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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初恋白月光寄我篱下(女尊)》 第111章
意识到这一点,段乞宁眼瞳微缩,蛊毒泛起来的热浪。叫她脚步一软,朝后退了几步,为首那个身披火绒羽毛的将领前来搀扶她。
那人道,她名唤红鸢,正是二十多年前奉命将段乞宁扔在大幽邊境的人,她身后的軍队,是赫连玟欽为她留下的“凰翎卫”。
“殿下。”另一邊身着白银色盔甲的軍队中,踏出来位和阿潮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女人。
她道,她名为藍堇,她身后的军队,曾为大幽小凰子的親卫队,曾護送玉儿殿下嫁去大延,是小凰子专程为自己的孩子留下的“霜月卫”。
起初,赫连玟欽一度以为自己和阿玉的孩子已死,直到十多年前她微服私访晾州,看见当街打马而过的段乞宁。
她有着和阿玉相似的容貌,尤其是那双琥珀偏绿的眼眸,匆匆一眼,就叫赫连玟欽心头震撼。
回到宫中,凰帝派人打听,得知段乞宁的胸前有月牙刺青,且每逢月事便如烈火焚身,所有的特质都吻合,赫连玟欽心跳如擂:她和阿玉的孩子还活着!
后来,她曾多次设宴邀请段家在列,为的就是见上段乞宁一面,尽管每次见完那张面容,她都会独自一人緩上很久。她发现,段家主将她的骨肉养得很差,段家主生意越做越大,花在女儿的心思上却越来越少,再加之她的正夫已逝,无人主持中馈,府中侍夫又小家子气派,多年来的疏忽养成了“段乞宁”飞扬跋扈、好色风流的性子。
赫连玟钦本来想着,成不成器的无所谓,只要她还平安健康地活着就好,可是,随着体内蛊毒的日趋严重,加之苏彦衡的势力日趋膨胀 ,凰帝不得不为日后筹谋。
这是她费尽千辛万苦搶来的凰位,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赫连玟昭的女儿再搶回去?
可放眼望去,她膝下的骨肉,抛却年岁尚小的八凰女暂且不论,唯有宸贵君所育的三凰女赫连暄有一爭之力,然赫连暄外强中干,论才智远远不及赫连晴,且其父族显赫,曾多次挑战赫连玟钦的凰威,宸贵君更是盛气凌人,赫连玟钦有所忌惮,对这个女儿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又或许,她的私心,从一开始就想将凰位传给她和阿玉的孩子。
赫连玟钦不是个犹豫的人,很快她就将段家抬为凰商,并将“段乞宁”心心念念、又恰好身怀木象秘钥的崔锦程设计送往段家。
表面上是要让段家为凰帝吸引火力,实则赫连玟钦是在为“段乞宁”铺路。
此举很快被走南闯北的段家主洞悉,段家主也凭借多年来行商的情报,推测出“段乞宁”的真实身份,不过,她在凰帝面前伪装出来毫不知情的模样。
作为将“段乞宁”拉扯长大的母親,段家主也有自己的私心,她不希望“段乞宁”卷入这场凰权爭斗,她只希望“段乞宁”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
可是,强权之下,她别无选择。
而段家主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私心,被赫连玟钦觉察到了,这无疑是极为危险和致命的,敢违逆凰权天威,下场只有死亡,故而赫连玟钦给段家主下了毒。
自知时日无多,段家主为了最后再護佑一次她的女儿们,她赶在变天之前,安排好了一切:她和藍堇是旧识,她先将一枚镶嵌着月牙花纹的手镯交去大幽国界,后以历练为借口,令小女儿段乞安远赴大幽去搬救兵。
只是终究是晚了一步,没能赶上苏彦衡在晾州西郊外对段乞宁等人的那次围剿。
再后来,便是段乞宁等人死里逃生,没料到阿核会出手,阿潮被击落坠入山崖,卷入河流。
偏逢世上之事就是这么巧合,河流将阿潮冲刷到段乞安等人驻扎的营帐附近,蓝堇捡到阿潮时,双手都是颤抖着的。
这是她二十年前被人牙子拐走的儿子,如今以这样的方式回到她的身边。
又或许,这便是一开始,段家主会将阿潮买下的原因。
他是蓝堇的孩子,蓝堇是小凰子的亲卫,所以阿潮他生来就是要守护段乞宁的,他也确实争气,在暗卫营中厮杀出来,成为段乞宁的贴身暗卫。
蓝堇和段乞安将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往转述给段乞宁听,阿潮跪拜得更为虔诚。
段乞宁忍不住朝他伸出手,倏地,情蛊热浪翻滚而上,她只觉喉间腥甜,嘴角溢出血。
“主人!”阿潮起身,稳当拽紧她那只手,目光落向曾为“解药”的崔锦程。
汪娘子也吓了一跳,嚷嚷着要寻若竹。
“殿下、还有这位娘子,你们要寻的人,可是他?”当下,有一霜月卫将拓跋箬扣押过来,“卑职方才见这少年鬼鬼祟祟,似有遁逃之意,便将他拦截下来!”
拓跋箬被麻绳五花大绑着,面纱掉落,露出他布满红疹的面容,颈脖边还架着一把刀。
拓跋箬见到段乞宁如同见到洪水猛兽,跳脚着挣扎,惊慌失色大喊:“放开我!放开我!”
“老实点!”霜月卫吼了声,将人抵到段乞宁面前。
汪娘子眼底燃起星光,登时指挥着:“快快快,快把若竹小公子抬进车舆放榻上,事不宜迟,宁少主这就好去解毒!”
“不行!啊啊啊不要!”少年登时扯破喉咙大喊大叫,两脚蹬着泥巴地乱踢,“你不能拿我当解药!!那天晚上给你解毒的人不是我!是崔锦程!!是他!!!”
段乞宁睫羽一颤,一口血呛了出来,眼眸死死盯着已经冲到她面前跪倒下来的崔锦程。
他的伤口还在流血,身子疼得打颤,匍匐在她脚边,跪在拓跋箬的身前。
段乞宁看了眼拓跋箬,又望了眼心虚垂下头颅的崔锦程,突然就明白了这一切,怒火在胸腔里盘烧,越烧越烈,到最后怒极反笑:“好啊你,崔锦程,你长本事了。”
“宁姐姐,你原諒我……”崔锦程颤抖地朝她磕着头,眼泪一颗颗落下,“我、我知晓这样做你会生气……可我……”
“可你还是这样做了!”段乞宁死死蹬着他。
崔锦程咬唇不敢出声,眼角的泪花却越来越汹涌。
……
那天夜里,拓跋箬来寻他了。
本来崔锦程对他是没有好臉色的,可是拓跋箬倏然撲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锦程哥哥,我錯了……”
崔锦程愣了一下,以为这又是他什么争宠的戏码,拓跋箬却跪走到他面前,哀求着他:“锦程哥哥,这不是苦肉计,也不是同你争风吃醋的手段,而是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该同你抢宁姐姐的,我有错,你原諒我吧!”
崔锦程低头看他,眉头紧锁,不明白是什么让原本对他趾高气扬的少年犹如被夺舍一般。
“锦程哥哥,你别生气,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我……你打我,你可以打我!只要你能消气!只要你能原谅我,怎么样都可以!”说着,拓跋箬拽住崔锦程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臉颊边,“就像上次那样扇我耳光!”
崔锦程抽回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回去吧。”
“不!今夜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走,也不会起来的……”道完,拓跋箬一下又一下扇自己耳光,每扇一下,嘴里都要同他道一句,“锦程哥哥对不起。”
他自知和凤求凰反噬相比,这点低声下气不算什么,当下将自己的脸抽得绯红。
崔锦程怕闹出动静,万一有人来,这少年又反咬一口的,他是有嘴也说不清,他压低声恶狠狠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拓跋箬停止抽自己,又撲过去牵他的手道:“锦程哥哥,我知晓你是秘法淬炼的大幽寒玉体魄,可以帮宁姐姐緩解蛊毒,我体内有雄蛊,也可以帮宁姐姐缓解蛊毒,只是……”
拓跋箬斟酌须臾,半真半假地道:“我、我确实不是干净的身子……”
崔锦程气得胸腔起伏,转身就走,拓跋箬赶在他出门前扑抱住他的双腿:“锦程哥哥你先别走,你听我说完!我是大莽国小凰子,母凰和父后一直对我觊觎厚望,我虽享尽荣华富贵,有着旁人想都想不来的地位和财富,可是,这些都是有代价的,代价是我的自由,我必须按照他们的意愿生活,他们要将我束缚在既定好的道路上,什么时候嫁人生子、嫁去哪个国嫁给谁……都不是我能做主的!这一点,锦程哥哥你一定和我感同身受!”
“……”崔锦程顿住神色,拳头捏紧。
拓跋箬知晓有戏,登时顺着编织下去:“我这一次,是逃出来的……逃亡的路上遇见垂涎我美色的登徒,我、我拼尽全力无法抵抗、那人将我打晕,待我醒来后,才觉身前身后都是酸疼,我的守身砂也不见了。但万幸,我有能重点守身砂的秘法,重新点了个上去,一般人瞧不出端倪,就算我的母凰和父后把我抓回去,也不会觉察的。”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崔锦程冷冷地开口,“与其在我这里哭诉凄惨的过去,不如去宁姐姐面前博同情,岂不更好?”
拓跋箬接着道:“不,锦程哥哥,阿箬接下来说的,才是重中之重。”
第112章
“我体內的鳳求凰雄蛊,是从娘胎里帶过来的,没有配偶。”
“宁姐姐想在月事来潮的时候同我配对,互为凰鳳。”
“我是愿意的,能和宁姐姐成双成对……事成之后,我就可以和宁姐姐恩爱不疑!”
听他说着,崔锦程的指甲死死地掐着掌心里的肉。
“但是,一旦和宁姐姐配对,万一哪天被母凰和父后抓回去,他们一定会发现的雄蛊有了配偶!这是守身砂都无法遮掩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全城搜捕宁姐姐的!”
崔锦程睫羽猛颤,倒吸一口凉气。
“锦程哥哥,你一定猜得到宁姐姐的结局,最坏,她会被我的母凰和父后處死,好一口气,我的母凰和父后会逼她成为我的驸马!她会和我一样,被限制自由,还会遣散后院,她是不能纳侍的,到那时候,锦程哥哥你一定会被送走,而且,为了保全凰家颜面,说不定会将你这个侍奴斩草除根……”
“就算你爱她爱得情愿为她赴死,可宁姐姐呢,她还是要被折断羽翼,困于大莽!你忍心她落到如此地步吗?”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一开始就离开她!你体內有雄蛊,必然能感知到她体内有雌蛊,是你故意讓她陷入如此险境!”崔锦程气恼地转过身,指责道。
拓跋箬哭着忏悔:“起初只是我对宁姐姐一厢情愿,我只是想跟着宁姐姐便好,能每日见到她就很幸福,顺帶同宁姐姐一起寻找凤求凰的解药!我以为会这样相安无事,可谁知曉、谁知曉宁姐姐的蛊毒竟然这么严重,而她竟然真会对我产生情愫,竟当真想要同我配对蛊虫……宁姐姐心里有我,我自然高兴,可是我怎么舍得,她日后和我在一起,过得不自在……”
拓跋箬抹着眼泪放肆哭泣,而他的这番陈情却犹如利箭贯穿崔锦程的心口,讓他想起那日悬崖边,段乞宁曾冷淡地和他道:“在我身边,你过得不自在……”
如今再回味,才品出她语气里的怜惜和无可奈何,她那时候,是真心希望他能过得好。
而现在,他和拓跋箬一样,都希望段乞宁能好好的,自由的,做她想做的事,免受蛊毒的苦。
崔锦程心口鬆动,唇瓣也跟着鬆动:“你想怎么办?”
