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废后
作品:《冷宫仙》 凤梧宫,红罗绸帐,花烛通明。
凤冠霞帔的女子端坐床榻,龙凤喜帕遮住了视线,只从极轻的开门声和摇曳的烛影判断有人靠近。
那人走到帏帐前就停了下来。
区区六品太史令之女,这便是摄政王为他挑选的国母皇后。
对初登大宝、急需坐稳皇位的年轻帝王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只因他的生母同样身份低微吗?
摄政王膝下有位自小视如掌珠,出落得国色天香的千金,正等着嫁给太后的亲生骨肉——他尚不满十岁的幼弟。
其实何止高贵的王女,整个天下都是为那传言承继了日神后裔的皇室嫡出血脉所准备。
他漫不经心地揭开喜帕,剑眉桃眼骤然一怔。
墨发绾成高髻,几缕青丝偶落瓷白侧颈,云鬓半掩弯眉淡如残月,眸瞳深处凝着烛火难融的霜色,摄人心魂又显出几分不谙世俗的疏冷。
她望过来的分明是极浅淡的眉眼,却令人想起春雨初霁时映于平静湖面上的泠泠月华,可望而不可即。
肉骨凡胎竟能生得如此花容月貌,连大喜之日的青红衣袂都仿若拢了层缭绕云雾,清极仙绝。
——这与他所见画像上的女子天壤之别。
大约是画师在其父母打点下动了些手脚,反倒弄巧成拙被摄政王选中为羞辱拿捏他的工具。
“你的名字?”
二人相对坐于桌前,终是他先开口,却不愿多说一个字。
“洛寒枝。”她浅浅弯了嘴角,微微一顿,“你呢?”
从来无人敢问皇帝的名讳,正如没人关心龙椅上的躯壳里究竟装着谁的灵魂。
“晁俊和。”
龙纹华服的男子轻微眯起长眸,惊为天人的帝王面容和有如天生的贵胄气度与这名字十分相配。
她只浅应一声便不再开口,两人沉默着依照大婚仪序举起合卺酒杯。
朱唇方凑近杯沿,便被玄金宽袖按下臂肘。
他微拧着眉转向殿外,雕门花窗上的疑影旋即缩回半截。
那是本该近身侍奉的宫人们,此刻不知成了谁的耳目。
时刻被监视于他而言仿佛习以为常,甚至不知何时死于毒物也并不稀奇。
洛寒枝微微睁大眼睛望向他,后者未过多时便低头将酒一饮而尽。
而后才收回抑住她的手臂。
她也以袖掩面饮下甜酒,脑中思索着若有一种能解百毒的草药该多好。
完全没注意到对面之人看着自己轻轻挑眉。
她难道丝毫不觉嫁给这样的傀儡皇帝是种悲哀吗?
“父母自小教导,尽力而为,视之如常。”
白皙素手从桌上拿起剪刀。
“既有烦丝,何不斩之?”
一缕青丝从她鬓上断下。
晁俊和莫名感到自己背后的束缚之力仿佛也松动了一线。
她浅笑着从他手中接过发丝,用红线将两束绑成一簇,一如他们注定缠绕相连的命运。
他抬颌瞧她,如此凡事不萦于心的超脱淡然对她即将开启的宫中生活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幸好,那道皎洁通透的明澈柔光,于乌云灰霭中及时照亮了他尚存纯净的灵魂。
鸳鸯帐暖,一双人影儿缓缓躺卧下去,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气稍稍凌乱了她的呼吸……
“娘娘快起来,都巳时了!”白榆的声音随着已上三竿的日光一同涌进房间。
洛寒枝从床上猛然坐起,她已经很久没想起关于晁俊和的事了。
一定是昨晚的事闹的,可是她预感今天他一定还会来。
果不其然,她刚梳洗妥当踏出屋门,皇帝的銮驾已经停在冷宫门口了。
他今日换回了黑金龙纹常服,却仍引得院中避难的宫人连连叩首——毕竟昨夜兵变过后他已成为这皇城乃至整个曦国名副其实的主人。
晁俊和不动声色略一挥手,所有人顷刻间都退出宫去。他们本要回去抢修自己的殿宇。
“昨晚那两人不见了。”见她立于阶前,他开门见山道。
“没找到?”寒枝从困倦中清醒了些,想起自己竟也忘了向皇帝行礼。
“正是,我们将太后宫中彻底搜查了一遍,那两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皇帝身后的男子也换了一袭束袖青灰长袍,但既不似内侍首领,又不像御前侍卫。
他对着寒枝颔首一揖,声音轻快爽朗。
他们昨晚闭口不提那是太后宫殿,原是担心有人通风报信。
“娘娘能否再设法寻找?”男子脸上扬起笑意。
寒枝望了望俊和依旧冷若冰霜的脸,这男子莫不是他的传声筒吧。
“恐怕不行。”
她对着俊和说道。
“只有夜晚可以?”
