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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刺青

    第91章 第91章却似黄粱一梦


    第91章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度。


    似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提琴在脑中轰鸣,与记忆深处的某处形成共振,场景变换,给人一种错觉:他们从未分离过。


    顾蜻游对上那双冷静的眸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胸膛内流淌过一股说不清的情绪,令她双肩微微颤抖。


    她下意识地想逃。


    温胜寒的瞳孔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棕色,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她的脸庞,似带着温度,炙得她脸上肌肤滚烫。


    冷风吹过,后背却出了热汗,一时之间冰火两重天。


    顾蜻游只觉得浑身不适,脚步踉跄了一下,鞋跟敲在地板上,声音十分明显。


    温胜寒下意识地伸手一扶,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酒精味,长眉纠起:“喝酒了?”


    语气是温柔的、关心的,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服传来,顾蜻游却觉得遽然一烫。


    她猛地挣开了他的手,又往后退了一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由于动作过大,大衣从肩上滑落,委垂在地。


    温胜寒循声看去,目光定在地上那件衣服,神色微微一顿。


    顾蜻游脸色苍白,再无暇顾及其他,趁着酒意清醒了些,她双手抱着手臂,匆匆跑开。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消失在身后。


    冷风吹拂,空气中那股短暂停留的青柠混合罗勒叶的香水味很快消散。


    金风玉露一相逢,却似黄粱一梦。


    不知道站了多久,温胜寒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外套。


    *


    顾蜻游醒过来时,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伸手一摸,枕边一片冰凉,一股从梦境中带出来的情绪还在胸膛内激荡。


    一时默然。


    大概是昨天晚上与温胜寒重逢一事,对她的冲击太大,她做了一个晚上场景混乱的梦。


    时而梦见两人从前相处的情景,时而梦见出国后的事,但无一例外,都与温胜寒相关。


    梦境的最后,是多年前温胜寒接她回温宅,对她说“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一时怅然若失。


    即使困乏,在床上也是待不下去了,顾蜻游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早上八点半,于是起床洗漱。


    酒店提供免费的早餐,顾蜻游取了餐,百般聊赖地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落地窗外,天空一片灰蒙,下着小雨。楼下车水马龙,早高峰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更添几分枯燥乏味。


    顾蜻游一边咬着蔓越莓吐司,一边看着窗外出神。


    知道梦境是假的,可还是控制不住失落。


    过去的四年中,她不止一次梦见这样的场景:或是两人从未决裂,又或是两人最终和好如初。


    那段时间,顾蜻游最害怕的就是做梦,特别是美梦。


    毕竟美梦破灭时带来的虚妄感与痛苦更甚。


    梦中越是美好,越是令人难以接受现实生活的苟且。


    曾经一度,她甚至害怕入睡,以至于患上焦虑症,需要借助药物才能入睡。后来焦虑症消失,但偶有失眠的时候,也会痛苦万分。


    顾蜻游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公共电视上主播字正腔圆播报的内容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3月17日,为促进南城新兴科技产业蓬勃发展,陈伟阳市长带领团队到南城长虹工业园进行企业走访……事后,温氏科技首席执行官接受了记者采访……”


    顾蜻游的睫毛一颤,她倏地抬头看去。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屏幕上出现的并不是想象中的人。


    “十分感谢陈市长对我们企业的慰问,南城政府的‘引凤归巢’政策对我们新兴科技企业的发展助益良多,接下来,为了响应政府的号召,我们计划开发智能化的医疗器械产品,为更多患者带去福音……”


    屏幕上的周珍琳神采飞扬,熟练地说着一口普通话,语速还是像倒珠子般轻快,已经几乎听不出什么奇怪的口音。


    顾蜻游目光看向屏幕上的介绍文字。


    【周珍琳温氏科技CEO】


    这几个字宛如兜头一盆凉水,浇灭了她所有微妙的情绪。


    因为昨晚重逢而产生的不知所措心烦意乱,在这一则新闻面前显得滑稽可笑。


    顾蜻游自嘲地掀了掀嘴角。


    看来,当年的苏蔓茜虽然可恨,但并没有骗她,温胜寒和周珍琳的关系的确匪浅。


    如果不是婚姻关系,她想不出温胜寒把自己的公司交给一个“学妹”的其他可靠的理由。


    口中的早餐顿时变得难以下咽,顾蜻游草草地吃了几口,就回了房间。


    大概是过去的四年已经习惯了失望的滋味,当最坏的猜想被印证时,她反而出乎意料的平静。


    简单收拾过后,她去了南城大学。


    当年出国做交换生,原本约定好是一年就回来,但因缘巧合之下,她得到了那边导师的赏识,加上项目还没结束,就又多待了一年。后来项目结束,在周教授和国外导师的推荐下,留在了那边读研。


    因为是联合培养项目,读研期间,南城大学会发放一部分的生活补贴作为支持,但是于此同时,给出的条件是硕士研究生毕业之后,她必须回到南城大学读博。


    两年读研时间,虽然经济压力和精神压力很大,但她研究的课题进展还是比较顺利的,去年十二月份就通过了答辩顺利毕业,只是因为房屋退租问题,耽误了几个月,直到如今才回国。


    国内博士生入学时间在九月份,如今远没到开学时间,但既然已经确定了要留在这边读博,一般导师都会要求学生提前到岗。


    顾蜻游回国之前,就已经和周教授通过电话,如今回来,免不了要正式上门拜访。


    周教授依然可蔼可亲,只是几年过去,头上的头发又白了不少,碰面之后,他先是简单地问了她几句在国外研究的情况,然后又问她接下来的想法和打算,最后才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目前实验室的项目情况。


    “这段时间你有空的话可以多来这边,和你肖寻师兄多交流一下,现在有个基因方向的项目是他在跟……对了,你租好房子了吗?”周教授话锋一转,关心地看向她。


    顾蜻游一愣,实话实话:“还没……”


    “这段时间先委屈一下,你到外面找个房子,这个学期还没结束,估计还没有空的宿舍。”


    顾蜻游应是。


    没说几句,周教授的上课时间到了,顾蜻游识趣地起身道别。


    走出教学楼,外面还下着小雨,初春的寒意沿着脚踝往上爬,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顾蜻游拉紧衣服,偏头想了想,联系了读本科时同一个实验室的研究生师姐。


    师姐叫闻佳,四年前顾蜻游出国时,她正好硕转博,今年七月份博士也要毕业了。


    两人约在南大老校区附近的饭店碰面。


    顾蜻游先到,在座位上坐到约莫十二点,玻璃门上的铃铛才“叮铃”一声。


    闻佳带着一身水汽落座,她脱下沾了雨水的外套,一边抱怨:“南城的雨天真是太烦人了,黏黏糊糊的,一点都不利索。”


    顾蜻游闻言一笑,递上纸巾:“的确,我回来后还有些不习惯。”


    闻佳道了声谢。


    “洛杉矶不常下雨吧?”顿了顿,她又道:“说起来,我是真的不明白,你怎么这么想不开选择回国呢?都润出去了,待在外面多好哇。”


    顾蜻游轻声的解释:“当时交换的时候就已经和学校约定好了,要回来读博。”


    “你就是太老实,”闻佳叹了口气:“现在国内的科研环境太差了,又卷又臭,非升即走……以你的能力,在外面肯定也能过得很好,这是何必呢?”


    顾蜻游笑笑不说话,她盯着水杯中荡开的涟漪。


    闻佳说得对,如果她真的想留在那边,并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的。


    她想起了一件事。


    研一的时候,她在一次聚会上认识了一个华裔的男生。他从小在美国长大,阳光开朗,既没有没有白人的傲慢,也没有某些ABC的刻薄,加上能力出众,研究方向相近,两人很快就聊到了一块。


    当时她不是没想过,接受对方抛过来的橄榄枝,进一步发展下去的。


    直到一次去对方家里面吃饭,她竟然发现很多情况下,对比和这个男生,她和对方在中国长大的父母更有共同语言。


    那个时候她才认识到,即使南城有不好的回忆,每每午夜梦回,她怀念的还是这里的一切。


    即使是无根的浮木,也会想选一处熟悉的港湾停靠喘息。


    “南城也挺好的,”顾蜻游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毕业之后,师姐有什么打算?”


    “选择了北方高校的博后,父母年纪大了,回去比较方便照顾家里。”闻佳叹了口气:“两年前院长去世,咱们这一脉没了撑腰的,周老师被对家压得死死的,蜻游,你要做好心里准备,回来之后的日子不一定好过……”


    顾蜻游给她续了杯茶,袅袅雾气在两人之间散开,连带着她的声音都像沾上了雾气:“我知道。”


    闻佳喝了口茶,突然间笑道:“说起来,你和你那位温先生怎么样了?”


    第92章 第92章“长辈”(大修,后半部……


    第92章


    这问题问得突然,顾蜻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时至今日,她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她与温胜寒之间的关系。


    如果将男女之间的情感推拉比喻为战争,那么在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她冲锋陷阵,一往无前,然而当兵临城下时才发现,对方根本没有涉足其中,最后默丢盔卸甲、溃不成军的,也仅仅只有


    她而已。


    汤勺掉进碗里,发出“咚”的一声,几滴汤水溅到手上,顾蜻游下意识地一缩。


    “你没事吧?”闻佳被吓了一跳,连忙抽出纸巾递给她。


    顾蜻游回神,轻声道了声谢,接过纸巾,一脸平静地擦去手背上的汤汁。


    汤水不烫,只在皮肤上留下微弱的红印。


    沉默的半分钟足以说明情况,闻佳心中了然,宽慰道:“异国恋是比寻常关系更艰难些,坚持不下来也是正常。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顾蜻游扯了一下唇角,没有反驳,也没有多加解释,算是默认了。


    心里一片苦涩,脑子却无比清醒。


    即使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但诚如师姐所言,她和温胜寒这一段,已经结束了。


    她也该往前走了。


    *


    人忙碌起来,时间观念就会变淡。


    那天晚上和温胜寒短暂的相遇,更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这一个月来,顾蜻游天天实验室出租屋两点一线,忙得不可开交,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三月下旬。


    读博不同本科,更像是一份工作,需要有“主动性”,那日见过周教授后,第二天她就自觉地去实验室跟项目了。


    周教授名下有三个博士,五个硕士,除了即将毕业的师姐闻佳,最大的便是博二的师兄肖寻,研究方向和她在国外读研的方向相同,于是顺理成章地,她和他一起做老师安排下来的项目。


    肖寻比她大两岁,长得白白净净的,平时话不多,工作起来却很认真,相处下来,顾蜻游感觉还算愉快。


    “蜻游,”肖寻屈起两指敲了敲桌面:“下午三点,华域公司开产品发布会,你和我一起去吧。”


    顾蜻游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惊讶道:“怎么是我们过去?陈老师呢?”


