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已亭亭如盖
作品:《舟暖渡星河》 自那天起,我被接到了晏舟的锦绣园。
吴迪曾以男女有别为由提出反对。
晏舟回了她一句:世禄之家,必不亡其宗。即刻又去仙祠请了黄道吉日,是一月后的七月十五。
不同于吴迪华丽恢弘的衡芜苑,锦绣园很小。只一座小楼、两间矮屋,一方荷塘。
进门是青石板地面的庭院,一条小路直通那两层的主楼。小楼的二楼是晏舟的居所,进门的堂屋摆着书案和很多的典籍;左右两边是两间睡房,右边那间可以看见蔚蓝的大海,海上蓬莱仙山云雾缭绕、若隐若现,晏舟便把我安排在这间了。
庭院左边是一方不大的荷花池,池边有个赏荷亭。赏荷亭后面还有一条小路,通往后院的小厨房和杂物间。
对了,后院还有几方菜地,种了些萝卜蔬菜、圈了几只鸡。
庭院右边有一颗两人环抱那么粗的蓝花楹,树干靠近围墙,枝叶繁茂向着主楼那边,犹如一把撑开的巨大伞盖。
我记得舅舅带我去昆明游玩时,曾经过一条蓝花楹之路,很多棵蓝花楹种在道路两边才能有这个效果。
什么叫“亭亭如盖”,这便是。
在这颗蓝花楹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垂下来一个木板做成的秋千。因为不被允许到处走动,又没有其他打发光景的事情可以干,这秋千就成了我唯一的玩具。
每次晃得厉害了,就要抖落一地蓝色紫色的花朵。
晃得很高了,还能看见锦绣园外那处高台。据说那叫镜台,是整个青梧最高的地方。
而晏舟处理完公事,就喜欢坐在树下的摇椅上,摇着扇子,陪着我荡秋千。
晏舟不管去哪里、去干什么都会带着我。
后来他曾与我说明他留下我的原因,除了他和季白,其他几人背后均有各大势力的影子。
“世禄之家,必不亡其宗”
他信他的师弟师妹不会害我,但是不信家族羁绊下的无可奈何。
我现在的力量,足够让任何一方,成为天下霸主。
季白曾猜测我可能是天道新创的魅,然后被唐知州否定了。
他说:温暖,未及姑射仙姿。
这句我听懂了,他说我的容貌不够美。能不能来个人把他的嘴缝起来!
无聊的日子久了,就会胡思乱想。
这天我又把秋千荡得高高的,阳光有以下没一下的打在我的眼皮上。
很像那天,走在紫藤花架下,热烈的阳光透过一格一格的木头栅栏,有规律地洒下来。
那天我摘了很多的栀子花。
男孩在旁边笑着说:“你摘再多也留不住现在的美好。”
“那怎么办?”
“记在心里啊!”男孩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我想了想把栀子花都递给了他。
是啊,记在心里就好。
“那你会把我记在心里吗?”
“会的!我可是一直都把你当自己的妹妹,最可爱的小妹妹。”
男孩接过栀子花,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快乐的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栀子花的花语是一生的守候?
你知不知道,你是我想要守候的一生?
没过几天,男孩和一个女孩在一起了。
据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只是不想耽误学业,才特意保持距离。
原来真正相爱的人,哪怕相隔天涯也会把彼此放在心上;而没有缘分的人,哪怕朝夕相处三年也不会有结果。
那是最美好的三年啊,却活在自己织就的梦境里。
到头来只落得个“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因为这事刺激得我写了好几篇小说……
“再来几个这样的我家暖暖就要成作家咯。”晏舟指尖转着篮球,挖苦我。
“你他喵的就是见不得我好!下次遇到的就不能是真爱我的吗?”我追着打了他一路。
我如今在异世界,回不回的去都不知晓。那些欢喜、那些疼痛,回忆在此刻化成灰。
从秋千上一跃而下,抬头看着那繁花似锦的蓝花楹伞盖。
几滴泪珠从眼角滑落,乱入的杂物,终于顺着眼泪掉出来了。
“别哭,我在。”晏舟的声音突然从背后想起,轻轻地将我环进他的臂弯。
是栀子花的香味。
我有些错愕的回头,他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呼在我的脸颊。
他的嘴唇好润,好像咬一口会滴出水来。
如果,我现在踮起脚,他正好低下头……
应该,是能尝一尝味道的。
等会!
我在想什么?这货不是真的晏舟啊!
瞬间我仿佛触电一般推开晏舟,后退两步,“咚”的一声后脑勺与树干“亲密接触”,痛的我捂着脑袋弯起腰来。但屁股再次碰到树干,一个没站稳往前“扑通”跪倒,跪的同时头顶又顶到了晏舟的肚子。
我百分百确定,是肚子。
还好只是肚子。
然后蹲在地上不敢起来……
“你为何,如此抗拒。”他的声音里有些失望。
可是如果你是那个世界的晏舟,会一掌拍在我的后脑勺,然后大笑着说:小样儿还为别人家男人伤心呢?走,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身体猝不及防的腾空而起,我竟被这个晏舟打横抱起,朝着赏荷亭走去。
因为要举办神兵昭世宴,整个仙门的人都很忙碌,锦绣园也一直是人来人往的。
路过的那些弟子们,愣得连行礼都忘了。
我很想下去找他们解释一下,但很快被亭子里的香味吸引了。
竹签牛肉、辣子田螺,还有一碗有荤有素、麻辣鲜香的钵钵鸡!
