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梓州市长途汽车站前挤满了回乡下的人，一年一度的春运大潮如期而至，但今年似乎比往年更汹涌。扛在肩上的鼓囊囊的编织袋、勒在胸前的大背包……空气里弥漫着归家的急切。这喧嚣的景象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今年外出谋生的人，好像更多了。


    “霖子，你确定你们过年都不放假？我记得你们饭店不大啊，怎么过年都不休息？你要不辞工算了，来跟我一起干？”赵国亮看着正在给自己搬货物到大巴车行李舱的吴孟霖，原本还想这次进货，顺便跟兄弟聚一聚。结果他告诉自己，今天都是好不容易抽空来陪他的，过年都回不去。


    吴孟霖看着自己兄弟靠在大巴车侧，穿着一身黑色皮衣，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只是表情吊儿郎当的。果然同人不同命，自己在这给他干苦力，他还一旁挖苦。


    不过对比自己和眼前光鲜亮丽的帅气小伙儿，人确实是命好。吴梦霖只能无奈地婉拒：“赵老板，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再说了，这个工作还是我爸托关系让我进的，我要是不干了，他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而且现在的师傅对我挺好，也什么都愿意教我，我还是好好跟人学，等我学成归来，我给你露一手。”


    “那行啊，够意思！”赵国亮笑着捶了吴孟霖肩膀一下，豪气干云地说，“那你就好好学，我就好好开店挣钱，等兄弟我发了财，直接投资你开个大饭店，让你当老板！”


    “好，我相信你可以，到时候我的饭店可就等着你投资了哈。不过赵老板，建议你还是赶紧上车占个位置，等会人都上去你就没位置坐了。我得赶紧回店里了，马上年关了，饭店可忙了。”


    在吴孟霖的催促下，赵国亮终于上了车。看着兄弟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他环顾了一下拥挤嘈杂的车站，天气冷飕飕的，实在没什么可待的，赶紧上车。多亏吴孟霖提醒，他早上车占了个位置，还把随身的小包放在了旁边的空座上。


    此时，大巴车里已经坐了七八成满，空气混浊，弥漫着各种气味。赵国亮靠着椅背，闭上眼，打算眯一会儿。昨晚在吴孟霖那拥挤的宿舍，听着他震天响的呼噜，几乎没怎么睡着。奇怪得很，高中住校时也没见他打呼噜这么厉害啊？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赵国亮被车上越来越嘈杂的人声吵醒。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离发车时间还有二十分钟。现在车上几乎坐满了，过道上也开始站人。由于自己的小包放在旁边的位置，大家以为这是有人提前占了，所以他旁边还有个空位子。


    “秀梅！我在这儿！我给你占了前面这个位置，快过来！”


    赵国亮被后面一声粗旷的声音震住，抬头往后一看，还是个短发年轻女孩儿，长得虽不是多漂亮，但声音怎么也不该像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声气。正当自己把头转回来时，一个熟悉得让他心头一跳的轻柔声音，像羽毛般拂过耳边：


    “不好意思，让一让哈，谢谢～”


    赵国亮猛地抬头！果然是她！昨天在批发市场撞进他怀里的那个“李嘉欣”！


    只见她双手提着好几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艰难地在狭窄的过道里挪动。她小心翼翼，生怕袋子蹭到两旁坐着的乘客，每过一个人，都歉疚地点头致意。当她终于快挪到那个短发姑娘占的座位时，前面一位膀大腰圆的大妈眼疾手快，一屁股结结实实地墩在了那个放着小包的座位上！


    王秀梅愣住了，看着位子被大妈抢先一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求助又无奈地看向李春阳。


    “诶！大孃！这个位子是我占的！你没看到我放了包吗？”李春阳的火爆脾气也是瞬间被点燃。看着一脸占着座位还特拽的那大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也不想惯着。


    可这大妈也不是吃素的，一抬屁股，把下面的袋子扯出来甩给李春阳：“袋子给你，我人现在在位置上，那就是我占的位置，你们年轻人站一会儿怎么呢？尊老爱幼不懂吗？”


    王秀梅看着马上就要和大娘干起来的李春阳，赶紧拉住她，小声劝道：“春阳，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怪我刚才非要去厕所。我站着就行，能挤上车回家就已经不错了。” 她脸上带着息事宁人的笑容。


    赵国亮全程目睹了这场“抢座风波”，心理暗自感谢吴孟霖那小子，多亏他让自己提前上车。


    “嘿！”他扬起笑容，朝着过道里正为难的王秀梅招了招手，“要不……过来坐我这儿？”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嘈杂。


    王秀梅循声侧身，目光越过人群，当看清是赵国亮时，那双漂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是他！