    “他有个学术会议,去北城了,过两天才回来。阿夏下午有个考试,去不了。”


    顾蜻游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点了头:“行吧。”


    他们是大实验室,除了周老师的实验组,还有其他老师带的实验组。他们两个做的主要是纵向研究,但是有些老师偶尔也会接校企合作的横向项目。


    前段时间同实验室的陈老师接了一个华域公司生物科技方面的横向项目,里面有些内容涉及他们的研究方向,于是周老师便让他俩过去帮忙。


    总体上说,他们对项目的内容是了解的,但这个项目的主要内容并不是他俩负责的,按理说不应该由他们去参加发布会。


    但是两位导师的关系比较好,两个实验组也平日里也互帮互助,现在陈老师那边的人都没有空,他们帮一下忙,也是应该的。


    下午三点,两人准时来到会场。


    工作人员将两人带到座位上,没过多久,发布会就开始了。


    台上主持人在活跃气氛,顾蜻游却被桌面上的小册子吸引了。


    华域是几年前才成立的公司,主要做生物技术应用方面的产品,近两年的发展势头却很猛,推出的产品市场反应都很不错。


    顾蜻游随便翻了几下小册子,大概看了一下这一次的产品介绍,将小册子合上之际,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执行董事——温胜寒】


    顾蜻游的手指一颤。


    就在这时,头顶上的灯光骤然一黑,与此同时,台上一簇灯光亮起。


    热烈的掌声中,一个人被迎上了台。


    装束是简单的白加黑,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肌肉匀称紧实的小臂,整个人只是这么往台上一站,便显得鹤骨松姿。


    男人调试了一下麦克风,随后开始讲话,那把顾蜻游过去听过无数次的沉稳男音,被音波清晰地传递过来:“感谢各位来参加华域的新品发布会,我是华域的CEO,温胜寒。”


    “四年前,华域刚成立的时候,我们的产品只有三款,想必大家并不陌生……”


    后面的内容顾蜻游听不进去,只觉耳边似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徒留脑中一片嗡然。


    与那天骤然遇见相比,此时此刻她才清晰地认知到,阔别四年后,他们真的重逢了。


    不是梦。


    黑暗之中,顾蜻游默默地打量台上的温胜寒。


    大概四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冷白的灯光倾泻而下,他的皮肤白得像雪,身形看起来比以前要清减了不少,死亡的顶光灯下,五官的轮廓依然清晰得像篆刻出来的一般。


    美好得有点不真实。


    似水中月,一碰就碎。


    顾蜻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回过神后,只觉得莫名其妙。


    两个多小时的新品发布会,顾蜻游什么都听不进去,大部分时间都在出神,等灯光重新亮起,掌声如潮,才知道已经结束。


    两人从座位上站起,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外走去,肖寻似乎还沉浸在刚刚发布会的内容中,嘴里还在说着项目的事,顾蜻游囫囵地回了一两句,便打断道:“师兄,我先去上个洗手间,麻烦你等一下我。”


    肖寻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顾蜻游快步走进卫生间,上过厕所洗过手后,那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感才慢慢淡去。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拖着脚步往外走去。


    会场中的人已经散去大半,只剩下少部分三三两两地分散在各处说话。


    顾蜻游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肖寻的身影,正想拿出手机给他发信息,却感觉脚下踢到了东西。


    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钱包。


    深棕色,牛皮的纹路,略显稚嫩却码得整整齐齐的针脚……顾蜻游一怔,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去捡的反应。


    然而,她的手指刚碰到那个钱包,另一只手也同时捏住了钱包的另一角。


    顾蜻游顺着那只手修长的手指往上看,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对面的温胜寒也一怔,无意识地松了手。


    钱包重新掉在地上,一张卡片状的物品从中摔出,正好滑到顾蜻游前面。


    她循声看去,和照片中的笑靥如花的自己对上了眼神。


    几乎不用刻意回忆,她就想起了拍这张照片的时间地点。


    四年前出国之前,温胜寒曾陪她去游乐园过生日,两人在摩天轮上,拍了第一张合照。


    顾蜻游只觉得心脏遽然一痛,她下意识地别开了眼。


    刚刚才整理好的情绪,再次风雨欲来。


    她没想到,温胜寒竟然还在用她送的钱包,还留着两个人的合照。


    为什么呢?他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一时心乱如麻,她咬着下唇,紧紧攥着手提包链条,指甲嵌入手心也浑然不觉。


    短暂的怔忪过后,温胜寒率先回过神来,弯腰捡起地上的钱包,另一边的照片却被别人捡起,对两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温胜寒仿佛察


    觉不到对方好奇八卦的眼神,表情坦然地接过照片,低声道了句谢谢。


    顾蜻游紧紧地抿着唇,只觉得吸入肺腑的空气变得千斤重,压得人胸口发闷。


    她曾经以为,四年时间真的足以冲淡一切,她真的能做到放下过去重新出发,但事实证明,只要重新见面,她就会陷入一种漫长的戒断反应。


    焦虑、委屈、不安、患得患失,每一种情绪都如此熟悉。


    对面的温胜寒收好钱包后,抬起眸子看向她,开口唤了她一声:“蜻游。”


    顾蜻游垂着眸子,没有说话,眼圈先一步红了。


    她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肖寻的声音:“蜻游。”


    肖寻快步上前,当看到站在顾蜻游对面的温胜寒时,却是一愣:“温总?”


    温胜寒的目光从顾蜻游脸上移开,礼貌朝他点头:“你好。”


    肖寻的目光重新落在顾蜻游身上,疑惑道:“蜻游,你们认识?”


    两人面对面站立的姿态,看起来并不像是陌生人。


    顾蜻游的睫毛轻颤,缓缓掀起,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重新看向对面的温胜寒,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我出国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受过温先生的照拂,他算是我的……长辈。”


    长辈。


    两个字落下,温胜寒的心脏却微微一缩。


    他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字,唇线慢慢抿紧。


    肖寻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温先生,这位是我的师兄肖寻,”顾蜻游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看起来真的像是只是重逢了一位多年未见的长辈,语气礼貌又疏远地介绍两人认识:“由于陈老师没有空出席这一次的发布会,所以就拜托了我们来参加。”


    “原来如此。”温胜寒吐出几个字,语气听不出情绪。


    他微微偏头,目光重新落在顾蜻游脸上,他看着她的双眼,缓缓道:“既然都认识,那不如,今晚一起吃个饭吧。”


    第93章 第93章“别拒绝我”


    第93章


    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话音刚落,对面的两人都愣了一瞬。


    肖寻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突然被人拽住了衣袖。


    “不了,”旁边的顾蜻游飞快地开口,语气有些紧绷:“我们晚上还有组会,现在赶回学校时间也差不多了。”


    说完,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似乎太过冷硬,她咬了一下唇,换了个缓和的语气:“下次……下次如果时间合适,我们……”


    后面客套的话却怎么都说不下去,顾蜻游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对上温胜寒,这四年学会的冷静礼貌就会全部失效。


    温胜寒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她扯着肖寻衣袖的手。


    指甲微微发白,看得出是真的很用力。


    温胜寒收回目光,沉默了几秒后,他缓缓开口:“那就下次再说吧。”


    这话落下,对面的女孩儿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就不叨扰您了,”顾蜻游轻声说道:“温先生再见。”


    温胜寒看着她的眼睛,那双乌亮的眸子中,像是在极力地隐忍着什么。


    心脏被轻轻揪了一下,他敛去眼中的情绪,轻压了一下下巴:“再见。”


    顾蜻游不再说什么,直接扯着肖寻的离开。


    直到走到等车的公交车站,她才松开他的衣袖。


    晚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扫在脸颊上,带来微痛的痒意,顾蜻游心里却觉得无端空了一块。


    疲惫感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像熟悉的陌生人一样相处,这明明是她想要的。


    但现在她却感受到十分真切的难过。


    她猜不透自己的想法。


    肖寻转过头看她。


    顾蜻游垂着眸子,夕阳昏黄的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模糊了边缘的轮廓,整个人看起来情绪十分低落。


    肖寻心中藏着疑惑,他原本想说些什么,见状最后还是把疑问吞回了肚子里。


    *


    清明即将到来,南城彻底进入雨季。


    淅淅沥沥的雨水不停,一连几天没有放晴,仿佛整个环境都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和晾晒不干的衣服一起发臭的,还有人的心情。


    从产品发布会回来后,大概是受天气的影响,顾蜻游的心情一直都阴晴不定,睡眠质量也直线下降,连带着工作效率也不高。


    好不容易熬到清明节,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她终于腾出时间,买了一束花,坐上去南城公墓的车。


    出国几年,因为课业太忙,加上来回的经济成本太高,自从阿嫲下葬之后,顾蜻游没有回去扫过一次墓。


    或许这是心理受创后的一种逃避,她一直没有接受阿嫲去世这件事。


    时隔几年,她现在终于能直面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的事实。


    如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许久没有回去看阿嫲的愧疚心理。


    顾蜻游是在清明假期最后一天去扫的墓,或许是时间有点早,到达南城公墓时,来扫墓的人看起来并不多。


    天气不太好,下着小雨,人间像是被加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行人来往匆匆,表情严肃,环境阴沉又压抑,似乎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湿意。


    顾蜻游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花,心情也像是被雨水浸泡过,沉甸甸的。


    希望阿嫲不会怪罪她的迟到。


    许久未来,顾蜻游有些记不清位置了,仔细找了好久,才找到阿嫲的墓位。


    然而有人比她更早来到。


    她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阿嫲的墓碑早已被人静心擦拭过,一束娇嫩欲滴的白菊放在碑前,旁边陈列着三小碟糕点,一个全身黑色的身影半蹲在地上,用手拢着打火机的火光,去点香炉里的香。


    丝丝雨幕中,一柄打开的黑色长伞被放在一边,男人低着头,鬓前的刘海已经被雨水打湿,垂下来半掩住眉目,只露出白皙直挺的鼻梁。


    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脸,就美得惊心动魄。


    顾蜻游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走过去。


    雨天潮湿,香线受潮,男人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地把其中一根点燃,但他却出乎意料地耐心。


    顾蜻游看着他一遍遍地尝试,直至把所有香线点燃。


    等做完这些,他身上的风衣已经蒙上了一层水珠。


    有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喉咙,噎得顾蜻游难受,她用力地捏着雨伞的手柄,突出的骨节微微发白。


    温胜寒低头拂去身上的水珠,余光瞥见个人影,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过去。


    正好直直撞进那双情绪复杂的眼睛。


    一时之间,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雨水沙沙的声音。


    怔忪间,温胜寒率先回过神来,轻声唤她:“蜻游。”


    顾蜻游紧抿着唇,最后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她放下手中的鲜花,石阶上放着一个小篮子,她扫了一眼,里面装着香线纸钱一类的东西,很是齐全。


    她知道的,温胜寒做事一向妥帖周全,在过去两人相处的几年中,她也一直在享受他的妥帖。


    只是时过境迁,现在只觉得无所适从。


    “都是韶姨帮忙准备的,”温胜寒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解答:“清明还没到,她就开始念叨这件事了,如果不是因为这几天雨水多风湿犯了,她会一起过来。”


    顾蜻游没有说话。


    温胜寒从篮子中抽出几炷香,递给她。


    顾蜻表情稍顿,嘴唇翕动,说了第一句话:“谢谢。”


    她伸手接过,收回手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他的手指,触手一片凉意。


    顾蜻游一个哆嗦,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温胜寒神色如常,掏出打火机,伸手半拢着火光,帮她点燃香线。


    或许是有了经验,这一次很快就点燃了。


    顾蜻游弯腰将香插入香炉中,温胜寒接过她手中的伞,为她挡雨。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看着袅袅香烟融入湿润的空气中。


    这时,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经过,其中一人朝这边看了一眼,突然笑着冲他们喊道:“温先生,您又来了?”


    顾蜻游一怔,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旁边的男人。


    温胜寒的神色如常,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笑着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那人看到了旁边的顾蜻游,挤眉弄眼道:“带女朋友过来?”


    温胜寒笑着摇了摇头。


    那人没再说什么,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笑嘻嘻地走了。


    “又”。


    顾蜻游注意到这个细节,抿紧了嘴唇。


    等那几人走远,温胜寒偏过头看她,主动开口道:“你许久没有回来,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我在外面等你。”


    顾蜻游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眸子。


    温胜寒把雨伞还给她,弯腰拾起地上的雨伞,提着小篮子走了。


    *


    顾蜻游出来的时候,温胜寒果然等在门口。


    雨势渐大,风雨如晦。


    男人背着光,一手撑伞,一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蜻游抿了抿唇,踌躇半刻,最后还是抬脚往他走去。


    温胜寒闻声掀起眼帘,看向她。


    顾蜻游在他面前站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她很想问,为什么。


    明明早就已经拒绝了她,现在这样做,又是为什么。


    可话到了嘴边,最后也只是变成一句“谢谢”。


    闻言温胜寒目光划过她冷淡的眉眼,嘴唇微动:“蜻游,你和我之间,不用说这些。”


    说完,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又道:“中午一起吃饭?”


