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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刺青

    第31章 第31章“我明天,就会搬出去。……


    第31章


    第二天下午,顾蜻游正在记录实验幼苗的生长情况,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一看,是韶姨,于是按下接听键,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喂?”


    “阿妹啊,今晚回家吃饭吗?”韶姨的声音比往常轻快了两分:“今晚陈伯生日呢,我做了好多菜,回来吃饭嘛。”


    顾蜻游一愣,把笔记本往腋下一夹,正儿八经地拿起手机:“陈伯今天生日?”


    “对呀。你回来吧!”


    顾蜻游有些自责,语气满含愧疚:“我一定回去。”


    挂了电话之后,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下午四点,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


    沉吟半刻,她盖上了笔帽,决定请假,早点下班。


    这段时间她都不回温宅吃晚饭,下班之后随便吃一点,晚上继续呆在培育中心,直到关门才回家,不然就是和裴尹他们出去玩。


    今天突然那么早就走,还有些不习惯。


    她先是在手机外卖APP上点了一个蛋糕,和老板约定好拿蛋糕的时间后,便独自一人坐地铁去了附近的商业中心。


    时间紧迫,她根本那就没有准备好礼物,一直以来陈伯都那么照顾她,这次生日,她于情于理都不应该空着手回去。


    恰好前天发了工资,她手上宽裕,挑起礼物来也得心应手。


    一直逛到将近五点,她才买好礼物,看了一眼时间,直接去拿蛋糕。


    回到温宅时,已经将近六点,还没进门,就闻到了诱人的菜香,她沉寂多日的心情,突然就轻快了起来。


    她整理好表情,拉开门,只是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在看到玄关处那双皮鞋的瞬间,就凝结了在脸上。


    她呆呆地站在玄关两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是了,陈伯生日那么重要的日子,温胜寒怎么可能会不回来吃饭呢?


    嘴角慢慢沉了下去,她面无表情地弯腰换鞋子。


    “姑娘回来啦!”是陈伯惊喜的声音。


    顾蜻游抬头,牵了牵嘴角:“陈伯,生日快乐。”


    说着,就把手中的礼物递了过去。


    “哎哎,你真客气,都是自家人,何必花那个钱买礼物呢。”话是这么说,他脸上的笑已经挤到眼睛都看不见。


    顾蜻游唇边挽出一个极浅的笑:“您就收下嘛,不然我会觉得很难过的。而且真的不贵。”


    “好好,谢谢姑娘。”陈伯开心地接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走进去的时候,顾蜻游是做了心理准备的。


    当看到温胜寒没有坐在客厅的时候,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她把蛋糕放进冰箱,然后钻进厨房,给韶姨打下手。


    只有


    努力地忙到让自己目不暇接,才能做到不去想那些事。


    可同在一个屋檐下,总归是躲不过的。


    随着饭点接近,楼梯那边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需要帮忙吗?”清冷的男音从厨房门口那边传过来,宛如清泉扣响石壁。


    顾蜻游脊背一僵。


    “哎唷,温生您怎么进来了。”韶姨连忙放下手中的汤勺:“这里油烟重,您别进来。”


    “没事。”温胜寒走了过来,不知为何,在味道陈杂的厨房里,顾蜻游仍无比清晰地捕抓到了那一丝熟悉的雪松香。


    他走到她身旁,状似无意般看了她一眼,低声问:“要帮忙吗?”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没有对视,但是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顾蜻游低下头,没有应答,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将切好的装饰水果放进装了牛排的餐碟,正想顺手拿起来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先一步把那碟牛排拿了起来。


    他靠得有些近,声音几乎是擦过耳际,但下一瞬间就离开了:“我来。”


    温胜寒一手端着一碟牛排往外走。


    顾蜻游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紧张的肌肉慢慢放松了下来。


    一股怅然若失的感受涌上心头。


    很快,所有菜都备好了。


    几人在饭桌前坐下。


    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韶姨和陈伯都笑得很开心,除了表情不太自然的顾蜻游,场面还算融洽。


    吃过晚饭后,顾蜻游关了灯,然后捧着已经插好蜡烛的蛋糕从厨房里走出来。


    陈伯笑得嘴都合不拢,一边拍手一边跟着拍子唱生日歌。


    昏黄的烛光将这一小方天地照亮,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连温胜寒脸上的表情,都温和了不少。


    在韶姨和顾蜻游的催促下,陈伯扭扭捏捏地许了个愿望,然后吹灭了蜡烛。


    饭厅的灯重新亮起,韶姨进了厨房,拿出盘子和吃糕点专用的刀叉。


    考虑到饭后吃得不多,顾蜻游定的蛋糕不是很大,就算是这样,分完四个人的量后,还有三分之一剩余。


    一家人静静地吃着蛋糕,气氛难得融洽。


    “说起来,阿妹是不是快开学了?”韶姨突然开口问道。


    “嗯,”顾蜻游小口吃着蛋糕,淡白色的奶油沾上了她的唇,她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就在下周。”


    “那时间很近了,到时候我和陈伯一起送你过去,办好手续后,就一起回来吃晚饭。”


    陈伯点点头:“南城大学离咱家那么近,应该不用住校吧?就像以前那样,我开车接送你……”


    叉子和瓷碟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顾蜻游抿了抿唇,放下叉子开口道:“大学都是要住校的。”


    韶姨一愣:“这样啊,周末总归会回来的吧?那也没事,我明天就去帮你准备住宿用品……”


    “韶姨。”顾蜻游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像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她垂下了眸子,颤抖的睫毛像蝴蝶翅膀翕动。


    几人预感她有话要说,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看向她。


    斟酌了一会,她开口接着道:“不用了,韶姨,上学的用品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我自己带过去就可以了。”


    “你这孩子……”


    “我明天,就会搬出去。”


    饭厅内骤然安静。


    韶姨和陈伯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撩起眼皮,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像是有所感应,又或许是因为紧张,她的手臂冒起了鸡皮疙瘩,可腰背挺得笔直:“我非常感谢这一年以来大家对我的照顾,我真的很感动……可以说没有陈伯和韶姨,我也考不到这样的好成绩。可是现在我已经考上大学了,不应该再这样死皮赖脸地待在这里。以后,以后大家一定要保重身体,韶姨,陈伯,如果你们不嫌弃,就把我当成你们的晚辈,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们。”


    一口气说完这么一长串,虽然声音有些颤抖,但还算流利,就像已经在心里排演过无数次那样。


    饭厅内陷入了沉默。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韶姨和陈伯面面相觑,然后都下意识地看向了温胜寒。


    他没说话,盯着她的侧脸,像是在探究她的表情有几分认真,黑沉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顾蜻游头皮一阵发麻,身上的肌肉一寸一寸绷紧。


    半晌,她实在是坐不下去了,椅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吃好了,先上去了,大家慢慢吃。”


    *


    晚上十点,整栋别墅都安静下来。


    只有顾蜻游的房门半掩着,里面的光泄露在外,稍微照亮了黑沉的走廊。


    温胜寒沉默地站在门前。


    透过门缝,能隐约看到几个纸箱凌乱地摆在地上。


    他垂下眸子,沉吟半晌,屈起手指,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面。


    顾蜻游下意识抬头,见到是他,瞳孔放大了一瞬间,下一刻,她又低下头去,继续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


    温胜寒走了进来,环视了一眼房间,原本放在书架上的东西已经收拢在一起,放进了纸箱,桌子旁边的两个纸箱已经用胶带封了起来,衣柜的门半敞着,已经空了一大半,床上堆叠着衣服,一半已经叠好放进纸箱。


    按照房间这样的干净程度,不像临时起意。


    更像是……蓄谋已久。


    他收回目光,声音微沉:“为什么突然想搬出去。”


    顾蜻游的动作微顿,长发掩面,看不清表情:“我今晚说过了。”


    沉默了一会,温胜寒又问:“还有一周才开学,你住哪?”


    “裴尹家。”


    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他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晦涩:“这么多东西,我明天叫谢文柏帮你……”


    “不用了。”


    顾蜻游声音低了下去:“不用了,我叫了朋友帮我,他就住在附近。”


    “谁?”


    “赵景洲。”


    温胜寒稍一回忆,就记起来了,是那天和她一起在南大对面吃东西的男生,今年除夕的时候也来过温宅放烟花。


    好。


    很好。


    心里有个声音响起,是的,本该如此,她本应该这样,多和同龄人在一起。


    温胜寒垂下眸子,掩去其中思绪。


    原本那些准备的话,好像已经不需要再说了。


    许久,他转过身:“早点休息。”


    等他快走到门边的时候,女孩儿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对不起,温先生。”


    温胜寒的脚步一顿,声音稍稍冷了下来:“我记得,我说过,你不必对我道歉。”


    顾蜻游咬了咬唇,别开脸,隐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这段时间,谢谢您。”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高高抛弃,又重重落下。


    温胜寒在门口站了一会,淡黄的灯光下,身形竟然显得有些萧条。


    这一次,他没有说什么,抬步离开了。


    顾蜻游紧绷的神经一松,睫毛一颤,落下一滴眼泪。


    心口像是被挖空了一角。


    无法否认,在他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是燃起了一丝希望的。


    可偏偏就是因为这一丝希望,就更让人觉得失望。


    最后,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这不是意料中的吗?”她自言自语道:“没有什么值得好失望的。”


    嗯,没有什么值得好失望的。


    可是她觉得好难过。


    第32章 第32章被放逐的金鱼


    第32章


    第二天一早,赵景洲就开着车过来了。


    他的驾照是在暑假刚开始的时候考的。那个时候顾蜻游和裴尹去毕业旅游,他就一个人去练车。


    顾蜻游下楼吃早餐的时候温胜寒已经不在了,餐桌上连咖啡壶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吃东西的时候,陈伯和韶姨都坐了下来,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顾蜻游安静地喝了一勺粥,看到他们的眼神,轻轻笑了一声:“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我没事啊。”


    “阿妹啊……”韶姨满目纠结:“你和温生,到底怎么了?”


    “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要闹到搬出去那么严重。”陈伯也应和一声。


    顾蜻游沉默了。


    要说起来  ,他们之间是有什么严重的矛盾吗?


    也算不上是。


    只不过是,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个局面继续维持下去,大家都会不自在。


    那不如就让她离开,更何况昨晚,他也没有拒绝。


    他不过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顾蜻游笑了笑,眉眼间全是疲意。


    “陈伯,对不起,我不应该在昨天和大家说这件事的。”她顿了顿:“你们不要担心,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也不是因为在这里过得不开心。大学要求住校是真的,更何况……我本来也只是来借住的,总有一天要搬出去。”


    她的声音很轻,调子轻微上扬,叫人一下子分不清真伪。


    韶姨和陈伯面面相觑。


    说实话,一直以来,他们都不知道顾蜻游和温胜寒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温胜寒对顾蜻游的上心,是有目共睹的。


    韶姨在温家干的时间也差不过十年了,虽然温胜寒对待他们,向来温和有礼,但大多也只是浮于表面的礼数,只有顾蜻游,是实打实的关心。


    明明都是拿钱办事,她搬过来之前,温胜寒却亲口和他们说,请他们好好照顾她。


    受宠若惊之余,不免也觉得惶恐。


    以为来的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女主人——这在上流圈子,并不算得上是新鲜事,有钱的男人养着一个娇滴滴的情人。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是一个这么招人怜爱的小姑娘,这一年相处下来,她是真心喜欢她。


    韶姨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两个人能走到一块,就是有缘分的。有什么事都是可以沟通的,不然就这样散了,多可惜啊……”


    “韶姨,我想你们误会了……”顾蜻游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我和温先生,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他只是觉得我可怜,所以一直在帮我。”


    说到“可怜”两字时,她的心脏又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她继续说道:“所以,你们千万别觉得,是我们两个之间闹了矛盾,我才赌气搬出去的。”


    韶姨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挽留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好好,以后一个人在学校,一定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好好照顾自己,受委屈了尽管回来,我们都在呢。”


    顿了顿,她又道:“以后有空,常回来看我们啊……”


    顾蜻游重重点头,眼角处有晶莹的泪光:“好。”


    *


    赵景洲帮她把东西从楼上搬下来,放到车上。


    临出发之前,他奇怪地看了顾蜻游一眼,不解道:“这不是你亲戚家吗?住到开学也没有什么吧?怎么这么着急搬出去呢?”


    女孩儿没有回答,撑着下巴看向窗外,风吹得她的头发飞舞。


    许久,她才轻轻嗯了一声。


    看出她的情绪不高,赵景洲乖乖闭上了嘴。


    说是搬进裴尹的家,其实是裴尹的私人公寓。


    自从裴尹考上大学,她父母就送了她一套小公寓,方便她不想住校的时候就住公寓。于是裴尹便热情地招揽顾蜻游住进来,顾蜻游说要给她房租,她也不肯收。


    “一个人住多寂寞啊!我该感谢你来陪我才是!”


