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生旦净丑
作品:《女相冬辞》 正月二十二一早,刀茅巷口卖羊肉汤的小贩照旧出摊,这头才点着了炉灶烧水,一抬头,便见浓白雾气里,身后那棵老槐树上吊着两个人形的东西,再一垂眼,自上头滴下的血已在地上冻成了几堆冰锥,尤似烧过一宿的红烛堆起的残泪。
小贩反应了半刻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嗷”的一嗓子窜出丈远。
这一声叫得清脆洪亮,将周边的目光全引了过来。
一时间,“嗷”声在本该沉寂的清晨此起彼伏。
本就是冬日,那老槐树早落干净了叶子,灰蒙蒙的枯枝上悬着一片红,再往上瞧,皆是乌发乱蓬蓬地遮着脸,是两个人,但自髌骨往下都没了。
有胆大的凑近去看,惊呼道:“这不是马夫段老大的妻女吗!十多日前被一个姓赵的大官强掳去了!”
羊汤小贩惊魂未定,抚着胸口顺气,结结巴巴地问:“这……能看出是个人都是眼尖,你竟……你能认出是谁家的妻女?可莫要胡说,这是红衣厉鬼,仔细夜里缠上你。”
“人我是认不出,但我认得这个矮……短些的腰间的玉坠子,这是我摊子上的东西,段老大买回去给他女儿及笄的贺礼,他家穷,买不起成色好的,又看不上成色差的,便选了这块儿磕出过缺口的。”
见众人仍有疑色,这人又接道:“段老大前些日子见天儿找不着人,你们忘了,当时街坊邻里传的可不就是说有个姓赵的大官看上了她女儿,他不肯,那大官便领着小厮去他家抢人,结果女儿没保住,连媳妇儿也一块儿被抢了。”
厉鬼有了身份,便没那么吓人了,有人接话问:“这段家女儿既才过笄礼,可也不算拖嫁女罢,还是好身份的女儿呢!这不是强抢良家女么?那段老大没报官?”
“怎么没报?那段老大一层一层将状子递去府衙,民告官要先挨板子,谁知险些直接将他打死在公堂上,人醒不过来,这案子也就没法儿审,段老大被邻居抬回去将养,好容易七八日过能起身了,再去府衙,可人家官老爷告诉他,七日为期,他晚去了一日,若还想告,要重新挨板子。”
“这不就是官官相护么!”
“可不?那段老大也是条汉子,真就又挨了顿板子,人还躺在家里将养呢,这妻女就……唉,可怜呐。”
众人正唏嘘,围观的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真是岂有此理!律法昭昭,为官者立身不正,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段老大起不来身,咱们邻里邻居难道不能替他讨个公道?”
卖玉坠子的小贩惊道:“谁喊的?疯了么?也想挨板子了?”
“你既说段老大是一层一层将状子递上去的,便不算越级告官,不越级,根本就没有要先挨板子一说!这就是冤案!若人人装聋作哑,如此人祸,难道日后不会找上咱们的妻女么!到那时,谁又能为咱们讨这个公道!”
话音落,有一人挤开人群,高声道:“在下是个状师,这就去起诉状,诉状递不进府衙,那人高的登闻鼓,难道也是摆设么?法不责众,若真有罪责,我一人承担,只需诸位随我走一趟,到场做个见证。”
众人被这话激起了满腔热血,连连答应跟着这人走了,连羊汤小贩也随手往炉灶上浇了瓢热汤,亟亟跟了上去。
本已烧着的木头腾起一股浓烟,待浓烟淡去,锅内的热气也跟着散尽了,树上的两个‘人’逐渐露出真容。
那竟是两个草人,头脸一半儿长发遮着,另一半包了羊皮,露出来的‘四肢’上也包了羊皮,涂得血糊糊一片,上头还戳了小洞,‘血’正一滴一滴往下落。
*
众臣在朝奉殿跪了一片,皇帝龙椅尚没坐热,连“平身”都没来得出口,便有个小内侍在殿外跪下,高声禀说登闻鼓响了。
登闻鼓响,那是有奇冤,只能审。
鼓院那头听了原委,一头着人来报皇帝请事主,一头着仵作去刀茅巷验尸。
可事主赵千石赵大人,早在正月十八日便报了失踪。
仵作到了刀茅巷,那老槐树上干干净净,枝桠上还有结了冰壳子的积雪,莫说没有什么尸首,就连那帮人绘声绘色说的血迹,也是不见半点。
那刀茅巷虽名为刀茅巷,实则是一条食店摊贩聚集的小巷子,本是个热闹所在,偏巧摊贩食客全去了鼓院门口轮流敲鼓。
整个巷子里,唯余一只杀了一半的羊和一条见着生人便狂吠不止的黄狗。
可院门口那百八十人众口一词,咬定见着了尸首和血迹,连尸首上的遗物也说得有模有样。
赵千石丢了,他又没有妻妾子女,只能将他府里的小厮拘来几个问话。几个小厮见着这阵仗吓得哆嗦,问什么答什么,不多时便将事情说清了。
他家赵大人确实在正月十四那日带着他们去掳了一双母女回来。那母亲见女儿受辱便上前去跟赵千石拼命,被赵千石提剑砍折了两条腿,流干血断了气,女儿不堪其辱,当夜咬开绑她的绳索吊死在了母亲尸首旁。
赵千石笃信鬼神,生怕这女儿化作厉鬼来寻仇,便将她的双腿也斩了。
可这双母女,在女儿死后天还没亮时,便已卷了草席拖去野山上扔了,至今已过了七日整。
因而仵作又叫当日埋尸的小厮领着跑了一趟野山,果然在那处找着了两具自髌骨处被斩断的尸首。天寒地冻,土地挖不开,人也就没法埋。
因而这两具尸首虽没腐坏,却已被野兽啃食的面目全非,即便是有人有意将她们带去那老槐树上吊起来,也绝无可能是刀茅巷中摊贩食客们见着的、尚在滴血的模样。
唯有一点可疑,便是那女儿的尸首上,并没有摊贩说的玉坠子。
此事本就蹊跷,偏人群里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七日前,那今儿不就是她二人的头七?咱们瞧见的莫不是那母女二人冤魂罢?”