    顾蜻游没有说话,垂下了眼帘。


    一种无声的拒绝。


    温胜寒看着她,再次开口说话时带了点无奈的味道:“不吃饭,那我送你回去?”


    顾蜻游抬头看向他,但这一次还不等她开口拒绝,他很快地接上道:“这里太偏远,加上下雨,很难打到车的。”


    说着,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蜻游,别拒绝我。”


    顾蜻游看着那双浅棕色的眸子,一下子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最后,她收回了目光,唇线抿得紧实,黯淡的光线下,那半张姣好的面容,看起来有点紧绷。


    温胜寒撑开伞,将伞面往她那边倾斜,礼貌地示意她往前走。


    顾蜻游手里紧紧攥着手提包的袋子,往前走了一步,钻到他的伞下。


    两人静静地往停车场走去。


    空旷的停车场内,只有零星的几辆车,温胜寒按了一下车钥匙,一辆黑色的轿车应声亮起车灯。


    顾蜻游瞥了一眼,发现是一辆迈巴赫。


    她的嘴角微微下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记住一些莫名其妙的细节,然后在不经意间想起,譬如现在。


    如果没有记错,迈巴赫是周珍琳最喜欢的车牌子。


    思绪繁杂间,两人已经走到车边,温胜寒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顾蜻游的神色一顿,她下意识地看向温胜寒。


    对方一脸平静地回望她。


    顾蜻游抿了一下嘴唇:“我坐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


    “没有什么不合适。”温胜寒的眸子看不出情绪:“进去吧。”


    顾蜻游定定看着他,试图在他脸色找出蛛丝马迹。


    网上有一种说法,副驾驶应该留给另一半。


    他是不知道还是不在乎?


    男人一脸平静,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只倒映着她的影子。


    顾蜻游垂下眸子,坐了进去。


    一股熟悉的雪松香扑面而来,微苦的尾调。


    大概嗅觉已经形成回忆,即使理智再怎么抵制,身体已经先一步放松下来。


    顾蜻游心不在焉地系好安全带,正等着出发,却发现旁边的温胜寒久久没有动静。


    她疑惑地转过头,撞进了一双浅棕色的眸子。


    温胜寒正定定地看着她。


    下一刻,他俯身靠了过来。


    第94章 第94章“对不起”


    第94章


    顾蜻游的心脏突兀地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温胜寒按下座位一侧的按钮,解开了她的安全带。


    他耐心地把不小心折起来的带子捋平,再重新帮她系好。


    做完这些,他抬头看向她,神情有些无奈:“叫了你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在想什么呢?”


    顾蜻游的睫毛颤了颤,错开目光,淡声道:“没什么。”


    温胜寒没有追问,他直起身子,启动汽车引擎。


    他侧过头看她:“去哪?”


    顾蜻游小声报了个地点。


    温胜寒扫了一眼地图上的地址,是个商住公寓,位置在南城工业园附近,距离南大的新校区也很近。


    他没再说什么,把车驶离停车场。


    车子开上路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温胜寒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过去两人相处,也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顾蜻游说,他听,然后偶尔回应几句。如今顾蜻游没了搭话的心思,两人之间似乎便没有了可以展开的话题。


    大概是今天早上起得太早了,加上车内的纯音乐太过催眠,没过多久,顾蜻游就靠着车窗睡着了。


    难得一路无梦,再次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外套。


    车上只有她一个人,温胜寒不知道去哪里了。


    顾蜻游直起身子,大概是睡觉的姿势不对,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她伸手揉了一下额头,掏出手机一看,发现已经是下午三点。


    一时怔然。


    就在这时,车门打开了,温胜寒重新坐了进来,手里拿着两罐牛奶。


    他瞟了她一眼:“醒了?”


    顾蜻游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她抿了一下唇,伸手将鬓边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到了为什么不叫我?”


    温胜寒没有回答,只是拉开易拉罐的瓶口,插上吸管递给她。


    顾蜻游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接过了,低头喝了一口。


    温热的,是以前在温宅时常喝的牌子,熟悉的味道很快就安抚了不适的神经。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暖气呼呼运作的声音。


    雨还没停,淅淅沥沥地落在挡风玻璃上,形成蜿蜒流动的水线,周围的环境也像加了一层滤镜,变得模糊不清,顾蜻游隐约认出是在她租借的公寓楼下。


    直到她静静地把一罐牛奶喝完,温胜寒才再次开口说话。


    “蜻游,在国外,你过得好吗?”


    顾蜻游的心尖一颤。


    她的鼻子一酸,她下意识地转过了头,避开他的目光。


    只是一句话,他就击碎了她重逢以来故作冷静的伪装。


    委屈。


    满心满腔的委屈。


    如果是换成任何一个人这么问她,她都能坦然地笑着说挺好的。


    明明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可这个人换做了温胜寒,她却无法控制地感到委屈。


    她不能说不好,又不想说挺好。


    她甚至忍不住埋怨,他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呢?


    最后只剩下沉默。


    温胜寒静静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待回复。


    良久,顾蜻游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谢谢您的关心。”


    顿了顿,又语气平静地补充道:“挺好的。”


    温胜寒长眉微拢,浅棕色的眸子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任谁都能看出她想隐瞒的潜台词。


    温胜寒心里蓦地一揪,他喉结上下滑了滑,伸出手,似是想碰一碰她的脸:“蜻游,我……”


    “就送到这吧。”顾蜻游偏了一下头,躲开了。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整理好情绪,再次说话时,语气平淡如水:“谢谢您送我回来,还有……谢谢您这些年经常去看望阿嫲。”


    她一口一个谢谢,给人的感觉却十分冷淡和疏远。


    温胜寒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反射出淡蓝色的透明镜片之下,冷静的表象逐渐融化,有什么隐忍的情绪呼之欲出。


    顾蜻游不敢和他对视,垂下了眼帘。她飞快地解开安全带,把堆叠在膝盖上的外套还给他,然后伸手扣住了车门的把手。


    就在这时,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顾蜻游定在了原地,没敢回头。


    温胜寒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她腕间的血管,带来熟悉的颤栗感,他说话的声音像被沙子磨过:“蜻游,对不起。”


    对不起。


    这几个字落在顾蜻游的心上,宛如千斤重。


    曾经在国外,最难过的时候,她也曾恨过他。


    恨他对她的水深火热冷眼旁观,恨他曾经暧昧不清的态度,恨他当时毫不留情面的拒绝。


    可这种恨,是和爱相对的,恨得越深,爱得也越深,如果真的要深究,更多的还是委屈。


    最后她明白,她恨的是忘记不了他的自己。


    听到他说对不起,此刻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感到难过。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在她要放弃的时候和她说对不起呢?


    眼泪浸湿眼眶,顾蜻游咬了咬后槽牙,压下汹涌的情绪,深深呼吸了一下之后,回道:“您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的确没有。


    他只是不爱她罢了。


    顾蜻游觉得心痛得快要呼吸不过来,她挣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


    清明过后,顾蜻游重新将全部心思投入到科研之中,忙得天昏地暗。


    那日和温胜寒分别后,她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


    在国外四年经历的事情,让顾


    蜻游懂得了一个道理:她可以感性,却不能因此沉溺于情绪之中,影响工作和生活。


    得益于此,她很快就从负面情绪中脱离出来,随着雨季结束,那点黏糊糊、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也随之而散,工作上拼命的劲头让同实验室的人不约而同地感到胆颤,前期的工作收尾后,她一个月内一口气投了三篇sci,其中两篇还是行业顶刊。


    而且很幸运,投的稿子都是小修就能过,到了六月初,顾蜻游手头上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时间随之多了起来。


    也是这时,她收到了裴尹的婚礼请柬。


    裴尹是大学毕业后才申请的国外院校,比她晚了两年出国,加上没有申请到美国的院校,而是去了欧洲,两人分隔地球两端,学业繁忙加上来回多有不便,已经好些年没有好好见过面了。


    虽然现实中没有见面,但线上该有的联系依然不少。


    在国外那段难熬的日子里,两人也会断断续续地相互分享自己的学业生活,隔着网线彼此鼓励,顾蜻游很感谢裴尹,如果不是她,恐怕那几年会难熬很多。


    裴尹是春季毕业的,回国第一时间就约了顾蜻游出来叙旧。


    看到桌面上那份香槟色的婚礼请柬,顾蜻游足足愣了半分钟,她有些难以置信:“之前没有听你提起过,怎么这么快就结婚了?”


    裴尹淡定地喝了一口咖啡,将杯子搁到桌面上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因为这是一个月前才决定的,那时候我还忙着毕业的事,没来得及和你说。”


    “……会不会有点草率了?”顾蜻游好看的眉头揪起:“是和谁?那个路易斯?……还是那个费洛南?”


    裴尹的眉眼染上无奈,她伸手点了点桌面上的请柬,笑道:“你不如先打开看一看?”


    顾蜻游如梦初醒,伸手打开了请柬,新郎一项上,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陆长津。


    这个消息远比裴尹要结婚这件事更有冲击力。


    顾蜻游一脸惊愕地看向裴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裴尹看着她的表情,缓缓一笑,她伸手握住了顾蜻游的手:“我知道你很惊讶,但是你放心,我是真的想好了。家里面也相互见过面了。”


    顾蜻游回过神,心情有些复杂,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虽然这样问不太好……小尹,你爱他吗?他对你……好吗?”


    在她的印象中,他们两个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唯一一次交集,还是很久以前她与温胜寒去云城散心时巧遇裴尹,四人才短暂地共处了几天。


    事后,也从未听裴尹提起过陆长津。


    闻言,裴尹脸上的笑淡了两分,但是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坦然道:“蜻游,实不相瞒,到了现在,我已经不再对爱情抱有期待了。结婚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更多的是权衡利弊、讨论性价比。从这个角度看,陆长津是一个条件很优越的男人。”


    大学时那两段不顾一切的感情早就已经耗光了她所有对爱情的幻想,后面谈的几段恋爱也不疾而终,这几年把心思放在学业和工作上,随着社会阅历增多,这方面的心思越发冷淡。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爱情是奢侈品。


    无论贫富贵贱。


    她认真看着顾蜻游,语气诚恳:“蜻游,我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和你说这件事,我并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和陆长津,这几年的交往其实并不算频繁,充其量算得上是个普通朋友。加上之前你和那个人……近两年你的状态才逐渐好转,我不想影响到你。如果不是前段时间他突然找到我提结婚的事情,我也完全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父母的生意近几年来越发不行了,说实话他突然提出结婚,我挺惊喜的。站在家族的立场,我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去拒绝他的求婚。”


    顾蜻游沉默了,她默默地攥紧了裴尹的手。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就曾经短暂而浅薄的接触而言,她觉得陆长津并不是安于室的类型,在他们那个圈子,左拥右抱逢场作戏是经常有的事,或许作为朋友,陆长津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对于伴侣而言,顾蜻游不认为他对裴尹来说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明白朋友之间也是需要有边界感的。


    无论如何,她都只希望裴尹能健康快乐,至于其他的,并不在她在乎的范围内。


    成年人,各自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只是同时,顾蜻游陷入了一种迷茫。


    大学毕业之后,人生就像按下了快进键,身边的同辈相继步入婚姻,或是因为爱情,又或是因为合适,好像只有她踟蹰不前。


    诚然,婚姻并不是必选项。


    但她还是觉得迷茫。


    从拥有记忆开始,她从未拥有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从这个角度想,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深深地羡慕着裴尹。


    顾蜻游勉力笑笑:“小尹,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够幸福。”


    “我会的,”裴尹一脸轻松,随后又敛了笑,认真道:“蜻游,这次见面,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她看着她认真地问道:“你愿不愿意,当我的伴娘?”