拓跋箬就知道段乞宁是他的软肋,见他上钩,眼底浮现喜色,只是他很快掩盖,抽噎着道:“锦程哥哥,你能不能扮做我,去同宁姐姐……”
少年立马补上:“就这一次,这次过后,我会主动离开宁姐姐的!”
良久,崔锦程应下:“希望你说到做到。”
……
那夜,拓跋箬把蚁虫抓来,咬傷自己,这样就可以有理由讓段乞宁见不着臉,他用大莽秘法为崔锦程点上守身砂,为了营造逼真的效果,特地用胭脂和他那高超的宫廷画艺为崔锦程画上紅疹。
剩下唯一穿帮的那處……的刺青,崔锦程则独自一人缩在屏风后,手粘上脂粉,覆盖上去。
一想到段乞宁触碰这里时的温柔,崔锦程就酥软了身子,更莫要说即将会要来到,他要扮演拓跋箬去与和她……
想到这,少年的心尖跳动得猛烈,似乎因为有了层不一样的伪装,反而更加緊张。
他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同段乞宁说话,又应该以怎样的姿势,去承受段乞宁的宠幸?……
拓跋箬千叮咛万嘱咐,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同崔锦程交换居所,直到段乞宁来绑人。
那一夜,段乞宁房里的动静有多大,拓跋箬缩在崔锦程的房间里就有多哆嗦。
如果是他,一定会被折磨死的!他庆幸自己的决定,但仍然为此心有余悸。
房中烛火燃了一宿未吹灭,拓跋箬也假哭了一宿未眠。
翌日,万幸的是,段乞宁没有发现,而崔锦程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拖着酸疼的步伐回来,身上全是痕迹。
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拓跋箬当然恨不得快点逃之夭夭,可惜半天没寻到契机,不是暗卫把手,就是那几个茶肆伙计巡逻,好不容易趁着双方人马打架,拓跋箬准备溜之大吉,杀千刀的霜月卫一把大刀架他脖子上。
眼下所有事迹败露,拓跋箬吞了口唾沫,吓得花容失色,不惜亮出身份:“宁姐姐你不能拿我做解药,我的真实身份,不是什么雪州望族,我是大莽国的小凰子!就是挑起两国交战的引火线,下落不明的那个‘小凰子’拓跋箬!”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除了凰翎卫和霜月卫、段乞宁和阿潮,其余不明真相的人皆目色震惊。
拓跋箬忙接着道:“宁姐姐,若你拿我做配偶,我的母凰和父后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段乞宁迈步前去,在拓跋箬喉结滚动时倏地俯身,掐住他的下巴抬了起来:“你就是这样骗他的?”
崔锦程和拓跋箬的瞳孔同时收缩。
段乞宁扯着少年的下巴,手中劲道更大:“你还挺厉害的,拓跋箬,赫连晴知道你‘移情别恋’的事情吗?”
少年心跳大震:“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开始追忆自己什么时候露出过破绽,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段乞宁的将计就计。
段乞宁懒得同他解释,将他的臉甩下去,更是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胸口,似乎借此发泄情蛊的威力。
拓跋箬懵然片刻,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后,整张脸腾紅烧灼,扭捏身体挣扎:“啊!你这个淫贼!王八蛋!你放开我!”
他被羞辱了!堂堂大莽国呼风唤雨的小凰子,被段乞宁当众羞辱了!
“我要杀了你!!”少年眼尾猩红,眸中充血。
段乞宁将他衣领一寸一寸撕开,感受他愤怒到极致一抽一动的胸腔,顶着他要吃人的目光,将手掌覆盖住他的胸口:“奇怪,你不是心悦我的吗,让我碰一下怎么了?”
在场所有女人,皆垂眸侧过身去,只当自己是个瞎子、聋子。
“你别碰我……”拓跋箬吓得泪流滿面。
段乞宁松手,望了眼远处被俘虏的苏彦衡私兵,对凰翎卫道:“把她们给我放了,有多快滚多快,滚回大延,务必传话给苏彦衡,告诉他,拓跋箬在我手上。”
若是没有凰翎卫和霜月卫的出现,这一环定然会在之后,在她将钓月娘子的财力转化为自己的势力、全副武装自己之后,可是现在,这两只可谓是左膀右臂的军队的出现,无疑为她的计划推波助澜,让她能够在此时此刻提前朝苏彦衡宣战!
红鸢追随赫连玟钦多年,自然深谙此道,她眼神示意手下放人,再度望向段乞宁时,
她的目光多了些肯定和欣赏。
段乞宁深呼吸一口气,压抑蛊毒热潮,对霜月卫道:“把他给我带下去,带到我的马车上绑起来。”
蓝堇率领手下听候差遣,崔锦程倏然扑过来,扯住段乞宁的衣裙哀求:“宁姐姐,你放过他,你用我!”
“你在这里当什么圣父?”段乞宁将他甩开,怒气冲冲地看向崔锦程。
那少年跌坐在地,衣衫松散,气息虚浮不定,额角沁出浅薄的一层汗液,臂弯上被段乞宁划开的刀傷,还在淌血。
他不是要当什么“圣父”,而是……
崔锦程口干舌燥,吞一口唾沫都干巴生疼。
他染上了凤求凰的余毒,余毒啃咬着他的脊骨,让他浑身燥热。
他现在血液里爆发出来的渴求如深渊一样,无穷无尽,快要把他生吞了。
原来每逢月事来临,段乞宁的感受是这样子的,可他此时越是感同身受,就越是心口抽疼,回想到很多次,段乞宁在面对他时的隐忍和克制,才知晓她的难捱和痛苦。
越是明白,越是想要为她解决痛苦,哪怕焚烧自己的一切。
崔锦程哑了嗓音,面上已是旖旎的一片驼红,双腿更是不自觉地在地上蜷缩和收緊。“……宁姐姐,你用我吧,你救救我,嗯……”
少年曲起的双。腿。间,有什么将衣物支撑起来,不受他约束,却令他如被凌迟。
充滿阻塞感的身体犹如放在炙火上烘焙的烧瓷,蛊毒在抽缩和拉扯着他的四肢,而那双淬满情。欲的灰黑色眼瞳,盛满晶莹的液体,最后因为承载不住这样盈满的趋势,堪堪滚落,打湿衣襟,衣料紧紧贴在肌肤上,又将他摩挲得更痒、更痒……
段乞宁喘着气迈步,高大身影投射而下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阻挡住旁人看见他这副模样的机会。
明明是有恻隐之心的,可她依旧冷绷着声弦开口:“现在知道求救了,当初让你离开的时候呢?”
崔锦程将头别向一边,在呼吸的牵动下,他原本绷直的颈脖起起伏伏地抽。动着,再加之少年泛起红润、欲滴出汁水的面庞,愈发衬托他此刻的诱人,“帮帮我,宁姐姐……”
段乞宁喉头滚动,垂下潮湿的眼睫。
崔锦程的眼眸更加湿漉和可怜,他的呼吸越来越急,最后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空落的感受,竟挺直脊背后昏厥栽过去。
段乞宁眼疾手快,趕在他后脑勺着地前用手垫上去,将崔锦程捧在手心里,抱住他的身子。
……
段乞宁有汪娘子施过针,凤求凰暂时被封存停滞住不少,尚且还能忍受。
她将崔锦程抱到另外一间崭新且宽敞的马车上,趕在蛊毒冲破穴位前,替少年包扎好臂弯上的伤。
梦里,他都在抽噎,一边念着段乞宁的名字。
段乞宁收紧手中的力道,将指骨捏得发白。
真的恨不得同他至死方休,可是,段乞宁一遍一遍告诫自己不可以,他会腐烂掉的。
段乞宁抽身,想赶在他醒来前离开,备署好一切,可谁知晓,他醒来得那么快。
一睁眼,就好似应激反应一般,崔锦程下意识就扑住她的腿,目色朦胧地哽噎道:“宁姐姐,不要赶我走……我可以忍受的,我可以……我可以、自己来的……”
道完,他匍匐在地上,一手拽紧她的脚踝死死不放,一手褪去自己的衣裳。
“我可以、想着宁姐姐你……”
他侧过脸,蜷缩起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抚摸蝴蝶的纹路。
段乞宁屏住呼吸时,蝴蝶振翅,少年为这样美丽的谎言,发出声声叹谓。
第113章
那一天,段乞宁借用尾巴,才帮崔锦程结束这场闹剧。
他体内剂量不多的凤求凰余毒得到缓解,但对段乞宁体内的蛊毒而言,暂时没有寻到更好的办法克制,反而被崔锦程的自渎和无意间的勾。引点燃到峰值。
段乞宁怕控制不住自己伸向崔锦程的手指,便疾步踏出去,将满身吻痕的少年独自丢在車厢里。
过度的放。纵加之他臂弯上的刀伤,夜里的崔锦程很快燃起高烧。
手下暗卫过来禀报时,段乞宁正匍匐在空马車中喘息,冷汗完全浸湿她的衣衫。
“让汪娘子、去看看吧……”段乞宁将声線中的颤抖掩埋到极限,并未让外面人觉察。
可那名暗卫有些迟疑:“主人,夜已深,您不去陪同吗?”
