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奕收到那条镶满水晶的礼服裙时，人是有点懵的。


    她去巴黎看秀，T台模特迈着猫步款款走来，在灯光下，及膝的绸缎长裙闪耀着璀璨光芒，宛如天神下凡。


    上一次有这般命中注定感，还是在五年前、她与夏朔在巴黎相遇，该死的，竟然也是在这个秀场。


    只不过那时她在台上，而他在台下，她在走，而他在看。


    同样，台上的人美如画，勾得台下的人目不转睛，一见钟情。


    一段孽缘就此诞生。


    周奕奕掏出手机，视线如磁铁般被模特紧紧吸牢，双手盲打键盘，微信通知助理：


    【Meteora开场的裙子，我要拿下】


    模特翩翩走回后场，助理回复她：【老板，那条裙子已经被订走了。】


    周奕奕不以为然：【谁？】


    她与品牌关系亲密，以前常年走它家的秀，隐退后把自己买成VVIC，是真真正正的品牌挚友。


    过了五分钟，助理发来三个字：【翁慧妍。】


    周奕奕狠狠皱眉。


    又是她。


    真是冤家路窄。


    翁慧妍顶着“小周奕奕”名号横空出世，她比她小五岁，但周奕奕出道极早，因此在模特圈子里，两人将近差了两辈。


    是祖师奶与后浪的差距。


    周奕奕其实不怕老，人嘛，能安然老去也是一种福气；但模特吃青春饭，被暗示揶揄年纪大则是另一种说法。


    翁慧妍当年一句“我是从小看着奕姐走秀长大的”，差点把周奕奕气得当着镜头面翻出大大白眼。


    这个后浪是卯足劲，要取而代之。


    两人不仅外形气质相似，事业道路相同，连看男人的眼光也如出一辙。


    周奕奕前脚和夏朔离婚，翁慧妍后脚与他传出绯闻，被记者追问时，在镜头前她笑得羞涩又灿烂：“你们不要问我，去问他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记者自然是不敢去采访夏朔。夏氏法务团队堪称繁城最强，应对老板私事不只是虚张声势发律师函警告，城中最有名气的狗仔队工作室都吃过他的官司，无一例外、均以公开赔礼道歉结尾，战无不胜。


    柿子要挑软的捏，既然捏不动夏朔，那他们就去捏周奕奕，也许能榨出几滴让观众垂涎的新闻。


    那段日子周奕奕寸步难行。被围堵在家里，她甚至不敢拉开窗帘，每次靠近阳台都能看见他们的长枪短炮，甚至还有无人机出没，飞进她家花园偷拍。


    周奕奕不得不丢掉她签署离婚协议时放下的“再找你我就是狗”狠话，灰溜溜夹起尾巴向前夫求救，低声下气又可怜兮兮，勉强换来对方出手相救。


    临别时，夏朔还特意伸手摸了摸周奕奕的头，柔声安慰道：“乖，下次再遇到坏人了记得回来跟我告状，我会帮你教训他们。”


    手法跟揉狗脑袋似的，毫无章法地拨弄，不甚温柔。


    周奕奕忿恨瞪着他，但敢怒不敢言，敢情前夫还记得她的豪言壮语，在嘲笑她自打嘴巴。


    周奕奕与翁慧妍的梁子由此结得更深。


    死对头收入囊中的东西，周奕奕顿时兴味索然，惋惜好端端的裙子，竟然被猪拱走，啧啧，暴殄天物。


    意兴阑珊，周奕奕再没心思看秀扫货，她走出秀场，随手订下当晚回繁城的机票，潦草结束本次时装周之旅。


    十余小时长途飞行，回到家倒头便睡，这是她当年满世界到处飞、一周横跨三大洲而养成的习惯：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即使困意全无也得睡，醒来就该满血复活，又是全新的自己。


    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她烦心。


    一觉醒来时天刚亮，成功完美倒过时差。


    周奕奕保持运动习惯，天气晴好时会沿海畔晨跑。


    独立屋别墅位处传统半山富人区，离沿海公路不足五百米，闹中带静，地理位置优越。


    房子本是夏家家族物业，有市无价，在新婚时作为礼物兼和好橄榄枝划到夏朔名下，离婚谈判中周奕奕同意放弃露露的抚养权，作为补偿分割给她。


    换好衣服走到客厅，周奕奕余光瞥见沙发上放着巨大纸盒，蓝底白字，正中央是飘逸的Meteora花体字母，典型法式优雅风格。


    什么时候又定了新东西？她心存疑惑，落座沙发，打开盒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吼，好家伙。