    第95章 第95章心里也像下了一场雨(抓……


    第95章


    其实早在高中时,两人就已经说好了长大后给对方当伴娘。


    如今裴尹多此一问,顾蜻游明白她的潜台词。


    陆长津结婚,温胜寒不可能不出席。


    顾蜻游垂下眸子,轻轻一笑:“你这问的什么问题?当然是愿意的。”


    裴尹松了口气,但随即蹙起眉头,她诚恳地说道:“蜻游,如果你有不方便的地方,可以不用顾忌我,无论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过得快乐一点。”


    顾蜻游心里一暖,她点点头,道:“你放心,我没关系的。”


    裴尹并不知道,她和温胜寒早就已经见过面了。更何况这一次婚礼无论当不当伴娘,都会在婚礼上遇见,她总不能连婚礼都不出席。


    裴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蜻游,谢谢你。”


    婚期定在六月下旬,留给裴尹准备的时间其实并不是很多,在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顾蜻游都在陪裴尹准备婚礼的各项事情,小到选伴手礼,大到确定伴娘服饰,事无巨细,裴尹都会问她的意见,如果她恰巧没有时间回复,裴尹便会发到群上,让赵景洲给点意见。


    虽然大多数情况下,裴尹都会被他的直男发言气得骂人,最后把他的提议毙掉。


    当年她出国之后,三人小群已经沉寂了许久,如今因为裴尹备婚,又重新热闹起来。


    赵景洲大学毕业之后就工作了,如今在一家制药公司上班,两年时间已经混到了一个小主管的位置上,一年前刚结了婚,听裴尹说,他老婆已经怀孕了。


    顾蜻游看着群里的信息,裴尹和赵景洲插科打诨,偶尔给她一种重回大学的错觉。


    时间在打打闹闹中过去,很快就到了定下的婚礼日子。


    婚礼的场地安排在一个岛上,距离南城很近。


    顾蜻游记得,裴尹在很久以前说过,她想在马尔代夫的海岛上举行婚礼。


    现在大概是太过仓促,筹备的时间不够,裴尹舍弃了这个想法,最后选择了南城附近的小岛,岛上的


    旅游区还是陆家的资产。


    因为要提前彩排的缘故,顾蜻游和其他伴娘一起,提前一天跟着裴尹登岛,一同来的,还有陆长津的伴郎团。


    几年没见,陆长津的变化看起来不是很大,见了面,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油嘴滑舌地喊她“小蜻游”,笑嘻嘻地向她们介绍自己的伴郎团。


    顾蜻游扫了一眼,没看到想象中的那个人,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裴陆两家都是做生意的,人脉范围极广,来的宾客横跨政商文三界,婚礼的排场大,自然也容不下一点失误,足足彩排了五次才结束。


    第二天,新娘要早起化妆,顾蜻游也早早地来到裴尹的房间。


    她进门的时候,裴尹已经化好妆了,换上了拍照要穿的晨袍,看到她进来,她似乎松了口气,一把抱住她,说话的声音闷闷的:“蜻游,我好紧张。”


    顾蜻游敏锐地感受到她情绪有点低落,似乎并不是因为紧张。


    顾蜻游默然,随后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都会顺利的。”


    没说几句话,顾蜻游就被化妆师拉去化妆了,她们要在接亲之前把晨袍照拍了。


    迎亲、接亲、敬茶……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


    结束之后,顾蜻游陪着裴尹去换了装,迎宾之前,还有firstlook环节。


    这个环节没有回避伴郎和伴娘。


    地点安排在后花园,一身黑色燕尾服的陆长津在花间小径的尽头背过身站着,裴尹换了主纱,在小路的另一边走过来。


    顾蜻游和伴娘团、伴郎团站在一旁,看着慢慢靠近的两人。


    陆长津转过身看到裴尹的瞬间,眼中流露出惊艳,两人默默对视了几秒,然后拥抱在一起。


    两旁掌声响起。


    顾蜻游迟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和大家一起鼓掌。


    她心里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情绪,有落泪的冲动。


    刚开始听到裴尹要和陆长津结婚的事,顾蜻游更多的想法是担忧,但此时此刻,她却真心地祝福他们可以幸福长久。


    *


    宴席安排在傍晚,简单地吃过午饭后,就开始迎宾。


    几个伴娘陪着新娘在迎宾的小房子里坐着,陆陆续续地有来宾过来拍合照。


    裴尹已经调整好状态,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看不出任何负面情绪。


    顾蜻游昨天晚上睡得不好,今早又一大早起来,忙碌到现在,头脑有点发胀,合照的时候笑容越来越僵硬。


    来宾很多,大多数都是顾蜻游没见过但是在电视上听过名字的人,特别是陆家那边的客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些人对裴尹的态度有点微妙,客套之外,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顾蜻游顿感生理不适。


    下午三点,刚送走一波人,顾蜻游刚想起身上个厕所,又走进来两人。


    她抬起头,即使之前早已做过心理准备,整个人还是愣在了原地。


    周珍琳一身灰粉色晚礼服,挽着温胜寒的手臂,缓缓朝这边走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两人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本准备走的客人,见了两人,连忙一脸笑容迎了上去。


    几人就站在不远处交谈,顾蜻游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订婚”“婚期”之类的字眼。


    她的脸色有点发白,也是这个时候,她一眼看到了周珍琳右手中指上的戒指。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周珍琳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害羞的表情,含笑着抬头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目光中带着调侃。


    温胜寒的表情淡淡,看不出情绪。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一个月,他的脸色看起来却好像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苍白了一点。


    似是有所感应,温胜寒突然就朝这边看了过来,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顾蜻游的目光。


    顾蜻游木着一张脸,立刻错开了目光,心脏却微微一缩,泛起轻微的酸涩感。


    果然如此。


    之前的猜想再一次被印证,意料之内,但还是控制不住地难过。


    她有些不知所措,如果等一会温胜寒带着周珍琳过来,她该作出什么表情?


    不用看镜子也知道,她现在的表情肯定比哭着还要难看。


    就在这时,手背一暖。


    她垂眸,看到裴尹牵住了她的手,目光中带着担忧。


    她将顾蜻游拉近,用只有彼此能听清的声音说道:“蜻游,你要不要去休息室休息一会?”


    顾蜻游垂眸,犹豫了一会,还是道:“我去上个厕所,等一下回来。”


    裴尹点头,松开了手:“去吧。”


    顾蜻游起身往门外走去,经过那两人身边的时候,听见有人对着周珍琳说“恭喜”。


    她抑制住自己转头看过去的冲动,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三人擦肩而过。


    温胜寒微微偏头,只来得及捕抓到一片消失在门后的衣角。


    *


    “你看到了吗?”


    “什么?”


    “温胜寒带未婚妻出席了。”


    顾蜻游手上的动作一顿。


    另一个人倒吸了一口气:“真的是未婚妻?”


    刚开始说话的那个人笑:“那还能有假?没看到她手上的钻戒吗?温胜寒把温氏都交给她了,结婚本来就是迟早的事,谁会平白无故把自家产业交给别人。”


    “说的也是,”有人赞同:“说起来,我觉得,他俩才是门当户对,不像今天那一对……”


    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顾蜻游没听清,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们说的是谁。


    接话的人语气不忿:“的确啊,裴家小门小户的,也不知道陆三少看上了那女的哪一点,一脸小家子气的。”


    有人嗤笑了一声:“听说裴家要破产了,上门打秋风呗……陆三少一向风流,估计也只是图个鲜,没准哪天就厌倦了。说起来还真是物以类聚,那新娘子旁边有个伴娘,我瞧着眼熟,刚刚想了想,不就是温胜寒几年前养的那个小情儿吗?当时圈里传得风风火火的,听说高中就跟着温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散了。今天一打听才知道,那女的和新娘子是高中同学,两个都是好手段的,现在出现在这,估计想趁机找下一个吧……”


    另外几人笑出了声。


    “现在温胜寒带着正牌的未婚妻出席,也不知道她臊不臊得慌。”


    顾蜻游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脑子冲去,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脑子似乎被针扎了,密密匝匝地痛。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有一团湿布堵在胸口。


    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其他,一阵胃酸上涌,顾蜻游捂着嘴,但到底没忍住,对着马桶哗啦啦地吐了出来。


    外面的人大概也没有想到里面还有其他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顾蜻游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早上吃的东西不多,吐到最后,开始吐胃酸,喉咙一片火辣辣的痛,嘴里一片苦涩。


    胃不舒服,心里更难受。


    直到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她才停了下来。


    顾蜻游打开隔间的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人了,似乎刚刚的闲言碎语,只是她的错觉。


    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长久的蹲姿导致腿脚发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原地站着换了一会,才拖着脚步走到洗手池旁。


    镜子中倒映出一张略显憔悴的脸,眼角带着生理性的泪光,口红已经蹭没了,厚重的粉底液也掩盖不住青灰的脸色。


    她想起刚刚挽着温胜寒进来的周珍琳,珠光宝气,光鲜亮丽。


    与镜子中的自己形成鲜明对比。


    没有感到自卑,只是一种单纯的难过。


    她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没能扯出一个笑来。


    有些恶意是纯粹且毫无道理的,即使她明白这一点,还是没有办法不因此受到影响。


    她垂下目光,打开水龙头洗手。


    哗啦啦的水浇在手背上,心里也像下了一场雨。


    第96章 第96章“给我一个重新追求你的……


    第96章


    顾蜻游重新回到会场的时


    候,婚礼已经开始了。


    周围一片漆黑,所有灯光都聚焦在台上,新人在交换戒指。


    顾蜻游摸黑找到其他伴娘,找了个位置站定。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台上的情况一览无余,陆长津一手捏着戒指,另一只手拖着裴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像是套住了余生。


    裴尹笑起来,眼角有泪光,陆长津伸手轻轻拂过她的眼角,两人相拥而吻。


    看着这个场景,回想起刚刚在卫生间的经历,顾蜻游只觉一阵恍然。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脑子里想的还是刚刚在卫生间里发生的事。


    台下掌声如潮,人群开始摇晃移动,顾蜻游被人轻轻推了一下肩膀,回过神后有些茫然地跟着人流往门外走去。


    站到教堂外的台阶下面,从下往上看,裴尹背对着众人站在台阶之上,顾蜻游反应过来,这是到了扔手捧花的环节了。


    周围的人在欢呼,吹口哨,气氛热烈得似乎能摩擦出火花,这些场景落在顾蜻游眼里,却像是慢了半拍的电影场景,她是坐在幕布外的观众,屏幕里的气氛再热烈,她也无法融进去。


    “三、二、一,扔!”