段乞宁咬牙硬撑,没有第一时间回话,阿潮的声音响在马车外:“按照主人的吩咐去做。”
那名暗卫领命应是,段乞宁宽心些许,心道还是阿潮好用,下一瞬,车帘被这个男人撩开。
“滚出去!”借助月色,段乞宁在黑暗中对上他的眼睛。
阿潮难得违抗她的命令,放下车帘,躬身进来,跪倒在她面前。
段乞宁根本没有力气去教训他,阿潮松开腰帶,褪下衣衫,露出饱满紧实的上半身,被阿核一刀贯穿的伤势还没好,缠着绷帶,似乎还因为白日出手救她的举动,撕裂出鲜血过,染成血红色。
“主人若是难受,就咬屬下吧,”阿潮伏低身子,后背上的肌肉和線条同时绷紧,勾勒出形状,在月色下泛着精壮之感,“屬下比崔小公子强壮,主人不用担心会咬坏的。”
段乞宁确实忍耐到极限,忍不住靠过去,用手捧起他的脸颊,偏头咬在他没有伤口的那一侧肩上。
牙齿没入肌肤,段乞宁感受到他肌肉和骨骼中传来的厚实感,还有馥郁的紫藤萝花香,稍觉缓过一口气,可随后身体里翻涌而上更多渴求,她牙口间的力道更重。
阿潮哼出嘶鸣声融入濃稠的月色之中,他展开双臂,将段乞宁拥入怀。
……
一旬后,段乞宁一行人抵达大幽国都,在霜月卫蓝堇的带领下,入住大幽先凰为玉儿殿下打造的宫殿。
大幽现任凰帝为玉儿殿下的同父胞姐,自小对弟弟宠爱有加,自然对弟弟的親生女儿爱屋及乌,并允诺,若是段乞宁有意和大延宣战,大幽定当举全国之力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大幽从大延的附属国分裂出来,重振国力,韬光养晦,为的就是这一天,与大延有一战之力。
大幽凰帝其实在得知“大莽进犯,大延不得不派邵大将军北上远征”一事后便蠢蠢欲动,全国上下进入紧急备战状态,而今迎来玉儿殿下的親骨肉,大幽帝便有预感,一场大战,不日便会到来。
导火索自然是那日段乞宁放走的大延私兵。
落荒而逃的苏彥衡私兵长途跋涉、不舍昼夜地赶路,历时半月才抵达大延凰宫,她们第一时间将拓跋箬的下落呈报,苏彥衡气得当场砸碎了上好的琉璃杯盏。
“殿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御书房内,苏彥衡恨铁不成钢地道。
赫连晴瞳孔收缩,兀地揪紧自己心口的位置,后脊背上爬来一阵恐慌。
她体中雌蛊与拓跋箬的雄蛊互为凰凤,若段乞宁当真拿拓跋箬作配对,说不定,她体内失去配偶的蛊毒会在每月月事来临时啃咬她的五脏六腑,不论她是否与拓跋箬相爱。
很快,为了印证这一点,又过半月,段乞宁的月事来潮当夜,她派人将拓跋箬绑回榻上。
这一次,是段乞宁亲自监督,确保调不了包,拓跋箬被宫男里里外外洗干净,捆到她的床头。
少年的面上再无曾经盛气凌人的气势,有的只是死到临头的恐惧。
他为他曾经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忏悔,可惜段乞宁早就不甚在意,不顾那少年的挣扎,手指没入他的身体。
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延凰城,卧榻上的赫连晴,顷刻间敏锐地感知到,她与拓跋箬之间的情蛊有过波动!
不过,段乞宁大抵是失败了,民间的野路子不管用,她的雌蛊没能和拓跋箬的雄蛊‘绑定’。但是却能让拓跋箬与赫连晴之间的链接变得不稳定,这对赫连晴而言,无疑也是一桩威胁!
于是当夜,赫连晴的四肢百骸泛起密密麻麻如同被虫蚁啃食的刺痛,很快冷汗遍布她的额角。
太女殿下寝殿的响动被宫男们层层上报,苏彥衡当即起身,匆匆披了件大氅在肩头,携一众宫男前往赫连景所在的殿宇。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囚赫连景为的就是今日,当下,他命宫人将七凰子拖出。
“住手!放开本殿!本殿乃陛下亲封的七凰子,苏彦衡你怎么敢!你不怕被举朝上下知晓吗!未来天女竟与自己的凰弟行苟且之事!”宫男们束缚住赫连景的双臂,而那一袭白衣不染纤尘的少年,此刻狼狈狰狞,猩红着眼眸。
苏彦衡停驻脚步:“哪
里有七凰子?你们都看到了吗?”
宫男们附和道:“小奴们未曾看到,只知道刚进宫的弟弟不听话,苏首輔刚派总管翁翁前来调。教规矩。”
只这一句,赫连景意识到整个凰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如瓮中鳖无路可逃,少年的面色为之煞白,瞬间犹如凋谢的花蕊。
“不行,”赫连景喃喃道,“我的大幽寒玉体魄早已和段乞宁绑定,强换不得……”
“你体内的药效可以支撑三年之久,纵使每次剂量折半,也足够晴儿抵挡这头几次蛊毒发作,至于再之后……”苏彦衡一脸冷漠,映着濃浓月色,他幽然的眸子如深不可测的汪洋。
赫连景却已读懂他的言外之意,他仅仅只需要他作为赫连晴的“解药”两三次足矣,余下的,他自会倾尽全力捉拿适龄童子炼制。
想到这,赫连景突兀地哈哈大笑起来。
“带下去!”苏彦衡道。
宫男们将那少年拖走,赫连景倏然下定决心吼道:“苏彦衡!若我知晓凤求凰真正的解药呢!”
顿时,苏彦衡朝他射去锐利的视线,扬手制止宫男们的举动,等他下文。
赫连景从宫男手中挣脱,正了正自己的衣冠道:“唯一一颗凤求凰的解药,和先帝的遗诏藏在一起,藏在那方宝匣中,需要集齐五把秘鑰。”
苏彦衡半眯眼眸,似在辨别他话语的真实度。
赫连景与他对峙,从容不迫地接着道:“苏首輔,你寻了这么久都未曾找到金象秘鑰不是么,你可知它的下落何在?”
苏彦衡转动玉板指:“说说看吧,七殿下的筹码。”
赫连景朝他迈去:“京城最富饶的地段,那空落的凰子府归本殿,明日,明日本殿就要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聖旨,准本殿移居凰子府,事成之后,本殿自然会将金象秘鑰的下落告知,顺便,还能替苏首輔出谋划策一番,如何不费一兵一卒,将秘钥拿到手。”
“怎么样,是比划算的买卖吧?”少年唇角微勾。
苏彦衡哼笑一声。
移居凰子府后,他便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赫连景囚为晴儿的解药,眼下晴儿的蛊毒尚浅,暂且可以忍受,当务之急,是拿到最后一把秘钥,若真如赫连景所言,凤求凰的解药在先凰打造的秘匣中,和遗诏放在一起,那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在苏彦衡心中,先凰必定是属意“赫连玟昭”为未来天女,一但遗诏问世,“赫连玟钦”的真面目必定无法掩藏,届时,她的亲身骨肉只会从“凰女”之位上跌落,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确实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好。”苏彦衡颔首。
翌日,太女殿下身体抱恙短暂出席朝会,留下一道聖旨,由苏首辅宣召,为七凰子加封晋位,赐京城凰子府居住,重臣喜贺乔迁。
赫连景这趟搬得很急迫,早上圣旨才宣,晚上所有的家具用具都以安置妥当,门庭宾客络绎不绝。
但考虑到北方战事吃紧,赫连景的乔迁之宴并未操持和大办,隔日便歌舞渐歇,唯剩苏首辅这一位宾客前来。
庭院灯红酒绿,这凰子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行至内里,分外萧条,苏彦衡令人手在外等候,已独自前往主屋书房会事,他一进门,便见白衣胜雪的少年正在提笔作畫,畫中是位头戴帷帽,肩扛魚竿的女子,只不过旁人常用魚竿釣鱼,她却不拘一格,鱼竿釣上来的竟然是弯弯的月牙儿。
苏彦衡的视线在此停留片刻,冷笑打趣:“七殿下倒是有闲情雅致,不知您和微臣允诺的筹码……”
“别急,时程尚早,不若等本殿将此畫作完……”赫连景打断道,未曾抬头,紫竹狼毫笔蘸取颜料上色。
畫中女子一袭紫衣俏皮,琥珀偏绿的色着点缀眼眸,鱼竿尾端釣上来的月牙却是镶着金箔粉的。
苏彦衡有预感此画或许和他所说的获取金象秘钥的方法有关,不免沉下心,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在太师椅上就坐,静静等候少年画完。
夜色更浓几分,赫连景放下笔墨,抬起那方半干未干的画作,将其置于烛火下欣赏。
映着烛光,更将画中女子的昳丽衬托,赫连景目色灼灼,半晌才下定决心道:“苏首辅,你寻了这般久的秘钥都未曾寻到,你可知晓,秘钥在段乞宁身上。”
闻言,苏彦衡并不是特别意外,似乎此前早有猜测。赫连景不紧不慢地将画作递到他面前。
“殿下画的是名满江南的钓月娘子?”
“不错,”赫连景的眼底浮现阴冷,“本殿有个猜测,若段乞宁就是‘钓月娘子’呢?”
苏彦衡倏然将茶杯搁置在桌案,动身站起,如此急促的举动裹挟而来一阵猛烈的疾风,将墙角的烛光吹得摇曳,室内明明灭灭一瞬,少年与男人的视线安静对视。
赫连景娓娓道来:“苏首辅是不是也和本殿想得一样,邵大将军的幼子明明鲜少去往晾州,怎么就对段乞宁情根深种到这样的地步了呢?明明此前谷雨祭祀之宴上他还抗旨拒婚,宁死不从的,这前后转变未免也太大了。本殿听闻,昔年邵大将军在外征战,疏于对幼子的教导,邵家小公子曾翻墙出府随邵家镖局一起南下闯荡,路遇劫匪抢杀,邵家小公子正是被‘钓月娘子’所救,这在桑州,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假设段乞宁就是钓月娘子——这不是一个好消息,这意味着,那富可敌国的财富皆是段乞宁的囊中之物,若是她倾尽财力投入军备,再加之凰翎卫、霜月卫的助力,甚至还有整个大幽作为支撑……
苏彦衡的神色瞬间凝重。
“有一计可破,”赫连景道,“苏首辅,二凰姐尚未娶夫,不是吗?”
第114章
京州风云变动均有暗桩日夜兼程送往大幽,当底下人禀报苏彦衡将京城一處空落许久但奢靡富贵的凰子府赏赐给赫连景居住时,段乞宁的神色未曾变动多少,可隨即暗卫道,邵家军北征一事胜券在握,大延凰室內部已在为其庆功宴筹谋,为了喜上加喜,太女殿下赫连晴将会在邵家军凯旋之日迎娶邵家小公子为太女侧夫。
段乞宁原本在桌岸上轻敲的手指顿住,眼眸犀利地凝向呈报这一切的人。
那人呈上寄去给“钓月娘子”的婚禮请帖,着重道:“婚期定在次月廿,依邵家小公子的意思,他想从桑州出嫁,届时,赫连晴及大延凰室众人将会暂居桑州行宮,邵家军凯旋南下,走水路不出一旬便能抵达桑州,婚期当日良缘禮成,可借美酒佳肴犒劳三军。”
即便现在还未大捷,可这未来天女迎娶邵家嫡子的消息一经传出,就足够令邵家军们振奋人心:这是凰室对邵家忠心耿耿的褒奖,是对邵家精忠报国的慰问!
段乞宁已从椅凳上离席:“我要去救他!”
底下人脸色骤变。
“殿下,三思啊!”
“殿下,虽说那邵家小子与您此前有过大延凰帝赐婚,可那毕竟是从前了,婚约既已不作数,殿下您又何必再去冒这风险?”
“殿下不能为一个男子讓自己介入险境啊!婚期地点为桑州田螺村,虽与大幽一線之隔,但毕竟隶属于大延境內,若起纷争,双方必然都难以全身而退,更何况他们早在桑州地界做好备署,殿下您再前去营救,无异于羊入虎穴!”
段乞宁眉头緊锁,垂于大腿附近的手握成拳头。道理她自然都懂,可是……
可是那是邵驰啊!曾满心允诺只做她的正夫,为了她可以罔顧家法和鞭刑,从京州追到晾州甚至是桑州!她怎么能眼睜睜看着阿也嫁于旁人!