    顾蜻游笑笑,她明白裴尹这是在担心她的经济问题,她也不多解释,只能平时勤快点做家务。


    不过实际上住的时间也不长,开学以后她就会搬进宿舍,上学时就算是周末,大多数时间也会呆在学校,恐怕也只有寒假宿舍不留人的时候她才会回来住,这么一算下来,好像也的确没有额外给房租的必要。


    而对于大学的学费和学杂费,顾蜻游也是有计划的。


    因为高考成绩很好,南城一中校友会、当地教育局都发了奖金,两笔奖金加起来,基本上已经能覆盖她前两年的学费。后来由于是高分低报,她主动联系了南城大学的招生办,说明自己的情况,希望可以减免学杂费。


    南城大学那边答应了,招生办的老师很好,告诉她不但会有奖学金,还可以帮她申请贫困大学生补助,如果她需要,也能帮她办理助学贷。


    顾蜻游松了一口气,由衷地道了谢。


    学费问题解决,接下来最困扰她的,就是阿嫲的问题。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实际上她坚持搬出来,就是自尊心作祟。


    那天在游轮的厕所里,听到那两个女人的话后,她是惶恐的,她害怕温胜寒也会觉得自己是在攀高枝,尽管这份感情得不到回应,她也不愿意别人将它扭曲误解。


    当然,赌气也是有的。


    无论如何,已经决定要独立了,总不可能还继续接受这份帮助。


    于是,在开学前这段时间,除了去植物园那边打工,她还奔波于寻找自己负担得起的疗养院。


    可惜事情进展并不顺利。


    价格便宜的疗养院,条件很差,价格稍高的,又攀不上,实际上即使是价格再低的疗养院,对普通人而言,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顾蜻游叹了一口气,此时此刻她才深刻认识到,独立,真的很难。


    但她不是一个愿意半途而废的人。


    做出了的决定,就一定要坚持走下去。


    “蜻游最近在苦恼什么?愁眉苦脸的。”


    本来在看显微镜的男人突然出声。


    顾蜻游一愣,说话的人是赵景洲的叔叔赵迁,他从显微镜前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她有些心虚地眨眨眼,以为他在责怪自己不认真。


    “没、没事。”


    “没事吗?我刚刚还听到你叹气。”


    赵迁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面对她:“或许,你可以和我说说?”


    顾蜻游咬了咬下唇,有些纠结。


    她知道赵迁是个很好的人,平时都很照顾大家。只是出于不想麻烦别人心理,她有些说不出口。


    “别误会,我是看到你已经纠结很多天了。”赵迁安抚性地笑笑:“所以看看我‘浅薄’的人生经验能不能帮到你。”


    顾蜻游被他逗笑了。


    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她知道,赵迁的人脉很广。


    于是,犹豫了一会儿后,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口了:“赵叔叔,您知道哪里有价格比较便宜,环境又好的疗养院吗?”


    赵迁定定地看了她两秒,然后开口道:“有。”


    顾蜻游双眼一亮:“真的?”


    “嗯。”赵迁推了推眼镜,倒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找这个,只是重新埋头于显微镜下,漫不经心道:“你想看的话,我明天就带你过去。”


    “好,谢谢您。”


    *


    第二天是周六,培育中心放假,赵迁真的带着她去看那家疗养院了。


    没想到的是,这家疗养院离南城大学还挺近的,就在府新街隔壁。接近老城区,那边的建筑物都很有历史年代感,看着独具韵味。


    近年来南城人都逐渐往新城中心聚集,老城区这边安静了不少,生活节奏慢,倒也挺适合养老。


    走进院子,发现不同于外表的陈旧,里边的装横、设备都是崭新的,院子里绿化做的不错,环境的确很好。


    顾蜻游打量了一番周围环境,小心翼翼问:“赵叔叔,这边,价格不低吧?”


    赵迁笑得温和:“不贵,每个月八百。这家是我朋友开的,友情价。”


    顾蜻游双眼一亮:“真的?”


    “真的,”他双手一摊:“我总不会坑你。”


    顾蜻游重新绕着走了一圈,又和负责人了解清楚各项费用,的确找不出错处来,哪哪都好,就是价格低得让人咋舌。


    八百,是她努努力就能够到的价格。


    最后,确定可以派车前去接人,顾蜻游还是签了合同。


    走出大门,顾蜻游真诚地道了谢,赵迁问她:“你去哪?我回培育中心,要不要载你?”


    顾蜻游


    摇了摇头:“不用啦赵叔叔,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您回去吧。”


    “成。”


    两人在门口分别。


    看着顾蜻游的身影消失在地铁站门口,赵迁打了个电话。


    那边问:“情况怎么样?”


    “她接受了,”赵迁笑笑:“温总可要兑现承诺,咱们新项目的资金,全靠您这一笔了。”


    那边语气淡淡:“好说。”


    *


    接阿嫲去新疗养院那天,顾蜻游主动联系了谢文柏。


    当初相关事项都由谢文柏代理办理,其中有些问题她弄不清,只好再次麻烦他。


    顺利办好转院手续后,谢文柏叫她稍等,然后回到车,拿了一个大盒子出来,递给她。


    顾蜻游一愣:“这是?”


    “手提电脑。”谢文柏推了推眼镜:“大学和高中不同,电脑是很有必要的。”


    顾蜻游咬了咬唇,她明白,这是谁的意思。


    眼眶有些发涩,她微微偏开了脸:“谢谢……但我会自己准备的。”


    “顾小姐,”谢文柏再次开口,说话的语气和以往不同:“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讲,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有时候馈赠未必是因为同情和怜悯,也可以是出于欣赏和鼓励。”


    顾蜻游一愣。


    谢文柏静静地看着她,继续说道:“您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为五斗米折腰的事,有时候比清高更可贵的是能屈能伸的能力……如果在某些事情上过于纠结,会导致您多走许多弯路。”


    说完,他把手上的盒子往前递了递:“您也别想太多,这是我买的,您就当成是我送您的毕业礼物,祝您大学事事顺利,过得充实愉快。”


    顾蜻游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真诚,也或许是因为那句“也可以是出于欣赏”,最后她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盒子。


    “谢谢……”


    回到护送车辆那边,顾蜻游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今天再次来到原来的疗养院,有了对比,她自然是知道让阿嫲留在这里,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可是……她的睫毛一阵乱颤,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可以的。


    她终究还是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地接受温胜寒的帮助。


    因为她知道,只要还有这样的一天,她就没办法与他平视。


    可是,说没有动摇过,是骗人的,说不愧疚,也是骗人的。


    顾蜻游紧紧拉着阿嫲的手,眼眶一阵酸涩:“阿嫲,我会努力的。”


    “以后,一定会让您过上好日子的。”


    一定会的。


    *


    转眼开学的日子就到了。


    由于专业不同,顾蜻游和裴尹注册的地点不同,最后分到的宿舍也不同,反倒是因为同一个学院,赵景洲和她在同一个地方办理入学手续。


    顾蜻游被分到的宿舍是四人间,同寝室的另外三个女生有两个是南城本地人,只有一个从北方来的。


    南城的两个女生分别叫做荆佳喜和招书彤,两人都听过顾蜻游的名字,见到她时惊讶之余都表现得十分热情。


    北方来的那个女生是几人中最高的,叫路秋,见到她们下意识用南城话交流,也不恼,大大方方地笑道:“看来以后想学南城话,这语言环境真的是得天独厚。”


    几人一愣,回过神后都觉得有些抱歉,但经过这一出,距离反而都拉近了一些。


    开学这几天的节奏过得很快,什么班会、破冰仪式、动员大会……各种安排叫人目不暇接,连喊累的空隙都没有。没过多久,军训就来了,更是把人累得够呛。


    在上高中的时候,总有人说大学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只要熬过高考就轻松了,可面对崭新的环境和从头再来的人际关系,顾蜻游却并没有多少获得自由的喜悦,更多的是迷茫和扑面而来的孤独。


    这种孤独是深层次的,并不会因为身处人群而消失,真要说起来,宿舍的氛围很好,学长学姐都很关心照顾她,在这里,她甚至收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每天打开微信都会看到新的好友申请。


    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在温宅和大家吃饭的场景,或者是和裴尹赵景洲插科打诨的日子。


    或许是因为忙,也或许是因为各自有了新的伙伴,三人在小群里说话的频率都有所下降。


    她觉得自己像一条突然被放逐到深海的金鱼,只能独自忍受环境改变带来的不适。


    这样的迷茫和孤独,终于在军训的某天,彻底喷发。


    那天临近中午,因为有人在训练的时候偷偷说话,导致全班被罚跑。


    不巧的是,顾蜻游的例假刚来,她往常都不会经痛,这一次小腹却又涨又坠,九月的太阳依然毒辣,只是站一会就被晒得满头大汗,更遑论跑步了。


    刚跑完第一圈,顾蜻游就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眼前一阵发黑,小腿一软就要往前扑去,身边顿时一阵惊叫声。


    “顾蜻游!”


    “蜻游!”


    “你没事吧?”


    许多人围了上来,视线没法聚焦,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快让开!你们闷到她了!”一个熟悉又火急火燎的声音响起,推搡着周围的人,他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搭到背上,语气焦灼:“顾蜻游,你坚持一下,校医室很快就到了。”


    顾蜻游的脑袋昏昏沉沉,努力辨认了一下后问道:“赵景洲?”


    “是我,”赵景洲微微喘着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撑得住吗?”


    鼻尖上全是男生的微咸的汗味,顾蜻游的胃一阵翻滚,她气若游丝:“你……放我下来吧,我想吐。”


    “你说啥?我听不见!”


    回应他的是一阵排山倒海,赵景洲一僵。


    顾蜻游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在一旁树头吐清之后,顾蜻游的神志终于微微清醒过来。


    赵景洲把一瓶矿泉水递给她,满脸生无可恋。


    “谢谢……对不起。”顾蜻游一脸愧疚。


    “没事……你好些了吗?”赵景洲已经简单清理过衣服,但上面还是残留着刺鼻的味道。


    “你把衣服给我,我洗干净之后再还给你吧。”


    “不用了,”赵景洲挠了挠头:“你还需要去校医室看看吗?”


    手肘和膝盖有些疼痛,顾蜻游把袖子挽起来,发现是擦伤。


    应该是倒下的时候弄到的。


    赵景洲扫了一眼,道:“还是去看一下吧。”


    顾蜻游点了点头。


    两人并排走去校医室。


    或许是因为靠近中午,校医室里并没有多少人,医生简单地帮她清理了一下伤口,就让她回去了。


    回去的途中,辅导员打电话过来了解情况,知道她例假来了之后,嘱咐她下午好好在宿舍休息,不用参加训练了。


    可能是因为刚刚吐过,嘴里一阵酸涩,顾蜻游没有什么胃口,于是赵景洲把她送到了宿舍楼下。


    “回去好好休息……如果有需要的话,打我的电话。”


    顾蜻游点点头:“谢谢,今天真的麻烦你了……衣服真的不要紧吗?”


    “嗨,这有啥,咱们都那么熟了。”赵景洲摸了摸后脑勺,又笑了笑:“如果真觉得愧疚,军训结束之后,不如请我吃饭吧。”


    顾蜻游一愣,随即点头:“也行,到时候叫上裴尹。”


    告别之后,顾蜻游独自上楼、开门,接了一杯热水之后,坐在椅子上,放空思绪。


    突然,铃声划破寂静,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名字,一愣。


    她的睫毛颤了颤,接起后乖巧地叫了一声:“韶姨。”


    “阿妹啊,吃饭了吗?”


    “嗯……”


    “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呀?开心吗?”


    “还好……遇到的同学都很好。”


    韶姨又问了几个问题,顾蜻游都一一耐心回答,讲到最后,已经把这几天的情况都交待得差不多。


    趁着沉默的空隙,顾蜻游抿了抿唇,直接问道:“韶姨,您


    是有什么事吗?”


    那边沉默了一秒,随后响起韶姨小心翼翼的声音;“阿妹呀,今周六是温生的生日,你要回来吃饭吗?”