    前面的人在后退,后面的人却争着上前,顾蜻游觉得自己像一艘被波浪推到潮头的小船,被挤得左右摇晃。


    身上的裙子一紧,有人踩到了她的裙摆,顾蜻游有些无措,下意识地伸手去扯,碰巧有人撞了她一下,脚踝往外一歪,一股钻心的痛蔓延爬上。


    她痛呼了一声,整个人往后倒去,视觉中,金箔从礼炮中喷出,在空中飞旋落下,一束粉白色的花束迎面袭来。


    像极了混乱的梦境。


    顾蜻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她落入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花叶擦过她的耳际,凉丝丝的水珠弹在她的脸颊上,一股混杂着百合花香的雪松香钻入鼻孔。


    那人在身后轻轻拥住她,止住了她往后倒的趋势,与此同时,接住了捧花。


    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透过微微起伏的胸膛传过来,头顶上,他呼出的鼻息落在她的耳廓上,带来轻微的痒意。


    顾蜻游的脑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有人兴奋地尖叫。


    她睁开眼,目光从四面八方汇集在她身上。


    但她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着急忙慌地从那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转过头,视线首先被那束捧花占满。


    是温胜寒站在她对面,手里拿着那束花,捧到她面前。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Bravo”,周围的人群迸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声,掌声如潮水般围堵过来。


    顾蜻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温胜寒,心脏鼓动着,跳动的频率逐渐失去原有的节奏。


    夕阳淡金色的光落在他的脸上,使他原本冷峻的五官变得柔和,他看着她,浅棕色的瞳孔中似有点点温柔的星光。


    顾蜻游的呼吸乱了几拍,一股很熟悉的悸动包裹着无措感从心头蔓延开来,她下意识地错开目光看向周围。


    周围的人在笑,在起哄,在欢呼,她不知所措。


    最后视线越过温胜寒的肩膀,她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周珍琳。


    周珍琳也在看她,眼中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视线交汇后,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对着顾蜻游微微一笑。


    或许她并没有其他意思,可这一瞬间,顾蜻游却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羞耻感。


    仿佛是她偷了别人的东西,又现场被人抓住。


    就这么看了一眼,她全身的血都沉寂了下来,什么旖旎的情绪都褪得一干二净。


    顾蜻游定了定心神,重新对上温胜寒的目光,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两人陷入一种僵持的状态。


    最后,温胜寒在停顿了几秒后收回了手,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再次别开了脸。


    幸运的是,在气氛冷却下去之前,陆长津走了过来,一把勾住温胜寒的脖子,笑着说了些“好事将近”之类的打闹的话,成功将这个小插曲带了过去。


    *


    晚宴是纯西式的,没有敬酒之类的环节。


    大概是太累了,加上不久前才刚吐过,面对琳琅满目的美食,顾蜻游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挑了个味道相对清淡的奶油蘑菇汤,随便喝上几口。


    晚宴结束后,还有个舞会,宾客已经散去大半,留下的多数是年轻人。顾蜻游原本也想直接回房间休息,但抵不住其他伴娘的盛情邀请,还是留了下来。


    宴厅里的光线被调得很暗,钢琴师在弹奏一首调子柔和的曲子,夜色遮掩下,气氛变得愈加暧昧和热烈。


    顾蜻游在吧台的角落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要了一杯柠檬水,咬着吸管,静静听着其他伴娘聊天,时不时搭上几句话。


    伴娘一共有四人,除去顾蜻游,其余三人有两个是裴尹的大学舍友,顾蜻游以前见过,而剩下的那一个是裴尹的表妹,以前一直在国外读书,她倒是没有见过。


    大家年纪相仿,即使以前不认识,也并不妨碍,能聊的话题还挺多。这一整天下来,虽然很累,除了顾蜻游,几人的情绪依然高涨。


    只是坐下没聊多久,伴郎团中便有人过来搭话,邀请几个女生去另一边跳舞。


    其余三人都挺感兴趣的,各挑了个舞伴,兴致冲冲地跳舞去了。


    当然也有人邀请顾蜻游,顾蜻游笑着摇了摇头,婉拒了。


    那几人走远,这一隅便安静下来,她盯着杯沿上冒出的小水珠,脑子开始放空。


    “嗨,一个人吗?”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顾蜻游闻声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粉色衬衣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靠在吧台旁。


    他手里拿着一杯加了冰块的酒,见她抬头,微微一笑:“大家都在那边玩,要不一起玩?”


    顾蜻游摇了摇头,语气礼貌而疏远:“不了,谢谢,有点累。”


    被拒绝的男人并未放弃,他拉开旁边的椅子,大喇喇地坐了下来,双眼紧紧盯着她的脸,道:“一个人,不闷吗?”


    顾蜻游没有说话,她低头喝了一口柠檬水,这人打量她的目光让她觉得隐隐有些不舒服。


    男人自顾自地说道:“你是新娘的朋友吧?从来没有见过你。你长得真好看。”


    顾蜻游的眉头微微蹙起,她脸上的笑容有些淡:“谢谢。”


    “要喝点酒吗?”不等她回答,男人便自顾自地对酒保招了招手:“麻烦来杯tomorrow,给这位美女。”


    顾蜻游脸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她刚想开口拒绝,身后突然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她不喝酒,谢谢。”


    声音沉而微哑,像极了冷涩的冰水。


    两人同时回头。


    温胜寒走近,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领带已经不见了,领口解开两个纽扣,微微敞着,西装外套搭在左手臂弯里,他另一只手搭上顾蜻游的椅背,站在了顾蜻游身边。


    男人把他的动作收进眼底,心里了然,脸上连忙堆上笑:“这样吗?是我唐突了。”


    说完,又道了句“失陪”,匆匆起身离开了。


    顾蜻游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那位烦人精虽然走了,但眼下这尊大佛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角色。


    两人一坐一站,久久没有人率先开口说话。


    顾蜻游垂着眸子,先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身子往前一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随后直接从高脚凳上站了起来,不发一言直接往外走去。


    大概是太累了,她彻底失去了表情管理的能力,如今面对温胜寒,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维持表面的客套。


    穿过舞池中相拥摇晃的人群,然后是走廊,大厅,寂静的花园。


    住宿的地方距离晚宴的地方有一定的距离,她脚踝有伤,这么长的一段路,越走越觉得艰难。


    但她偏不肯稍稍放慢脚步,温胜寒一直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于是赌气一般,她越走越快。


    没多久,身后脚步声逼近,下一刻,手腕被人抓住,传来温胜寒叹息一般的声音:“蜻游,慢一点。”


    顾蜻游下意识地挣扎,想要甩开他的桎梏,偏偏他的力气大得出奇,怎么都挣脱不开。


    她回头,脸色冷如冰霜:“放开。”


    “蜻游,”温胜寒看着她,浅棕色的眸子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唇边逸出一丝轻叹:“别伤害自己的身体。”


    顾蜻游冷冷地盯着他:“这和温先生没有关系吧?”


    温胜寒静静地回看她,没有说话,下一刻,他倏地把她拉近,然后直接拦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顾蜻游急促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肩膀上的衣服,


    语气又惊又怒:“你干什么?!”


    温胜寒没有说话,脚步沉稳地往一旁的花亭走去。


    他动作轻缓地把她放在石凳子上,然后拿起手机,背过身去打了个电话。


    顾蜻游的心脏快冲出胸膛,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温胜寒鲜有如此强势的一面,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心里横杂着一种委屈而愤怒的情绪,见他背过身去,便又挣扎着从石凳上起来。


    只是刚站起来,一股钻心的痛从左脚脚踝处传递过来,她踉跄了一下,又重新跌坐了回去。


    一旦坐下,先前压抑住的疲惫感便汹涌而来,原本还能忍受的痛楚,此刻变得越发清晰磨人。


    大概是听见身后的声音,温胜寒很快就挂了电话,重新回到她面前单膝跪下。


    他眉头紧皱,不由分说地伸手去掀她的裙子,顾蜻游顿时一阵惊慌,下意识地抬脚往前踢去。


    下一秒,脚踝被他接住,踢出的力度被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温胜寒伸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另一只手轻轻脱下了她脚上的高跟鞋。


    顾蜻游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温胜寒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她:“很痛?”


    自然是痛的,新鞋不合脚,除了扭伤的脚踝,后脚跟也被磨出了血,染红了鞋子内衬。


    顾蜻游没有说话,抿紧了嘴唇,冷硬地别开脸,温热的眼泪却漫上了酸涩的眼眶,在其中打转。


    温胜寒收回目光,放下她的左脚,伸手去脱她的另一只鞋子。


    右脚后脚跟同样被磨出了一片血痕。


    他不由地在心中落下一句叹息。


    他抬眸,眼前的女孩儿垂着眸子,微微侧过脸,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表情分外倔强。


    夜风吹过,带起她微卷的长发,空气中有一股青柠混着着罗勒叶的香味扑面而来,是她身上的香水味。


    几年过去,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变化。


    她身上穿着一条深紫色的缎面长裙,衬得全身的皮肤白得晃眼,掐腰抹胸的设计,又恰好凸显了姣好的身材。


    眉宇间的青涩感已经褪去,原本就秾丽的眉眼愈发鲜明,眼波流转间妩媚中带着一丝清冷,越发地叫人挪不开眼,像极了花期成熟的带刺玫瑰。


    危险,又不由地引人靠近。


    温胜寒的眸色微微一暗,他收回目光,再次开口时,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你先忍一忍,等一下会有人送医药箱过来。”


    顾蜻游用力地闭上了眼,双手紧紧地攥着膝盖上的裙子。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说话时,勉强地维持着声线的平稳:“为什么?”


    温胜寒抬眸:“什么?”


    “你现在这么做,这是为什么?”顾蜻游对上他的眸子,眼尾泛红,她扯了扯嘴角,语气嘲讽:“温胜寒,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温胜寒脸上的表情一顿。


    大概是因为太累,又大概是一直以来压抑的委屈和情绪终于控制不住,此时此刻终于迎来了爆发,眼泪无法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顾蜻游红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这样戏弄我,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温胜寒的喉咙一紧,他下意识地伸手去帮她擦眼泪:“蜻游……”


    顾蜻游躲开他的动作,潋滟泪光中,神色冰冷如霜,她看着他,咬着牙道:“温胜寒,你既然已经有了未婚妻,又何必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招惹我?总是做出这些令人误会的事情,还是你是觉得,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只要你微微勾一勾手指……”


    “蜻游!”温胜寒及时开口打断她,他紧紧皱着眉头,眸子中陈杂着震惊又难过的情绪:“我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你。”


    顾蜻游紧紧地咬着下唇,眼泪簌簌落下,洇湿了抹胸上的布料,胸膛因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着。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温胜寒的声音像被沙子磨过,微微发哑:“我很抱歉,蜻游。”


    他伸手,动作温柔而又强硬地拂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蜻游,我需要澄清一点,我没有什么未婚妻。从你走后,我没再开始过一段新的感情。”


    “我知道,外界有很多不知道内情的人在误会我和珍琳之间的关系,但实际上,珍琳她的订婚对象并不是我。”他认真地看着她:“更何况,珍琳她不但是我的学妹,还是我祖姨母的孙女。”


    顾蜻游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猛地一缩。


    但下一刻,她心里涌上一股更强烈的厌恶感,她厌恶自己这一刹那产生的庆幸和悸动。


    她实在是受够了这种因为他一两句暧昧不清模棱两可的话而辗转反侧、心情忽上忽下的样子。


    “所以呢?”顾蜻游的声音潮湿而冷涩:“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含泪冷笑:“我是不是应该说,祝你早日找到心仪的结婚对象?”


    闻言,温胜寒的眸色一暗,他看着她,眼中涌上浓重的悲伤。


    “蜻游,当年……”


    “当年的事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顾蜻游扯了一下嘴角,心里又酸又涩,她的声音紧绷:“覆水难收,往事已逝,你现在这样,又是在干什么?”