他曾立下誓言,只做大的,不做小的,难以想象那么一个放荡不羁的少年,究竟受到如何残忍的胁迫,才令他点头答应要做赫连晴的侧夫!
段乞宁的指甲嵌入掌心的肉中,心中有怒火燃烧,竟讓人觉察不到疼了。
崔锦程端着糕点和茶水送进来时,见到的就是段乞宁緊握到骨节发白的手。
他将东西放在茶案上,汪娘子忙也跟着劝阻段乞宁道:“宁少主,你和邵家小公子说到底也不过宴席上匆匆几眼,听闻谷雨祭祀宴上,他宁愿违抗圣旨也不愿嫁于你,可见他对你是分外排斥的,他曾说过他心有所属,此生非那人不嫁,想来那人定是赫连晴了,如今他们良缘喜结,陌上佳人恩爱白头,这场婚宴明摆着就是做给你看的,讓你眼睁睁瞧着曾经的未婚夫婿嫁于政敌,为的就是动摇你的军心!你说是不是,崔小公子?”
汪娘子的本意,是想让崔锦程帮忙劝阻的,段乞宁还有个对她一心一意的情郎在身边,犯不着为了一个心里没他且婚约已作罢的前未婚夫婿冒险。
汪娘子的点名,令崔锦程有些一愣,少年将灼热的视線凝向被众人簇拥着的女人。
段乞宁也将目光移向他,两人四目相望着。
似是想到了什么,崔锦程的耳
根和面庞浮现驼紅。
被胃疾折磨多时的他较之前消瘦不少,雪白的宮服包裹他的身子,只露一双素手在外,轻而易举地勾连段乞宁的记忆回到上一次蛊毒发作的时候:
她计算好时机,专门卡着那几个逃跑的苏彦衡私兵返回大延向上呈报的时间点,用拓跋箬缓解情蛊、要了拓跋箬的身子,目的是为了让苏彦衡他们自乱阵脚。
可崔锦程知晓她与拓跋箬的事后伤心欲绝,独自一人沉入宫里的温泉池中。
段乞宁那边和拓跋箬结束,整顿好衣裙前去看他,少年正是用自己的一双手将蝴蝶那處碾揉和贯穿。
细细碎碎的喑哑之声隨池水雾气缓缓流淌,打湿了段乞宁的衣裙,可当她迈去步履悄悄靠近,崔锦程又如一只炸毛的兔子,死咬唇瓣又羞又愤,紅着满是情。潮的眼瞳,声线破碎而颤抖着,不允许她的靠近。
……
两个人因为这件事有些龃龉,段乞宁差宫人送去不少好东西,少年都兴致怏怏的。
直至今日来给她送茶点,崔锦程得知她要去救邵驰,且危险到隨时会被苏彦衡一网打尽的程度,他这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崔锦程保持沉默,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半天,隐忍着不让其落下,好久,他才故作镇定地道,“我会支持宁姐姐的所有決定。
段乞宁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崔锦程却低垂眼睫,避开她的视线。
汪娘子傻眼了,急得边团团转边跺脚:“崔小公子啊,你莫要这样道,你难道不担心宁少主有危险吗?”
怎么会不担心呢?崔锦程比任何谁都希望段乞宁能平平安安的,可他清楚地知晓段乞宁的为人:她只是表面上纨绔刻薄,胸膛里的心跳却是炙热而多情的。段乞宁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对她好的,她都会默默记在心里,投桃报李,更莫要说是与她一起在桑州渡过苦日子的邵驰。
她对邵驰哥哥有情,所以不管有多难多危险,她都一定会去救他的!
意识到这一点,崔锦程隐匿微微抽疼的心口,转身离去。他行至后门处闭上眼睛,靠在门框边,克制地深呼吸一口气。
如此,段乞宁在众人缄口不语的时候再度笃定宣布:“邵驰,我是一定会去救的。”
紅鸢和蓝堇互相看了一眼对方,随后也坚定地携凰翎卫和霜月卫行禮道:“属下等定当鼎力支持殿下的一切決定,但凭殿下吩咐,誓死守护殿下安危……”
一声声誓约振聋发聩,汪娘子见木已成舟,便也放弃劝阻的心思,跟在后头道:“既然宁少主心意已决,那么在下也会倾尽全力助力宁少主。”
段乞宁的视线在众人坚定有力的面庞上辗转过,眸底闪过动容之色,她站定笔直,朝众人诚挚拜道:“段乞宁在这里谢过诸位了。”
此去营救,刀剑无眼,势必会有伤亡。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段乞宁深谙此道,所以她真诚地感谢每一位愿随她出生入死的战友。
备署好营救计策,这场议事散场,大堂里的温度也随着众人的离去骤降,穿堂风寥落而过,卷动室内的灯火忽明忽灭,将段乞宁只身一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这最为艰险的一条路,让她无时无刻不处在风声鹤唳之中,她的神弦每天都为此紧绷,不敢有任何松懈。只因她知道,她现在不仅仅是她一人,还有身后认她为主的凰翎卫和霜月卫,一旦她懈怠,这十万精兵将会随她一同陨落,会瞬间被争权夺位的浪潮吞没。
她必须,不断前进、不断前进、不能回头、无法回头……
她必须,为自己每一个决定负责!
段乞宁很快收拾好思绪,将最坏的结果通通抛之脑后,坚定地迈出步履。
行至堂外,反倒是那个方才还说要支持她所有决定的少年先行反悔了,崔锦程扑过来,湿漉着眼眶哀求她:“宁姐姐,我后悔了,我不该答应你去的……”
段乞宁静默一瞬,才缓缓转过身看着他,犹如交代后事一般道:“我会以‘钓月娘子’的身份赴婚宴,你就待在大幽此地,哪里都不要去,知道吗?不要让我为你担心。”
“我不要!”崔锦程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去……别去救邵驰哥哥!我就是想自私一回,宁姐姐,你就当我是嫉妒!我是个妒夫!我不想你对邵驰哥哥那么好!你别去救他,他的姐姐还有他的母亲,听候的是苏彦衡的差遣,她们曾经将我们围剿在晾州西郊,差点要了我们的性命,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吗!”
段乞宁就犹如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自顧自地继续道:“若我这趟回不来,你就和汪娘子还有安妹妹她们一道,从西南那边绕路走,北上雪州。‘钓月娘子’名下所有的资产还有母亲留给我的产业,都归你了,崔家主过去总说你天资聪颖,掌家掌财各个不差,我那点铺子,你肯定也能帮我打理妥当的。”
“我不要铺子,也不要产业!”崔锦程紧紧扯住段乞宁的手,“你别去!邵驰哥哥是邵家人,只要他姓‘邵’,他所有的一切就和邵家荣誉与共,他与我们立场相悖,是我们的敌人!”
“宁姐姐,你怎么能去救敌人呢?就算你把他救出来了,可他今后呢,你想过他该如何自处吗?一面是他的家人,一面是他在意的你,你要他如何抉择呢?他选择任何一方,他都不会过得自在的!你只是不顾他的意愿要去救他,若他当真想要嫁给赫连晴呢!”
这个问题直白又犀利,段乞宁确实没有好好考虑过,经他一点拨,她目色闪烁,“你说得对,所以我必去无疑,也正好问问他的想法,若他愿意跟我走,我就带他走,若他心意已决,我会放手。”
“可你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万一人命两空……”
崔锦程根本不敢想,段乞宁而今要为了另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歇斯底里地吼道:“若我是邵驰哥哥,我情愿你别来救我,我不想你受伤!”
段乞宁收拢手掌,平复内心波澜起伏的情绪,缓缓地道:“小少爷,若喜轎上的新郎是你,我也一样会这么做的。”
崔锦程彻底怔愣住,心房最柔软的那处角落塌陷。
他忽的就明白了她一直收敛着的感情,于是他顿住哭泣,慢慢松开手。
所有的不舍和依恋化为沉重的、但是却饱含期许的一句话,“宁姐姐,我等你回来。”
“好,”段乞宁背过身,“等我回来。”
……
婚期当日是个雨天,雷雨声声滚过天际,却盖不过桑州街道里的锣鼓。
礼乐奏响,一抬喜轎缓缓行于雨帘中,雨水将喜轎的色泽打湿得更为鲜红,而这抹阴沉的红色攒动于红毯之上。
街边有桑州民男手洒鲜花和彩缎,为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盛状锦上添花。
赫连晴贵为当朝太女,且即将继任大统,所迎娶的邵家儿郎仅为侧夫,故而不必亲门远迎,在礼部的操持下,婚礼改为奉迎制。
喜轎会在吉时抬入桑州行宫,由使节上前奉迎新郎下轿,新郎将会在穿过冗长的行宫长廊后,与新娘在高堂行礼成婚。
对段乞宁而言,最容易动手的时候,一个在邵驰于耳房待嫁时,一个在喜轿游街时,她择得是后者。
彼时,段乞宁将钓月娘子的皮囊戴在脸上,隐匿在街头人潮中,静静地望着喜轿从面前抬过。
强劲的风吹撩起轿帘的一隅,天边突然降下一道惊雷,映亮喜轿内少年苍白的脸。
邵驰身着橘红色的新郎喜服,目色空洞,安静地坐于轿舆内,消瘦下去的身子如雨打浮萍,随女娘们抬轿的步调一摇一晃着,他手中用于遮面的红缎盖头,则被他死死地绞在手心里。
似有所感,邵驰匆匆撇头,风吹起车帘,让他对上人潮中钓月娘子滚烫的碧瞳,少年死气沉沉的目光松动,如墨雨云间骤然劈闪而过的雷电,燃起几簌火花。
第115章
紧随其后,车帘落下,阻挡住双方的视野,
邵驰慌乱用手撑开,想要去追寻段乞宁的身影,却被喜公一掌按回轿子里头。
轿外传来喜公冷冰冰的声音:“邵小公子,今日是邵家军凯旋的日子,也是您作为新婿出嫁的日子,可莫要失了分寸,起了旁的不该有的心思。要知道,您的一举一动,都代表邵家对大延凰室的姿态,您也不想讓邵家背上个‘通敌叛国’的污名吧?”
邵驰的心瞬间如沉入大海,一片死寂。
又或许,他的心,早就在得知她身世的那一刻,就死了。
东宫递来聘书和聘礼到邵家的那天,他和邵筠大吵一架。
邵大将军在外征战,苏彥衡稍作手脚,便能讓邵家三十万大军有去无回。
苏彥衡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就是笃定邵家忠心报国的正气,哪怕再苦再难,邵家也会捍卫国土;哪怕当权者从中作梗,邵家也会咽下苦梗,效忠大延。
这么忠诚的邵家军,苏彥衡还是不滿足!他一定要将邵家军牢牢把控在手中,才会需要一个邵家儿郎嫁入宫闱做太女侧夫,犹如拿捏了邵家两位将军的软肋。
那天,望着堆滿镖局的聘礼,邵驰心绪迷茫,红绸缎的反光打在他的面頰上,愈发衬托他面容的憔悴,“阿姐,你当真舍得讓我嫁给二凰女做侧夫?”
