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作品:《上仙不思凡

    第三章


    辰一清捂着火辣跳动的脸,脑袋一片空白。


    我被打了?


    我被一个凡人打了?


    还踏马打的是脸?


    一个凡人怎么可能...


    哦,我把自己仙脉封了,还没解开...


    要不要还手?他是人我是仙,这一动手风督司立马出现不说,若失手将他打死,转头便上镇仙台,灵丹元神全部消散;就算没把他打死,上清闫浮山闭门思过三百年的无聊程度也不是开玩笑的...


    好,那就直接打死吧...


    掌中猛然一握,拳提到半空又僵住了。


    不行!好不容易找到师父的气息,若是被罚,不知何年复得出。


    算了,我忍。


    辰一清脑子里似刮起一阵风暴,四面八方的风卷着陈年往事将他团团围住。


    几百年了,他没受过这种气...


    等等——


    ‘我的仙脉被封,那意味着我现在是个凡人,只要不施术法......’


    辰一清这一顿激烈的心里交战,在江断云看来不过是只愣了一瞬间,这兔崽子一转身,双目隐在眉弓阴影下,微微屈膝,轰地飞身而起。


    江断云来不及细品兔崽子面上闪过的一瞬憋屈,死命压住因他被打而想狂笑的嘴终于变成‘O’型,刹那间脸色刷白!


    赤雷灵真大将军妥妥的上仙界战神,二百年前南海海域上古异兽——八臂机玄挣脱封印,西海南海两龙王联手都没能镇压下来。辰一清提着刀,脚下穆彤云踩出火星子杀到南海,不过三回合,机玄八臂只剩两臂,乖乖回海底贴上封印养伤去了。


    而现在,这位战神,正冲过去殴打凡人!


    江断云中清福地一把手、上仙界爱岗敬业模范标兵。此刻正飞过头顶的魁梧身形,在他眼中哪是什么威武霸气的赤雷灵真大将军!


    分明是他摇摇欲坠的仕途!


    他默默咽下一口唾沫:不能动手,不能捆人,还不能布结界,仙脉尚弱,想土遁也走不了。只能发泄似的脱口大骂:“辰一清你狗日的要死不要拉我——去——?”


    惨烈叫骂的尾音终是变成疑问的上扬。


    辰一清那拳下去,叶自闲双臂交叉稳稳接住,屏气凝神双脚焊在地面拖出近三丈深痕。不等暴怒道长伸手,叶自闲躬身一闪,足下暴起眨眼间已在敌人身后,旋身飞腿向着辰一清太阳穴扫去。


    辰一清微微偏头,那肌肉修长紧实的长腿贴着他耳廓嗖地扫过。


    见一招失手,叶自闲腰腹扎紧再次旋身,另一条腿狠狠蹬了过去。


    辰一清穿着轻甲佩了臂鞲,腰腹一拧,抬手便接住这招,足下微动,却又很快稳住,猛一震臂,叶自闲弹出五步距离,轻巧落地。


    辰一清几百年来打过很多架,轻盈挂的对手不是没遇过,但如眼前这人般灵活轻巧又机敏的,确实屈指可数。以凡人肉身而言,有此武艺算得上顶尖高手。


    他左手收拳挂腰,右手劈掌,在电光火石间突进,直取对手面门。


    指尖几乎触到叶自闲鼻尖的一刹那,这人微微趟腰,手掌擦面堂而过,随即咔哒一响,辰一清手肘猛地刺痛,剑眉低压,余光瞥见叶自闲提膝撞来。


    他倏地向外挥臂,陡然一震,咬着牙将几乎错开的肘关节复位,躲开下方飞速升起的膝盖,叶自闲没料到这道长身强体壮,反应速度竟也很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喉间劲风已至,连忙后撤,可惜晚了。


    辰一清壮如铁墙般的上身往前猛扑,手臂往回一捞,已然卡住了他的脖颈。


    那手臂肌肉结实凸起,勒得他眼前一黑,周遭景象飞速向前跑去,随即砰的一声,后背巨大的撞击,震得五脏六腑嗡嗡颤抖。


    叶自闲被辰一清卡着脖子掼在石壁上,后背的碎石掉不下来,割得他生疼,胸腔中气血翻腾冲撞,涌上的血腥却堵在嗓子里出不来,窒息感将他憋得满面通红双腿乱蹬,一手不住地挥拳击打那只结实过头的手臂,另一手无助的在墙面乱抓一气。