钵钵鸡后面还有一碗,看不太清。
我拍了拍晏舟的肩膀,示意他快点走。
是麻辣兔头!
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呢!
除非用老卤汤汁卤至入味,再用干辣椒、花椒、姜蒜炒至表面红亮,吃的时候先啃皮、再吸髓、后吃肉……
可惜味道差了点意思,再加点花椒就好了。
“这里找不到那么多的调料,所以味道没有那么地道。等空下来,我带你去朱明郡看看,那边气候炎热或许会有花椒。”
他能听到我的心声?
心里咯噔一下,倒吸一口凉气。一小片辣椒趁机钻进我的鼻腔里。
我赶紧起身伏在亭子的栏杆上,努力的把那片辣椒呼出来。
晏舟手掌覆上我的后背,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后背像鼻腔传来,辣的感觉瞬间就被盖了下去。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狼狈的脸,那一桌子好吃的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莫名其妙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莫名其妙的哑了。
莫名其妙的获得了很强的技能,莫名其妙的被关在院子里。
还有这个和晏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有着和晏舟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讪讪地起身,上楼回到了房间里。推开朝着大海的窗户,也不知道那蓬莱仙山今天有没有人羽化成功。
“暖暖,你是在躲着我吗?”晏舟隔着大约一米远的距离问道。
我回头看了看他。与其这样猜来猜去,不如直接问清楚。
我跑到堂屋的书案前,拿纸笔开始写字。
“生日?”
“温暖的生日是农历五月十七。”
“喜欢吃什么?”不对他刚刚才给我准备的我爱吃的东西,划掉,重写。
“高中那个男生名字?”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手中的笔被晏舟抢走扔在地上,人被晏舟紧紧的拥进怀里,我挣扎着想推开他。
“暖暖,我是晏舟。”
“那个和你一起长大的,住在你家楼上的晏舟。”
他,真的是晏舟。
温热的掌心,一下一下的在我背上轻拍。他又重新给我讲了那个故事。
“三岁的时候,我想起来前世的所有事情。可惜太小了,根本没法离开那个家去找你。”
“直到祖师出现,祖师……”
“他说,若修炼达到一定境界,便可在九川探寻到你的位置。”
然后他就开始没日没夜的修炼。
同入门的师兄弟们去吃饭,他在修炼;大家就寝了,他在修炼;烈日炎炎他在修炼,寒风刺骨他在修炼;镜台上的第一缕阳光永远都最先照耀在他的身上……
“终于在七十岁那一年修炼至元婴。”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七十是一个很小的年岁,可外公七十就已经离开我了。
我不知道修炼有多辛苦,但我知道七十年很长。
修炼至元婴,可使用探查术了,但这时候他才知道,须有被探查之人的贴身之物才能施展此术。
他的师祖并不知晓他要找的人来自另外一个时空。
晏舟无奈只好拜别师门,开启了漫长的寻人之旅。
他踏遍九川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一个城镇又一个城镇、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的找。
这一找,又是七十年。
七十又七十,他说的好像“我找了你七天又七天”那么轻松。
我坐直身子,仔细打量起他的脸庞。
为什么会觉得他不像原世界的晏舟呢?
因为那眼里的沧桑和忧伤。
一百四十年,足以让人间的沧海变成桑田,可他却一直坚持着同一件事情。
他到底怎么坚持下来的啊,他甚至都没法确定温暖是否存在于这个世界……
像有什么重重的击打着我的心脏,疼得我不能呼吸。泪水如决堤的江南春岸,是庆幸,庆幸我们终于相遇在同一个世界;是欣喜,欣喜他眼中心中都有我。
是心疼,心疼他被困住的这一百四十年。
他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珠。
“我找不到你,也找不到回去的方法。”
“师傅说,那就去海上找,也许你在蓬莱、在龙族。”
“我拼了命的修炼,只想快点修成半仙,去仙山、去海底,去找你。”
“如果仙山、海底也找不到你,那就成仙。”
“去三重天、去九重天,哪怕去找天道,我也要找到你。”
他伏在我的肩头,哭的不能自已。
“可是三十年啊,我停在元婴巅峰三十年,始终无法突破。眼见六师弟和小师妹都修成半仙了,我始终停滞不前。”
“那就干脆死了吧,死了也许就回去了。”
“可是死不了……”
“暖暖,我试过刺穿心脏、试过淹在水里、试过吃穿肠毒药……暖暖,我连死都做不到。”
“暖暖,我以为我把你弄丢了,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接受了掌门之位,用忙碌麻痹自己,天天盼着早点死。”
“可原来你就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晏舟重新将我拥入怀中,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和放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