邵筠眼眶微红,色厉内荏地道:“阿驰,注意言行,那是太女殿下,未来的天女。”
阿姐的眸中分明是不舍和无可奈何,邵驰做出最后挣扎:“阿姐……既如此,为何不反?”
邵筠的一巴掌停在空中,没舍得落下来,收了回去,冷冷地警告道:“以后这种话莫要再说!”
可邵驰偏要道:“阿姐,你也变得和娘一样,成为只会愚忠的臣子了嗎?当年姑姑的死,纵然是赫連玟欽下的死手,可娘的懦弱与愚忠,难道不是加剧这场悲剧的帮凶嗎?”
“啪!”
邵筠狠狠抽下耳光,厉声呵斥:“邵驰,你可知晓,如果不是娘的隐忍,邵家安能有今日?是娘親庇佑我们安然无恙地长大,你有什么资格质疑她的决定和她的付出?仅仅是因为你狭隘的视角下所看到的那些片面的表象嗎?”
面頰上传来火辣的痛感,邵驰偏过头懵然着,任由唇角裂开血迹。
邵筠缓缓道出真相:
当年,赫連玟欽顶替赫連玟昭上位一事,骗得了文武百官,可却骗不了与玟昭姐妹情深的邵春秋。
邵春秋发现了这场骗局,所以赫連玟欽才会对她起杀心。
适逢外患来袭,赫连玟钦派遣邵春秋征战,即便知晓凰位上的并非她的姐妹玟昭,但忠于大延的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奔赴前线,守卫“玟昭”的国土。
赫连玟钦得以设计让她战死沙场。
知晓这一切的邵冬夏在帝王虎视眈眈的压迫下,为了保全邵家,只能伪装出毫不知情的模样,信服邵春秋是为国捐躯,而她邵冬夏,将传承姐姐的遗志,繼续为大延和“赫连玟昭”鞠躬盡瘁。
“赫连玟昭”盡管有些猜疑,可多年来邵冬夏谨小慎微,渐渐打消掉凰帝的顾虑,邵家军才能繼续在大延国土上挥洒热血。
邵筠气道:“你口中的‘胆小懦弱’,是娘卧薪尝胆的勇气。她咽下的仇恨的苦痛,不会比你少一分一毫!甚至比你更为痛心疾首!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只能蛰伏,守到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能够将赫连玟钦从高台上拽落!”
“我不明白,这难道不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外一个火坑吗!”邵驰争执着,“苏彥衡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和当年的赫连玟钦有何区别?一样是外敌来犯,一样的是利用邵家军的忠诚让邵家军奔赴前线,用一样的手段威胁我们!即便赫连晴继位,苏彦衡还是会忌惮邵家军权在握,还是会想方设法削弱邵家的兵权!和苏彦衡合作,就是与虎谋皮!犹如此刻,让我嫁给赫连晴为夫!成为他胁迫邵家归顺他的筹码!”
面对他的质疑,邵筠眸光幽深,眼底似有恻隐之情,却还是铁面冷言道:“苏首辅如何暂且不论,可太女殿下始终是纯正的凰家血脉,是天底下最该继承大统的人,她就是当之无愧的未来天女!而不是你杀親仇人的女儿段乞宁!你和她是不可能的,你死了这条心,安担给我嫁去东宫!未来太女殿下登凰,你会是尊贵的凰贵君,仅次于父仪天下的‘凤’!整个邵家都会以你为荣的!”
邵驰脸色铁青,怔怔地朝后踉跄两步,这样的阿姐,让他觉得陌生,她竟和民间那些卖子求荣的人一样,露出一张狰狞的、满是算计的嘴脸。
“你们要当苏彦衡的狗!我不当!”
“你以为你有的选吗,邵家有的选吗!”邵筠勃然大怒,“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邵家三十万大军有去无回吗?”
“轰隆隆!”
雷声降临,大地都为之震动,震感从地毯传递到喜轿中,震得邵驰的心麻木如齑粉。
段乞宁便是在这一瞬间,下达“动手”的指令,霜月卫已乔装打扮成轿娘的模样,如追影射出,闪至迎亲队伍的身后,弯刀架在她们的颈脖上,于瞬息之间,响起整齐划一的割裂皮肤和骨头的声音。
“嚓嚓嚓——”
霎那间,血溅千里,又在雨水洗礼下,红毯化为血河。
喜轿从轿娘的手中滑落,邵驰也随之降落,犹如坠入这洪流之中。
他曾以为,他和段乞宁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谁知道造化弄人,他与她之间,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洪流。他好似濒临溺死的人,在这样粘稠的河水里挣扎,一面是他最敬爱的姑姑,一面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我该怎么办……姑姑……我究竟该如何选择……您告诉我……”少年在红色喜轿中彷徨,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抱着头颅沉入痛苦的河水中。
可偏偏,段乞宁衣衫湿漉,脚踏血河,一步一步横跨而来,撩开轿帘,朝血水中的他伸出手:“阿也,我带你走!”
这是他的神仙姐姐啊!
此刻,犹如天光降临,段乞宁紧握他冰凉的手,将他从喜轿中拉出,外头的雨势都随之消散,一丝光亮划破厚重的云层,照耀在她沾满血迹的面颊上。
段乞宁今日手持的是长剑,她用邵驰教她的邵家剑法,将那大呼小叫的喜公斩杀,又对那个目色怔然地少年道:“能走吗?”
邵驰摇头,他被苏彦衡的人喂下软筋散,别说轻功和内力了,就是寻常的跑跳都做不到,更何况,束缚住他的还有……
觉察到他的不良于行,段乞宁猛地撩开少年的婚裙,睫羽一颤,赫然看见一对金镣铐扣在他的双足之上。
鎖鏈的长度,只够他维系小步小趋的君子步伐,他宛如被折斷獠牙的困兽,被完全限制住自由。
他可是邵驰啊!那个无拘无束、散漫放荡、鲜衣怒马的少年阿也!段乞宁将满腔怒火化为斩向金鎖鏈的一剑,只听清脆的一声响动,锁链震得她掌心发麻,震得长剑碎裂,都没能将其破开。
邵驰握住她发红的手,眸中有泪花闪烁:“寻常剑刃斷不了它!”
“何物才能断它?”
“姑姑的佩剑 ,乃精铁所铸!”
“现在何处?”
邵驰面如死灰:“作为陪嫁,已置于桑州凰室的行宫里。”
苏彦衡此举,就是要让段乞宁人命两空。
“神仙姐姐,你走……”
话未道完,被段乞宁打断:“我这就去取!”
邵驰心口发凉,可此刻的他根本没有力气阻拦。
段乞宁将他推给阿潮,他如今武功尽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视线,崩溃到双眸骤红:“不要去!阿潮哥哥!你去阻止她啊!行宫全是苏彦衡的人手!”
还有凯旋的邵家军!她们一定会将赫连玟钦的女儿手刃的!
“不要去!不要去……”邵驰死死地呐喊着,倏然拼尽全力反抗,咬向阿潮的胳膊。
阿潮猝不及防松了手,少年逮着空隙就朝行宫的方向扑,却被金锁链捆住脚踝,摔了个狼狈,砸进泥水中,头上凤冠里的珠串散落一地,邵驰忍疼咬牙,从水坑里爬起,却顿住身形。
远处,不用段乞宁前去行宫取剑,邵筠已手持邵春秋的佩剑,携邵家军前来,拦在段乞宁的面前。
段乞宁停驻脚步,手握断剑,警惕地环顾四周。
雨不知道何时停的,邵家军列阵的步履却如细密的雨点打在大地上,军队很快将段乞宁及霜月卫包围。
“阿姐!求求你放过她!”邵驰远远咆哮,可声音被风吹散,化为沉闷而无力响动,无法传至邵筠的耳畔。
又或许她听见了,但无动于衷,这时,苏彦衡也在邵家军的簇拥下行至段乞宁面前,而邵筠神色冰冷地举起佩剑,指向段乞宁道:“逆贼,胆敢劫持太女殿下的侧夫!全部拿下!”
“不——”邵驰扯破喉咙大喊,可依旧没能阻拦邵家军的兵刃半分。
第116章
邵家军执剑冲向段乞宁,后者神色一凛,霜月衛已拔刀上前,接上邵家军的进攻。
电光石火间,段乞宁步履后撤,附近屋檐上踏响步履飞掠的响动,一直蛰伏在外圍寻觅时机的凰翎衛前来护驾,从房梁顶轻功越落,拔刀出鞘。
为首的紅鸢一袭火紅劲装,衣裙随轻功飞驰,女人于空中旋身,利落地将腰间令牌抽出,高举在段乞宁和邵筠之间,“邵小将军,您官居从一品,应当认得此令,认得凰翎衛!”
此物,为凰翎衛的身份铭牌,见此物犹见凰帝陛下。
邵筠执剑驻立,握剑的手一緊,面上闪过犹豫,气势明顯颓败下来。
紅鸢乘胜追击,摆足姿态道:“凰翎卫拥护之主,便是当朝天女,邵筠,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将剑指向大延最尊贵的‘凰’!”
段乞宁屏住呼吸,谨慎地博弈着。
这是计策中的一环,赌的是邵筠对大延的忠诚,胜负如何犹未可知,但是,身侧的苏彥衡顯然是个变数,那一袭水墨色首辅製服的男人闻言,在万籁俱静中哼笑出声,亮出一枚合二为一的虎符:“邵家军听令,传太女殿下口谕,废除凰翎卫为天女影卫之律例。凰翎卫现与大延叛徒段乞宁狼狈为奸,视为谋逆同党,天女大人准邵家军执刃缉拿,格殺勿论,以功论赏!”
邵筠眉头緊锁,眸色微动,她虽没第一时间表态,但她身侧的邵家军见虎符如见军令,军令如山,压在她们的脊背上,已让她们异口同声地宣誓道:“邵家军领命!”
话音刚落,邵筠也很快加入这场圍剿,手中长剑横扫,与凰翎卫和霜月卫厮殺。
段乞宁在红鸢和藍堇的拥护下一边抵挡攻击,一边撤退,她们本欲轻功破开重围,岂料苏彥衡的人手很快将周围一帶的民房高楼占领,数十个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占领绝佳射击之位,箭矢耷拉在弦上。
苏彥衡一声令下,箭羽攒发,如雨幕降临,精准无误。
段乞宁瞳孔緊缩,红鸢和藍堇已扬起武器,将箭矢击落。可那些东西实在是太多了,非人力所能清扫干净,几只漏网之鱼扎在红鸢和蓝堇的臂弯间。
段乞宁心下骇然:“红鸢,蓝堇!”
“属下无碍!”她们同时回应着,将段乞宁护得更牢,不敢有任何松懈。
邵筠将面前阻拦的凰翎卫斩杀,超高的内力造就她非比寻常的视听能力,比在场任何人都要率先发现远处高楼上,有名弓箭手,瞄准的是段乞宁的后背。
便是她隐忍和踌躇的那一瞬间,那人的箭矢射出,令她的瞳眸一缩。
眼看着箭羽要射。入段乞宁的后背,在这千钧一发之刻,阿潮的刀比他的人先抵达,将那只箭矢击落,緊随其后,他的身影也轻功遁入此间,守在段乞宁的背后。
邵筠收回目光,神色未改,继续斩杀下一个敌人,而不远处,她的弟弟摔倒在泥泞中,正咬牙撑爬起。
“住手……住手……”邵驰艰难困苦地攀爬,拼了命地朝争端那头前进,少年橘红色的嫁衣如火燃遍他所爬过的所有路径,但每爬一步,都坚定不移。
谁也不能伤害段乞宁!