    第33章 第33章礼物(大修,后半部分重……


    第33章


    一阵沉默。


    午休时间到,门外走廊传来稀稀拉拉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阳台外面有风吹过,枝叶簌簌响起,烦人的蝉鸣一阵又一阵——


    之前觉得孤单的时候,顾蜻游没有哭。


    跑步摔倒时觉得很痛,顾蜻游也没有哭。


    此时此刻,韶姨一句轻轻的“回家吃饭吗?”却让她鼻子骤然一酸。


    一滴眼泪打在手背上。


    顾蜻游有些慌乱地抬起头,用手背胡乱擦了一下眼泪,闷声道:“韶姨,我、我还不知道周六有什么安排……”


    “这样啊……”韶姨声音难掩失望:“那好吧,到时候如果你有空,一定要告诉我们呀,我和陈伯去接你。”


    “嗯。”


    “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上课,记得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嗯。”


    不敢多说,生怕对面听出异常。


    她咬着唇,眼泪簌簌流了下来。


    挂了电话之后,顾蜻游仰面看着天花板,微凉的眼泪划过耳廓,漫入脖子。


    孤独彻底压倒了她的神经,绵绵不绝的思念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原来她真的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


    *


    周六下午,刚刚参加完一场商业宴请,温胜寒有些疲惫地坐回车里。


    昨晚熬夜回复邮件,今天又一大早起来参加跨国视频会议,结束之后,没来得及吃早餐,又马不停蹄地去参加一个商业宴请。


    也不知道是因为过度疲惫,还是因为今天商宴上喝的酒浓度过高,此时此刻,胃一阵一阵抽搐着痛。


    他摘了眼镜,眉头紧锁着,一只手放在胃部的上方,另一只手搭着额头,闭着双眼无力地靠着汽车的后座。


    “咔哒”一声,另一边车门被人打开,随后座椅微馅,有人坐了进来。


    “温总,热水来了。”


    是谢文柏的声音。


    温胜寒撩起眼皮,眉头依然蹙着,接过他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划过食道漫入胃里,那种一抽一抽的痛感稍减,他和着热水,把买回来的胃药吃了下去。


    额头和后背立刻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


    又靠着椅背休息了一会,他重新戴上眼镜,沉声问道:“下午还有安排?”


    “暂时没有其他安排,但是陆总刚刚打了电话过来,邀请您去参加华伦集团的新品发布会。”


    温胜寒沉吟半刻:“晚上呢?”


    “晚上约了芭乐传媒的孟总。”


    温胜寒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划开屏幕,看了眼后接了起来:“韶姨?”


    “温生啊,今天晚上记得回家吃饭呀。”


    “怎么了?”


    “是您生日呀!您忘了吗?我也联系了蜻游小姐,她答应了有空就回来呢。”


    温胜寒微微一怔,沉吟了半秒后回答:“好。”


    电话挂断,页面刚好停留在微信。


    置顶的那一个账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换了头像。


    以前顾蜻游的头像是一个蓝色的蜻蜓,就是那一次他们去安宁寺的时候拍的,如今换成了一片不知名的青蓝色叶子。


    点开对话框,上一次对话最后停留在七月,是去三亚玩的第二天晚上,他叫她下楼吃晚饭。


    温胜寒定定地看着这个对话,思绪一阵恍惚。


    “温总?”


    旁边的谢文柏轻唤了一声。


    他收回思绪,直接摁灭了手机屏幕,说话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克制:“今天下午的发布会你安排一下时间,晚上的约往后挪一挪。”


    “明白。”


    下午的商品发布会一直开到五点半才结束。


    散场之后,温胜寒婉拒了陆长津和华伦老总一起吃晚饭的邀请,回到了车上。


    谢文柏问:“温总,接下来的行程,您打算怎么安排?”


    “回老宅。”顿了顿,他又答道:“今晚有什么事,如果不是十万火急,先不用告诉我,明天上班之后再说。”


    谢文柏一愣:“好的。”


    回到老宅的时候,已经是六点。


    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烤鸡肉的香味,温胜寒在玄关处换鞋子,却发现没有看到那双白色的帆布鞋。


    他的动作微顿。


    进卫生间洗过手之后,他走进了厨房,开口问道:“人还没回来吗?”


    顿了顿,又自顾自地说:“怎么不叫陈伯去接?”


    韶姨闻声转过头,有些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蜻游小姐说,她今天有事,回不来了……”


    说完,她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厨房内一阵沉默。


    温胜寒脸上的表情没有过多的波澜,只是定了两秒,就恢复了平静。


    “哦。”


    他转身上楼。


    回到书房,他打开了电脑,熟练地点开邮箱,里面静静地躺着几封新邮件。


    鼠标定在页面上,他却久久没了下一步动作。


    突然,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他拿起手机,却发现是谢文柏。


    温胜寒忍不住蹙起眉头,按下接听键:“我不是说不紧急的都放明天说吗?”


    那边像是愣住了,几秒后谢文柏才弱弱开口道:“温总……是有人送了一个包裹去公司那边,我看了一下留的字条,像是顾小姐的字迹……”


    温胜寒微微一怔,半晌后开口,声音有些沉哑:“现在在哪?”


    “我送到您家楼下了。”


    温胜寒起身走到窗边,果然看到谢文柏站在院子的大门口。


    他垂下眸子,抬手揉了一下眉心:“送上楼吧。”


    过了几分钟,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敲响。


    “进。”


    把手扭动,谢文柏手里拿着一个方形的盒子走了进来。


    黑色的包装纸,香槟金的丝带扎成蝴蝶结,能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包装。


    温胜寒定定地看了两秒,伸手拆开了丝带。


    盒子里面铺了一层淡黄色的拉菲草,带着淡淡的铃兰香,叫人想起了初春的牧草。


    他伸手拨开拉菲草,看到了那个静静躺在中间的钱包。


    深棕的颜色,纹路摸起来很舒服,针脚码得整整齐齐,但是能看出来是手工做的。


    温胜寒半垂着眸子,钱包之下,压着一张卡片,上面是清秀而熟悉的字迹——


    “生日快乐。”


    *


    十二月底,南城已经进入冬天。


    大学第一个学期已经接近尾声,顾蜻游也从刚开始的无所适从变得游刃有余。的确,一旦适应了大学的生活,一个全新的世界就打开了。


    她很忙,每天像个陀螺一样穿梭在不同的教学楼之间,但这种忙,又和高中不一样。


    在上高中的时候,她只需要按部就班就能过好充实的一天。在大学,她却要学会自我规划时间,自由是前所未有的,挑战也是,如果一不小心,时间就会在指间漏去,最后只剩下碌碌无为的茫然。


    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于是,经过短暂的迷茫期之后,她很快就打起精神来,学习兼职社团,安排得有条不紊,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尝试过前一天晚上还为活动策划方案熬到凌晨三点,第二天早八照常爬起来,上完课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做兼职,到了晚上又继续开社团会,一天下来躺在床上,累得手指都无法动弹。


    在这种高强度的忙碌之中,她却意外地品到了几分甜。


    她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糟糕。


    某次活动策划得到了院长的表扬,从院长手中接过大赛奖杯的那一刻,她猛然发现,原来她也能把事情干得那么好。


    成功也是一种瘾,尝到了这个甜头之后,她更加卖力地投入到其中去  。


    当然,学习也没有落下。


    大学上课的时候,可能是出于不想被关注的心理,大家都会不由自主地坐到后面去,通常前面两排座位都是空荡荡的,但顾蜻游却能大大方方地坐在第一排。


    有问必答,笔记做得工工整整。


    很快,很多老师都记住了她,私底下对她印象很不错。


    后来,辅导员得知她在植物园培育中心工作过,还会基本的实验操作,考察通过后,给了她一份勤工俭学的机会——让她去实验室给院里的教授打下手,工资周结,这笔钱金额不高,但是胜在能学到不少课堂外的东西。


    顾蜻游很高兴。


    日子就在忙碌中匆匆度过,很快就到了期末周。


    大一涉及专业核心知识的课程不多,顾蜻游有一套自己的学习方法,先预习再听课,课后及时梳理总结,这个习惯她一直延续到现在,是以在别人手忙脚乱地跪求重点的时候,她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考完最后一门课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拖着脚步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迎接假期。


    “还有三天才正式放假,你们什么时候离校?”荆佳喜从床底拖出行李箱,一边收拾衣服一边问道。


    “我可能今晚就走了,等下吃完饭就收拾东西。”床上的招书彤在敷面膜,说话声有些迷糊不清。


    “秋秋呢?”


    “去玩!”坐在电脑前的路秋转过头,露出洁白的牙齿:“我高中同学在隔壁南工大,我俩决定在南城玩两天再一起回去。”


    “这样啊,”荆佳喜若有所思:“蜻游,你呢?有什么打算?”


    顾蜻游在叠从阳台上收回来的衣服,应道:“我应该,会待到封楼那天。”


    “这么晚?”三人异口同声。


    顾蜻游手上的动作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验室那边周老师还有实验没结束,让我留下来帮忙。”


    “……学霸果然与众不同。”荆佳喜想了想:“那咱们干脆中午出去吃饭吧?离校前聚一聚。”


    几人同意了。


    简单收拾过后,几人出发去了校外的饭店。


    一家日式的餐馆,价格对学生党略高,通常不会来,都是聚餐的时候才会考虑。


    或许是因为快放假了,很多社团、宿舍都选择出来聚餐,她们坐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座位。


    日式榻榻米小隔间,脱了鞋子坐进去,不算挤,餐馆里放着海贼王的主题曲,几人研究了一会儿菜单,决定叫寿喜锅。


    等上菜的空隙,顾蜻游去了一趟卫生间。


    经过某个隔间的时候,不经意地一瞥,她脚步顿住了。


    半掩的帘子下,坐着两个相对而坐的人,男的背对着她看不清楚,但是那个女人她很熟悉——


    施莉。


    她今天的打扮很性感,和第一次见面时那一身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摘了眼镜,眼线往上勾,笑起来时显得很妩媚。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她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抬手掩了一下唇。


    顾蜻游没停留太久,不过半分钟,就继续往卫生间走去。


    第34章 第34章令人讨厌的熨帖(已重写……


    第34章


    卫生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有点像橙子,其中混杂着一种花香,闻起来暖暖的。


    顾蜻游上了个厕所,然后打开水龙头洗手,有些冰的水浇在手上,她打了一个颤。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思维有些空。


    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和温胜寒相关的人了,说起来也奇怪,施莉在南大工作,但是两人竟然一次都没有遇见过。


    这三个月来,忙碌逐渐冲淡了那些原本她以为会跨不过去的情绪。


    她偶尔还会想起温胜寒,刚开始心脏还是一抽一抽地痛,但慢慢地,她突然就能做到屏蔽掉那些扯动神经的情绪,久而久之,她就不去想那些东西了。


    像是在潜意识里逃避这件事。


    现在遇上施莉,猝不及防地被拉回了那个纠结、苦涩、辗转反侧的夏天,霎时间,心尖一抽。


    明明才过去几个月,她却有种隔世的恍然。


    回到座位之后,她的情绪不是很高,心不在焉地吃完了这顿饭。


    吃过饭后,几人起身去结账,准备回宿舍。


    刚走出门口,结果又迎面遇上了施莉。


    四目相对,俱是一愣。


    “嗨。”施莉笑了起来,妩媚的眼角勾起,先打了个招呼。


    她目光徐徐扫过几人,最后落在顾蜻游身上,红唇勾了勾:“和舍友出来聚餐?”


    “嗯。”顾蜻游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懒。


    其余三人看看施莉,又看看顾蜻游,眼神中流露出好奇。


    一阵冷风吹过,打乱了头发,一种成熟浓郁的女士香若有似无地掠过鼻尖,施莉抬手别了一下鬓边落下的头发,抬了抬眉毛:“聊聊?”


    顾蜻游不认为两人之间有什么好聊的,但是三个舍友却先一步开口:“蜻游,那我们先回宿舍了,你们聊。”


    “……”


    看着舍友一步三回头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顾蜻游才缓缓抬头看向她。


    两人走到另一边,让出了大门口。


    施莉身上穿了一件毛茸茸的外套,内搭一条紧身裙,勾勒出纤秾合宜的身材,像极了花期成熟的红玫瑰,举手抬足之间都散发出成熟的魅力。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咬在唇上,低头半拢着火苗点烟。


    顾蜻游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浅米色的面包服,下面是直筒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白色运动鞋。


    很普通的学生打扮,在此之前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如今有了对比,心底下却有有一丝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失落。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天傍晚,南大校门口,施莉笑着钻进温胜寒车子的场景。


    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动了动,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施莉的确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她想,如果她是男人,也会选择施莉这样的女人吧。


    施莉吐出一口烟,青丝般的雾气很快就被冷风撞得四散,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薄荷味,并不难闻。


    她半歪着头,缓缓开口道:“还习惯吗?”