    那么轻，那么美，闪耀如银河，正是那条“天神”礼服。


    一张卡片从裙间滑落出来，她拾起察看，字迹苍劲有力，龙飞凤舞：


    【我曾幻想过你穿着它、含笑站在我面前的模样】


    右下角署名，X.S。


    周奕奕如同触电一般，手指骤然猛缩。


    她弃之不及。


    晦气，晦气，真晦气！


    夏朔送给新任女友翁慧妍的礼物，竟然寄到周奕奕这位前任夏太太家里来了。


    气得周奕奕夺门而出，迈腿就跑，化愤怒为ATP，特别有劲。


    不停歇足足跑了五公里，心情总算平复下来，回到家再洗个澡，还特意用了柚子叶沐浴露祛霉气，再次看见沙发上那条裙子，周奕奕总算不再睹物思人、脱敏成功，能用平静目光去欣赏这件堪称艺术品的杰作。


    美，实在太美。


    鬼使神差地，她将它握在手里，转身走进衣帽间。


    站在镜子前，周奕奕脱下睡衣，远离T台多年，周奕奕的身型丝毫未变，身高腿长且线条流畅，先天优势叠加后天勤奋，她披个麻包袋亦能穿出高定气质。


    更不用说是奢华品牌的高级定制款式。


    她甚至愿意为了它而复出走秀。


    周奕奕举起手机，咔咔连拍数张美照，调整角度，又是一轮快门按下。


    用某位当红女星的话来说，“这件衣服写着我名字”。


    可惜，已属于别人。


    但是，等等，究竟是谁买下了它？


    付款人才是买家，才能算是真正主人，对吧？


    裙子如今阴差阳错落在她手里。


    谁叫他没有及时修改收货信息，留的依然是旧宅地址。


    天意如此。


    周奕奕转了个圈，裙摆飞扬，她瞬间想到办法，确切来说是交易筹码。


    助理来到周奕奕家，如常向老板汇报工作安排。


    周奕奕婚后从模特行业隐退，“转行”成为全职富豪太太，但并非是每日逛街购物加下午茶般闲散自在。


    夏家热爱慈善，几乎每位家族成员身上都有数个头衔，地位越是贵重、任务越多。


    作为未来家主的合法伴侣，两人成婚刚过周年，老太太就将家族最看重的公益项目交由周奕奕运营，美名曰女眷之间代代传承，既是荣耀，亦是考验。


    但与夏朔婚姻破裂，那些基金会会长的宝座理应要物归原主。


    周奕奕问助理：“我还在动物爱护基金吗？”


    助理登陆官方网站查询，点击简介栏的理事会信息，首位的周奕奕怀抱一只断耳比格犬，笑容温婉坚定，堪比时尚杂志封面。


    助理朝她点点头：“你依然担任会长。”


    周奕奕手臂枕在沙发上，纤长手指轻敲太阳穴，斟酌半分钟，把心一横，开口布置任务：


    “通知团队负责宣传的工作人员，下午我会在救助基地接受采访，麻烦他们跟进一下。”


    助理翻查日程安排，今日并没有媒体行程，她疑惑地看向周奕奕。


    “是我一位旧友，他直接联系到我。你也跟去现场，到时用手机帮忙拍摄，”周奕奕摆摆手，让助理退下，突然又想起什么：“今天是几号？”


    助理打开手机页面确认日期：“十七号。”


    太好了，终于盼到监视探望日。


    周奕奕吩咐助理：“你待会先去爱宠之家帮我买一包自制的鸡肉紫薯卷，下午带到救助基地。”


    陈景信接到周奕奕的来电，丝毫不意外。


    走出会议室，他随手推开邻近一间办公室的门，打了个手势让对方离开，才回复周奕奕的邀约：“不好意思，今天下午没空。我们杂志有重要会议召开，必须全员到岗。”