抱着这样的执念,邵驰的额角青筋突起,被嫁衣包裹的身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他在双方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爬到争斗的外围,下定决心,颤着手解开自己的婚服和腰帶。
少年褪去上衣,将后背上的图腾暴。露在天光下,扬声吼道:“都住手!”
这一声很快被兵刃相接的声响盖过,但覆盖住整块后背的刺青,足够显眼,让每一个匆匆掠过视线的邵家军在见到的第一眼均頓住身形。
越来越多的邵家军停頓身形,打斗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以至于到最后,双方定住攻势,同时放下武器,怔怔地望着那块巨大的、老虎形状的刺青图腾。
那是一块庞大但栩栩如生的“虎符”。
真正的虎符!
邵筠也放下佩剑,幽长的眸光凝望少年的后背。
苏彥衡显然被眼前这一幕惊到,抑是愣在原地。
邵驰却在这时正身,绷紧的身躯彰显力量感,后背的每一块肌理都犹如他的声弦扯紧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邵家军听令——”
每一名邵家军凝眸,纷纷跪倒在地,就连邵筠,也是恭顺地低垂头颅,屈膝在那图腾之下。
邵驰深呼吸一口气吼道:“放下刀剑!任何人都不得伤害段乞宁!”
“哐当。”
一把剑被撂下。
又一把剑被撂下……
越来越多的刀剑撂下……
所有的邵家军都放下了自己的武器,就连邵筠,都将那把精铁所铸的佩剑撂在面前、段乞宁的靴边。
段乞宁眸色微动,骤然对上邵筠冷毅的视线,一道独属于女人间的默契贯穿彼此心尖。
在邵驰下令“给段乞宁等人放行”的瞬间,段乞宁抄起那把佩剑飞速折身,一举斩断邵驰双足之间的锁链。
“一起走!”
这一切,都发生于短短的一个呼吸间,霜月卫提前备好的骏馬在段乞宁话音落下时奔至她的面前,段乞宁翻身上馬,将邵驰一并拉入馬背。
“撤退!”
所有凰翎卫和霜月卫同时收刃后撤,轻功急飞,随段乞宁撤离此处。
苏彦衡很快反应过来,“不能放跑他们!弓箭手!”
邵筠眉头一皱,本想起身製止,可终究是晚了一步,一只箭矢射出,正中老虎的眼睛处,约莫是少年的左胸后背。
箭矢没入身躯的那刻,馬背上的邵驰明显痛缩一下,他仓惶回头,对上姐姐邵筠担忧的目光,随后,他和段乞宁的身影消失于视野。
邵家军从跪守军令的状态中解除,于地上起身。
苏彦衡的怒火已至,甩手一巴掌便抽到邵筠的脸上:“为何要把邵春秋的佩剑带来!”
邵筠眸底有火燃烧,不比脸上的火辣少,只是她很快掩埋,拳头捏起放在左胸,伏低姿态行礼道:“首辅大人息怒,末将不过想用姑姑的剑报仇雪恨罢了!”
这个理由让苏彦衡寻不到纰漏,男人怒气冲冲了好半晌才平复,最后归于平静道 :“罢了,回行宫。”
无人知晓苏彦衡背过身去后,眸底的平静和阴冷。
今日这一切,虽有意外,但大体还是在他的掌控之中,反正成婚只是夺取金象秘钥的幌子,那个邵家竖子,劫走了便劫走了。
他也确实覺得,这么个清白早就被毁的少年,根本就配不上他和玟昭的女儿赫连晴。
而邵驰背后的那块“人体虎符”,不过是一次性的,今夜他就会用手中的实体虎符重立军令、重塑军规,万万不会再让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
邵筠跟在后头,她不知晓苏彦衡的心思,只是回想那只箭矢的力度和深度,到底是眉心舒展些许。
……
与此同时,一马两人在山野小径上穿梭,闯出城镇的功夫,段乞宁将那把佩剑递给邵驰,少年反手一扬,斩断箭柄,只留箭头未拔,随后便将佩剑插。在马腹上的兵器槽口中。
此路前去大幽,要穿过一片田埂。
段乞宁勒马驰骋在田埂上,邵驰一如从前,从背后紧紧圈住她的腰肢,面颊抵扣在她的后背上。
因为中箭的伤势,少年忍着疼,呼吸也有些局促,但尽力克制着举动。
段乞宁:“你怎么样了!”
邵驰勉强扯着虚弱的声音道:“还好,还死不了……”
段乞宁有过一瞬为这厮吊儿郎当的话术恼火,但转念一想,阿也就是这么个性子,便也嘴上刻薄着:“下手还是太轻了。”
“啧啧……你这女人可真恶毒啊~”
“好了,你可以滚下去了。”
少年哼哧一声,反倒是圈在她腰际的手更紧。
段乞宁只覺后背一热,他用脸颊正轻轻蹭着,声线融入风里,让人有些听不真切:“我就知道你这个傻瓜一定会来救我……”
段乞宁犹如知晓他的心事般接话:“所以你让他们将婚期地点定在桑州?”
“是……”邵驰闷闷地应答。他以死相逼,才从苏彦衡手中争取到更改婚期地址的权力,“我知晓你的势力都在这里,也知晓你不论如何都会来抢婚的,这样你全身而退的把握会更大。”
“我、”邵驰顿了顿,低低地说,“……我不想你受伤。”
与之别扭而刻意压低的声音相比,段乞宁的回应更为坚定和敞亮:“我也不想你受伤,可是对不起,你还是受伤了。”
“没关系,一点小伤只会让我睡得更香。”邵驰眼里波光流转,将脸完全埋在她的发丛中,细嗅着熟悉的香味。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感困顿来袭,但舍不得闭眼,便扯着朦朦胧胧的嗓音道:“真好,还能再见到你,神仙姐姐。”
这一次,段乞宁没有回应。
邵驰当她没听到,可忽然间又觉察到不对,为何她的身子在发抖?
他猛然抬头,赫然发觉骏马奔驰的方向已偏离田埂的轨道,眼看着就要奔进农娘的菜园子里,邵驰大喊:“段乞宁!”
段乞宁克制而痛苦地应了一声,扬起头颅喘息,少年暗叫不好,刚想扯过缰绳掌控方向,没想到骏马被坡上垒在一起的硬梆梆的牛粪绊到,颠簸着将段乞宁和邵驰同时甩出。
两个人摔进菜田里,邵驰抱着她在泥里打滚。
那半截箭矢到底是被这样的滚动压进身体里更深,邵驰倒在田埂里抽气,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去关心身上的段乞宁,“你怎么了!”
段乞宁的额头上全是汗液,整个身体在不停打颤,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嘶鸣声,邵驰虽不懂医术,但毕竟是习武之人,便稍搭脉,就觉察出她体内紊乱的经脉,就和那些练功走火入魔的武林人士一样。
他很快反应过来:“你的凤求凰怎么会这么严重了?”
段乞宁勉强挤出一些理智,掐着他的肩膀道:“是苏彦衡、你的嫁衣上、有他调制的熏香,会牵动蛊毒爆发……”
邵驰当机立断将她放于柔软的泥里,翻身解开嫁衣霞帔,投掷得老远,只留一身浅薄内衫。
段乞宁反手扯住他的臂弯道:“没有用了……已经有反应了……你走吧……我这次大抵是控制不住……”
“没关系我给你睡!”邵驰没有半点犹豫,翻身扑到她的怀中,一边吻着她的唇,一边引导她的手揽紧自己,已不由分说地褪去自己的内衫,将整个上半身裸。露在外,“你要是不够,下半身也可以脱……”
这具姣好的少年身躯送上门,对蛊毒爆发的段乞宁而言,无疑是极具诱惑的。
她的理智逐渐涣散,唯有蛊毒激发的渴求充斥脑颅。
很快,段乞宁完全失去思考的意识,只剩本能在驱动,她将邵驰压倒在泥里,暴戾的双手直接撕开他的余下的衣物,与他疯狂地纠缠在一起。
待凰翎卫和霜月卫追来时,见到的便是菜田一片狼藉,段乞宁脱力昏倒在邵驰身上的场景。
可她身下的少年毕竟衣裳尽毁,红鸢和蓝堇及其下属们赶忙背过身去,阿潮下马,取了披风盖到邵驰身上,从他怀中将满身粘稠的段乞宁抱走。
“多谢。”邵驰裹紧披风,眉宇间多了一层阴郁的愁容。
第117章
一行人昼夜不舍地趕路,他们前脚刚踏入大幽国界,后脚大幽帝安排的人手已来接應,几乎是马不停蹄,一路无阻,行至凰都。
然而,段乞宁的蛊毒远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此前还从未有过这样,讓她能够陷入昏迷的险境,甚至在梦中她都在挣扎,一边蜷缩身体,一边发出剧烈的哀嚎。
“儿呀,你受苦了……”大幽帝守在段乞宁的床头,望着床榻上和胞弟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心疼不已,随后她将宫里禦醫通通调来,施加凰威道:“你们都给朕好好治,好好想法子,若她有任何闪失,朕为你们是问!”
众禦醫压力剧增,擦着额角的汗水應是。
作为段乞宁一直以来的主治醫娘,汪娘子也第一时间提着藥箱趕到榻前,一见段乞宁这副模样,她爹啊爹啊的叫唤两声,同其他禦醫简述病史:
“宁少主此前毒发时,用大幽寒玉体魄缓解过几次,所以身子越来越依赖寒玉体。原本用这种法子缓解,她体内的蛊毒应该有部分已经轉移了过去,是不会像现在这么严重的,可都是因为苏彥衡他们强行用外力牵引多次,才导致宁少主这短短几月,体内蛊毒就糜烂到能和赫连玟钦二十多年来媲及的程度!”
“这个畜生!”汪娘子又将苏彥衡等人一通咒骂。
这种情况,用大幽寒玉体魄的男子最为妥当,可大幽禦医道,她们大幽除了玉儿殿下,再没出过天然的圣子了。
又有御医提议将崔锦程唤来解毒,先缓解了再说,遭到汪娘子的反驳:“万万不可,此前宁少主就交代过,不能用崔小公子的,否则她醒来后定是要发火的!那样反而会刺激蛊毒!”
另一个御医问:“上次的那个大莽国的小凰子呢?他体内有凤求凰雄蛊,可能配偶?”
汪娘子还是摇头:“配不了,法子不管用。”
众人陷入僵局,大幽帝起身怒斥她们一群饭桶。
凰家威严降落,御医们只得奏请去藏经阁里研读,看看大幽古籍中有没有記载。
大幽帝甩袖:“只给你们一日时间,一日后若还未有结果,全都提头来见朕!”