    顾蜻游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在工程学院也听过你的名字,”施莉笑了笑,“你们学院的老师对你赞不绝口。”


    “我看过你十月份策划的那个展览,的确很不错。”


    虽然她说的都是称赞她的话,顾蜻游却有些不自在,她微微偏过头:“您过奖了,施老师。”


    “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先……”


    “别急呀,小妹妹。”听到这个称呼,施莉笑了一下,她又吸了一口烟:“寒假有没有空?我给你介绍一个兼职?”


    顾蜻游神色微顿。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我亲戚家有个小孩儿,今年初三……”她顿了顿,“快中考了,数学不太好,想找个人辅导一下。”


    “我数学不是很好……”


    “不好高考考了全市第二?”


    顾蜻游一时语塞。


    施莉继续笑笑:“我不勉强,我只是听说,你以前数学不好,但是高考进步那么大,我想你一定是有什么好方法。”


    她在小石子上碾了碾,掐了烟,接着说道:“你别误会,我其实是想请你帮忙,我亲戚那个小孩子,之前都找过好几个老师了,但是没有一个行得通的,所以我想到了你。”


    “拜托了。”


    顾蜻游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复杂的心情——她知道施莉是好心想帮她,这种兼职工资肯定不会低的,她也并不信这种所谓的找不到好老师的借口,温胜寒的朋友,哪里会缺人脉和好资源?


    明明是出于同情,她还是找了个巧妙的、谦卑的理由来掩盖,低头向一个一穷二白的学生说拜托了,好像生怕刺伤她的自尊心一样——这真是一种令人讨厌的熨帖。


    但又不得不说,


    她很吃这一套,起码听完这一番话之后,她没有下意识地、十分剧烈地立刻把她划分到高高在上的施舍者那个阵营。


    可她不想承她的情。


    见她没有说话,施莉也不在意,轻轻笑了一声:“你不用立刻回答。可以慢慢考虑。”


    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名片,她指尖盈盈一夹,随意地递给她:“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想好了随时联系。”


    顾蜻游看着她,良久,还是接下了名片。


    *


    回到宿舍,荆佳喜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校。


    见她回来,原本还在讨论的几人像是按下了暂停键,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顾蜻游慢吞吞地换好鞋子,抬头看向她们,无奈一笑:“这是怎么了?”


    几人对视了一眼,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蜻游,原来你认识南大第一女神啊?”


    顾蜻游微微一怔:“什么?”


    “施莉啊!工程学院的老师,藤校毕业的博士,咱们学校重金挖回来的,一来南大就火了,网上还有人说她是南大最美女讲师,她开的选修课根本抢不到!”


    荆佳喜的语气兴致勃勃。


    顾蜻游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另外两个人。


    招书彤和路秋点点头:“你不会不知道吧?”


    “……不知道。”


    “好吧,这不是重点。”荆佳喜轻咳了一声,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重点是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她刚刚找你干嘛呀?”


    顾蜻游顿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什么,她关心两句——她是我一个……”


    顿了一会,她发现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温胜寒和她之间的关系。


    现在已经不是资助与被资助的关系了。


    也不是……情人的关系。


    她垂下眸子,虽然很不情愿,还是缓缓补充道:“一个长辈的朋友。”


    几人恍然大悟。


    说完这些,顾蜻游回到座位坐下,其余三人满足了好奇心,也没有再围着她,各干各的事。


    她坐在凳子上,思绪有些放空。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喝了一小杯青梅酒的原因,加上又遇到了施莉,她的脑子转动得有些缓慢,心里塞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有些郁闷。


    她苦笑了一声,顾蜻游,你真是没有一点长进。


    坐了好一会,她有些犯困,于是干脆爬上了床。


    床帘一拉,被子一盖,什么都不想,闷头睡了一场大觉。


    再次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宿舍里静悄悄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她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按了一下开机键,却发现毫无动静。


    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自动关机的。


    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她终于清醒过来,睡前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舒缓了不少。


    翻身下床,摸黑开了台灯,先给手机插上充电线,然后再去开宿舍的灯。


    白炽灯亮起,她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缓了一会才睁开眼。


    荆佳喜和招书彤的座位已经没了行李箱的踪影,估计是回家了,路秋的桌面上全是化妆品,有一根口红没盖上盖子,两只拖鞋东倒西歪,像是匆忙出去的。


    她回到座位上查看开机的手机,果不其然,宿舍群里躺着几条信息,荆佳喜和招书彤说下学期见。


    退出群聊,下面是路秋的信息——【蜻游,我晚上和高中同学出去吃饭啦。记得给我留个门~】


    她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许久才回了一个“好”。


    安静的宿舍像是沉静的大海深处,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寂寥感向她袭来。


    她又开始怀念记忆深处某些不敢回望的温暖回忆。


    比如,某个寒冷的夜晚,下晚自习回来后,韶姨笑着给她做宵夜的场景。


    顾蜻游趴在书桌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第35章 第35章再遇(已重写)


    第35章


    离校的前一天,顾蜻游参加的另一个社团发布了活动信息。


    【登山社活动通知:明天下午去云灵山爬山,晚上露营,可以看到流星雨,想去的接龙。】


    她拿着手机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加入的这个社团。


    南城每年新学年开始,都会举行“社团大道”,校级社团都会出现在这个活动上,方便新生选择。


    当时在好奇心驱使之下,裴尹硬拉着顾蜻游和赵景洲去逛逛。


    那个时候,顾蜻游已经通过面试成功进入了校学生会,对这些兴趣交流类的社团没有太大的兴趣。


    几人路过一个门可罗雀的社团时,被几个热情的学长围住了,裴尹听到他们说“每年一次免费旅行”,兴致勃勃地拉着两人加入。


    顾蜻游抵不住裴尹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结果将近一个学期过去,这个社团连会都没有开过,更别说是所谓的“免费旅行”了。


    如果不是这一条活动信息,顾蜻游几乎要忘记了有这么一个社团的存在。


    大群里直接炸了,随便一刷就是99条,也是这个时候顾蜻游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社团竟然多了那么多人。


    没一会儿,赵景洲的信息也进来了。


    【赵景洲:你去吗?】


    顾蜻游打字回道:【还在考虑。】


    因为同在一个学院,有些公共大课会一起上,顾蜻游和赵景洲比以前熟络了不少。


    【赵景洲:一起去吧,你之前不是说想采些植物回去做标本吗?这次是个机会。】


    顾蜻游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一顿。


    做标本这事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当时她也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赵景洲还记得。


    不过转念一想,还没找到合适的兼职,在离校之前去玩一玩,也挺好。


    这么想着,顾蜻游在群上接了龙。


    *


    登山社包了一辆大巴。


    顾蜻游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不一会,赵景洲也上了车,大喇喇地在她旁边坐下。


    他一边放书包一边瞧了她一眼:“寒假你有什么安排?”


    顾蜻游正支着下巴看外面,闻言答道:“做兼职吧。”


    “过年不回家吗?”


    顾蜻游神色微微一顿:“不回了。”


    赵景洲并不知道她的实际情况,只知道她不是南城人,有一个奶奶在南城养病。


    赵景洲一怔:“那你住哪?”


    “裴尹那。”


    赵景洲挠了挠后脑勺:“好吧。也挺好,到时候可以约出来一起玩。”


    上了大学之后,三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反而少了,各有各的忙,加上各自有了新的社交范围,三人小群里说话的频率都有所下降。


    从南大去云灵山坐车也要一个多小时,顾蜻游把卫衣的帽子拉了下来,遮住眼睛,打算先睡一觉。


    再次醒来,是下午两点。


    达到目的地后,社长吆喝着大家下车。


    路线是事先规划好的,云灵山有四条上山的道路,众人决定走西边上去,这条路最长,需要穿过一片很大的桉树林,游客是最少的。


    但风景的确是最好的。


    就算已经进入冬季,南城的树叶还保持着青绿,爬到一半路的时候,经过了一片枫树林,一片红云似的凝在半山腰。


    众人“哇”了一声,纷纷掏出手机钻进林子拍照,社长干脆直接宣布原地休息一会。


    地上也铺满了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枝叶发出嘎吱的断裂声,捕捉到有松鼠在枝叶间跳过,顾蜻游连忙掏出手机对准镜头。


    为了找到合适的角度,她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木头,一脚踩在树枝上,脚底一滑,就要往后摔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及时一扶,后背贴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她才堪堪稳住了身子,赵景洲紧张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小心!”


    顾蜻游的身子一僵,连忙退开,尴尬地别了一下头发:“…


    …谢谢”


    赵景洲轻咳了一声,耳根处微微泛红,他转移话题道:“你拍到啥了?”


    “松鼠。”


    “能给我看看吗?”


    顾蜻游点头,把手机屏幕转向他。


    赵景洲端详了一会,点头:“的确挺好看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想看看我拍的吗?”


    顾蜻游看着他饱含期待的眼神,没能拒绝。


    她低头,目光扫过屏幕的时候,却愣住了。


    照片上的人是她,角度找得很好,后面是红彤彤的一片,做了虚化,镜头定格的时候她正好低头,脸半隐在枝叶下,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氛围感。


    见她没说话,赵景洲语气有些忐忑:“不喜欢吗?”


    “喜欢,”顾蜻游回神,勾了勾唇角:“你拍得很好——能不能发给我?”


    “可以可以。”


    原地待了大概二十分钟,众人继续前进,这次一口气差不多爬到了山顶。


    但走到距离山顶还有四分之一路程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瘫着走不动了。


    下午五点,暮色四合,天渐渐暗沉下来,这种情况的确也不再适合继续前进。


    众人在原地休憩,还有余力的同学往外走寻找落脚的地方,不一会儿,就有人回来了。


    “我刚刚看了一下,往东走有一片很大的空地,视野开阔,挺适合扎营和拍流星雨。但是……”回来的同学挠了一下头:“那边有一栋大房子,看起来是私人产业。”


    “那边有人吗?”


    “有。”


    “那咱走,”社长当机立断:“去问问能不能借空地住一晚上。”


    *


    别墅小院的草坪前,矗立着一座小花亭。


    种的是三角梅,深冬时节,只有带着荆棘的藤蔓光秃秃地缠绕在柱子上。


    亭内,坐着两人。


    陆长津夹着烟,袅袅青雾从他指间升起,很快又被山间的风吹散。


    原本安静的环境出现了一片小小的喧嚣,他眯了眯眼,视野中出现了一群人。


    一身运动装,每个都背着行囊,好奇的眼神乱飞,脸上带着“未经世事”的懵懂,很明显——是一群学生。


    陆长津看着那群熙熙攘攘的学生,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转过头对旁边的人说道:“没想到都逃到这边来了,还有人来打扰。”


    温胜寒没有说话。


    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丢下一堆工作被陆长津拖到这深山老林来叨叨“感情问题”更烦人,还是被人打扰更烦人。


    那群学生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商量什么,没一会儿,就有两个学生朝他们走来。


    他随意往那边扫了一眼,神色微顿。


    几乎不用刻意去寻找,一眼就叫人看到了人群中的女孩儿。


    同样是普通的冲锋衣运动服,她却耀眼得让人想忽视都难。


    不得不说大学改变人的速度是飞快的,对比几个月前,女孩儿的身上多了几分沉着,她侧着脸和旁人说笑时,眸子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自信的光芒。


    日复一日的忙碌总叫人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今天,温胜寒这才有所知觉,原来已经过去几个月了。


    他不禁有些恍然。


    “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们是南城大学登山社的学生。”说话声拉回了温胜寒的思绪,他把目光移到眼前说话的男生身上。


    男生摸了摸鼻尖,在那道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说道:“因为天色已经晚了,我们没找到好的落脚点,请问可以把外面的空地借给我们用一个晚上吗?我们保证不会弄脏!”


    陆长津摸了摸下巴:“你们这是要露营吗?”


    “是的,因为听说今天晚上能看到流星雨。”


    陆长津笑了:“巧了不是,我们也是来看流星雨的。”


    说着他朝温胜寒挑了挑眉:“温总,您咋说?”


    温胜寒收回目光,伸手拿起桌面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语气平静无波:“你的房子,问我做什么。”


    *


    赵景洲一直在关注那边的情况,他踮了踮脚,等看清其中一人的脸,他有些愕然,低头去问旁边的顾蜻游:“蜻游,那不是你的亲戚吗?”