    周奕奕没把对方的拒绝当真，但还是要声讨：“陈景信你果然变了，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当你需要我，我必定为你两肋插刀或者插别人两刀’。”


    陈景信无声笑了：“醒醒，这些都只是我追求你的甜言蜜语罢了，你还真信啊？看不出来你这么天真单纯。”


    他又快速补充：“不过也是，不然你也不会嫁给夏朔。”


    周奕奕“啧”声嫌弃：“我发现每次跟你聊天，你三句不离就要提起他。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暗恋夏朔？”


    “如果恨到极致是爱的话，那确实，”陈景信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往后一躺，舒适又自在：“说吧，这次要我做什么事。”


    “今天下午，我给你们杂志做场独家专访，言无不尽的那种。”


    陈景信挑眉：“为什么？”


    “你就当我突然良心发现、决定回报你多年以来的真诚付出。”


    陈景信嗤笑：“还真良心发现了。”


    “你要亲自来采访我。换成其他人，有些话恐怕我说不出口——我社恐严重，是你知道的。”


    “哦，原来是又把我当枪使而已。”


    “互惠互利罢了，你不是想趁机报复夏朔？”


    陈景信从桌面拿起一支笔，夹在长指间旋动把玩，漫不经心道：“我对他的恨不像你、只是小打小闹。”在他眼中他们更像在打情骂俏，纯属情趣。


    “这么多年从没问过你，你和他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怨？”


    “怎么变成你来采访我，别倒反天罡，”有人敲响房门三下后径直进入，看见坐着的是大老板，惊慌错愕，急忙忙退出去，陈景信站起身，将笔插回笔筒：“下午你肯揭露模特圈潜规则或者豪门辛酸史的话，我考虑告诉你。”


    “你不用安排妆造，我自己准备。”


    两人约定今日下午三点，在救助基地准时相见。


    救助基地由废弃工场改建，在寸土尺金的闹市区拥有近千平方米的户外庭院，专供被收留的小动物们玩耍奔跑、确保身心健康，属实奢侈。


    周奕奕先到一步，推开玻璃门，众人齐刷刷向她行注目礼。


    这是她自离婚后，首次现身。


    周奕奕笑容依旧，得体但浅淡：“很久不见，”落落大方，风度翩翩。


    “夏太太您好，”有工作人员不假思索打招呼，旁人听立即撞肩提醒称谓错误，他回过神来，讪讪改口：“周小姐您好。”


    “会长，”基金会秘书长更有眼力见：“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等着您和采访团队。”


    “我助理呢？”


    “她……刚才来电，说遇到塞车、被堵在路上，但衣服已经提前送来了。”


    周奕奕不以为意，她甚少为难自家打工人：“化妆室用的是哪一间？”


    救助基地空置房间不多，也不需要太过行政空间。


    “在小会客室。”


    小会客室在走廊尽头，周奕奕慢悠悠地走去，手搭上门把手，房间内突然爆发出阵阵狗吠，震耳欲聋、让人胆颤。


    周奕奕顿时眼泛泪光。


    露露，我的宝贝！


    门被打开的同时，一只右耳缺少大半的比格扑到周奕奕身上，扒拉着主人双腿摇尾晃脑。


    周奕奕一边“乖宝乖宝”地夹起嗓音叫唤着，一边毫无章法地揉着狗头，不出两分钟，露露终于受不了主人的抚摸手法，总算平静了些，绕着周奕奕打转两圈后，跑向不远处的桌子，汪汪示意。


    桌面放有它最爱的鸡肉紫薯卷，全新未开封。


    乖宝想吃。


    露露眼睛水汪汪，一脸讨好相地望着周奕奕。


    周奕奕四处张望，房间里确实没其他人，只有她们母女俩。


    莫名的失落还没来得及深究，就被露露急促的吠叫声打断。


    “嘘，不要被你爸发现，”她拿起包装袋，坐在沙发上撕开，一边喂狗，一边抓紧时间、给露露“洗脑”：


    “爸爸坏，不让露露吃零食；妈妈好，给宝宝吃好吃的。你回到家记得再咬坏爸爸几双拖鞋，这样他就会发脾气、把你送回妈妈身边了……”


    门外，有人轻笑一声，停驻片刻，又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