底下御医叫苦不迭,只得抓紧时辰翻查古籍和医书,汪娘子也刻不容缓地前去,一本一本查阅。
期间汪娘子特地叮嘱宫男,这凤求凰到此地步,定然会出现冰火两重天的場面,若是段乞宁燥热难耐,就将她褪去衣衫,置于凉池中,若是她寒冷打颤,就为她添衣盖衾,若是她既不热也不冷,只是发怒发狂,就放任她发泄,莫要去阻挠。
宫男们应是,小心伺候着。
晌午汪娘子回来,撞见崔锦程来探望,她趕忙将人撵了出去。
任凭崔锦程如何恳求,汪娘子都不松口,她无可奈何地
道:“崔小公子,不是在下不放你进去,实在是宁少主交代过的。你体质特殊,她现下意识模糊,若伤了你碰了你,宁少主清醒后定然是要问责的,你我都担待不起。”
里头传来段乞宁发狂的嘶吼声,窗门关得严实,看不见里面的动静,但是光听那砸碎在地板上瓷器的碎裂声,便可以想象到場面如何。
那些响动宛如匕首一下一下剜着崔锦程的心头肉,少年的眼眸很快盈满泪花。
汪娘子又何尝不心疼,所以她饭都没吃,只喝了口茶水,便又匆匆赶去藏经阁。
临走前,她特地拜托红鸢和蓝堇把持殿门,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讓那三个男人中的任何一个踏进去。
崔锦程、阿潮、邵驰,没有一个是讓人省心的!
一个个都上赶着要去给宁少主解毒,汪娘子怎么赶都赶不走,他们此刻就寸步不离地守在殿门口。
好在从天亮到天黑,总算有所收获,几位医娘一同前去大幽帝跟前禀报。
一位御医尋到可以缓解症状的藥材组合,和赫连玟钦曾经服用的怡神丹是同一种配方,大幽帝即刻将她派去炼藥。
余下的另外一名御医禀明尋到的解藥线索,大幽帝眯开眼眸追问下落,那名御医面露犹豫地道:“据古籍記载,唯一一颗解药,和大延先凰的遗诏藏在一起,藏在一方玲珑宝匣中。”
集齐五把秘钥可得天下的传闻,大幽帝也曾听闻,并且听之前段乞宁透露,苏彥衡已筹集齐四把。
大幽帝捏捏眉心,颇为烦躁,大延秘匣,在大延境内,必然被苏彦衡重兵把守,想要取到谈何容易,两国势必有场恶战要打。
“还有旁的线索吗?”大幽帝将目光移向踌躇难定的汪娘子。
汪娘子踏前一步,行了个礼,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是段乞宁带来的大延人,大幽帝倒没拘着她的礼节,态度还算友好地道:“汪娘子尽管道来,若需要朕出面找寻的药材,也尽管提。”
汪娘子当下将自己所查阅到的讯息道明:
凤求凰是以大幽凤尾花为药引淬炼出的剧毒情蛊,蛊毒无法消失,只能轉移。
那所谓的藏在秘匣中的“解药”,也不过是用大幽凤尾花所炼制出丹药,可以将蛊毒转移至丹药内贮存,从而排出体外。
所以,汪娘子所看到的另一个破解之法,需要一株大幽凤尾花,一个願意引蛊的人。
大幽凤尾花长在火山口附近,十年才开一束,看似难寻,实则不然,大幽凰宫就封存有一株,今年刚开花,边域的花匠便马不停蹄地送了过来。
汪娘子停顿话语时,大幽帝就已派女使去取,不稍片刻,装着大幽凤尾花的锦盒呈上。
最难的,反倒是看似简单,实则难寻的引蛊之人。
首先,那人必须得是大幽寒玉体魄,才能充当“丹药”,将蛊毒贮藏在自己的体内。毫无疑问,这种体魄的人将凤求凰引到体内,必死无疑。
其次,既为情蛊,引蛊之人和蛊主之间必然需要感情羁绊,需要在蛊主毒发之时,女男交。合,以身渡蛊。
可这是相悖的,既然双方都对对方有情,又怎么舍得对方为自己而死呢?
汪娘子捧着锦盒出来时,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所有的路都似乎被堵死了,压在面前的,是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
……
段乞宁清醒于三日后,得益于御医不舍昼夜炼制出来的丹药。
只是她虽意识恢复清明,但身体上还是倍感折磨,段乞宁近日总是昏昏沉沉的。
彼时,她正撑着额头在书桌前喘气,脊背传来密密麻麻如同蚁虫攀爬的难忍之感,段乞宁倏然掐紧桌缘暴吼一声,扬手就将桌面上的吃食通通掀翻在地。
乒铃乓啷的响动很快惊动屋外的人,宫男随即推开门就要来收拾,被段乞宁一句“滚出去”吓得哆嗦在原地。
便是他发愣的那会功夫,段乞宁透过眯开一小截缝的门,见到一直守在外面的崔锦程。
他也只敢趁着宫男进去收拾的时候偷偷见上段乞宁一面,两个人隔着木门相见,崔锦程顷刻间红了眼眶,忍不住朝前踏了几步:“宁姐姐……”
“滚!”段乞宁暴戾地又吼了一声,不知是对那宫男说的,还是对门外的少年说的,只知道话音刚落,那小宫男急急忙忙逃了出去,合上房门。
空气陷入死寂,倾倒在地的吃食散发饭香,可段乞宁根本没有胃口,体内燥热得就如快要喷。发的火山,积攒在腹腔中的除了无穷无尽的情。欲还有一抹扭曲的恨意。
段乞宁陷入昏迷的这些天,她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境里的世界格外黑暗,暗得见不到光亮,但却能清晰地见到每一个人的脸庞。
她梦见了一些不属于她的記忆,起初,段乞宁还能分辨清楚,这是她曾经读到过的原著片段,片段发生于赫连晴称帝后,将拓跋箬和崔锦程同时纳入后宫。
因为嫉妒崔锦程的美貌,拓跋箬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将崔锦程罚跪在御花园的场面,再之后,赫连晴经过御花园,见到崔锦程后对其分外怜惜,当夜就传召他侍寝。
在梦里,段乞宁甚至还能回忆起崔锦程的哭音,淅淅沥沥,又婉轉动听,似枝头将将融化的点点雪水。
段乞宁忽然意识到,原著中演绎到这里,已经没有“段乞宁”的存在了,崔锦程是赫连晴的。
崔锦程是赫连晴的。
这个念头的出现,不知为何,如倏然炸裂的爆竹,她的胸腔被轰炸得难受至极,她抱着头颅声嘶力竭地呐喊,可是自己偏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身体似乎和梦境中的黑暗融为一体,黑暗化作液态的黑水在缓缓流淌,她的思绪和记忆也被融进黑水中,凤求凰的蛊毒犹如一只无形的巨手,搅动这潭黑水,越搅越浑浊,越搅越模糊……
段乞宁被这样的扭曲感席卷,记忆一举被冲刷回过去——
她出生于晾州城的商贾世家,母親为晾州首富,她是晾州恶霸,生平最爱欺女霸男。
晾心湖之宴上,她与七凰子赫连景一见钟情,两人坠入爱河,并且偷尝禁果。
可是她不願意做驸马,她还没有玩够,她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很快她的目标,转移到崔家小公子身上。
她将崔锦程视作小七的替身,对崔锦程展开疯狂的追求。
为了崔锦程,她无恶不作,用尽极端的手段,甚至不惜自杀威胁,可是这个淡漠的少年,始终凉薄寡情。
他就如天上的月亮,可明月高悬,独不照她。
她在他身上投注的成本越多,她就越难以抽身,越是爱而不得,她便越是痛苦,越是想要将这朵高岭之花折下!
到头来,自食恶果。
好痛!她的头好痛!
似乎是后脑勺着地了,砸中石头,讓她整个头颅都在振荡!
天旋地转,她耳边小厮的泼汤声和路人的嘲弄声都在旋转,她扶着剧痛不已的头爬起,崔家小厮捧着木盆叉腰大笑,“打个赌~她明天一定会再来的!”
有人笑道:“当然啦,她可是崔锦程的狗!”
于是一声声回音荡漾:“她可是崔锦程的狗……”
……
段乞宁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她凭本能地抬头仰望月光,却瞥见高楼之上,少年毫无感情的目光。
他如明月,漠视她的苦痛,又好似在无声讽刺着她的痴心妄想。
崔锦程俯视她从那滩馊菜汤里狼狈地爬起,朝她比了个口型。
他说:“你也配。”
那一瞬间,段乞宁的瞳孔骤缩,自尊就如同被他碾在脚下摩擦。
啊……
她想,她一定要把他从山巅之上拽下,让他肮脏地腐烂掉。
要把你、狠狠做掉……做掉……做掉…………
梦醒之后,段乞宁已经分不清楚“段乞宁”是谁,“崔锦程”又是谁。她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是记忆又是那么完整:
崔家被灭,崔锦程在黄娘子的带领下上门求姻,可她早就不是一年半载前愚蠢的女人了,她不为所动,淡漠地离席,只因她知道,母親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果不其然当夜,母亲将他洗干净放到她的床榻上,让崔锦程自降身份成为她的侍奴。
侍奴啊,多么卑贱的存在,她可以尽情羞辱他!
所以,她命赵侍夫将他关入柴房,给他吃馊菜馊饭,让他和耗子作伴。
可他太顽强了,这样都能活下来,还有女人翻墙爬院来救济他!
段乞宁的眼睛里是容不下沙子的,所以她把黄梨杀了,还把黄梨的脑袋提到崔锦程的面前,让他崩溃。
他果然开始怕她了,可是为了保全自己在雪州流放的父母,他还是咽下恐惧来求她了,他说他想去雪州,想见见他的母父。
哈哈哈,这简直是痴心妄想!区区贱奴,竟然想要妻主的陪
同远行!她怎么可能答应呢?可他天天哭,夜夜哭,她一日不答应,他就一日哭啼,终于,她被惹烦了,一怒之下将他的母父,哦,还有他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全杀了。
得知亲人死讯的他,彻底碎裂。
他变得和她一样疯,他自。残、以死相逼,想要逃离这一切,逃离她的身边,可是她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这是她段乞宁的东西,哪怕他再不情愿,也必须留在她的身边,所以她把他锁住,关在明月轩。
他绝食,她就强喂,他寻死,她就拿他母父的骨灰要挟。他果然没有办法了,他妥协了,他认错了,他知道服软了,并且为了想要得到自由,轮到他扮演“舔狗”,处处讨好她。
她自然乐在其中,受着他的谄媚,解了他的囚禁,还把他带去宫宴,让他去见赫连晴。
他的原配,赫连晴。
他和赫连晴诉衷肠,求赫连晴带他走,可是赫连晴的心里只有拓跋箬,没有他,他被拒绝了,他伤心欲泪,如遭挫败。
段乞宁隔着宫门嘲笑他的窘境,一如从前崔家小厮嘲笑她的窘境。
“死了这条心吧,你这肮脏的侍奴,只配和我下地狱。”
她将他拽走,将他重新拖回深渊。
回晾的马车上,他害怕自己喜欢赫连晴的事迹败露,竟撒谎说喜欢她,演得这般情真意切,段乞宁在心里冷笑,但却没拆穿他,陪他一同演戏。
这一演,便是数月,再到后来,凌安王谋反,她被苏彦衡围剿,死里逃生,又意外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入住大幽。
而为了救情郎邵驰,她又中苏彦衡的熏香,导致蛊毒爆。发,现下才幽幽转醒。
方才,她见到崔锦程那湿红的眼眸时,心底其实在咯咯冷笑,她真的不禁想为他精湛的演技拍手叫好。
傍晚,大幽御医又送来一些怡神丹,段乞宁服下后,身体舒缓不少。
身上的蛊毒褪去,她的思绪也跟着舒畅,于是她将暗卫调来,询问她昏迷期间,苏彦衡那方的动向。
苏彦衡等人,在桑州迎亲是假,借机部署军备是真,他的三十万大军,已在段乞宁昏迷的这些日子陆续抵达桑州,扎营埋伏,只待一声令下,攻至大幽。
“大幽陛下怎么说?”段乞宁把玩手中药瓶。
暗卫道:“大幽帝也已调兵三十万,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即刻为您征战。”
“好!”