    猝不及防,顾蜻游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僵在了脸上。


    她闻言缓缓抬起头朝那边看去,呼吸不自觉地放轻。


    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周围的环境渐渐暗了下去,视觉聚焦在花亭中那个男人身上。


    一身黑大衣,风衣的裁式,内搭一件烟灰色的毛衣,衬得肤色如雪般白,五官挺立深邃,叫人霎间想起山间濯濯月光。


    像是有所感应,就在她看着发愣的时候,温胜寒缓缓抬眼看了过来。


    目光交接的瞬间,顾蜻游的心尖一凛,垂在裤子一侧的手指下意识地蜷了蜷。


    疾风穿过林间,枝叶纷飞,耳边是阵阵枝叶滔声。


    不是没有想过再次见面时什么场景,曾经心里憋着气的时候,顾蜻游不是没有幼稚地想过,要如何让他惊艳,好叫他“后悔”。


    又或者,一定要争气,好能向对方证明,不需要你,我也能过得很好。


    可最终千回百转的思绪散去,心间只剩下一份宁静。


    他就像一捧清泉,顷刻能让那些沸腾的、焦灼的情绪冷却。


    赵景洲问:“你不去打招呼吗?”


    顾蜻游没有作答。


    踌躇犹豫间,那边的温胜寒已经先一步对她点点头。


    有人眼尖瞧见,侧头问:“蜻游,是你认识的人?”


    顾蜻游长长的睫毛扫过眼睑,带来轻微的痒意,出于礼貌,这一回,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装作没看见了。


    她抬手抓住书包的带子,硬着头皮抬脚往那边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近乡情怯,要说起来她其实并没有太过紧张,但是逐渐加速的心跳让她没法自己仔细分辨这是属于一种怎么样的情绪。


    短短的几步很快就走完,她在社长旁边站定,打招呼的话在喉间滚了滚,最后对着陆长津先低低叫了一声“陆先生”。


    陆长津扬了扬嘴角,拖着懒懒的声调:“哟,小蜻游啊,好久不见。”


    顾蜻游轻轻地“嗯”了一声。


    有了这份缓冲,她微微屏住呼吸,鼓起勇气让视线右移,对上那双深沉的、一直在注视着她的眼睛。


    像是触了电,神经末梢传来轻微的麻意,即使已经做了心理准备,近距离对视的冲击还是让她有些招架不住,最后她听见自己开口,竭力维持平静的声音中带着轻微的颤意:“……温先生。”


    第36章 第36章落寞(已重写)


    第36章


    温胜寒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巴掌大的小脸,双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水亮清澈,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小巧的鼻尖上泛着粉红色,她手指不自觉地扣着书包的带子,手背突起的关节有些微微发白,看起来有些紧张。


    又是一阵风吹过,半晌,他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嗯。”


    这一声像玉珠落入水中,清泠的一声,激起轻微的涟漪。


    顾蜻游舔了舔有些干涩的下唇,垂下眸子一瞬,又忍不住再看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即使男人脸上是一贯的清冷平静,她却觉得他情绪有些不高。


    “既然是小蜻游的朋友……”一旁的陆长津摸了摸下巴,好看的桃花眼中露出清浅的笑意:“留宿什么的,自然是可以的。”


    社长和另外一个男生双眼微亮,都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顾蜻游。


    顾蜻游抿出一个极浅的笑:“谢谢陆先生……我们会尽量不打扰到你们的。”


    陆长津换了个坐姿,手指支着下巴笑了笑:“好说,热闹一点也好,我一把年纪了就喜欢看年轻人有活力。”


    几人被他的语气逗笑了,社长和那个男生再三道谢。


    “去吧去吧,你们去玩吧,别墅里一楼的洗手间和厨房随便用——别上楼就行。”陆长津挥了挥手。


    “谢谢陆先生!”


    走远回到扎堆的地方,顾蜻游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花亭那边。


    天色微沉,山上的光线不好,男人脸上的表情看得不怎么清晰。


    虽然这是不需要她去多想的事情,她还是不可控制地担心,他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扎营了——需要我帮忙吗?”赵景洲的声音把她的注意力扯了回来。


    顾蜻游回神,忙道:“不用,我先自己试试看。”


    天边最后一抹光被黑暗吞噬,别墅外的空地上已经支起了一朵朵帐篷。


    灯带一闪一闪的,帐篷中间的空地上,有火光跳动,发出噼里啪啦的木料燃烧声。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味。


    既然是来露营,自然是有备而来的,大家上山的时候大多带了即食食品,搭好帐篷后,就围在一起准备开动。


    结果好奇心爆棚的陆长津踱着步走了过来,看到他们吃得那么寒酸,主动说屋里有食材,不如一起做烧烤。


    他们扎营的时候没敢往草坪那边,生怕破坏草地,于是选了另一边还没修好的沙地,估计陆长津原本也是想在这边弄个户外烤火台,已经搭好了台子,只差木料了。


    陆长津干脆指挥几个男生去库房搬出原本就已经准备好的木料生上火,又打电话叫人送新鲜的食材上山来。


    于是露营秒变BBQ。


    或许是闻到了什么风声,知道这次能在这留宿,是拖了顾蜻游的福,吃东西的时候,便有一些原本不是很熟的人来跟她搭话。


    是女生,天南海北地跟她乱扯了一通,顾蜻游耐着性子陪聊,最后实在没有话题延续下去,对方才真正摆明意图,问:“顾同学,听说这房子的主人是你认识的人,那你知道,那边那个帅哥,有女朋友了吗?”


    顾蜻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依然坐在花亭里的温胜寒。


    睫毛颤了颤,顾蜻游垂下眸子,翻了翻手里的食材,烤肉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过了好半晌,她才答道:“我不知道。”


    那个女生觉得她在敷衍自己,脸色有些挂不住,但又不想就此作罢,继续追问:“那你有他的微信吗?能不能推给我?”


    顾蜻游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舒服,她有,但是她不想给——并且,她个人觉得,没有问过对方的意见就私自把微信给出去,是一种不礼貌。


    于是,她避开了女生过分热切的目光:“……不好意思。”


    被拒绝的女生沉默了两秒,有些生气地走开了。


    顾蜻游松了口气,但心脏却沉得慌,她不禁觉得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情绪来得有些好笑,温胜寒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招人喜欢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她有什么资格和身份去呷醋呢?


    总不能因为自己喜欢,就不允许别人去欣赏宝石的美好吧?


    想是这样想,但并不妨碍她觉得低落。


    “我看你一直在帮忙烤……要不你先吃点吧?”赵景洲咬着一根烤肠蹭过来。


    “还好,我还不饿。”顾蜻游将最后一块奥尔良鸡排烤好,夹到盘子上。


    “差不多了……他们吃不下了。”赵景洲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夹子:“你去吃饭吧,我来。”


    顾蜻游没有坚持,端着盘子走到一边坐了下来。


    刚吃了两口,还是没忍住,往花亭那边看去。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那边也点了一盏小灯,夜幕里发出淡淡的光,温胜寒一个人坐在那边,抬手支着下巴,眸子半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灯光下他的嘴唇有些发白,眉头轻轻拢着。


    陆长津已经和那群学生彻底玩成了一片,发出阵阵的笑声。


    与之相比,另一边的花亭,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顾蜻游看着看着,突然就觉得温胜寒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落寞。


    思考了几秒,她低头快速解决掉盘子里的食物,走到旁边取了个干净的瓷碟。


    好歹是在一起住过,她对温胜寒的饮食习惯还是有所了解的,所以此时此刻有些犯难——虽然温胜寒不挑食,但对食物的要求却很高,高油脂高热量的东西,他往常是不碰的。


    顾蜻游皱眉挑了半天,最后也只选出了一些蔬菜和高蛋白的肉类,深呼吸了一下,慢慢朝亭子那边走过去。


    昏黄的灯光从上往下倾洒在男人身上,这边只有小壶里翻滚的水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腾腾的焦香。


    顾蜻游轻声唤了一声:“温先生。”


    听到动静,温胜寒缓缓抬起眸子。


    微冷的夜风中,女孩儿的头发被吹得翻飞。


    顾蜻游没说打不打扰之类的话,踌躇了一会儿,直接走到他跟前,把碟子放在旁边的小木几上,才抬眼去看他:“我看您今晚没吃东西,所以……”


    温胜寒静静地看着她。


    顾蜻游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在这种无声地、胶状的视线交缠中,她的心跳一声一声,逐渐明显。


    谁都没有说话,在顾蜻游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起身离开的时候,煮咖啡的壶子发出了滴滴的提示音。


    温胜寒先收回目光,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深色把手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白皙。


    他把咖啡倒入浅口的杯子,轻声道:“坐。”


    顾蜻游沉吟半刻,还是上前拉开了对面的椅子,坐下。


    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几秒,又收回。


    温胜寒的心底禁不住软了几分,她是个心思简单的人,眼底的担忧根本掩饰不了。


    他不否认,明明事务繁杂,还要跑到这深山老林里陪陆长津发疯,的确是因为心情不太好。


    或者说,每年到这个时候,心情总会不怎么好,因为某些不愿意回想又纾解不了的缘故,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但在她真切的目光中,那些缠绕在心头的郁结和扯痛神经的往事,得到了一丝纾解。


    “大学,”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过得怎么样?”


    “还行。”


    “忙吗?”


    “挺忙的,”顾蜻游轻声回答,没敢直接看他,视线落在他放在扶手上的手:“刚刚考完期末考试。”


    温胜寒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沉默了一瞬。


    顾蜻游小幅度地挪动了一下脚尖,正如她理解的那样,温胜寒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所以就算是关心,也只是点到即止的询问,这种感觉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和他交往很舒服——不会被冒犯,但有的时候,又不禁让人觉得失落。


    她突然就觉得,他还不如真的像絮絮叨叨盘问小辈的老人一样,多问她几句。


    起码关心是真的,想要了解她的心思——也是真的。


    顾蜻游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半晌,温胜寒突然说道:“其实,你可以去玩的。”


    顿了顿,他极轻地笑了一下,又补充道:“呆在这里,挺无聊的吧。”


    后一句声音很轻柔,带着不易察觉的无奈。


    顾蜻游听出了他语气中缓和的情绪,心里松了口气,几乎有一股冲动促使她立刻开口反驳说不无聊,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她抬手别了一下落在鬓边的头发,目光落在桌面上的咖啡,开口道:“我能,喝一杯吗?”


    温胜寒依言给她倒了一杯。


    褐色的液体,闻着有一股焦香,入口却极涩,叫人想起了小时候喝的苦到难以下咽的中药。


    才一口,她就皱了眉头。


    对面的温胜寒云淡风轻地端起杯子,眉头也不皱地喝了一口。


    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心理,顾蜻游又端起了杯子,但嘴唇刚碰到杯沿,又放下了。


    喝不下,还是喝不下。


    这时,一只手从对面伸了过来,拿走了她手上的杯子,男人的语气中带着无奈的笑意:“喝不下就算了,这有什么好较劲的?”


    第37章 第37章少年人的爱


    第37章


    顾蜻游突然就有些丧气。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心情。


    一杯咖啡并不能代表什


    么,喝不下这杯咖啡,不能作为她不成熟“印证”——可她还是觉得失落,好像她和温胜寒之间,总是差了那么一截,与年龄阅历无关,与身份地位无关,但……与心情有关。


    他就像一樽冷冰冰的神祇,只能高高屹立在灵台上,不可触摸,不可靠近,明明两人之间离得那么近,她却无法触摸到他胸腔下的那颗心。


    温胜寒给她换了一个杯子,倒了一杯牛奶。


    温热的,刚好入口。


    “别喝咖啡了,小心今晚睡不着。”他淡声道。


    “那你呢?”


    温胜寒微微一怔:“什么?”


    顾蜻游看着他,目光灼灼:“那你为什么不怕会睡不着。”


    也不知道是为她称呼的变化,还是为她这莫名其妙的别扭,他轻笑了一声:“我习惯了。”


    目光越过她肩头,落在后面的某处虚空,他的语气很平静,叫人听不出情绪:“说是为了提神,但更多时候只是一种心理安慰,困到极点,无论如何都能睡着。”


    对他而言,会导致失眠的从来都不是咖啡。


    顾蜻游不说话了,她缓缓站起身,也没去碰那杯牛奶,轻声道:“……我回去了。”


    *


    深夜,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口咖啡真的起了功效,顾蜻游在睡袋里辗转反侧,睡不着。


    肉。体和灵魂像是被分割成了两半,今天走了那么远的路,她身上疲惫得不行,但是脑子却像有一根弦紧绷着,叫她根本无法入睡。


    她睁开眼盯着很沉的帐篷顶,思绪开始飘远。


    不自觉地想起了今天晚上的那段对话,明明没有什么值得琢磨的内容,她却忍不住翻来覆去地回想,回忆他说话时的语气,回想他看着自己时沉静的眼神,还有脸上那种无奈的神情。


    每想一次,心里就悸动一分。


    无法描述这种心情,也是此时此刻她才真的意识到,有些东西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消磨,反而会逐渐酿成一种更深沉的思念。


    然后,在不经意的一个瞬间,排山倒海地将人淹没。


    顾蜻游沉默地拉开睡袋的链子,坐起身来,摸索着扯过一旁的外套披在身上,拉开了帐篷的链子。


    晚上山上的温度比平时还要低上几度,顾蜻游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周围一片黑沉沉,在几个帐篷中间,烤火台上还燃烧着木料,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被风一吹,明黄的火光晃动,映在帘子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曳。


    顾蜻游裹紧衣服,蹑手蹑脚地蹭了过去,在火堆前坐下。


    “蜻游?”


