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会来。


    赵兴强阴沉着脸走进来，一言不发，径直坐到客厅正中的高板凳上，掏出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地抽起来。这是他要发作的前兆。小时候他们做错事，父亲就是这样坐着抽烟，抽完了再动手。


    但是，凭什么？赵小英心里涌起强烈的不服。她和二哥没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要挨打受罚？


    赵智民显然没想那么多，只想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试探：“爸……要不……就别让小英嫁了？让她出去吧？舅妈都说了，后面还要让小英自己管一个包子铺呢。舅妈还说，小英在广州找个对象，肯定比在老家强……”


    “舅妈说舅妈说！舅妈是你亲妈啊？什么都听你舅妈的！”杨红翠一听更来气，在她看来，孩子舅妈就是不安好心，总撺掇着小英往外面跑。小英要是嫁到广州，以后一年能见一面就不错了，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就飞走了。


    有时候，赵小英觉得舅妈比亲妈更懂她：“可是舅妈说得没错啊！我就是想出去！我就想嫁到广州，我就是不想在老家结婚！”


    跟着舅妈这些年，舅妈总跟舅舅说要在广州打拼、要在广州买房，以后把孩子接过去读书，然后留在大城市。舅妈也一直鼓励赵小英不要困在老家，在外面打工再苦再累，也总比在老家当农民强。要是嫁在农村了，这辈子可能就困在那里了，再想走出来就难了。


    杨红翠一辈子生在村里，长在村里，嫁在村里，活了大半辈子都没离开过这片土地。她的眼里就只有眼前的小小一亩三分地。


    她固执地认为把女儿嫁在眼前是为女儿好，内心深处何尝不是想着自己老了有事能随时找到女儿？女儿要是嫁远了，远水救不了近火。说到底，这份“为你好”里，藏着自私。只是杨红翠和赵兴强不愿承认罢了。


    “你呢？”赵兴强冰冷的目光转向赵智民，“你是不是也想着以后找个广州女人，当倒插门留在广州？”


    赵智民倒是老实：“我没想。人家城里姑娘也看不上我。”


    听到儿子的回答，赵兴强真是觉得自己养了一个窝囊废。听他那意思，要是有人看上他，他真能上门当女婿去？


    “你二哥还有点自知之明！你倒好，心比天高！”赵兴强指着赵小英，又开始重复之前的话，“就你这个样子？要模样没模样，要学历没学历，你还想嫁到大城市？城里男人都是瞎子傻子吗？”


    听到父亲如此贬低自己，赵小英不像赵智民那样习惯性地低头，她倔强地昂起脸，不服气地反驳：“我没想攀高枝，我只是想跟着舅妈开包子铺，靠自己本事留在城里！是你们从来都不信我！在你们眼里，女孩子大了找个男人嫁了就完事了！”


    赵小英气不过，反正都是要挨骂挨打的，还不如让自己说个痛快：“再说了，哪怕我就是心比天高，我就觉得我可以嫁给大城市的人，难道不可以吗？”


    “你看看嫂子，离婚带娃还不是二婚嫁到宁波，人家不想一辈子留在这山卡卡里，有错吗？”


    “你们还想让我嫁给李志，我都说了我不喜欢李志，不喜欢他，你们为啥从来都不替我着想？”


    听到小英大哭大闹地把王秀梅搬出来，赵智民慌得赶紧拉着妹妹，让她少说两句。本来嫂子离婚就是父母心里的一根刺，现在她还非得抓着这根刺不放。


    “你反了天了！”赵兴强勃然大怒。


    啪的一个耳光，重重的一记响亮。


    赵小英睁开眼，看到的是挡在自己身前的二哥。这是他们长大后，父亲第一次打人。


    她看着赵智民脸上的巴掌印，把他拉在身后，不顾一切的放声大哭，豁出去的嘶吼：“你打啊！你有本事打死我啊！打死我算了！”


