。
风早很快将自己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不详的墨色如云雾般翻涌,嘶哑的尖叫渐渐传来。已死之人强烈不甘的怨扑面而来,风早在恍惚中看见了一片尸山血海,
风早看着眼前的黑暗一点点蔓延,耳畔却蓦然传来那小狐狸风铃的声音。
叮铃,叮铃......
那是一阵微弱的风拂过,风早忽然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力量自丹田中蔓延,又逐渐充盈了四肢百骸。
风早的目光逐渐清明。
眼前的怨是很常见的那种,黑色的雾气,不甘的眼神,狰狞的面目——是横死者不甘的执念。
风早静静感受着风中传来的声音。
它或许是谁家的孩子,谁家的父母亲,但是却遭逢不幸,惨死于此。
怨哭喊着什么,就像每一个不甘心的怨一样喃喃着自己未尽的愿望,听起来那么的不甘心。可是它的声音又是那样的沙哑扭曲,难以辨别。
赵白不知道什么时候飞了回来,他说:“我方才去前面打听,这段路前段时间下雨垮塌,有举家来此投奔亲戚的一家老小,被活埋在山崖下。”
风早恍惚间听明白了怨的声音,那风里飘飘摇摇的声音说:“我好想,好想回家啊。”
这样的话风早已经听了太多,他没有什么犹豫,很轻地挥动手指唤来一阵风,那怨便散开了。
榆声忽然侧目看向他,赵白不明所以地看向二人,目光在二人之中来回逡巡。
风早心里暗道不好——他动作很轻,理应不被发现才对,这人难道说是注意到什么了?
出乎意料的,没有人追问,榆声和赵白都很快移开视线。
马车恢复了方才的速度,继续平稳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