    温胜寒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哑着声音开口:“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第97章 第97章“不要再联系了。”……


    第97章


    话音落下,周遭陷入了一片沉寂。


    顾蜻游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眼泪仍不毫无意识地兀自往下流。


    几秒过后,她回过神来,嘴角微动,扯出一个自嘲又悲凉的笑来。


    荒唐。


    她只觉得荒唐。


    她不明白,自己的这些年的痛苦挣扎算什么。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刚刚说完那句话后,温胜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自然也没有错过她脸上变幻的表情。


    他垂下眸子,昏暗的光线下,睫毛在他眼睑处投下一片阴翳。


    其实她的反应是可以预料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直到有人送来药箱,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温胜寒道了声谢,伸手接过药箱,翻出碘伏,用棉签沾了药,然后伸手去扶顾蜻游的小腿。


    顾蜻游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到底没有拒绝。


    察觉到她的动作,温胜寒手上的动作愈发地轻柔。


    晚风袭来,送来药酒苦涩的味道,混合着男人身上冷涩的雪松味,存在感强烈到令人难以忽视。


    顾蜻游逃避一般闭上眼,感受到温厚的手掌贴着她小腿的肌肤,凉丝丝的棉球擦过脚跟的伤口,带来丝丝痛感,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


    明明这点疼痛是不足以让她流泪的,可眼泪还是浸湿了胸襟。像是有一团海绵堵在胸腔内,微微一抓,就流出又苦又涩的味道。


    温胜寒十分仔细地料理了她的两只脚后跟,贴心地分别贴上止血贴,然后又拿出冰袋,放在她的左脚脚踝上。


    下午接捧花的时候,她被前面的人撞倒,脚踝崴了一下,虽然不严重,但还是肿了。


    冰冷的触感恰到好处地缓解了疼痛。


    过了大概十二分钟,温胜寒挪开冰袋,取出喷剂药喷在她脚踝上,又细心地给她缠上固定绷带。


    顾蜻游尝试


    着动了动脚踝,感觉到之前那种刺痛感减缓了很多,她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一句“谢谢”,于是低头沉默地穿上鞋子。


    重新站起身的时候,温胜寒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她,顾蜻游稍一用力,挣开了。


    温胜寒手上的动作一顿,没有说什么,沉默收回了手。


    试着走了几步,将近十厘米高的鞋子对目前的情况来说,行走还是艰难了些,顾蜻游脱下了鞋子,拎在手上,赤着脚慢吞吞地往居住的地方走去。


    温胜寒抿了抿唇,忍不住再度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我背你。”


    顾蜻游没有说话,挣开了他的手,跛着脚一步步往前挪。


    手掌落空,温胜寒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最后还是垂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顾蜻游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晚风吹过,脸颊一阵紧绷感,几乎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妆容已经糊得一塌糊涂,但此时此刻,她却没了计较这些的心思。


    一整天的忙碌、强烈的感情宣泄,让她的精神疲惫到了极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理清那乱成一团的思路。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突然得到了梦寐多年的东西,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相反横亘在心间的,是一种微妙的、迷茫的、更难过的情绪。


    两人一直沉默地走到顾蜻游的房前,温胜寒适时地在一米开外停住脚步。


    顾蜻游拿着房卡开了门,手里握着门把,却没有急着进去,她垂着眸子,站在原地沉默了好几秒,重新开口:“我不想再见到你。”


    话音落下,她听见背后的呼吸声轻了两分。


    头发从肩膀上滑下,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但她依然有一种勉力支撑的感觉。


    她抿了抿唇,哑着嗓子说完剩下的半句话:“……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说完这些,她手腕下压,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


    大概是出于逃避的心理,第二天一大早,顾蜻游给裴尹发了条信息后,一个人去码头坐了最早的一班船返回南城。


    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回到公寓之后,她沾床就睡着了。


    足足睡了十个小时之后,顾蜻游才悠悠转醒,只是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她用手触了触额头,有些发热。


    顾蜻游微微一怔,她已经许久没有生病了,加上刚搬进这个公寓不久,前期在忙手上的实验,几乎没有时间收拾家里,所以也没有备下什么药。


    但是通过手掌感知的温度似乎并不是很高,顾蜻游沉吟半刻,决定还是先不吃药,爬起来喝了杯热水,然后打开手机。


    一堆信息挤满了提示框,有裴尹的,也有其他人的,顾蜻游打起精神先回复了裴尹的信息,然后再打开学校的群,其中有几条是一个学妹发过来的,告诉她自己投的论文收到审稿意见要大修,但是她遇到了一点问题不知道要怎么解决,加上截止日期快到了,于是向她求助。


    顾蜻游用手撑着额头,大概看了一下她发过来的东西,顿时觉得一阵头疼。


    周教授最近去国外参加会议了,实验室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她和肖寻在帮忙看着,这个学妹的课题前期都是她在指导,所以也推脱不开。


    顾蜻游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飞速赶往学校。


    这个事情对于她来说其实并不复杂,但是要补充数据的实验有点难做,顾蜻游陪着学妹把要修改的内容梳理了一遍,然后又指导她设计实验,方案定下来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精神松弛下来,顾蜻游就有点撑不住了,她和学妹打了个招呼,就打车回公寓了。


    前一天几乎滴水未进,醒过来之后又直接赶到学校,一直陪着忙碌,也没有时间去想吃饭的事,此时此刻胃里一阵难受。


    但由于这一片在工业园附近,也没有什么饭店,到了晚上,更是荒凉,外卖APP上的店不是显示已打烊就是超出配送范围,顾蜻游叹了一口气,在家里翻找出一包临期的方便面,凑合吃了几口,就洗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清晨,顾蜻游被手机信息的提示音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手臂像是灌了铅,重得抬不起来,浑身酸痛乏力,身上时冷时热,喉咙却干似乎能起火,顾蜻游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立刻痛得难受。


    她挣扎着点开对话框,是学妹发信息告诉她昨晚把U盘落在了实验室里,问要不要给她送过来。


    顾蜻游回了个谢谢,又顺便拜托她帮忙买药和在学校饭堂带一碗粥给她。


    艰难地回完信息,也没关注对方是否回复,她又昏睡了过去。


    期间迷迷糊糊地,又听见手机在想,顾蜻游闭着眼,也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起来,对方似是听出她的声音不对劲,问她怎么了,顾蜻游下意识地以为是学妹打过来的,口齿不清地告诉对方自己发烧了。


    挂了电话之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尖锐的门铃声响起。


    顾蜻游被猛然吵醒,一阵头晕目眩,脑子痛得快要爆炸,但也只能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戴着头盔的女骑手,见她开门,把手上的袋子递给她。


    顾蜻游愣了一下,接过袋子。


    关上门后,她拆开保温袋,里面有一盒用保温饭盒装着的肉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探热针、退热贴和几盒药。


    顾蜻游拿起药看了一下,有退烧药,有缓解喉咙痛的药,甚至还有一瓶复合维生素。


    她微微一怔,伸手拿起那瓶蓝色全英文包装的维生素,这个牌子的维生素她留学的时候吃过,那时她刚到美国,大概是因为水土不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反复口腔溃疡,尝试了各种方法都不见效,后来在同学的推荐下尝试了这个维生素,奇迹般地好了。


    但这个牌子的维生素在国内并不知名,国内线下几乎买不到。


    顾蜻游沉吟半刻,拿起手机正编辑信息感谢学妹,却在这时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一条新信息。


    【师姐抱歉,我刚刚收到通知,下午要去参加班助的面试,没法给你送U盘了,如果你不急的话,我明天再把U盘送过去可以吗?】


    顾蜻游一愣,拍了张外卖的照片发过去。


    【阿夏,这不是你帮我叫的外卖吗?】


    【不是哦师姐!我没有,是不是其他人知道你生病,帮你叫的?】


    紧接着,对方又补充了一句。


    【我刚刚出门前碰到肖师兄了,他问我你今天为啥没有来实验室,我和他说你生病了,他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还问我要了你的地址,应该是肖师兄叫的。】


    顾蜻游的手指微微一顿,退出和阿夏的对话框,点开肖寻的微信头像,重新编辑了一条感谢的短信发送。


    很快,对话框上就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但持续了好一会儿,顾蜻游才收到信息。


    【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师兄关心。】


    对方没有再回复,顾蜻游退出微信,又想起了什么,打开通话记录,发现最上面的确有一条今天早上七点钟的来电记录。


    她隐约回想起来,当时电话里传来的,好像是一把男声。


    不疑有他,她长按那一串号码,备注了肖寻的名字,添加为最新联系人。


    第98章 第98章落泪的冲动


    第98章


    大概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顾蜻游连续烧了好几天,直到一个星期之后,情况才稳定下来,只是喉咙和咳嗽这种小毛病,还是没有好全。


    生病的这一周,顾蜻游没有去过实验室,落下的工作很多。


    周教授在海外接了个新的项目,交给了她来做,其中有一项技术她之前没有接触过,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去查阅文献,这次生病耽搁了不


    少时间。


    顾蜻游不敢懈怠,情况好转了之后,立刻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大概是病了一场,身体素质下降了不少,加上已经许久没有运动过,熬了几天夜了之后,顾蜻游嘴里一下子冒出了几颗溃疡,疼得她龇牙咧嘴,吃饭喝水都不安生。


    巧的是,之前肖寻送给她的那一小瓶复合维生素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吃完了,顾蜻游尝试了另一种在国内买能买到的维生素,效果却并不是很理想,连续疼了四天之后,她忍不住了,第二天到了实验室后,径直去找了肖寻。


    “师兄,你上次送给我的那种维生素还有吗?能不能……再分我一瓶?我转钱给你。”


    肖寻茫然地从书中抬起头:“什么维生素?”


    顾蜻游一愣:“前段时间我生病发烧,你不是让人给我送了粥和药吗?里面就有一瓶维生素。”


    顿了顿,她又有点抱歉地补充道:“不好意思,前段时间忙忘了,上次的买粥和买药的钱还没还给你,是多少来着?”


    话音落下,肖寻脸上露出了一种微妙的、窘迫的尴尬表情,他的脸逐渐涨红,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有给你送过东西……”


    顾蜻游一怔,完全没有想过是这种展开,她也觉得有些尴尬,低声道了句抱歉,快步从肖寻的桌子旁边走开。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后,她的心里却久久平静不下来。


    不是肖寻,那会是谁?


    顾蜻游不自觉地在脑子中回盘那天发生的事情,当时她下意识地认为是肖寻送的,是因为听了学妹的话,加上肖寻有给她打电话,事后她发信息感谢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否认这件事。


    等等……有东西在顾蜻游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冒出了一个想法:如果那天的东西不是肖寻送的,是不是意味着,这个电话也不一定是他打的?


    她快速地从包里翻找出手机,翻到那天保存的电话号码。


    有一个从未想过的想法从脑海中蹦了出来,她咬了咬嘴唇,往肖寻的方向看了一眼,踌躇了几秒后,摁下了拨出键。


    电话接通,对面的肖寻的注意力却依然放在书上,桌面上的手机没有任何动静。


    顾蜻游的心跳在一声声铃声中逐渐加速,她抬手咬住了拇指的指甲,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


    像是印证她的想法一般,几秒过后,拨过去的电话被人接起,一把熟悉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喂?”


    听到这把声音,顾蜻游一下子就被定住了,瞬间没了任何反应。


    对面的人似乎在开会,背景音中有麦克风的声音,但是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估计是换了个环境。


    这一次,对方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了过来,沉稳而优雅,像是敲打在她的鼓膜上:“蜻游?”


    顾蜻游飞快地挂断了电话,心脏跳得似乎要破胸而出……


    她呆愣地坐在座位上,有些不知所措。


    完全没有想到,那个人是温胜寒。


    顾蜻游定定地看着那个被备注成“肖寻”的电话号码,拇指放在屏幕上,长按两秒,页面跳出了拉黑该联系人的选项。


    可手指却在确认键前顿住了。


    她的睫毛颤了颤,心里乱成一团。


    几秒过后,鬼使神差般,她选择了取消,然后在姓名那一栏,删除了原来的备注,重新输入“温胜寒”三个字。


    *


    转眼到了七月。


    课题顺利开题,顾蜻游的作息规律终于恢复了正常。


    七月份是毕业季,毕业典礼过后不久,闻佳师姐和另一个周教授门下的博士师兄很快就要离校,于是大家便合计,等几天后周教授回国,举办一个简单的谢师宴。


    然而,在谢师宴到来的前两天,出了状况。


    一大清早,顾蜻游刚在工位上坐下,旁边的学妹阿夏就一脸忧心忡忡地跑过来问她:“师姐,你昨天是不是和周老师联系过?他是昨天上午十点坐的飞机回国吗?”


    顾蜻游点了点头,一边开电脑一边问她:“他是这样说的,怎么了吗?”


    “是这个航班吗?”


    顾蜻游瞄了她的手机一眼:“是。”


    阿夏抿了抿唇,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


    顾蜻游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怎么了?”