    胜负已定。


    辰一清手掌大,就这么一握,几乎将那条修长的脖颈整个握在掌中,只需再使一点点力,就那么一点点,便会发出咔哒一声,轻易折断。


    瞧,凡人的性命就是如此脆弱,不自量力的凡人尤其不堪一击。


    他定定的望着那双沉黑的眸子泛起晶莹,眼白爬上血丝,手中感受着对方咽喉跳动,骨骼受力震颤。


    几百年的杀戮,他在敌人眼底见过千万种情绪,甚至在最近一百年,他沉迷反复咀嚼品味那些在最后时刻轰然炸开,混着泪水涌出的不甘、不服或是恐惧。


    ‘这次会是什么呢?’他满怀期待的一点点使力,隐隐的兴奋催得手臂青筋鼓起。


    江断云什么时候来身旁的他不知道,宁从风两手颤抖的抓着他衣角,满面泪痕,眼里尽是哀求,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辰一清被江断云踹了一脚,视线微偏,那双沉黑的瞳孔旁,竟然现出师父慈祥的面容。


    他瞳孔骤然收紧,声音在耳边炸开:


    “辰一清快放手!要出人命了!”


    “求求你道长,别杀叶大哥!都是我的错!我见过类似这幅壁画的拓本,可...可并不是这幅!...诸仙镇魔图几乎都是这般布局结构!是我乱说话造成误会!求求你道长快放开他吧......”


    辰一清身边赫然掀起一阵风沙,铺天盖地,七百年前三界大战厮杀喊叫就这么灌进他耳中。


    那张遮天蔽日的结界破开时,姹紫嫣红的碎片混着金黄闪耀的光点与他擦身而过。


    砂砾的风暴,带着师父的仙灵四处飞扬。


    到处都是。


    ——‘师父你回来啊!’


    辰一清跪在那场风沙中流下未来几百年里最后一场泪水,他的哭号就如师父的气息,散在苍茫黄沙的天地间,再无迹可寻。


    ‘景耀圣仙是上仙界的英雄,一清,别辜负他对你的期望!’


    那场沙暴中的辰一清二十郎当岁,刚挣脱阴郁坎坷的凡尘生活踏入仙门,凭借卓绝天资,修为突飞猛进,眉目间正荡漾着少年意气,春风得意。


    可无论人啊、仙啊、妖啊、或是鬼,何时猛然回过头,才会惊觉被时间无情带走的东西渐行渐远,抓不住,找不回,模糊成一团再也看不清的,暗淡的光晕。


    当沙暴退去,天地间黄沙尘埃落地,辰一清再次抬头,他已是上仙界战神,威风凛凛。


    几百年血海杀戮将他浸泡滋养,他更高了,更壮了。


    他或许长成了师父期待的样子,或许没有。


    不再会有人能告诉他答案。


    “你说说你!”江断云几乎是骂起来的:“叶兄不过打了你一拳,你却差点要了他的命!”


    辰一清手臂圈着双膝,舌头顶了顶痛楚的面颊,两眼盯着篝火爆出的火星,什么也不说。


    神仙根本不需要取暖,不过是做给凡人看的样子罢了。


    “咳——噗——”


    叶自闲已经晕过去好一阵,江断云给他施针,一顿猛咳喷出的血渍飞溅到篝火旁地面上,连片猩红落进辰一清的视野。


    笑话,哪有神仙给人道歉的?


    辰一清转过头,刚才他看见师父的脸并不是幻觉。


    那幅壁画所绘,正是七百年前三界大战的场景。


    他盯着刚才被叶自闲砸碎的墙面,看着师父垂目慈祥的面容刚要陷入沉思,江断云连上他的神识:“你他妈赶紧道歉!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要给你陪葬了!”


    “......”


    “说话你个混蛋!”


    辰一清没看他,松开两手撑在身后,双腿松弛,全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正你一会儿要清除他们的记忆,道什么歉?”