    对面的帐篷帘子后冒出一个人头,赵景洲睡眼惺忪地看她:“怎么还不睡?”


    顾蜻游微愣,下意识道歉:“抱歉,把你吵醒了。”


    赵景洲挠了挠头:“没有的事,是我自己醒了。”


    周围很静,火光映衬在顾蜻游的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她的眉眼间有一丝郁气,让人觉得她有一种易碎的美感。


    他微微屏住呼吸,思考了两秒后,干脆也扯过大衣披上,蹭到她旁边盘腿坐下。


    顾蜻游微微侧头看他:“你不睡吗?”


    “刚刚睡了一会,不困。”赵景洲笑了笑,他学着她那样伸出手对着炉子,暖烘烘的感觉从火光那边传递过来。


    跳动的火光摇曳着,映衬在女孩儿的脸上,细小的绒毛也清晰可见,眸子倒映着跳动的火光。


    赵景洲突然间就想起了今天晚上,顾蜻游端着盘子走向花亭的那个背影。


    他拿起火钳戳了戳燃烧的木料,等火光旺了一些,然后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心情不好吗?”


    “……没有。”


    “那个温先生,其实不是你的亲戚吧?”


    顾蜻游身形一僵。


    赵景洲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顾蜻游垂下眸子,举着取暖的手慢慢收了回来,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赵景洲脸上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真的猜对了。


    鬼使神差地,他接着道:“你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他啊。”


    这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顾蜻游没有回答。


    赵景洲的心里微沉,他知道了,这就是答案。


    之前大家出去玩的时候,社团有个男生趁机当众对顾蜻游表白,她很干脆地拒绝了。


    后来散场的时候,赵景洲回头去拿落下的东西,撞见了那个男生堵着顾蜻游要理由。


    当时她半倚着墙,长卷的睫毛轻扫,看起来有些局促,但是声音很坚定:“我有喜欢的人了。”


    赵景洲愣在了原地。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他失眠了。


    他也说不清,这份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将顾蜻游身边的男生一一排除,甚至旁敲侧击地去问过裴尹和她的舍友,依然一无所获,根本无从得知那个人是谁。


    后来他想,有什么关系,只要还没有在一起,他就有机会。


    直到今天,他看到了顾蜻游看那个男人的眼神。


    “他是我之前的资助人。”顾蜻游突然开口道:“这不是我可以肖想的人。”


    后面的那一句话很轻,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两人陷入沉默,火堆里发出啪的一声,是木头燃烧断裂的声音。


    有些东西在这个寒冷的夜里悄无声息地改变。


    别墅的窗前,同样睡不着的温胜寒披衣起身,走到窗边。


    那群说要看流星雨的学生没有一个撑住,大玩特玩后,大都已经倒头睡下。


    几朵帐篷中间,只余下一簇小小的火光在寒夜中摇晃,像是一点星光,点缀在黑沉的大地上。


    两个黑点靠在火光前,身影被拖得老长,远远看去,像是相互依偎在一起取暖。


    温胜寒拢了拢外衫,无声地凝视着。


    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坐在一起,很和谐的场面。


    一阵风吹过,天上的云雾散开,露出原本掩盖的星光。


    下一刻,从一颗星光滑落开始,无数星辰开始拖动尾巴,争先从夜空中划过。


    像是一场盛大又无声的礼炮,无声见证少年人灿烂浪漫的爱情。


    温胜寒只是无声地看着,突然间,他就很想摸出烟盒,抽一根。


    *


    第二天一早,顾蜻游是被鸟叫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帐篷里的光线还有些昏暗,摸过旁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早上七点。


    顾蜻游定定地看着帐篷的顶棚,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开始翻起身穿衣服。


    她蹑手蹑脚地拉开链子。


    周围很安静,那几声鸟鸣在林间空荡荡地回响,反倒映衬得天地间越发安静。


    天边雾霭沉沉,太阳还没有出来,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草木清香,混杂着泥土的腥味。


    有些冷,顾蜻游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别墅的落地窗帘子没有关上,里面隐隐约约地露出昏黄的光。


    她从书包里拿出洗漱用品,往那边走去。


    只是试探着转动一下门把手,就十分顺利地打开了。


    客厅里还一片昏暗,她刚刚看到的那点光来自角落的阅读灯。


    温胜寒坐在沙发一角,长腿交叠,腿上放了一台手提电脑,旁边的沙发上零散地摆着纸质资料。


    客厅里只有安静的打字声,钴黄的灯光倾泻而下,衬得他的脸色有些病态的白,他总是无意识地蹙着眉,幽冷的光映在他的无框眼镜上,显得有些清冷疏离。


    他听见门那边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来。


    顾蜻游直直地撞上了他的目光。


    “早。”


    “……早”


    顾蜻游下意识用手去梳自己的头发,现在她有些庆幸自己是干性皮肤,不至于一早起来油光满面,否则她接受不了自己蓬头垢面地出现在温胜寒面前。


    她没敢停留,立刻就钻进了卫生间,冰冷的水浇在脸上,一个哆嗦。


    洗漱完毕走出卫


    生间,她闻到了一股煎火腿的香味。


    厨房是半开放的设计,料理台旁,男人的衬衫的袖子挽起,露出了线条紧凑的小臂,手里握着平板锅的手柄,轻巧地翻了一下煎蛋。


    顾蜻游双眼微微睁大,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原来温胜寒还会做早餐,也从来没有想象过温胜寒出现在厨房的场景,但她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染上烟火气的温胜寒,更叫她喜欢。


    温胜寒给鸡蛋撒上了胡椒粉,然后夹到盘子里,抬头看见她,轻声道:“过来吃早餐。”


    顾蜻游在桌子前坐下,低声说了句谢谢。


    温胜寒倒了一杯牛奶,放到她跟前,顾蜻游瞥见他的手背,青蓝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他更白,还是牛奶更白。


    他做的是烤面包,还花了心思做摆盘,面包中间夹了涂了沙拉酱的生菜、火腿肠和煎蛋,一口下去味道层次感很明显,还带着一股清新的果酸,刚好就解了芝士的腻味,她的食欲立刻就被勾了起来。


    客厅落地窗的帘子已经被拉开,太阳从山头露出金黄一角,不算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温胜寒整个人笼罩在这似梦似幻的薄金之下,眉宇间的郁气散去,如同大雾消散,阴雨初霁。


    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吃了一顿安静的早餐。


    顾蜻游的心境变得出乎意料的平静。


    胃口随之变好,连摆盘的圣女果都没放过。


    刚放下空了的杯子,外面就热闹起来,其他人差不多都醒了,陆续有人走进别墅洗漱。


    吃过早餐后,温胜寒上楼换了一身衣服,下来的时候,女孩儿已经背着书包站在门口。


    他在楼梯口驻足了一会,才慢慢走过去。


    “要走了?”


    顾蜻游半垂着眸子,颤抖的睫毛如蝴蝶振翅。


    她鼻子里发出浅浅的一声“嗯”。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天气很晴朗,有风掠过林间,带来簌簌的叶声。


    温胜寒双手插着裤兜,在阳光下微微眯了一下眼。


    “寒假,”他突然开口道:“有什么打算?”


    顾蜻游的心往上提了一下,心底下产生了某种期待,但又习惯性地自我打击——不要多想。


    她舔了舔下唇,轻声答道:“做兼职。”


    “住哪儿?”


    “裴尹家。”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温胜寒看着女孩儿微微低垂的脑袋,垂在裤子一侧的手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抬起来。他突然就想到了昨晚在星光下两个靠在一起的身影。


    有很多话想说,在喉咙里滚了滚,最后也只是化成一句“寒假愉快”。


    第38章 第38章难题


    第38章


    回到学校后不久,正式开始放寒假。


    顾蜻游把东西都收拾好,然后就拎着行李箱去了裴尹家。


    裴尹考完试后直接和舍友去旅游了,她说到时候会直接回家,所以这个小公寓只有顾蜻游一个人。


    安顿好行李之后,顾蜻游首先去了疗养院。


    起初不忙的时候,顾蜻游每个星期周末都会去看阿嫲,除非是遇上了重大活动或者需要补课。进入期末周之后,她一直忙得团团转,社团图书馆两边跑,这么一算下来,已经差不多有半个月没有来疗养院。


    这家疗养院的病人不是很多,加上经常来看的家属不多,顾蜻游前期来得那么频繁,很快就被人记住,上到院长下到保安护工,都能叫得出她的名字,大家觉得她一个年轻姑娘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还要供养老人,挺不容易的,所以都下意识地帮衬着她。


    她照常买了一袋子水果过去,一进门坐在保安亭里的大叔就和她打招呼了:“蜻游来看奶奶啦?”


    顾蜻游笑着点点头,从袋子里拿出几个苹果递过去:“是呀,前段时间忙,都没怎么过来,现在总算找到时间了。”


    “你学习忙,也很正常,”大叔笑呵呵地接过果子,道:“顾奶奶现在应该在后院,刚刚瞧见英姨扶着她去散步。”


    “好的,谢谢您。”


    顾蜻游没急着去后院,先去了一趟护士室和护工室把果子分完,然后才走到后院去。


    果然,后院的木质长凳上,坐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老人,旁边一个中年妇女一边帮她按摩腿部,一边絮絮叨叨和她说着些什么。


    她站了一会,缓缓走了过去。


    “阿嫲,英姨。”


    英姨抬头看她,笑:“诶!小顾来啦!”


    顾蜻游点点头:“辛苦您啦英姨,我阿嫲最近怎么样?”


    闻言英姨看了一眼阿嫲,如实说道:“顾奶奶最近睡眠挺好的,饭量也多了不少,但是我发现她有些便秘,而且前段时间医生检查的时候,说她骨质疏松有些严重,估计要好好调理一下。”


    顾蜻游有些担忧:“骨质疏松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说不上严不严重,上了年纪的多少都有这个毛病,更何况顾奶奶之前出过车祸伤到骨头——不过你不用过于担心,我们会按照医生的吩咐好好帮她调养的。”


    顾蜻游没有说话,她看着阿嫲依然木讷的表情,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心里有些难过。


    看过阿嫲之后,她去问了医生,得到的回复和英姨说的差不多,但是医生给她推荐了几款产品,说可以买来给阿嫲服用,对治疗有很好的辅助效果。


    回去之后,顾蜻游在网购平台上搜了一下名字,是一款进口钙片,专门针对老年人骨质疏松的,她翻了翻评论,都说疗效很好。


    但价格并不低。


    顾蜻游握着手机,有些沉默了。


    现在她口袋里的钱并不算多,学校的贫困生生活补贴要到下个月才能发放,实验室的那份兼职赚到的钱刚刚拿来交了阿嫲的疗养费,除去预留给自己生活的几百块钱,她实在是腾不出更多的钱去买这款钙片了。


    更何况,阿嫲的这个病,估计不是短期内就能痊愈的,一旦开始,估计得持续服用才有更好的效果——这是一笔不少的开支。


    顾蜻游此时此刻无比深刻地体会到,没钱是一件多么左支右绌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有些懊悔前段时间没能再节省一点。


    厨房里的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顾蜻游回过神。


    起身的瞬间,却不小心碰倒了桌面上没拉好链的文具袋,里面的东西立刻洒了满地。


    顾蜻游只好蹲下来收拾东西,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张名片。


    考完期末试那天,施莉给的。


    自然而然,她也想起了那天的对话。


    顾蜻游定定地看着上面的电话号码几秒,最后心里还是暗暗做了决定。


    *


    联系上施莉之后,她也很痛快,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只是简单地问了问她价格能不能接受,就直接领着她去见对方家长了。


    顾蜻游私底下问过做过家教的一个师姐,施莉给出的价格远超过家教的市场价,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一方面对她有些别扭的感激,另一方面又感到了压力——万一,她没办法帮那个小孩子提高成绩怎么办?