    赵国亮立刻起身，利落地帮她把几个沉重的袋子塞到座位底下，示意她坐靠窗的位置：“坐里面吧，安静点。”


    “谢谢，太谢谢你了！”王秀梅感激地坐下，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李春阳正挤眉弄眼地朝她坏笑，一脸“有情况”的表情。王秀梅脸一热，赶紧转回头。


    两人并排坐下。


    虽然昨天有过一次戏剧性的“亲密接触”，但此刻在这拥挤喧闹的大巴车上，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了，两人都想表达些什么，但都没有鼓气勇气作先发声的那个人，于是就这么尴尬地坐着。气氛在尴尬之余又微妙的透露着一丝奇怪的信息。


    赵国亮只觉得嗓子发干，脑子里一片空白，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话题。他恨不得给自己两下：平时跟女孩们搭讪不是挺溜的吗？怎么关键时刻怂成这样？


    车上的喧闹与他们的沉默形成了鲜明对比。同乡的人们用着熟悉的乡音，聊着打工的见闻、家里的情况、过年的安排，声音此起彼伏。


    就在赵国亮深吸一口气，准备硬着头皮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时，身边的女孩却先开了口。她微微侧过脸，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真的……好巧啊。”


    看着她带着笑意又有些羞涩的眼神，赵国亮也笑了起来，不知怎地，嘴里重复着她的话：“是啊，真是有缘份啊。看来我俩……确实很有缘。”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有点傻气，气氛似乎更微妙了。


    王秀梅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丝尴尬，局促地抬手摘下了头上的白色毛绒帽子，紧紧攥在手里，无意识地揉搓着帽檐上那两个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的小毛球。赵国亮也不让自己空闲着，一会儿挠挠后脑勺，一会儿抓抓头发，又下意识地抻了抻自己皮夹克的衣襟，整理自己的形象，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


    赵国亮恨自己不争气，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吃了什么东西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暗自在心里骂自己是个怂包：“妈的！我怎么这么怂啊！连话都不会说了。”


    算了，豁出去了！


    赵国亮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他双手用力在膝盖上一搓，终于想起最关键的问题，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刚才后面那短发姑娘好像叫她“秀梅”？


    他清了清嗓子，坐直身体，目光不再躲闪，而是直接、清澈地看向王秀梅的眼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你好，我叫赵国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收起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眼神专注。


    王秀梅被他看得脸颊微热，迎上他的目光，又飞快地垂下眼帘，轻声回答：“我叫王秀梅。刚刚忘了自我介绍，不好意思。” 她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模糊景色。


    “王秀梅……”赵国亮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名字跟自己的一样土，挺配的。


    接着，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之前的局促一扫而空，恨不得立刻了解她的一切，但又强压住冲动：“我是清泉乡白云村的。你呢？你是哪里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期待。


    听到来自同一个乡镇，王秀梅也小小吃惊了，没想到这么有缘：“我也是清泉乡的，不过我是王坪村的。”


    “王坪村？！”赵国亮眼睛一亮，按捺不住地咧嘴笑了，“那离我们白云村不远啊！太好了！” 他心里乐开了花，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同路坐到终点站，足足有五个小时！时间！宝贵的时间！


    就在这时，车子启动的轰鸣声加大，车身微微震动。售票员李超开始艰难地在拥挤的过道里穿行，扯着嗓子喊：“买票了买票了！没买票的赶紧买票！”


    李超家就住在清泉乡中学旁边，跟赵国亮是老熟人了。他挤到赵国亮座位旁，一眼看到他身边坐着的漂亮姑娘，再瞅瞅赵国亮脸上那藏不住的笑意，顿时乐了，忍不住打趣：


    “哟！这不是我们赵大老板吗？行啊你！啥时候谈上这么漂亮的对象了？” 李超故意提高嗓门，挤眉弄眼，“这带回家过年，家里是不是得赶紧准备喜糖了？”


    “滚蛋！李超你别乱说！什么女朋友，还不是了？” 赵国亮赶紧笑骂着制止，生怕吓着王秀梅，果然瞥见她已经羞得满脸通红，头都快埋到胸口了，“刚认识！别瞎咧咧！”


    “噢～～刚认识啊～～”李超故意拖长了调子，一脸“我懂”的坏笑，“现在不是，那以后说不定就是了嘛！这么漂亮的妹子，赵老板你可得抓紧啊！”他见好就收，把话题拉回正事，“行了行了，两个人，到清泉乡，44块！”


    赵国亮很自然地掏出钱包，把两人的票钱一起付了。王秀梅赶紧拿出钱递给他：“给，这是我的车票钱。”


    赵国亮看着旁边递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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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原本不想要接，但突然想到他俩还没熟，李超刚才那一通调侃，要是不拿着这钱，人女孩肯定是不好意思的，所以他还是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行，那我收着了。”