    江断云默默翻了个白眼,pia叽断开神识,不再理他。


    辰一清依旧盯着壁画,他可以确定,叶自闲身上虽沾染了师父仙灵,但并不是源头。


    ——仙尊最近总念叨,要他去凡间看看。


    ‘登仙这么久,竟然不去凡间历练成何体统?’那个一千多岁的老头子,说起这事儿总激动得脸红。


    被念得烦了,他时不时也下来溜达几圈。今日路过巴格里,忽然嗅到非常细微的熟悉的气息,顺着气味追到地下,竟然是那只溟鬼。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还是决定先把鬼抢过来再问。


    谁知当这两个人进来时,那气息竟然细微的加重了。玉清玄索捆着溟鬼送到他手里,只轻轻一嗅便知道不是它,而是那两个凡人。


    如今他能确定,那个怕鬼的,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和师父有关,甚至有可能他身上就有师父的灵丹,或者碎片什么的。


    “叶兄没事了。”江断云让叶自闲躺好,拍拍宁从风肩头说:“待会儿他醒了,我们送你们出去,这地方路不好走,万一再遇上溟鬼我们...我也可以照应一下。”


    “谢谢谢谢!”宁从风早发现对面的暴躁道长盯了自己很久,根本不敢看回去。


    ‘连叶兄都被揍成这样,换了我,就算有十个头也不够他拧着玩儿...’


    他猛地甩甩头,似乎这样做就能把辰一清杀人狂魔的形象抛到洞外去。


    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暴躁道长还一直盯着,他只好转过身,面朝壁画僵硬地跪着,仔细看起来。


    他如果知道这位杀人狂魔暴躁道长这会儿在干什么,距离真疯就不远了。


    辰一清闭眼,在心中默念了个咒,再一睁眼,深沉的瞳孔底部泛起一丝琥珀色光泽。


    这是被称为下三滥的小伎俩——百无遮,依他的修为,不动用仙脉也可以驱动。


    宁从风此刻正专注地打量着壁画,而辰一清眼中,这个怕鬼的家伙,身上脏兮兮的外袍早已无色,只虚虚的有些形状,贴身放着些什么东西,一览无余。


    出乎意料的是,这家伙身上连银子都没有?


    他有点不敢相信,又打量一番,果然怀中仅一只破破烂烂的罗盘。


    不过辰一清实在没兴趣把大男人看个遍。


    ‘既然不在身上,那就在行囊里...’


    宁从风的身后躺着叶自闲,行囊箱子在叶自闲的身侧。


    当辰一清的视线滑过去时,叶自闲苍白安静的脸就这么出现了。


    方才被按在墙上死命挣扎的样子突然出现在脑海里,那个能与自己拆过十招,甚至打中自己的凡人,此刻静静地躺在那,一点防备都没有。染过血的唇鲜红鲜红的,衬得面色愈发惨白。


    叶自闲身体平躺,脸侧着,颈间筋骨凸起勾勒出修长的线条,其间还留着自己的五指印,此刻皮下青紫正往外透。


    他舌尖反复磨着犬齿,没来由的想起那双沉黑的眸子。


    刚才差点闯下弥天大祸,但心里却莫名的失落。


    那是什么?


    他视线扫过叶自闲流畅的锁骨、紧致的前胸,最后盯住宁从风的行囊,那里面...


    啪!五根修长的手指拍上行囊,还沾着血迹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这人呼出一口浊气,猛一抬头,那双眼睛直勾勾的对上他窥探的视线。


    辰一清心口一震,一股令他说不清,又极难受的感觉,似蜘蛛爬过手臂蔓延开来。


    到底是什么?


    他闭上眼,手指捏着眉心,强压着那股莫名的烦躁,假意伸个懒腰半躺在地,微微仰头看着叶自闲。


    “叶大哥!你醒了!快喝点水。”宁从风是去递水的,但求生本能驱使他赶紧往叶自闲身后躲。


    这人也不在意,清水漱口,第二口才咕嘟咽下,忽的眉眼弯出新月般弧度,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几人无不讶异。


    江断云立马连上辰一清的神识:“你打他头了吗?还是把人掐傻了?”


    辰一清瘪瘪嘴当做回答。


    “......”pia叽。


    江断云发誓再也不干这种自讨没趣的事。


    “这位道长身手不凡!这一架打得过瘾!太过瘾了!”


    “那个...”江断云犹豫道:“叶兄,你...头疼吗?”


    叶自闲兀自笑着:“疼啊!不止头疼,浑身都疼!妈呀可撞死我了...哈哈哈哈!”


    江断云眉头一拧,赶紧再次上前检查——确实并无大碍,心道:还是抗揍!


