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秋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林明骄站在酒店大堂的落地窗前，看着中央公园的树叶在一夜之间染上了金黄和深红。五年了，她依然会为这座城市四季分明的变化而感到新奇。


    "林小姐，论坛还有二十分钟开始。"助理凯特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和一份更新后的议程，"有个小变动，医学人文专题增加了一位嘉宾，刚从波士顿过来的神经科学专家。"


    林明骄点点头，快速浏览着修改后的议程。作为出版社资深编辑，这次"文学与医学"跨界论坛是她一手策划的项目，从邀请嘉宾到确定主题，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打磨。


    "叶风眠..."她轻声念出新加入的嘉宾名字，茶杯在手中微微一颤，几滴热茶溅到手背上，却浑然不觉疼痛。


    "您认识他？"凯特好奇地问，"他在脑神经科学领域很有名，最近刚出了一本关于文学阅读对大脑影响的畅销书。"


    林明骄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胸前的枫叶形吊坠——那是多年前叶风眠送她的书签，被她改造成了项链。"算是...旧识。"


    五年了。自从那次签售会短暂重逢后，他们再没有联系。叶风眠提到的咖啡之约从未实现，就像青春时期无数个未完成的约定一样，消失在纽约繁忙的生活节奏中。林明骄曾多次路过哥伦比亚医学院，却从未鼓起勇气走进去；她甚至买了他写的那本书，却放在书架最上层，迟迟不敢翻开。


    "需要安排您和他单独会面吗？"凯特敏锐地察觉到上司的异常，轻声问道。


    "不必了。"林明骄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公事公办就好。"


    论坛在酒店宴会厅举行，能容纳两百人的空间几乎坐满。林明骄作为主办方代表上台致欢迎词，声音平稳而自信，完全看不出几分钟前内心的波澜。灯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睛，扫视着台下观众，却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直到专题讨论环节，叶风眠才从侧门悄然入场，坐在嘉宾席的最边上。他穿着深灰色西装，衬衫领口敞开，没有打领带，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随性而专业的气质。五年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成熟的痕迹——眼角有了细纹，头发剪得更短，下颌线条更加分明，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初，带着林明骄记忆中的温柔和智慧。


    "下面有请哥伦比亚医学院神经科学研究所的叶风眠博士，为我们分享''文学阅读对大脑神经网络的重塑作用''。"主持人的介绍将林明骄的思绪拉回现场。


    叶风眠走上讲台，目光扫过台下，在看到林明骄时微微停顿，嘴角扬起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他的演讲深入浅出，将复杂的神经科学理论与文学体验巧妙结合，不时引用文学作品作为例证。当他在幻灯片上展示《百年孤独》中一段话对大脑特定区域的激活模式时，林明骄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她曾无数次重读的段落，也是叶风眠当年在书上留下笔记的那一页。


    "最后，"叶风眠的总结将林明骄从回忆中唤醒，"优秀的文学作品不仅能改变我们的思想，还能重塑我们的大脑结构。正如普鲁斯特所说，''真正的发现之旅不在于寻找新的风景，而在于拥有新的眼睛。''谢谢。"


    掌声雷动。林明骄跟着鼓掌，手指微微发麻。叶风眠的目光再次与她相遇，这一次，他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我看到了你的成就，我为你骄傲。


    论坛结束后是茶歇时间。嘉宾和观众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侍者端着茶点和香槟在人群中穿梭。林明骄被几位作家围着讨论下一本书的选题，表面上专注倾听，余光却不断搜寻着那个高大的身影。


    "林编辑，能借一步说话吗？"


    那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明骄的背脊一阵发麻。她转身，叶风眠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两杯香槟，一杯递向她。


    "好久不见。"他说，声音比记忆中更加低沉，带着成熟男性特有的沉稳。


    林明骄接过酒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一股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好久不见。演讲很精彩。"


    "你的论坛策划得也很好。"叶风眠微笑，"我一直关注你的出版作品，尤其是那套青年作家选集。"


    这个认知让林明骄心头一暖——五年来，他一直在默默关注她的职业发展。"谢谢。我也买了你的书，虽然还没时间读完。"


    他们在人群边缘找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叶风眠靠在窗台上，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林明骄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婚戒，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那枚戒指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刺入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你...结婚了？"这个问题脱口而出，林明骄立刻后悔了自己的冒昧。


    叶风眠低头看了看戒指，表情复杂："嗯，两年了。我妻子是...父亲主治医生的女儿。"


    这个回答中包含的信息量让林明骄不知如何接话。她想起徐薇薇曾说过，叶风眠父亲病重是他们全家突然搬去美国的原因。主治医生的女儿...这段婚姻听起来更像是感恩与责任的结合，而非纯粹的爱情。


    "恭喜。"林明骄最终说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她一定很优秀。"


    叶风眠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反问："你呢？还和陈墨在一起吗？"


    "我们从来就不是那种关系。"林明骄摇头，"他一直只是好朋友。"


    叶风眠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情绪，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我看过你的《等风停》再版后记。写得很好，尤其是关于''有些错过是为了更好的成长''那段。"