他的目光掠过她凝视着这座并不宽敞的庭院,青砖灰瓦虽年久失修却一尘不染,角落里的药田不见了野兔的踪影,旁边却有烧火做饭的灶台和水井,桌上还放着带有露水的野菜。
仿若一夜之间,这座冷宫的神秘感荡然无存,令人不禁怀疑它是否原本就这样平淡普通却富有烟火气。
只有晨起更衣时臂上奇迹般几乎愈合的伤口提醒着他眼前女子的神奇。
寒枝未置可否,回身步入殿中,仿佛对他们下了逐客令。
但他不自觉跟上去,径自落座于她对面的木椅。
这里其实并称不上宫殿,只有一间小堂连着一间寝房。堂中摆着一张简单雕边的檀木桌和两把木椅,靠窗的八仙桌上仅有一支生锈的铜烛台。日光照射下,倒也并无昨夜感觉那般腐朽陈败。
“这是陛下的绒披。”白榆将披风塞到站于皇帝椅后的男子手上。他好像颇有些惊讶地低头盯了片刻,随即满面堆笑地抬眼道,“既然陛下昨晚救了娘娘,娘娘定不想欠陛下人情,不如……?”
寒枝抿了抿唇,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有宫殿舆图?”
“既白。”
俊和目不斜视地沉唤一声,那男子立刻从胸前掏出一张牛皮纸卷,放于桌上展开。
那是一张记录了整座皇宫详细地貌和殿宇位置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用朱笔标记着诸多看不懂的符号,想来是这次起事所用。
但寒枝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大婚那夜,身旁的男子再三确认过她合衣睡去的均匀起伏背影,悄然起身打开床榻外侧枕下的暗格,从中拿出一牛皮纸卷,对着龙凤花烛研究到天明。
殊不知她趁他过于专心偷偷瞥到一眼,只不过那时图上干净无痕。
眼前被圈出的是昨晚失火的宫殿,总共十座,从东南角的摄政王宫一路延伸至西北角,除了冷宫、凤梧宫和皇帝的旭宸殿,几乎殃及后宫大部分妃嫔殿宇。
所幸俊和在起事前早已遣散了六宫,虽说是因后来送入宫中的妃嫔皆是摄政王麾下重臣的耳目,但也确令她们幸免于家族株连,躲过这场无妄之灾。
如此看来,这场大火应该并非皇帝自导自演,暂且打消了她心中疑虑。
“这里就是太后宫殿?”寒枝指着西南角的一处地势较高的殿宇。
俊和面无表情地点了头。
“那里可有草木茂盛之处?”
“后花园里种着许多牡丹,虽然茂盛却不像能藏人的地方。”既白敛起笑意,回答得十分认真。
“那会是哪里呢……?”
寒枝低头喃喃,指尖在地图上划着线。
“你们能否再去一趟?”她忽然开窍般抬起头,目光炯然坚定,“这次要把牡丹园挖开。”
“这倒不难,太后已被陛下下令幽禁宫中。”既白看向俊和毫无波澜的脸色,“只是为何要这么做?”
