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左右为难
作品:《今天也在攻略高岭之花》 凌霄那声带着玩世不恭的调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叠叠、带着寒意的涟漪。病房里原本就微妙的气氛,在他推门而入的刹那,骤然降至冰点。
江淮言倏然睁开的眼睛里,不再是面对苏苏时的疏离疲惫,而是瞬间凝聚起一种近乎实质的锐利寒光!像冰层下骤然刺出的利刃,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的领地意识,直直刺向凌霄那只即将搭上苏苏肩膀的手!
凌霄伸出的手臂在半空中极其明显地顿住。他并非迟钝,相反,他对危险的感知异常敏锐。那道冰锥般的视线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让他瞬间收起了大半的玩世不恭。他挑眉,顺着视线的来源看去,正对上江淮言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寒芒毕露的眼眸。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发出令人窒息的紧绷感。惨白的灯光下,两个男人无声地对峙着。
凌霄脸上那灿烂的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审视和浓浓兴味的探究。他收回手臂,双手随意地插进破洞牛仔裤的兜里,歪着头,饶有兴致地、如同打量一件新奇展品般,将病床上那个苍白却眼神锋利如刀的男人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极具挑衅意味、带着点痞气的弧度:“哟,醒了?看来苏二小姐的‘贴身照顾’效果拔群啊?”他刻意加重了“贴身照顾”四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苏有些凌乱的头发和眼底的青影。
苏苏被夹在这无声的硝烟中间,只觉得头皮发麻。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试图隔开两人之间那无形的电流,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试图缓和气氛:“凌大少,你这大早上的跑医院来遛弯呢?还穿这么骚包?”她指了指他那身亮得晃眼的紫色衬衫。
凌霄的注意力果然被拉了回来,他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指着床头柜上那个巨大的保温食袋:“遛弯?苏二你良心呢?我听说你在这儿守夜,特意起了个大早,去‘云锦轩’排队抢了他们家限量供应的蟹黄灌汤包和鲍汁炖盅!排了一个多小时!就为了给你这没良心的补补!”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揉着并不存在的黑眼圈,语气熟稔得仿佛两人之间没有一丝距离,“喏,还热乎着呢,赶紧趁热吃!”他动作自然地绕过苏苏,就要去打开食袋。
“云锦轩?”一直沉默的江淮言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病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凌霄的抱怨。他靠在枕头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个印着奢华Logo的食袋,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听说他们家后厨最近被爆出食材以次充好,蟹黄用的是染色蛋黄和香精勾兑的替代品,鲍汁也是工业浓缩汤料调出来的。卫生评级……好像也降了?”他微微侧头,看向苏苏,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一个无关紧要的科研报告,却字字如刀,“苏小姐肠胃娇贵,还是谨慎些好。别为了点口腹之欲,吃坏了肚子,又要‘麻烦’别人照顾。”
空气瞬间凝固了!
凌霄脸上那点委屈和献宝似的笑容僵在嘴角,打开食袋的手也顿在半空。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江淮言,眼神从错愕迅速转为被冒犯的恼怒:“喂!你什么意思?你懂什么?‘云锦轩’是百年老字号!我从小吃到大!什么染色蛋黄工业汤料,你少在这危言耸听、血口喷人!”他气得脸都有些涨红,显然无法接受自己精心准备的“心意”被贬低得一文不值,尤其还是被眼前这个身份不明的“病秧子”!
苏苏夹在中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江淮言这突如其来的、精准到近乎刻薄的“科普”,明显带着浓重的火药味和指向性!她了解凌霄,这家伙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但极其护短,尤其容不得别人质疑他认定的东西。她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江淮言你少说两句!人家凌霄也是一片好心……”她试图按住眼看要炸毛的凌霄。
“好心?”江淮言却像是没听见苏苏的劝阻,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凌霄身上,那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讥诮,“凌先生一片‘好心’,苏小姐自然感激。只是,食物安全无小事,尤其对‘精贵’的人来说。”他特意重复了苏苏早餐时用过的词,语气平淡,却像裹着冰渣子,“万一吃出问题,凌先生是能替苏小姐挨针,还是能替她吃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凌霄那身张扬的打扮,补充道,“或者,凌先生觉得,凭你身上这件……嗯,‘独特品味’的衣服,就能让那些工业香精自动消失?”
这话简直是在凌霄的雷区上疯狂蹦迪!质疑他的心意,质疑他选餐厅的眼光,现在连他引以为傲的穿衣品味都捎带上了!
“江淮言!”凌霄彻底炸了,声音陡然拔高,指着江淮言的鼻子,“你算哪根葱?轮得到你在这指手画脚、阴阳怪气?苏苏都没说什么,你在这儿充什么大尾巴狼?我给她送吃的关你屁事!你……”他气得口不择言,眼看更难听的话就要冲口而出。
“凌霄!”苏苏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一把抓住凌霄指着江淮言的手臂,用力把他往后拽了一步,挡在了两人中间。她脸色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地瞪着凌霄,“你闭嘴!这里是医院!他头上还带着伤!你吵什么吵?!”