    回乡的大巴车总是要比早上进城那趟开得快，司机似乎也想早点回家吃晚饭。车上的乘客也是归心似箭。只有两个人，心底隐秘地希望这颠簸的旅程能再长一点，再慢一点。


    车轮滚滚，窗外的景色从城市边缘的平房、广告牌，逐渐过渡到田野、村庄。赵国亮和王秀梅的交谈也渐渐顺畅起来。大部分时候是赵国亮在引导话题，从清泉乡聊到学校里的趣事。赵国亮很会聊天，总能接住王秀梅的话，不让她的任何一句话落在地上。王秀梅虽然话不算多，但回应得也很认真，时而掩嘴轻笑，气氛越来越融洽。


    在聊天中，赵国亮了解到，王秀梅今年16岁，比自己小两岁，和弟弟赵智民一样大。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去年毕业后开始在市里一家商场里的服装店当销售。难怪昨天在批发市场能碰到她，原来也是去淘货的“同行”。


    同样地，王秀梅也渐渐勾勒出眼前这个阳光帅气大男孩的轮廓：白云村的赵国亮，自己好像在初中时听老师提起过这个名字，是学习很好的风云人物？不过她那时性格比较内向，不爱打听八卦，也不怎么出去玩，所以印象很模糊。


    由于共同的生活背景：同一个家乡、同一个初中。两人迅速拉近了距离，聊起学校的严师、趣事，还有镇上的变化，话题源源不断。


    时间在愉快的交谈中飞逝，长途汽车马上要在前方到达终点站。冬天的夜晚来得格外早，车窗外已是漆黑一片。车里也熄了灯，只有车子前方发出光探路。许多疲惫的乘客东倒西歪，躺着睡觉。


    为了不打扰别人休息，赵国亮和王秀梅的交谈声压得更低了。两人不知不觉地靠得近了些，头几乎挨着头，轻声细语。一种心照不宣的亲近感在黑暗中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前方有人下车，司机猛地踩了一脚刹车！两人身子瞬间弹开。


    车灯亮了，待人下车后，车里又回到了黑暗与寂静。但两人还未从刚刚的情绪中走出来。原来在刚刚急刹车时，王秀梅一个没坐稳靠在了赵国亮怀里。赵国亮赶紧伸手扶着她，不小心碰到女孩的手。赵国亮也赶紧收回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背的细腻触感和温度。


    砰！砰！砰！心脏在不停地扑通扑通跳动。


    赵国亮如此，王秀梅也是如此。


    方才那短暂而意外的肢体接触，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剧烈的涟漪。一种无形的情意氛围笼罩着两人。


    两人也是意识到了，却默契地选择了沉默，都不愿开口打破这份黑暗中的暧昧与慌乱，默契地享受这种氛围，让自己心底那份情绪肆意流淌。


    车灯再次亮起，照亮了前方熟悉的街道轮廓，清泉乡到了！终点站就在眼前。赵国亮猛地想起什么，赶紧在自己随身的挎包里摸索。钱包？在。钥匙？在。烟？在。可翻来覆去，就是找不到纸和笔！


    他懊恼地低咒一声。果然，电影里拍的桥段还是有教育意义的，男主随身携带纸笔的作用就在此刻充分体现出来了。但现实和影视还是有差距的，自己平时怎么会带那玩意儿。


    之前进货都会在包里放着纸和笔，可偏偏这次忘了带那个包！！！


    眼看车子即将停稳，他急中生智，侧过身，压低声音对王秀梅说：“学校门口出来，正对面，有家服装店，叫‘国亮时尚潮流坊’，那是我开的。明天正好赶集，你要是有空……可以过来玩儿，来店里找我！” 没有纸笔，所以赵国亮没有给对方自己的企鹅号，只能对王秀梅说着自己的店名。


    话一出口，突然意识到，对着女孩直接说让她来找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冒昧了，于是连忙找补，带着点笨拙的傻气，“呃……我的意思是，来看看新衣服！快过年了嘛，买件新衣服！哈哈！”


    王秀梅看着他急切又有点窘迫的样子，被他最后那句找补逗得“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心中的紧张感也消散不少。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声音轻柔却清晰：“好呀。正好我也想看看新衣服。明天……我去你店里看看。”


    车终于停稳，车门“嗤”的一声打开。冷冽的空气瞬间涌入。刚睡醒的李春阳像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一把拉住还在愣神的王秀梅：“秀梅快走！憋死我了！赶紧找厕所！” 不由分说就把她拽下了车。


    赵国亮站在车门口，看着王秀梅提着大包小包被李春阳拉着奔跑的匆忙身影，心里甜蜜蜜的，已经开始期待明天的相见。


    明天赶集，他得把店里最好的衣服都挂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