“昨夜卜象所示葳蕤之处,大约是指那两人正躲于植被茂盛的土下。”
“那他们现在还在那里?”
“不。”寒枝略微一顿,平静抬眸望向既白,“他们恐怕早已葬身火海。”
“啊?”既白睁大双眼,挠了挠后脑。
“娘娘的意思是太后宫里有密道,可以直通摄政王宫。”白榆在寒枝身后忍不住插话,好不容易把嘴边的一句“笨蛋”咽下去。
“原来如此。”俊和缓缓开口,似乎毫不意外。
“可这样一来,太后的罪行不就死无对证了吗?”既白面露难色,“陛下如何能报生母之仇?”
“先按她说的去办。”
既白欲言又止,很快领命退下。
可他们为何要火烧摄政王宫呢?
寒枝再次看向舆图,那几座宫殿连接起来,像极了以摄政王宫为中心的某种阵法。
“昨晚所提之事,考虑得如何?”
他漠然直视着她,不带一丝感情。
“陛下所欲为何,不妨直言。”
她亦淡然相对,面目如画。
“朕想寻找‘月神女’。”
“月神后裔之女?”
俊和沉默颔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要寻人,不过一句话的事。”
“摄政王已搜寻多年,未有其果。”
“那陛下怎知我就可以……”
话未言毕,她恍然明白大约是昨晚之事让他以为自己是个奇能异士。
“吾非神非仙,恐会让陛下失望。”
俊和眉心微动,半晌后才开口。
“若能寻得月神女,朕可放你自由。”
*
“娘娘,为什么陛下要寻找月神女呢?”
皇帝走后,白榆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
“你可听说过‘月女现,明主出’?”
这是寒枝入宫之前便在民间广为流传的一句神谕。
先帝暴毙三载,摄政王暴政多年,这很有可能只是人们在绝望中编造出的慰藉,但对于明面上杀了自己叔父的晁俊和来说,或许确是最能安抚民心的办法。
“可是为何会有这样的传言呢?”
“大概是因为嫦娥的夫君羿是一代明主,曾救万民于十日升天之祸。”
“对哦,嫦娥也曾是月神之女……只可惜偷了灵药飞上月宫,没能留在羿身边。”白榆惋惜感叹不已。
“你也相信嫦娥真的偷了灵药吗?”
在白榆疑惑的目光里,寒枝陷入沉思。
她仍记得大婚次日两人一起去拜见太后时,那张威肃而暗含惊惶的面孔。
虽然皇帝从未表现出对她的丝毫宠爱,但太后的脸却日渐沉郁。
果然不出一月,破门而入的侍女便从她的妆奁中翻出了太后的凤钗。
她不禁哑笑,都说皇宫视人命如蝼蚁,没曾想竟连陷害一国皇后都懒于精心罗织罪名。
“如果嫦娥是为人所害,羿为什么不救她呢?”
寒枝抬起头,环顾了一眼身后的冷宫,那是赶在太后下毒手前先一步降下的圣罚。
“或许也无能为力吧。”
“娘娘既有心要为嫦娥昭雪,方才为何不肯答应陛下的请求呢?”
当朝皇室是太阳神族后裔,为源出一脉的月族仙神平反最合适不过。
“看来今晚要再给你读一遍《三顾茅庐》的话本子。”
少女眨了眨眼,露出恬笑。
“娘娘可不能再熬夜啦……!”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向院中洗菜池。
旁侧的古树已冒出新绿,果然能捱过寒冬的柔枝,来年一定会更快生根发芽。
另一边,满园牡丹被连根拔起,摧枯拉朽过后的残红泥土中,发现了一枚身着龙袍的木制人偶。
大婚时,女主十六,男主二十。
女主在冷宫待了一年后现在十七,男主二十一。
两人目前尚未圆房哦,至于啥时候会嘛……[坏笑]
下章出冷宫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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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废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