    转念还是低声道:“叶兄,实在抱歉,我这师弟有些暴躁,得罪了。”


    “无事无事!切磋嘛!道长别往心里去。”叶自闲毫不在意的说了两句,又自顾喝水,瞧着心情很不错。


    出洞的路上,辰一清和江断云在神识里吵了一阵。


    “为什么不用瞬移?”


    “大将军,请你放尊重点!谁办事谁说了算!”


    “没这道理,我从来靠拳头说话!”


    “行啊,你今天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要那只溟鬼做什么?”


    “...好玩!”


    “那为什么又不要了?”


    “不好玩就不想要了,很难理解吗?”


    “不难理解。但你的拳头硬还是仙尊的打神鞭硬就不好说了。”


    “......”


    江断云终于扳回一城,这次是辰一清掐断了神识通路,显然气得不轻。


    分明回去的路上是探明行囊中有没有东西的最好机会,辰一清只需跟在二人身后,悄无声息的打开术法百无遮就好。


    偏生背带断得巧,那怕鬼的只能双手将行囊抱在胸前。


    辰一清今天最后的机会,只剩清除记忆时一探虚实。


    “好了二位,贫道这就告辞了。”江断云两手一拱,彬彬有礼又不失关切:“听闻二位前往霍雅石窟,天气不好,路上多加小心。这里有两张符纸,若是遇上溟鬼或能派上用场。还请笑纳。”


    宁从风赶忙放下行囊恭恭敬敬接过符纸连声道谢:“谢谢道长谢谢道长!”


    叶自闲抱拳还礼,又再转身对着身形壮硕的暴躁道长喊道:“道长后会有期!下次再过招啊!”


    辰一清敷衍地抬手,只盼着二人赶紧挪开,他好看清箱子里到底有什么。


    片刻后,江断云抬手指了指远处,宁从风和叶自闲伸着脖子看过去便定身不动了。


    江断云在辰一清身边闪现时,指尖还飘着两缕细细的灵光,双指一撮,灵光散尽。


    啪!辰一清想起叶自闲神乎其技的出手,面颊猛地升起痛感,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走。”江断云一转身,辰一清却没动。


    “你干嘛?刚才催得那么凶,这会儿又不走了,什么毛病啊?”


    “往这边走。”辰一清脚下一动,向着仍定立不动的二人走去。


    江断云实在不明白他要干嘛,又怕这个祖宗弄出什么事情来受了牵连,只好跟上。


    “到底怎么了?”他看着那二人回神后各自摸着后脑勺的身影,谨慎地发问。


    辰一清低声道:“他们俩到底是结界失效前进来的,还是失效后进来的?”


    “......”江断云眼角抽了一下:“不可能,我试探过多次,确确实实的凡人,最普通那种。”


    “我知道。”辰一清顿了顿:“你告诉我到底是失效前还是失效后?”


    “老实说,或许就是失效那一瞬间...我们两仙脉被封,即便结界被冲撞也不可能感受到。”


    二位神仙已经走到两个凡人身边。


    叶自闲从怀里摸出个檀木罗盘,摸着后脑勺找方向;宁从风盯着手里的符纸发呆。


    时机正好!


    辰一清刚与叶自闲擦身过,再一睁眼,百无遮已施展,他紧盯着那个行囊...


    那是...!


    “哎!背带怎么断了?”叶自闲横跨一步蹲下身来,好巧不巧,将行囊遮了个严实。


    “......”


    辰一清只看见那姓叶的一身劲装下,后背留着刚才被撞出的些许青紫,还有一长一短两道陈旧刀疤。


    他将后槽牙咬得咯吱响,心下明白再继续下去,江断云必起疑心,今天只能作罢。


    他抬手掐了掐眉心:“你说得有道理...或许正是失效的一瞬间。”


    .


    “没办法,只能先抱着走了。”叶自闲手拿着带子喃喃道。


    “嗯?”宁从风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说过这话?”


    “没有啊。你是不是缺水出幻觉了?”


    “啊...”宁从风接过水喝了一口,似乎刚才遇见一个道长,硬塞了两张符纸过来...他偏着头想了一阵,最终放弃。


    ‘算了,总之符纸可以辟邪,挺好的。’


    叶自闲两手叉腰四处打量一圈,又抬头向上看了看,转身道:“小宁,我来缝上背带吧。”


    宁从风一怔:“你不是说...”


    叶自闲摸出一个小布包,笑得眼睛弯弯:“突然想起我带了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