凌霄被她吼得一愣,看着苏苏明显动怒护着江淮言的样子,那股邪火瞬间被浇灭了大半,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憋屈和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看看苏苏,又看看病床上那个依旧一脸平静淡漠、仿佛刚才那番刻薄话不是出自他口的男人,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只是狠狠瞪了江淮言一眼,憋出一句:“行!苏苏你行!有了新人忘旧人!算我多管闲事!”他一把甩开苏苏的手,转身就要走。
“凌霄!”苏苏又气又急,下意识想追上去解释,却被身后一道冰冷的声音钉在原地。
“苏小姐不必为难。”江淮言的声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仿佛刚才挑起争端的人不是他,“凌先生一番‘盛情’,虽然……风险系数高了点,但心意难却。苏小姐若是不介意那些‘替代品’和‘浓缩汤料’,大可不必顾忌我的‘危言耸听’。”他特意将之前自己用的词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在念实验报告,却字字都像小刀子,精准地扎在凌霄那点脆弱的自尊心上。
凌霄刚迈出的脚步猛地顿住!他霍然转身,双眼喷火似的瞪着江淮言,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他指着江淮言,手指气得都在抖,对着苏苏吼:“苏苏!你听听!你听听他这说的都是什么话?!这是人话吗?!我凌霄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挤兑过!他……”
“够了!”苏苏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欲裂。她看着气得跳脚的凌霄,又看看病床上平静得近乎诡异的江淮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对凌霄说:“凌霄,你先回去。东西……谢谢了,心意我领了。他现在是病人,需要静养,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
凌霄看着苏苏明显维护江淮言的态度,又看看江淮言那副仿佛置身事外、实则杀人诛心的淡漠样子,一股巨大的憋屈感堵在胸口,噎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狠狠剜了江淮言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行!苏苏,你好样的!这小子最好一直这么‘精贵’!”说完,他猛地一甩手,带着一身几乎要实质化的怒火和委屈,像一阵狂风般冲出了病房,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病房里终于恢复了死寂。
巨大的关门声余韵还在空气中震颤,震得苏苏耳膜嗡嗡作响。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转过身,看着病床上闭目养神、仿佛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的江淮言,一股无名火“噌”地又冒了上来。
“江淮言!”她几步走到床边,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你故意的对不对?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凌霄他招你惹你了?他好心好意送吃的来……”
江淮言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她带着质问的视线。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看不到一丝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苏小姐觉得我是什么意思?”他反问,声音平淡无波,“我只是陈述我所了解到的、关于‘云锦轩’的客观信息。提醒苏小姐注意饮食安全,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也有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个被凌霄遗弃的、巨大的保温食袋,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还是说,因为送东西的人是凌先生,所以这些‘风险’就可以被苏小姐自动忽略?毕竟,凌先生是‘旧人’,而我……只是苏小姐一时兴起捡回来的‘新人’?”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自嘲般的尖锐。
苏苏被他这番话噎得哑口无言,胸口像是堵了一块浸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闷。她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仿佛蒙着一层厚厚冰霜的眼睛,看着他额角纱布边缘那点刺目的暗红,心头那点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种深深的、带着刺痛的无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你……”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那番话,字字句句都披着“客观”、“提醒”的外衣,可那冰冷的讥诮和尖锐的自嘲,像无形的针,扎得她生疼。他是在意凌霄的出现?在意她和凌霄那种毫无芥蒂的熟稔?还是仅仅……在用这种方式宣泄他作为“契约品”的屈辱感?
“江淮言,”苏苏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妥协,“我和凌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发小,是兄弟!他那人就是那样,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说话做事有时候是不过脑子,但他没有恶意!你……”
“发小?兄弟?”江淮言打断她,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几分,眼神里却没有任何暖意,反而像淬了毒的冰,“难怪如此熟稔,亲如一家。苏小姐不必向我解释。”他重新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隔绝在厚重的眼睑之后,声音恢复了一贯的疏离淡漠,“这是苏小姐的私事,与我无关。我只是苏小姐用契约‘买’来的……一件物品。物品,没有资格过问主人的社交圈。”他刻意强调了“买”和“物品”这两个词,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狠狠砸在苏苏的心上。
苏苏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那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白了脸。她看着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将自己彻底物化的冰冷姿态,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热意。
“江淮言!”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非要这样说话吗?非要……这样作践自己吗?”她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的手臂,让他看着自己。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手臂的瞬间——
江淮言猛地抬手挥开了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和厌恶!
“别碰我!”他厉声道,声音因为激动而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嘶哑。他倏地睁开眼,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屈辱和一种深沉的痛苦!额角那块白色的纱布,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和刚才挥手的动作,边缘瞬间洇开了一小片刺目的、迅速扩大的鲜红!
那抹鲜红,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苏的瞳孔上!
“你……”苏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迅速蔓延的血迹,看着他眼中那浓烈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排斥,所有的言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巨大的恐慌和心痛瞬间攫住了她!她甚至忘了自己刚才的委屈和愤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伤口裂开了!
“医生!护士!”苏苏几乎是失声尖叫出来,转身疯了似的冲向病房门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快来人!他伤口裂开了!流血了!”
急促的脚步声和铃声瞬间打破了病房的死寂。
江淮言靠在枕头上,急促地喘息着,额角的剧痛一阵阵袭来,眼前阵阵发黑。那抹鲜红顺着额角滑下,带来冰凉的触感。他看着苏苏惊慌失措冲向门口、带着哭腔喊医生的背影,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恐惧和担忧……
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屈辱,在那片刺目的鲜红和苏苏惊慌的背影中,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冷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茫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后悔。
他闭上眼,任由那冰冷的液体滑过脸颊,分不清是血,还是别的什么。耳边是苏苏带着哭腔的呼喊和越来越近的嘈杂脚步声。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被这混乱和鲜红,悄然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正试图艰难地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