    也不知道是不是施莉打过招呼了,学生的家长对她态度很热情,师姐给她打预防针的情况基本上没有遇到。


    顾蜻游松了口气,主动提出先试讲,如果可以再继续下去。


    她的学生是个女生,初二,长得高高瘦瘦的,头发编成很个性的小辫子,顾蜻游走进房间的时候,她还在打游戏,双腿交叠放在桌子上,以一种极危险的动作晃动着椅子,见她进来,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低头玩游戏。


    顾蜻游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会前前后后走了好几个老师了。


    她也不着急,在一旁坐下,轻轻地笑了一下:“你是在玩《仓鼠餐厅》吗?”


    这是一款经营类的游戏,有一段时间在网上很火,顾蜻游好奇之余也下载下来玩过,后来潮流过去,身边已经没什么人还在玩。


    女生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我也在玩——要加个好友吗?”


    女生终于放下手机抬头看她:“你是方便监督我,


    好让我妈掌握我的玩游戏时间么?”


    顾蜻游有些无奈地笑了:“你想多了,其实是我最近卡在十五级上不去,而且还找不到人来打工帮忙升级——你愿意帮我吗?”


    《仓鼠餐厅》到了十五级之后,就要通过邀请好友来自己餐厅打工,这样才能更快地往上升,好友越多,升得越快,顾蜻游曾经一度真的怀疑这是游戏公司的诡计——通过这个方式来增加用户。


    女生半信半疑地加了她的账号,但过了一会儿,突然神色变得十分激动:“我靠!你竟然抽到了这套限量版的皮肤,我抽了很久都没抽中,活动期都过了……”


    “你喜欢?”顾蜻游笑了笑:“我可以送你。”


    “真的?”


    “真的。”顾蜻游点开自己的游戏背包展示给她看:“我不但有圣诞节限定皮肤,还有清明限定皮肤,夏日祭限定皮肤……”


    女生兴奋得眼睛都绿了,抓着她的手嗷嗷直叫,经过这一茬,总算是对她卸下了心防。


    这个年纪的女生想玩在一起还是挺简单的,有了共同话题,很快就能熟络起来。


    女生叫唐子悦,是施莉表姨家的孩子,话匣子打开之后,她就直言不讳地告诉顾蜻游,就是因为不喜欢数学老师,所以成绩才那么差。


    “你不知道,他有多讨厌!我上次不过是涂了个指甲油回去,还是无色的,他就当着全班人的面说我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不知道是在勾引谁,真是气死我了!”


    唐子悦气得脸都鼓起来了。


    “那的确是很让人讨厌。”顾蜻游皱了皱眉,“爱美是很正常的,又不是说打扮得漂亮心思就一定不在学习上,多的是很会打扮学习还很好的人,我一直觉得,美商的培养也是成长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唐子悦看了她的脸一眼:“如果是其他人,我可能会怀疑她说这句话是不是在故意附和我,但是换成你说,我觉得是有说服力的。”


    顾蜻游笑了:“谢谢你。”


    第一堂课大半时间都在聊天,但顾蜻游觉得这部分不算是浪费——因为在最后的半个小时,唐子悦主动给她看了自己的考试试卷。


    顾蜻游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的家长会着急了,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中考,但是她的数学成绩实在是太糟糕了一点。


    顾蜻游拿起笔圈画出几处典型的错误,尝试着给她讲题。


    唐子悦没有抗拒,听了一会,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认真。


    顾蜻游暗中松了一口气。


    这堂课结束的时候,顾蜻游低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唐子悦静静地看着她收拾的动作,一条腿搭在桌面上,还是那个一晃一晃的危险姿势。


    她突然问:“你明天还来吗?”


    顾蜻游闻言抬眸看她:“这么说,你是希望我来的?”


    唐子悦笑了:“你和他们不一样,不会一直说我笨,也不会高高在上地说这些题都很简单。”


    “你的思维很好,”顾蜻游将帆布包挎在肩膀上,心里的石头像是消失了,脸上的笑是由衷的:“那我们,就明天见了。”


    第39章 第39章带着雪松香的怀抱


    第38章


    几天过后,顾蜻游成功“转正”,成了唐子悦的家教。


    寒假期间上课时间是每天早上八点到十二点,经过几次小测试,顾蜻游发现,唐子悦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是太过容易被个人感情左右,才导致数学成绩不好。


    进步是肉眼可见的,一次比一次好的小测成绩建立了她的信心,同时也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无话不谈。


    春节期间可以休息三天,顾蜻游拿到半个月工资后,第一时间给阿嫲买了那个治疗骨质疏松的营养品。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大年初四那天,唐子悦告诉顾蜻游,春节过后她每周都要参加舞蹈兴趣班,所以上课时间由原来的每周五天变成了每周三天。


    时间一下子变得充裕起来,顾蜻游便打算趁开学之前再找一份兼职。


    春节期间很多商店都休市,兼职的机会并不多,最后找了许久,她终于在南城东城区的CBD找到了一份咖啡店的兼职,工资周结,但是春节期间工资翻倍。


    于是这段时间她的时间安排变成了一三五家教,二四六去咖啡店打工,周日休息一天,日子过得无比充实。


    转眼到了年初七,许多公司已经复工,咖啡店的人流量重新多了起来。


    中午,顾蜻游刚清洗干净店里的杯子,有一对气氛尴尬的男女走进了店里。


    看打扮,像是在附近上班的白领。


    两人到柜台前点单,男人在一边扯着领口打电话,语气十分不耐烦,时不时催促女人快一点,女人的话不多,言简意赅地要了两杯冰美式,顾蜻游开好单子,在把叫号票递给女人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她手腕处露出了零星几点淤青。


    顾蜻游动作一顿,女人察觉到她的目光,沉默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


    两人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中午咖啡店里的人不多,顾蜻游一边给其他客人点单,一边默默留意着角落那边的情况。


    或许是她多疑了,曾经在网上看过,有些人暗地里家暴,害怕被别人议论,就会选择在衣服看不见的地方下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已经送走了几茬顾客,一转头,还能看到那对男女坐在那边,那个男人没有再打电话,但是一直皱着眉头喋喋不休地在说些什么,女人则是左手扶着右臂,咬着唇沉默。


    顾蜻游敏锐地捕捉到了“离婚”、“出轨”、“孩子”之类的字眼。


    她犹豫了一下,飞快地写了一张纸条,在附近收拾桌面的时候,假装碰倒了东西,在女人旁边蹲下的时候,悄悄地把纸条塞给了她。


    女人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动,看完纸条后也只是攥紧了手,没有说话。


    顾蜻游只好回到柜台前站着。


    下午上班时间逼近,来买咖啡的白领增多,顾蜻游开始忙碌起来,便无暇再关注那边的情况。


    就在这时,角落那边发出了一声“巨响”,随即是一声女人的尖叫,原本嘈杂的环境骤然一静,所有人都循声望了过去。


    飘扬的照片和深色的咖啡洒了一地,男人手里抓着女人的头发往地上一抻,表情可以用“面目狰狞”来形容,周围顿时一阵尖叫声和倒吸气的声音。


    动静闹得很大,已经有人掏出手机拍摄。


    顾蜻游想都没想,直接冲了上去。


    *


    温氏科技成功收购了国外某家人工智能领域做得很出色的公司之后,开始着手组建新的研发部门。


    得助于施莉前期的穿针引线,温氏科技和南城大学相关领域的研究团体达成了合作,今天中午吃饭,进行了一场商谈。


    商谈结束之后,温胜寒驱车回公司,顺道送了一位同路去东城区办事的专家。


    经过公司附近的某条商业街时,考虑到今天下午还有一场会议,温胜寒打发助理去附近买咖啡。


    车子临时停在街边,打了双闪,车窗降了一半。


    温胜寒有些困乏地揉了揉眉心。


    突然,对面临街的一家咖啡店里发出了一声巨响,温胜寒闻声抬眼看了过去。


    这一看,眼神下意识一凛。


    顾不上临时停车的时效有限,他立刻推开车门下车,车门被用力甩上,发出“嗙”的一声,身后传来司机惊愕的叫唤,他不管不顾地穿过马路,大步朝咖啡店走去。


    店里的情况不容乐观,男人见有人阻止,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得更加蛮横,与他身上那身西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顾蜻游将瑟瑟发抖的女人护在身后,在一杯褐色液体迎面扑来之前,下意识地闭上眼偏过头,还是躲不过,有几滴咖啡落入眼中,一阵涩痛。


    “滚开,我们夫妻之间吵架,关你什么事!”


    顾蜻游摸了一把脸,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抓着


    她手臂的女人身子在发抖,手心又湿又冷,她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冷静地对着男人陈述:“婚姻又不是遮羞布,家暴也是犯法的。”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激怒了男人,他突然猛地抓起旁边的凳子,兜头向她砸过来。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顾蜻游下意识地用手格挡,预想之中的疼痛感却没有降临,她被护入了一个带着雪松香的怀抱,耳边是周围人群的尖叫,头顶上传来一声男人因吃痛而发出的一声闷闷的“嗯”。


    她一愣,惊愕地抬头,只瞥见了男人滚动了一下的喉结,往下是若隐若现的平直锁骨。


    顾蜻游的心往上一提,连忙退开,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温先生!”


    男人眉头紧锁,刚才那道声音那么大,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很痛。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我、我……您还好吗?”


    温胜寒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闭眼忍下背上传来的痛感。


    再次睁眼时,黑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狠戾,他猛地转过头,冰冷的眼神像是两簇冷箭,直直往对面的男人射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气场太过于强大,刚才还很嚣张的男人气焰一下就萎了,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往门口跑去。


    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冲进来的民警压倒在地上。


    温胜寒这才松开护着顾蜻游的手,回过头,拧起眉毛,带着责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女孩儿的双眼红得像只可怜兮兮的兔子,看向他的眸子中一片盈盈水光,她抖着嗓子:“温、温先生……”


    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担忧,他能感受到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小手连指尖都在颤抖。


    责备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后还是咽了下去,他冷静地询问:“有没有伤到哪?”


    顾蜻游咬着唇飞快地摇了摇头,眼泪从脸上滑落:“对不起!您、您痛不痛啊?”


    温胜寒还没回答,一个民警朝着他们走了过来,道:“您好,能否麻烦你们跟着我们回警察局,配合一下调查?”


    转头一看,那个男人已经被制服,反手压在桌子上戴上手铐,憋得满脸通红。


    温胜寒推了一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同意了。


    他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取消了今天下午的会议。


    连带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一行人跟着去了警察局。


    做好笔录之后,已经是下午三点,顾蜻游被泼的那杯咖啡已经在她胸前的衣服凝结成深色的色块,在白色的衬衫上分外明显,因为走得匆忙,她没来得及带上外套,走出警察局的时候,一阵冷风吹过,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伸手摸了摸手臂,上面立刻起了鸡皮疙瘩。


    温胜寒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脱下身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扔到她怀里。


    顾蜻游抬头。


    男人的下颌线紧绷着,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声音有些冷:“穿上。”


    看出了他眉宇间隐藏的怒气,顾蜻游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地穿上,一股苦寒的木质香紧紧地包围了她,身上的冷意一下子去除了不少。


    温胜寒大步地朝小车那边走去,顾蜻游低下头,亦步亦趋地跟上。


    坐进车后,司机问温胜寒接下来去哪,温胜寒沉声报了一个地名,听起来是个小区的名字。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这一狭小的空间安静下来。


    顾蜻游大气都不敢出,咬着唇低下了头。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温胜寒生气,还是生这么大的气。


    果然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一旦生气起来,是分外可怕的。


    虽然已经立春,但是南城的天气还没有转暖,温胜寒那边的车窗半开着,凌冽的风灌入车内。


    春寒料峭,比寒风更冷的,是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升起车窗,顾蜻游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头埋得更低了。


    “见义勇为是一件好事。”已经恢复平静的男声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温胜寒顿了顿,又继续道:“但是蜻游,在保护别人之前,你得先学会保护好自己。”


    顾蜻游微微一愣,抬头看他。


    温胜寒沉静的眸子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张凳子直接砸在你的头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


    说到这,他下意识地顿了几秒,然后才继续往下说道:“你让你的奶奶怎么办?”