    阿夏不语,默默地点开一则新闻,然后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顾蜻游疑惑地接过一看,瞬间愣住。


    【7月3日晚上八点,lax机场发生枪击事件,一名男子在机场内突然开枪,多名旅客中枪,其中三名乘客经抢救无效身亡……】*


    一阵难以描述的心慌从心底下蔓延,顾蜻游连忙把手机还给阿夏,转头去找自己的手机,凌乱的动作中带了几丝不安。


    她点开通讯录,找到周教授的电话拨出。


    话筒中传出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两人对视了一眼,阿夏的表情越发地惶惶不安。


    顾蜻游咬了咬嘴唇,定了定心神,安慰道:“先别多想,昨天晚上九点的飞机,算了一下,现在飞机应该还没落地呢,或许周老师现在是在飞机上所以不方便听电话呢?我们过一会再给他打一次电话。”


    阿夏迟疑地点了点头,握着手机慢吞吞地走了。


    顾蜻游抬手揉了揉眉心,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大概是被那则新闻扰乱了心神,她今天的注意力不是很能集中,一个早上过去,效率极其低下,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十一点,她没等阿夏走过来,自己拿着手机去了走廊。


    顾蜻游重新再拨打了一次电话,依然提示关机。


    重复了几次,都没能接通,心头上像是悬了一把剑,令人惴惴不安。


    顾蜻游叹了口气,回到教室后,和阿夏对上眼神,她抿着唇摇了摇头,阿夏眼神一暗。


    肖寻也得知了这件事,他去联系了周老师的家人,得知周老师的确还没有回到家,家人也联系不上周老师。


    这个消息大概是传开了,这一整天下来,整个实验室的气氛都显得有些压抑和凝重,大家心思都难以集中在研究上。


    晚上八点,顾蜻游破天荒地提早离开了实验室,魂不守魄地洗漱完后,在床上躺下。


    她想起了之前在国外时的一次经历。


    读研期间,她认识了一个叫洛拉的法国女生,她算得上是她在国外最好的朋友。洛拉和她不一样,是一个很随性的女生,这种随性表现在,她可以凌晨三点突然间一时兴起,就把人从床上薅起来,通宵开车跑到别的市去玩。


    顾蜻游就是那个凌晨三点钟被她从床上薅起来的冤大头。


    那天晚上也是不凑巧,她们刚下高速不久,就迷了路,然后又非常不巧地,遇上了当地黑。帮拼火。


    结果就是,她们两个瑟瑟发抖抱成一团地躲在车里,熬到太阳出来,那些人都散去了,才敢重新上路。


    虽然曾经听说过国外枪支滥用的问题,但那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场景,那一次突发奇想的旅行回去后不久,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听到类似于枪响的声音,都会下意识地心悸。


    大概是受那则新闻的影响,当天晚上,顾蜻游又重新做了一次这个噩梦,睡到凌晨四点,模模糊糊地听见手机在震动。


    她迷迷糊糊地拿过手机,摁下接


    听键,说话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睡腔:“喂?”


    话筒中传来阿夏焦灼的哭腔:“师姐,周老师真的出事了……”


    顾蜻游瞬间清醒。


    *


    浓云在天际翻滚,像是吸饱了墨水的海绵,乌压压的一片,大雨似乎随时都会落下。


    屋内,许多人共聚一堂,安安静静地听着主持人的致辞。


    顾蜻游抬眼望去,来的人很多,里面有几张熟面孔,是已经毕业了特意从外地赶回来的本科同学,还有些是往届的研究生和博士生师兄师姐,但无一例外,都穿着深色的衣服,环顾一周,黑压压的一片,与周围白色的装饰形成鲜明的对比,以致于簇拥在周老师照片下的那零星几朵黄色菊花,都显得无比刺眼。


    顾蜻游垂下眸子,心里空洞洞一片,眼眶干涩到近乎酸痛。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收到了这个噩耗之后,许多人都还没回过神来,追悼会上,大部分人都是安静地木着一张脸,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情绪。


    直到主持人说到“环灵一周,做最后的告别”,有人控制不住情绪,发出了几声呜咽,这才像是打开了闸门,情绪汹涌而出。


    周围哭成一片。


    其中哭得最撕心裂肺的,是师母。周老师夫妇没有孩子,两人作伴走过大半生,突然间少了一个人,实在是一个天崩地裂的打击。


    师姐闻佳主动走过去,扶住几乎瘫软在地上的师母,无声流泪。


    顾蜻游却哭不出来,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


    她这短短的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似乎真的是在不断失去各种对她好的人。


    人们都说学术圈的师生关系更像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可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周老师一直给她资源,为她争取机会,她也不可能接触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无论别人怎么说,可对于她而言,周老师的确是引路明灯般的存在。


    都说离别才是人生的常态,但很显然,她还没学会接受和习惯这种“常态”。


    仪式结束之后,顾蜻游和几个同门一起,陪着师母站在门口送来参加仪式的人离开。


    大雨终于倾盆而下,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几人回到了休息室避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顾蜻游漫无目的地翻着手机,看到日历里,今天的日期是被标红的,备注里写着“谢师宴”三个字。


    她下意识抬头,目光一一掠过旁边的人,发现不多不少,留下来避雨的正好是原本要参加谢师宴的同门,顿时一种悲凉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空气中带着殡仪馆里特有的烟火味,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室内变得又潮又闷,顾蜻游有些喘不过气来,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休息室。


    她重新走到了入口处,木然地看着外面滂沱的大雨,白茫茫的一片,前路也变得模糊不清。


    也是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


    温胜寒穿着一件黑色衬衣,一手抱着一束白菊,另一只手撑着一柄黑伞,踩着一地水花,穿过雨幕,缓缓走上台阶。


    风很大,黑色西装裤被吹得贴在他的小腿上,他来到她跟前,收起伞的时候,顾蜻游清晰地看到了他刘海上低落的雨水,顺着挺直的鼻梁往下滑,落入形状好看的唇间。


    这是顾蜻游第一次见他穿黑色的衬衣,衬得他的皮肤越发地白亮,强烈的色差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更大限度地放大了他容貌的美感和身上冷寂的气质。


    温胜寒将手中的花束递给她,顾蜻游怔了两秒,伸手接过。


    无框眼镜上也沾了雨水,看得不够清楚,温胜寒便顺势摘了下来,对上他的眼神,顾蜻游看到了那双深棕色的眸子中涌动的担忧和悲伤。


    有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顾蜻游看着他,原本那颗随风雨飘摇不定的心奇迹般落了下来。


    下一刻,温胜寒上前一步,隔着那束花,将她拥入了怀中。


    一句叹息般的安慰从头上落下:“蜻游,节哀。”


    鼻尖闻着那股淡淡的雪松香,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顾蜻游有了落泪的冲动。


    第99章 第99章“我只是太想你了”


    第99章


    温胜寒圈着她的力道很轻,不过几秒就松开了她。


    这个拥抱,礼节和安慰的意味更大。


    顾蜻游垂下眸子,掩去其中涌动的情绪,她竭力维持语气的平静:“谢谢,这边请。”


    她带着温胜寒去了灵堂,把花束放在周老师的照片下后,温胜寒捻了几炷香,敬重地拜了一拜,随后,两人移步休息室。


    顾蜻游简单地向师母介绍了温胜寒,话语间隐去两人之间的关系,只介绍他是实验室项目的合作方。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在场的人中以前见过温胜寒的,也就只有肖寻和闻佳,除了闻佳对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以外,没有人觉得奇怪。


    温胜寒温声细语地对师母说了些安慰的话,师母频频点头,目露感激,只是到了最后捂着嘴,眼圈又红了。


    几个师兄师姐立刻又是递纸巾又是拍背地上前安慰,师母的情绪才重新平稳下来。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温胜寒和师母身上,闻佳悄无声色地挪到顾蜻游身边,用极小的声音问她:“什么情况?复合了?”


    顾蜻游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沉默。


    闻佳看了她脸上的表情一眼,心下了然,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伸手揽了一下顾蜻游的肩膀,顿了一会,又小声补充道:“无论怎么都好,记得保护好自己。”


    顾蜻游睫毛乱颤,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她语气诚恳:“谢谢师姐。”


    闻佳拍拍她的肩膀,走开了。


    外面的雨势不见小,但是这大半天下来,滴水未进,大家都很疲惫,于是打算各自散去。


    肖寻和几位师兄师姐叫了车,大家兵分两路,闻佳和一位师兄负责送师母回家,肖寻则负责带师妹和几个师弟回学校。


    大家有序地上车,顾蜻游落在最后,温胜寒跟在她后面,在她往前走之前,伸手拉住了她:“蜻游,我送你回去好吗?”


    顾蜻游回头,低头看了一眼握着她小臂的手,又顺着手往上看了他一眼,对上那双深棕色的眸子时,不知道为什么,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沉默,算是默许了。


    肖寻撑着伞,把师妹送上车,转过头想折返回去接顾蜻游,猝不及防看到两人并肩站在屋檐下,顾蜻游不像是要和他们一起走的样子,不禁一愣。


    果不其然,对上他的目光,顾蜻游极轻地笑了一下,轻声道:“师兄,辛苦你送师妹他们回去了,我打算直接回公寓,不同路,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肖寻微微抿了一下唇,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又看了看顾蜻游,喉结上下动了动,多少有些不甘心。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他语气有些沉:“好……你注意安全。”


    顾蜻游点点头:“你们也是。”


    说着,她又举了举手机:“到了之后,咱们相互在群上说一声。”


    肖寻点头,垂下眼帘,收了伞,低头坐上了车。


    目送那两辆车消失在雨幕中后,温胜寒也打开了伞,倾向顾蜻游,看向她道:“走吧。”


    顾蜻游没有说话,抬起脚步往外走。


    两人静静地穿过雨幕,走到了停车场。


    温胜寒先把她送到副驾驶上,绕到后面打开后备箱取了些什么东西,才重新折返回驾驶座上。


    顾蜻游抽了几张纸巾,不停地擦拭着身上的雨水,雨太大,不过短短的几步路,裤脚和鞋袜就湿了,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浑身难受。


    正忙着,旁边的温胜寒突然把一个纸袋子递给她:“蜻游,把鞋子换了吧。”


    顾蜻游一怔,转过头看他,愣愣地接过被塞过来的袋子。


    她低头往袋子里看了一眼,里面装着一双白色的匡威帆布鞋,吊牌还没剪,除此之


    外,还有一双新的棉袜子。


    顾蜻游抿了抿唇,不得不说,她惊叹于温胜寒的妥帖。


    也顾不上什么害羞不害羞的了,趁温胜寒启动引擎的间隙,顾蜻游扯下吊牌,然后快速地脱下湿漉漉的鞋袜,用纸巾简单地用纸巾擦过皮肤后,换上了新的鞋袜。


    她动了动脚,码数不大不小,刚刚好。


    沉默了几秒后,顾蜻游开口道:“谢谢。”


    温胜寒目视前方:“不客气。”


    停顿几秒后,他又道:“你看起来很累,要不要睡一会?回去还要将近五十分钟。”


    顾蜻游垂眸,一阵疲意上涌,她抑制住打哈欠的冲动,轻声道:“到了叫我。”


    “好。”


    看她合上眼,温胜寒关了音乐,又伸手调高了空调的温度。


    一路无言,窗外是沙沙雨声,车内只有雨刮运作的声音,狂风暴雨成了天然的白噪音。


    虽然没有做噩梦,但是顾蜻游睡得并不安稳,意识一直在清醒和昏睡的边缘游走,昏昏沉沉的,偶尔听见几声导航的女音,叫她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


    过度的困顿反而导致精神的紧绷,脑子煞煞的疼。


    熬到导航发出一声“您已到达目的地”,顾蜻游像是有感知一般,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她没有急着睁开眼睛。


    她听见温胜寒停好车,按下电子手刹。


    雨似乎是停了,车厢狭小的空间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她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逐渐生出一种不自在。


    倏地,一股冷寂苦寒的雪松味围拢过来,顾蜻游的心蓦地被高高吊起,她甚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浅而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脸上,短暂地停顿了几秒,身上骤然一沉,像是有衣物披在她身上,随后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温柔而克制。


    下一刻,呼吸声远去,被人注视的感觉消失。


    闭着眼睛的顾蜻游脑子里一时间千头百绪,心里百味杂陈。


    方才在殡仪馆不觉,此时只剩下两个人,便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


    半个月前裴尹婚礼那个晚上,绝情的话都说完了,即使事后觉得当时自己太过情绪化不妥,也没有办法收回。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周老师去世本和温胜寒无关,但他千里迢迢过来吊唁,就冲这一点,她也没有办法对人摆脸色。


    结果就是,维持着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


    就这么逃避着,眼皮却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中,顾蜻游真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全黑。


    长时间半躺的睡姿让人浑身酸痛,顾蜻游挣扎着起身,一阵头重脚轻。


    正揉着眼,一道淡淡的男音从旁边响起:“醒了?”