这话一出,人群霎时炸了锅,皆是说要抓住赵千石严惩不贷,给这对母女偿命的。
而赵千石本尊,此刻正关在一间不见天日的暗室里。
这暗室挖得极深,却不怎么宽阔,里头竖着个通过锁链控制上下开合的铁笼,混着呛人的血腥气,像是隐在黑暗里的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双织银的玄色长靴迈下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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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满地的血水前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
“赵大人,”尖细的嗓音破开死寂,油灯的火光跳动几下,一张半明半暗的脸露出真容,“大殿下差我来告诉您今日临邺城里的热闹。”
“盛奎?”被捆在刑架上的人抬起头,正是前儿报了失踪的赵千石。
绑他的刑架有讲究,铁链又粗又重,却绑得不紧,大部分重量都挂在人身上,手腕处的麻绳却不同,非但捆得紧,里头还包着尖刺,赵千石五短身材,比刑架矮上不少,因而只能踮脚站着,若站累了想卸下手臂的力歇息,麻绳里的尖刺便会扎进皮肉,他在此被关了三日,腕子处早已血肉模糊。
赵千石肤白矮胖,蓄短须,生着一双极好认的鼠目。
这三日的磋磨,他已没了人样,惨白的面皮里透着青紫,活像是在粉面里滚过一圈的烂葡萄,可这人骨头硬,骂起人来仍是中气十足:“一个阉人,也敢来本官面前作威作福?”
被叫作盛奎的人倒是未见恼怒,慢悠悠地从靴子里掏出匕首,在油灯的火苗上烧了半晌,跟着往赵千石左肩肩头横削过去,那匕首刃口锋利非常,皮肉被烧焦的糊味儿混着惨叫,给本就恐怖的暗室又添上了一分毛骨悚然。
盛奎颇嫌弃地甩掉黏在匕首上的焦糊肉片,捏着鼻子说:“咱们都曾在大殿下麾下效力,赵大人慧眼独具,陛下这头才将户部给了右相,您便立时带着吏部的花名册去四殿下处投诚,只是那时您可曾料到,会有再见旧主的一日?”
赵千石缓过一口气,咬着牙冷笑:“你教训起本官来义正辞严,可我投谁麾下都是光明正大,你呢?盛——总管?”
盛奎将沾了血的匕首在赵千石的衣领上抹干净,重新插回靴子里,这才笑说:“赵大人与我争论这些不过逞个口舌之快,废话少说罢,大殿下差我来告诉你,今日一早,百余人在鼓院门口聚集,要为一个姓段姓马夫的妻女讨回公道,此事闹得太大,已越过大理寺直接交由刑部主理。”
“哦,还有,御史台连上十折,弹劾赵大人收受贿赂、强征民田、肆意杀人取乐……啧啧,您老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御史台?”赵千石听闻此话,反而笑了:“御史台现今就是个花架子,大殿下想捏着这点儿花架子,去跟右相抗衡?看在大殿下曾待我不错的份儿上,你去告诉他,御史台即便能东山再起,也不过昙花一现罢了。”
盛奎却面无表情道:“听赵大人这意思,是觉得自己没有活路了,想演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可惜,大殿下没打算杀你。”
赵千石一僵:“我已跟那藏头藏尾的女人招认,是得了大殿下授意才给老七送的犀角酒,那女人把我送来,他定然已知道此事,他不杀我?他为何不杀我?”
盛奎将油灯往面前擎高些许,露出个阴森可怖的笑来:“因为这场热闹才刚开始,赵大人扮了丑角,但‘生’‘旦’‘净’,可都还没凑齐。”
盛奎说罢,便踩着血水走了,室内重陷黑暗,刑架上的赵千石一动未动。
半晌过后,一声绝望而凄厉的惨叫响彻暗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