    赵小英的顶撞彻底点燃了赵兴强的怒火。这火既然被点着了，就没必要再压下去！今天要是镇不住这两个小的，以后还不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杨红翠看到赵兴强阴沉着脸转身往厨房走，心知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你们两个要干啥子啊？我们怎么没为你们着想？小英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从小到大，我们亏待过你吗？你们每天上学，早饭是不是都吃现成的？吃的穿的，我跟你爸哪样少过你们一分一毫？别人家孩子六七岁就上山干活，你们有吃过这种苦吗？”


    “赶紧的！快跟你爸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杨红翠急切地看着女儿和儿子。


    赵智民咬着嘴唇没吭声。赵小英看见父亲从厨房拐角处出来，手里拿着扁尺，她心里一横，脱口而出：“这事怎么过去？还让我嫁到李家去？”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眼里没我这个爹！没这个家了！我跟你妈是死是活你也不管了，是吧？”赵兴强怒吼着，把扁尺狠狠摔在地上，转身冲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变成了一把菜刀。


    “赵兴强，你干啥子？你疯啦！快把刀放下！”杨红翠吓得，赶紧扑上去想拦。


    “你没听见这个逆子说吗？人家要飞到大城市去，不要这个家了！不管我们死活了！”赵兴强眼睛赤红，状若疯狂。


    “行啊！你不嫁可以！既然我管不了你，那我总管的了我自己吧。”


    说完这句话，客厅里的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赵兴强手起刀落，狠狠在自己左胳膊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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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老赵！你干啥呀，不要命啦！”杨红翠吓得尖叫起来，扑上去死死抓住丈夫拿刀的手腕。


    赵智民和赵小英完全被父亲的举动惊呆了，僵在原地。


    看到女儿没有反应，赵兴强心一横，既然她要豁出去，那自己也豁出去，就看谁比的过谁。他猛地挣脱杨红翠，对着自己受伤的胳膊，又狠狠地砍了一刀，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小英啊！我求求你了！别犟了！你真要逼死你爸吗？！”杨红翠看着汩汩流出的鲜血，崩溃大哭，转向女儿哀求。


    这第二刀，终于让吓傻的兄妹俩彻底清醒过来。赵智民看了一眼小英，赶紧上前想要把父亲手里的刀夺下来。


    赵小英看着流血的爸，崩溃大哭的妈，着急忙慌的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想不通，这个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眼泪止不住的流。最终，眼一闭，绝望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我嫁，我嫁，我嫁还不行吗？！”


    听到女儿终于屈服，杨红翠和赵兴强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杨红翠赶紧指挥赵智民：“快！快把刀拿走！智民，快去找酒精，还有白布！”


    这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杨红翠给赵兴强包扎好后，见事态已经缓和下来，开始苦口婆心地给女儿讲道理：


    “小英，你还年轻，你不懂。结婚过日子，就得找个踏实肯干、能听你话的人。李志是嘴笨点，但他肯干啊！你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这种人最好拿捏。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能害你不成？”


    “再说，这亲事都定下了。日子也看好了，彩礼也收了，亲戚朋友都通知了。你现在反悔，你让我们家的脸往哪搁？你让李家怎么看我们？他们现在搬下来就是我们一个村的人了，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我们两家咋个相处？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们！”


    “你哥离婚那年，你晓得人家怎么在背后说我们的不？你晓得我跟你爸是怎么熬过来的吗？难道你还要我们再遭一次罪？”


    “不光是我跟你爸，你要是悔婚，我们家在村里就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以后你哥、你二哥还怎么找媳妇？谁家姑娘还敢嫁到我们赵家来？你也得为你两个哥哥想想啊！”


    杨红翠把“家族名声”和“哥哥们的婚事”都压在了赵小英肩上。


    赵智民无奈地看着妹妹，眼神里满是愧疚，但一切都晚了。都怪自己没用！要是早点回家，早点通知李波……小英也许已经离开这里了。


    赵小英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空洞。她已经认命了。嫁就嫁吧，没什么好说的了。


    两个月后，赵小英和李志举行了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