    林明骄抿了一口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微微的苦涩。那篇后记是她花了三个晚上写成的，每一句话都经过反复推敲，既想表达真实感受，又不想暴露太多脆弱。


    "那是写给读者看的。"她轻声说，"真实生活往往比文字复杂得多。"


    叶风眠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论坛工作人员打断："叶博士，媒体想采访您，方便现在过去吗？"


    "当然。"叶风眠点点头，然后转向林明骄，"晚上有个晚宴，你会参加吗？"


    "会的，作为主办方必须出席。"


    "那晚上再聊。"叶风眠微微倾身，这个动作让他身上的雪松香气飘入林明骄的鼻尖，熟悉又陌生，"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林明骄感到一种奇怪的释然。五年前那场未完成的咖啡之约，五年间各自的生活轨迹，还有此刻重逢的复杂心情——这一切都像是一本读到一半的书，终于有机会看到后续章节。


    晚宴在酒店顶楼的旋转餐厅举行。林明骄换了一条墨绿色的长裙，头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颈线。她站在入口处迎接嘉宾，表面镇定自若，手心却微微出汗。


    叶风眠是最后几位到达的嘉宾之一，身边跟着一位年轻女性。林明骄的心沉了下去——那是他的妻子吗？


    "林编辑，这是我同事丽莎，医学院公关部的。"叶风眠的介绍让她松了一口气，"她对我们的出版项目很感兴趣。"


    丽莎热情地与林明骄握手，然后很快被其他嘉宾拉去聊天，留下他们两人站在香槟塔旁。


    "不是妻子？"林明骄忍不住小声问道。


    叶风眠摇头："艾米丽在英国参加医学会议。"他停顿了一下，"我们的婚姻...很复杂。"


    这句话背后似乎隐藏着更多故事，但场合不允许深入交谈。晚宴正式开始后，他们被安排在不同的座位，隔着几张桌子遥遥相望。每当林明骄抬头，总能捕捉到叶风眠投来的目光，而当她回望时，他又会若无其事地转回去与邻座交谈。


    甜点上来时，林明骄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酒店酒吧见？——T」


    她的心跳加速，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才回复：「晚宴结束后。」


    接下来的时间像被按了慢放键。林明骄机械地完成着主办方的职责——致谢词、送别嘉宾、与重要客户寒暄——但全部心思已经飞到了那个即将到来的谈话上。


    当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时，林明骄看了看手表——晚上十点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乘电梯下到了酒店酒吧。这里灯光昏暗，客人寥寥，爵士钢琴声轻柔地流淌在空气中。


    叶风眠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已经脱掉西装外套，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看起来放松了许多。桌上放着两杯琥珀色的液体，看起来像是威士忌。


    "不确定你还喜不喜欢这个。"当林明骄走近时，他指了指其中一杯，"记得你以前只喝最甜的酒。"


    "人总会变的。"林明骄坐下，小心地抿了一口，酒精的灼热感从喉咙蔓延到胸口，"就像你，从文学少年变成了科学家。"


    "但有些东西没变。"叶风眠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她胸前的枫叶吊坠上，"你还戴着它。"


    林明骄下意识地触碰吊坠："习惯了，几乎成了护身符。"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各自啜饮着杯中的酒。钢琴曲换了一首更加忧伤的旋律，像是为这个重逢的场景配乐。


    "关于五年前..."叶风眠终于打破沉默，"我欠你一个解释，还有一杯咖啡。"


    林明骄摇摇头："不必解释。签售会那天我就明白了，你父亲的事...那比什么都重要。"


    "但我不该再次消失。"叶风眠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杯壁，这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林明骄突然想起，"那天之后，父亲病情突然恶化，我不得不立即飞往英国求医。等一切稳定下来，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我以为你已经有了新生活，不想再打扰。"


    "所以你看了《等风停》再版？"


    "看了所有你编辑或写的书。"叶风眠微笑，"就像你说的，有些东西没变。"


    这句话让林明骄的眼眶微微发热。她低头看着杯中的酒，不敢抬头，怕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情绪。


    "酒吧要打烊了。"侍者走过来轻声提醒。


    他们这才发现已经是凌晨一点，酒吧里只剩下他们两位客人。叶风眠付了账，两人一起走向电梯。


    "明天我就要回波士顿了。"电梯里，叶风眠说，"但下个月还会来纽约开会。"


    林明骄点点头，突然不知该如何道别。五年后的重逢，短短几小时的交谈，揭开了部分谜团，却又留下了更多疑问。他的婚姻，他的生活，他这些年的经历...所有这些都像是一本只翻开了扉页的书。


    电梯停在林明骄的楼层。"到了。"她轻声说，却没有立即走出去。


    叶风眠看着她，突然伸手轻轻拥抱了她，就像多年前在海边那样短暂而克制。"晚安，林明骄。"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次不会再消失不见了。"


    电梯门关上，带走那个熟悉的身影。林明骄站在走廊上，摸着胸前的枫叶吊坠，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这一次，她决定不再等待风的归来，而是要做那个追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