    在他不疾不徐的语气中,女孩儿眼眶慢慢地变红,不一会儿,形状好看的眸子就蓄满了泪水,一晃,立刻落了下来。


    她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对不起……”


    第40章 第40章他的唇有一种靡艳的好看……


    第40章


    车厢内响起女孩儿如小猫叫般轻微的抽泣声,温胜寒的清冷严肃的目光慢慢柔和了下来。


    唇边逸出一丝轻叹,他忍不住抬手揉了一下她头顶。


    顾蜻游拼命擦着眼泪,一边抽噎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落下的眼泪已经把衣服领口处的布料洇湿,就连鼻尖也泛起了轻微的粉红。


    温胜寒的心像泡在水里的饼干一般,软得一塌糊涂,他有些无奈地低声去哄:“是我说话太重了,你很勇敢,做的事情是对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早就忘了之前脑子里自我告诫的那些,“保持距离”之类的想法,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顾蜻游的情绪终于慢慢稳定下来,只是肩膀还时不时一抽。


    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夸张地哭过了,刚开始是因为害怕温胜寒生气,后来是因为听到了温胜寒的话,心里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的确,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真的无法想象,留下阿嫲一个人该怎么办。


    她抽出纸巾擤了擤鼻涕,又擦了一下脸,干涸的眼泪凝在脸上,纸巾摩擦过时带来一片火辣辣的痛。


    她瓮声瓮气地说道:“您说得对,是我太冲动了。”


    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见她已经平静下来,温胜寒收回了手,好像又恢复了那副冷静克制的模样,淡淡地“嗯”了一声。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


    温胜寒先下了车,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一手撑着车门,垂眸看她:“下车。”


    电梯的门合上,开始缓缓上升,顾蜻游看着跳动的数字,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温胜寒把她带去了自己的私人公寓。


    在温宅住的时候,顾蜻游就知道,温胜寒经常去的,除了老宅,还有一套公司附近的高档公寓,平日里如果下班太晚,他就会直接回到那边过夜。


    此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踏足他的私人空间。


    她紧紧攥着西装外套的袖子,手心有些发潮。


    电梯“叮”的一声,数字定格在25楼,门朝两边滑开,温胜寒率先走出了电梯。


    顾蜻游连忙跟上。


    环境很静,走廊铺陈着浅灰色的瓷砖,干净得能倒映出人影。


    温胜寒走到一道黑色的门前,将大拇指摁在门锁的指纹识别晶片上,“滴”的一声,门开了。


    玄关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纸袋,上面印着某个品牌的logo,顾蜻游还没有看清,就被塞了个满怀,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温胜寒弯腰换鞋,随后从柜子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到她脚边,抬眸时轻声道:“只有男式拖鞋,你将就一下。”


    顾蜻游回过神,神情懵懂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赶紧换上。


    换好鞋子后,她才有心思去打量周围的环境。


    装修的主色调是灰色,很有格调的设计,家具不多,显得有些空旷。墙上挂了一幅长方形的画,上面蓝色和白色纠缠一起,很抽象的风格,叫人分不清是什天空


    还是深海。


    沙发旁边有一个展柜,上面放了一块形状怪异的黑色木头,角落里放了一盆龟背竹,给乏善可陈的空间添了一点生机,这几样便是这个房子里仅有的装饰。


    “浴室在那边,”温胜寒倒了一杯水,伸手指向一个方向:“去洗一下吧。”


    顾蜻游回神,“哦”了一声,乖乖地走进浴室。


    趁着她洗澡的间隙,温胜寒在沙发上坐下,习惯性地拿起平板电脑。


    房子里很安静,墙上的时钟踢踏踢踏地走着,浴室内传出沙沙的水声。


    两种声音汇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天然的白噪音。


    时间过去十分钟,平板屏幕上的文件还停留在最开始的页面。


    温胜寒回过神,抬手摘了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干脆关上平板往旁边一丢,仰躺在沙发上。


    此时安静下来,疲惫感不可抑制地从心底下蔓延开来,他只是稍稍动了一下,后背上的伤传来的痛感立刻就扯动神经。


    困意使他的意识逐渐浑浊。


    脑海里不自觉地回放出今天下午咖啡店里,女孩儿眼神坚毅、义无反顾地挡在女人身前的场景。


    她那么瘦,纤细的身子就像一根轻薄的蒲苇,但又偏偏那么坚韧,好像无论多大的风雨,都无法将她掀倒。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在他身后哭得瑟瑟发抖的小孩儿。


    *


    浴室的门再次被打开,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一阵热腾腾的水汽在空间内弥散开来,顾蜻游的脸被蒸得有些红,她把脏衣服装进了原来那个袋子,然后伸手去解头上包着的干发帽,结果翻遍了柜子,也没能找到吹风机,只好朝客厅唤了一声:“温先生?”


    没有得到回应,整个房子像是在深海般空旷。


    她有些疑惑,重新趿上拖鞋,往外走去。


    男人仰躺在沙发上,眸子阖着,领子上的纽扣解开了两个,就这样大喇喇地敞着,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雪白肌理,他一手搭在额头上,眉头无意识地蹙着,另一只手在沙发边缘垂下,指尖勾着那副无框眼镜,维持着一种要掉不掉的危险姿势。


    顾蜻游微微屏住了呼吸,放轻了脚步。


    她缓缓在沙发前蹲下,蹑手蹑脚地把那副眼镜从他的指尖取下,合起来放到桌面上。


    目光漫过那立体深邃的五官,有些发白的唇,最后停在喉结上。


    顾蜻游想起今天下午危急之时被他纳入怀里的场景,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立刻挪开。


    她一手撑在地上想站起来,就在起身的瞬间,一滴水珠从还湿着的发尾滑落,正好滴在了男人的唇上,温胜寒眼皮一动。


    顾蜻游的心一悬,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温胜寒睁开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刚睡醒,也或许是因为摘了眼镜,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定睛看了好一会,瞳孔才慢慢聚焦。


    一片红云从耳根处开始,大火燎原般烧到了脸颊,顾蜻游猛地直起身子往后退,却被后面的茶几一绊,直喇喇坐在了桌面上。


    她直愣愣地看着温胜寒在她对面坐起身来,整张脸在视线内逐渐放大,心跳像是敲在鼓膜上,逐渐加快。


    温胜寒身体前倾,那股子苦寒的雪松香包拢过来,令她无处可逃,她身上残留着沐浴露的香味,两种气味交缠在她鼻尖,叫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鼻梁,像羽毛扫过,带来轻微的痒意,仿佛有一股电流窜上脊背,在头皮处炸开,几乎不用照镜子,顾蜻游都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脸到底有多红,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心跳快得几乎要蹿出胸膛。


    温胜寒垂眸扫了她剧烈抖动的长卷睫毛,眼神中带着探究,手臂越过她,捞起后面的眼镜戴上。


    顾蜻游的脑子已经完全停止思考,直到察觉到他的气息远去,才缓缓睁开双眼,立刻就对上了温胜寒看似看透一切的目光。


    她磕磕绊绊地解释:“温、温先生,我……我不是故意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女孩儿的脸色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白嫩的双脚裹在绛蓝色的男士拖鞋里,显得分外小巧,或许是因为紧张,脚趾头蜷起,粉色的指甲有些发白。


    温胜寒目光扫过,落在她脚上时微顿,两秒后收回目光,开口时语气听不出情绪:“去吹头发。”


    如蒙大赦,顾蜻游嚯的站起身,重新钻进了浴室。


    两秒后,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温先生,我找不到吹风机……”


    *


    等顾蜻游完全拾掇好自己,已经是下午四点半。


    已经吹干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身后,因为静电有些轻微炸毛,她身上已经换上了他塞给她的那一身衣服,上面是牛油果色的水貂毛毛衣,内搭了一件白色T,下面是深蓝色的牛仔裤,微叭的设计,显得她一双腿又直又细。


    温胜寒扫了一眼女孩儿还有些红的脸,拿起了车钥匙,淡声道:“走吧,送你回去。”


    顾蜻游有些懵懂地“哦”了一声,拿上装着脏衣服的袋子,到玄关处换鞋子。


    走出门前,她左手揪着身上的毛衣,犹豫着开口:“温先生,这衣服到时候我洗干净,然后还给您?”


    温胜寒开门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留在这里,没有人能用得上。”


    顾蜻游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从心底下蔓延开来。


    这话的意思是,不会有别的女生来这里吗?


    尽管知道这个想法漏洞百出,她的心情还是像坐上了热气球,缓缓升高。


    电梯缓缓下降,重新回到地下车库。


    坐上车后,温胜寒调出车载平板上的导航,随口问道:“你朋友家在哪?”


    顾蜻游系好安全带,报了个地名,温胜寒瞄了一眼导航上搜出来的地点,在南城大学附近。


    从这边过去,开车也要三十分钟。


    启动车子之前,顾蜻游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有些急切地说道:“温先生,能不能麻烦您送我回店里?我的手机落在那边了!”


    两人只好换个路线,先回到咖啡店那边。


    到达目的地之后,顾蜻游解开安全带,飞快地留下一句“请您等一下我”,就下了车,往店门跑去。


    温胜寒不置可否,打开双闪灯,将车停在路边。


    接近五点,街上的车流逐渐多了起来。


    他打开平板的歌单,点击播放,刚放完两首歌,顾蜻游回来了,手上抱着她的外套和帆布包,因为跑得太快,呼吸有些急促。


    “久等了。”


    车子重新启动,往大学城的方向开去。


    遇上晚高峰,在路上塞了一会,到达裴尹的小公寓附近时,已经是晚上六点。


    天色已经逐渐暗沉下来。


    温胜寒打开电子驻车,抬手看了一下时间,没急着叫她下车,而是缓缓问道:“饿了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顾蜻游就觉得肚子轻轻叫了一声,在狭小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分外明显。


    脸上微微发烫,她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这个时候,如果还说不饿,也未免太过刻意了些。


    温胜寒轻笑了一声,抬手熄了火:“走吧,去吃饭。”


    一个想法在脑海中闪现而过,顾蜻游猛地抬起头,双眼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分外明亮:“温先生,今晚我请您吃饭吧!”


    温胜寒轻轻扬了一下眉毛。


    “我今天刚发了工资,正好宽裕,而且今天下午多亏了您,我才……”说到这里,她轻快的语调戛然而止,如梦初醒般想起了他身上的伤,急切的神色立刻爬上脸庞:“温先生,您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温胜寒的语气很淡,顿了一下,接着道:“走吧。”


    两人下车,顾蜻游在脑海里搜索之前同


    学推荐过的好店。


    然而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学校还没开学,加上春节假期还没结束,附近的饭店基本上都没怎么开门。


    两人走了好一段路,才看到路边有一家开着门的云吞店,店面很小,里面的顾客也很少。


    顾蜻游沉默了,挣扎了好一会后还是开口道:“温先生,要不我们再……”


    “走吧。”


    后面“再找找”几个字没还说出口,温胜寒就打断了她,抬脚往那家云吞店走去。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家云吞店的味道很好,周围同学的评价都很不错,但是顾蜻游没有办法想象温胜寒在里面坐下的场景,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这是一种委屈。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也只能跟了上去。


    两人在靠门的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两碗净云吞。


    等待的期间,顾蜻游耷拉着肩膀,有些丧气地开口:“对不起,温先生,我下一次再请您吃更好吃的。”


    温胜寒看了一眼女孩儿低垂的脑袋,嘴唇勾了勾,轻轻地“嗯”了一声。


    其实他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矜贵挑剔。


    没等太久,两碗净云吞就被送了上来。


    汤很清透,上面飘着翠绿的葱花,一股海鲜特有的鲜香扑面而来,勾得人食欲大动。


    刚才的那点小沮丧很快就消散,顾蜻游兴致勃勃地拖过其中一碗,拿起桌面上装着小米椒的玻璃罐,挖了一大勺,结果手一抖,全放了进去。


    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面门,就连汤底也渐渐染成了红色。


    “……”


    顾蜻游愣在了原地。


    她虽然喜欢吃辣,但也没那么能吃辣,这一大勺下去,几乎不用尝,就能知道有多辣。


    虽然重新叫一碗也不是很贵,但是多年的教育告诉她,浪费食物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顾蜻游肩膀塌了下去,有些认命地拿起勺子。


    就在这时,对面的温胜寒轻叹了一声,伸手调换了两人面前的碗。


    他无奈地说道:“你吃这碗吧,别纠结了。”


    “温先生……”


    她话还没说完,温胜寒就低下头把勺子上的云吞含进了嘴里,咀嚼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一股愧疚之感从心底下蔓延开来,顾蜻游观察着他的表情,仿佛只要他一皱眉,就要开口截停,就这样心神不宁地吃完了一整碗云吞。


    付钱的时候,温胜寒到门外去接了个电话。


    顾蜻游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冰柜里拿了一瓶冰水,一同结账。


    见她从店里走出来,温胜寒挂了电话。


    顾蜻游将手上的水递给他,温胜寒瞥了一眼,没有拒绝,拧开了瓶盖。


    他半举着瓶子喝水的时候,好看的喉结轻微滚动,因为吃辣,原本有些淡的唇色已经被染成淡淡的水红色,有一种靡艳的好看。


    明明是寒风料峭的春夜。


    顾蜻游看着看着,却突然觉得,今晚的风好像有些热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