    车窗开着,雨后的晚风潮湿而微凉,从车窗鱼贯而入,散落在脸侧的头发被吹到扑在脸上,有些微痒。


    顾蜻游的脑子还有些懵懂,或许是长时间没有说话,声音微哑:“几点了?”


    “九点,”温胜寒言简意赅:“睡了八个小时。”


    说着,他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问:“你多久没有合眼了?”


    顾蜻游没有回答,沉默足以说明一切。


    因为同门中只有她的签证还在有效期内,周老师出事的消息传来后,顾蜻游第一时间定了最快的机票,陪着师母出国处理事情。


    路途遥远,加上心情沉重,根本睡不着,落地之后,又着急忙慌地处理各种事情,满打满算,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有休息过了。


    长时间没等到她的回答,温胜寒也不恼,他看着她,语气关怀道:“保重身体。”


    这话落下,顾蜻游的眼皮微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看向他:“那天……给我送东西的人,是不是你?”


    这话题转移得很突然,温胜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几秒。


    但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就调整过来,语气略停顿了一下后,答道:“是我。”


    他承认得爽快,顾蜻游没有想到他那么直率。


    她抿了抿唇,又道:“你那天,是不是在楼下?”


    事后她想起,那份“外卖”的包装有些奇怪,特意去查了一下那家餐厅,发现是一家私房菜,没有开外卖的业务,而当时送“外卖”的人,她后来发现是楼下便利店新来的店员。


    更何况……袋子里面还有药,明显是有人用心准备的。


    温胜寒平静回答:“是。”


    猜想落实,顾蜻游心里流淌过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她微抿了一下唇,下意识地别开了一下脸,声音有些哑:“为什么不上楼?”


    这一次,温胜寒没有立刻回答。


    顾蜻游重新转过头看他,男人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他的声音像是被沙子磨过:“因为你说……不想再见到我。”


    说完这话,温胜寒重新抬起眸子看向她。


    这话落下,顾蜻游的心脏像是被人捏了一把,涌上微妙的酸涩感。


    她的眼眶莫名一阵涩痛,她的声线有些不稳:“那现在呢?”


    “现在,你为什么……又来见我。”


    温胜寒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逐渐变得复杂,似是无奈,又似是悲伤。


    他再次开口,这一次却让她心跳如雷。


    “蜻游,原谅我的劣根性,”他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苦涩:“我只是……太想你了。”


    第100章 第100章“对自己坦诚一点。”……


    第100章


    顾蜻游按下门口旁边的开关,刺眼的白色灯光争先恐后地挤满整个房间。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缓了好一会才重新睁开。


    当时走得匆忙,房子还保持着她两天前离开时的模样,桌面上还放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盘子。


    平时一个人下班回家并没有什么感觉,如今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她却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寂寥感。


    顾蜻游慢吞吞地换好鞋,收好岛台上的碗碟,走进房间准备洗漱。


    然而,当她打开衣柜后,却停住了所有动作。


    一股强烈的冲动从心底下腾升而起,她转身跑到客厅,在那一堆她还没完全归置完毕的行李中拖出画板。


    吹走表面的灰尘,夹好白纸,又拿出画笔和颜料调色。


    顾蜻游是在出国的第二年开始学画画的。


    那时她的状态很不好,在一次偶然的心理咨询免费体验活动中,心理医生建议她培养一个兴趣爱好来转移注意力,这样可以在无形中排解压抑的情绪。


    凑巧的是,活动结束之后,她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华人画室在做宣传,鬼使神差般,她没有拒绝递过来的传单。


    画画的确是有用的,半年之后,她做事的专注力明显提升,再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情绪崩溃,久而久之,她便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去解决负面情绪。


    回国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拿出画板。


    然而,当调好颜色,顾蜻游看着洁白崭新的画纸,却久久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连续的奔波、压抑的情绪令她很疲惫,但是大脑皮层却异常活跃,一时浮现出周老师闭眼躺在棺材里的样子,一时又浮现出温胜寒看着她说很想她的情景。


    像是有一团气堵在胸膛内,闷得慌,却无从发泄。


    半晌,顾蜻游叹了一口气,丢开画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一个联系人的名字,拨通了视频通话。


    那边很快就接起了,一张漂亮的异国脸蛋出现在屏幕上。


    “嗨,baby,”洛拉笑吟吟地半眯着蓝色的眼睛,一头金发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


    顾蜻游脸上露出疲惫而略无奈的笑:“不太好。”


    “噢,我的天,那我觉得很遗憾。”洛拉坐起身,露出了身上的比基尼,很明显,她在晒太阳。


    顾蜻游看了一眼手机画面里她那边的环境,道:“你方便听我说话吗?”


    “稍等。”洛拉起身,穿上了浴袍,背景由户外转移到室内,她接了一杯冰水仰头喝下,这才重新看向她说:“你说吧,我听。”


    顾蜻游把回国之后发生的事大概和她说了一遍,包括重新遇见温胜寒,以及后来老师去世的事。


    洛拉静静地听她说完,脸色露出同情又难过的表情:“我真的很难过听到你老师去世的消息,你还好吗?蜻游。”


    顾蜻游嘴角扯了扯,但是做不出轻松的表情,她只能道:“暂时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我能理解你。”洛拉叹了一口气,突然又道:“对于那位温先生,你是有什么想法吗?听起来,你很


    纠结。”


    顾蜻游沉默了,她垂下眸子。


    对面的洛拉却笑了:“蜻游,我觉得,有时候你应该坦诚一点面对自己的欲望。”


    她一矢中的:“你还喜欢他。”


    顾蜻游抿了抿唇,睫毛微颤,重新抬起眼皮,好看的桃花眼中露出几分迷茫。


    洛拉问她:“蜻游,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


    顾蜻游下意识地想起了温胜寒珍藏的那本相册里的那个女孩。


    她垂下眸子,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声音像是被雨水打湿:“大概是在害怕,所有都是假的吧。”


    害怕那份爱并不是真的属于她,也害怕飞蛾扑火,最后重蹈覆辙。


    那段不见天日的日子,她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


    周老师去世,摆在顾蜻游面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是导师的问题。


    对于已经有一定研究成果的博士生来说,突然更换导师是一件非常不利的事,抛开每个导师都有名额限制这个问题不谈,研究的方向差异才是最让人头痛的。


    读博能发什么质量的文章,往往和导师的实力和资源有关系。一个学院,大牛就那么几个,排除研究方向差异很大的,可供选择的导师实在不多。


    现在已经是七月,录取通知书都已经收到,多数导师的招生名额都已经满了。


    顾蜻游很头疼。


    “我建议你去找陈老师,”闻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起码知根知底,而且陈老师和周老师关系好,跟着他,应该对你也不会很差。”


    顾蜻游叹了一口气,苦笑:“我也想跟陈老师,可是他博士生的名额已经满了,前两天刚好拒绝了我。”


    闻佳闻言露出惋惜的表情:“那很可惜,从方向上看,陈老师已经算比较接近了。”


    顾蜻游默然。


    就在这时,手中的手机微微震动,顾蜻游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号码归属地是南城,顾蜻游犹豫片刻,还是站起身,举起手机道:“我去接个电话。”


    “去吧。”


    顾蜻游推开阳台的拖拉门,接起电话:“喂?”


    “是顾蜻游吗?”对面传来一把陌生的男音,语气温和:“我是你们隔壁实验室的秦振,听说你还没有重新找到导师,你现在方便聊一聊吗?”


    顾蜻游一怔。


    对秦振她是有印象的,是个挺年轻的老师,研究的方向和她目前的方向也挺接近的,这么想着,她立刻打起精神来应对:“您好秦老师,方便的。”


    两人谈了将近二十分钟,秦振问的问题很简单,无外乎目前有什么成果、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之类的,顾蜻游也一一回应,说到最后,她明显感受到对方是满意的。


    果不其然,挂电话前,秦振说道:“明天早上九点我就在办公室,如果你有兴趣加入我的实验组,可以来我办公室详谈。”


    顾蜻游松了一口气:“好的,想谢谢秦老师。”


    回到屋内,闻佳看了她一眼,奇怪道:“谁的电话?这么高兴。”


    “秦振的。”顾蜻游唇边抿出一个极轻的笑,“他问我要不要加入他的实验组。”


    闻佳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但很快又道:“秦振啊……我了解得不多,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奇葩事,应该也还行,不过——”


    话锋一转,她抬起头看向她,语重心长地补充道:“他今年已经38岁了,评优青已经迫在眉睫,你去了他那组,估计压力会大很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顾蜻游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师姐。”


    第二天,顾蜻游按时去找了秦振,详细聊了半天,考虑过后,她还是决定加入他的实验组。


    但令她感到惊讶的是,在第一次开组会的时候,她见到了肖寻,这才知道,原来肖寻也加入了秦振的实验组。


    换导师的事尘埃落定,顾蜻游重新收拾好心情,将精力投放在周教授之前接的海外项目上,按部就班地做实验。


    或许是抱着一种悼念周老师的心情,这一次她格外认真努力,到了九月初,论文定稿,按时投出去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有运气加成,国庆过后,收到了小修的反馈意见。


    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在收到邮件的第二天,秦振突然发信息给她,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顾蜻游没有多想,以为只是有新任务要做。


    “听说你论文已经投了?”秦振的脸色很不好看,和之前温和的形象大相径庭:“为什么不先给我看看?”


    顾蜻游有些诧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秦老师,我以为这篇论文没有挂您的名字,是不需要给您看来着。”


    她在平板电脑上点开审稿人意见的邮件,推到他面前:“项目是周老师之前接的,我二作挂了他的名字。目前收到了小修的意见,还是说您现在需要过目一下?”


    话音落下,秦振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阴沉,他冷呵了一声:“不挂我名字,那你报我当导师干什么?最基本的学术道德都没有,要么你以后都自学吧,以后你的东西别丢给我看了,受不了你就去换导师吧,除了我谁还收你,搞出一点成果就还沾沾自喜了。”


    顾蜻游的脸色微微发白。


    无论是周教授还是国外读研的导师脾气都比较温和,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么严厉的指责。


    但是,这个指责未免太过无理。


    她已经不是第一天做科研了,无论国内还是国外,发表的论文只要不挂导师的名字,其实没有什么严格的要求一定要让导师过目。


    更何况,这个项目是周老师生前接的,从开题到做实验,秦振从未参与过,都是她独立完成,就连实验框架,也是周老师在出事之前,和她打电话讨论后敲定的。


    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她垂下眸子,倔强地不说话。


    回国将近半年,她终于明白闻佳和她说的“科研环境差”是什么意思了。


    秦振这个反应,无非是因为她这样做,让他失去了一个评选优青的筹码。


    或许是看她不说话,秦振的态度突然又软和了下来,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她旁边,伸手半揽着搭住了她的肩膀,说话的时候几乎是整个人凑近到她耳边:“蜻游啊,有能力是好事,都那么大的人了,有时候光顾着做研究是没用的,多少得懂些人情世故。”


    一阵恶寒沿着脊背升起,顾蜻游像是应激一般,立刻甩开了他的手,连退了好几步,然后抄上桌面上的平板电脑,夺门而出。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头。


    接下来的日子,秦振不停地给她指派各种无关紧要的杂活,占据了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根本无暇顾及正经的工作。每次组会上,他总是无端挑刺或是莫名其妙就开始批评她,顾蜻游也尝试过反驳,结果是招来更猛烈的抨击。


    最严重的一次,他甚至直接放话,要让她毕不了业。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直到再一次在组会上,他骂完她之后,指派一堆没有意义的工作给她,然后转头将一个大项目给一个研二的学弟做。


    这一刻顾蜻游终于明白,她是时候换导师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