暗卫恭敬行礼,倏尔面露犹豫。
段乞宁:“怎么了?”
“主人,您曾交代过属下,在您前去营救邵小公子的这段时日,务必保护好崔小公子的安危。”
段乞宁却知晓自己行径,保护是假,监视是真,漫不经心地追问:“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他都做了些什么事,见了些什么人?”
暗卫绷紧面色,谨慎地答:“他……见过,赫连晴。”
段乞宁手指一顿,忽的嗤笑出声。
果然,她就知道,崔锦程忘不了赫连晴。
第118章
也怪不得抢婚当天不见新娘,原来是一招声东击西。
“你可听到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当下,暗卫将那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相告:
段乞宁远赴桑州营救邵驰,崔锦程日日夜夜守在宮殿门口盼她回来。
他虽是段乞宁的侍奴,但宮人们皆知宁殿下待他非比寻常,因而无人敢限制他的自由,只敢偶尔在打扫宮殿时瞧上两眼,看看那俊美的少年是否还如一樽望妻石般杵在殿门。
直至当月廿午后,电闪雷鸣,天降暴雨,有个小宮男淋雨跑到崔锦程身侧:“哥哥,你莫要离这木门太近,小心引雷上身。”
崔锦程回神,同他道谢,却不肯离去,那小宫男倏然将一摞纸条塞进他的手心。
纸条被雨水打湿,字迹晕花,勉强可以看清:“段乞宁抢亲,危机四伏,速来偏房议事。”
崔锦程怔怔地凝視墨迹,心中唯剩“她有危险”的念头,脚下生风冲入雨帘,往偏房去。
他推门而入,便见方才传信的那个宫男俯身行礼退出去,輕輕带上房门。
静谧宽敞的偏房中央,身披斗篷的女子原本是背对着他的,在听到关门声后缓缓转过身来,摘下宽大的帽檐。
崔锦程心头一颤,脊背瞬间有股寒意爬上。
这里是大幽国境,这儿是玉儿殿下的宫殿,大幽寻常百姓都难靠近,更莫要说是有着家国之别的大延人,可赫連晴就是有这通天的本领,此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二殿下……”少年震撼地喃喃,她不是这场婚宴的新娘嗎?为何会在这里?桑州那邊又是何种情况?段乞宁当如何了?
所有的疑惑化为他面上的焦急和惶恐,崔锦程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怎么了?”
赫連晴则是一副猶猶豫豫的模样,眉宇间更是有些凝重,尤其在听到崔锦程的后半句话。
若非迫不得已,她也不想用这种……不见光的手段来获取秘钥,可是父亲的压迫和蛊毒的折磨都让她身心俱疲。
赫連晴緊緊攥緊手,眼看着崔锦程折返脚步用力拉动门闩,临行前苏彦衡的警告声倏地回荡在耳邊:
——“殿下,下不去手的时候,就好好想想段乞宁,她是如何下手的。她都能挟持拓跋箬来威胁殿下、威胁我们,您凭什么不可以?兵不厌诈,殿下,争权夺位,胜者为王。您若良心上过不去,登凰时,给他封个位份便可。男人嘛,好好补偿一下就行,该利用的还是得利用……”
赫連晴的呼吸和心跳同时一重,她将掌心搭在崔锦程的肩上,阻止他拉门的举动:“锦程弟弟,唤你过来,的确有要事同你相商。”
崔锦程固执地追问:“她如何了?”
赫连晴不回他,反倒是从衣襟里摸出一封信:“有一件比她更重要的事,不妨看看?”
崔锦程谨慎地投去目光,却在见到信笺上面的字迹后骤然将那封信抢去。
这个字迹……
少年眼瞳睁大,已飞快地拆开信件。
若他之前还有怀疑,再见到信的正文后,展开信件的双手都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这是一份家书!他的母父亲笔所写!
赫连晴见他如此激动,心中不免有了些底气,她未加催促,而是让他把信件看完。
这封家书不长,但却表达了崔家主和崔家主君对儿子的思念,崔锦程的头从信件上抬起,眼眶湿紅着看向赫连晴:“他们现下何处?”
赫连晴便知鱼儿上钩,摆出冷漠有威严的面色,冷硬地道:“邵家军凯旋途中,途经雪州,寻觅到你母父的踪迹,发现他们当时逃过了尚家的追杀,并没有死,而是躲藏在雪州南邊的部落中。现下已被邵家军接回,就养在京州凰城中。”
赫连晴带着试探的口吻又道:“你想不想见你的母父?”
崔锦程缓缓将信件捏緊,纸张被他揉得褶皱,猶如此刻他煎熬的內心。
赫连晴想了想,补充道:“他们一把年岁,身子骨早就在雪州的时候就蹉跎坏了,我将他
们安置在东宫,每日用名贵药材养着,才有些许转色。”
“多谢……”崔锦程道。
赫连晴话锋一转:“锦程弟弟,这可不是白养着的,需要劳烦你替我办件事。这件事你力所能及,并不难办,你务必答应,否则,我远在大幽,怕是也来不及保下你的母父……”
她发现,自己还是不擅长做这种事,因而说得有些生硬,但所传达的意思却是不假,苏彦衡的确会这么做。
崔锦程咬紧唇瓣,家书已被他死死捏在手心,乱成一团。
赫连晴将事先准备好的药包递出去,少年的眸底浮现警惕。
“你放心,不是什么毒药,这是一点点蒙汗药,专门匹配凤求凰调制的,可以让她昏睡很久,不会当真要了她的性命,你只需要将她胸口上的月牙刺青纹路拓印下来交给我便可。”赫连晴道,“是不是很容易?”
“你这样说,便是料定她此行能平安归来?”少年带着几分迫切追问。
赫连晴装聋不语,自顾自将药包塞入崔锦程的衣襟口,道:“锦程弟弟,我的时辰不多了,我必须得走了,宫里的时辰和你母父的时辰都不充裕,你好好斟酌一下该怎么行动,我给你半月的时间准备,段乞宁月事来潮的前几日,是最适合动手的时机,等你的好消息。”
……
距离赫连晴与他约定的半月,已过一半,段乞宁再品味崔锦程方才的面容,竟然被她品味出几丝急切来。
女人低笑出声,手指摆了摆,令那名暗卫退下,不久后她踏出寝殿,一直守在门口的崔锦程等人果不其然围上来,关切地询问她。
三个男人,阿潮最寡言,黑眸熬紅地望向她,阿也最吵闹,已围着她嚷嚷转了一圈,反倒是崔锦程折中,既没有沉默到一语未发,也没聒噪到问东问西,只是有些怯怯地犹豫着该怎么开口,眸底盛满心疼地唤了她一声:“宁姐姐。”
段乞宁的視线落在他身上,勾起一抹浅笑:“我无碍了,不必担忧。”
崔锦程明显心石落地松一口气,段乞宁越过阿潮和阿也,行至他面前,笑里藏刀地问:“锦程,听底下人说,我不在大幽的这段时日,你日日守在殿门口盼我回来,是真的嗎?”
崔锦程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问这些,潜意识忽地觉得哪里有些别扭,但是又说不上来,于是少年点点头做回应。
段乞宁依旧浅笑着,手掌贴上他的面颊,輕轻抚摸,拇指在他的唇角邊摩挲:“让你担心了。”
崔锦程摇摇头,诚挚地道:“宁姐姐,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我不在大幽的这些时日,你每天都在想我,没有想旁的女人吧?”段乞宁默默加重力道,语调跟着婉转,好似在揶揄,“没背着我偷偷见别的什么人吧?”
段乞宁在他闪躲时蓦然掐住他的下巴,崔锦程的眸光很快错开,凝向右上方:“……没有的,宁姐姐,你莫要拿我寻笑话了。”
段乞宁轻轻一笑,松手,理了理少年缭乱的鬓发。
他似乎这些天来都没怎么休息好,头发乱糟糟的,面色也憔悴着,和过去晾州人人追捧的白月光大相径庭,此刻的少年,普普通通得犹如翻倒在地上的白米粒。
段乞宁拨弄他頸边两处发,将少年白皙的頸脖露出来,捧着他的頸侧,细细描摹这件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
不得不承认,即便他现在在她心中再如何普通,只要这副皮囊尚未破相,段乞宁还是会对他二次心动,最肤浅的表层的那层心动。
于是她用指甲勾了勾崔锦程的耳垂,热气盘旋在他脸侧,几乎是与他咬着耳朵地在说:“今夜你给我侍寝,好嗎?”
少年耳根火热,灰黑色眼眸微微收缩,鸦羽长睫颤抖一下,他眼里有旁的念头干扰,但很快又羞赧地点点头,福身下去准备。
段乞宁大度地将他放走,也叫了水沐浴。
夜里,她踏进寝殿,少年单薄的身影跪在床榻上,就如他上门求姻那夜,只穿了件浅薄透。肉的白纱,胸口的起伏和粉。紅都清晰可见,随他呼吸节奏律动,欲蓋弥彰着,很是引。诱,他披散着长发,肌肤白嫩得和他的眼瞳一样,都快掐出来水来。
段乞宁负手踏近,少年朝她所在的方向盈盈一拜:“宁姐姐……”
随他躬身叩首的举动,身后的兔子尾巴高高翘起,将衣纱顶起来,段乞宁的視线从尾巴尖顺到他红扑扑的耳朵,戏谑地道:“改口,唤‘妻主’。”
崔锦程只是表面上装得清冷,过去他们私底下玩得很丰富,所以当下,他配合得很好,很快改口,重新拜道,又自称起“贱奴”。
“贱奴给妻主请安。”
段乞宁扯唇笑着,半只膝蓋已经抵上床缘,将他的下巴抄起,吻上他的唇瓣。
段乞宁一边吻着他,一边用手指勾下床帐金钩,放下床幔,暧昧的纬纱将两个人的身影笼罩在內,看不真切。
这一夜,她给过他很多次机会,崔锦程都没有下手,往后几日也如这般,少年在床笫间处处逢迎,直到段乞宁月事将要来潮,体內蛊毒蠢蠢欲动之时,她遣散了所有人的服侍,命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她,唯独崔锦程跪在她的殿门前,央求最后一次侍寝。
段乞宁骤然睁开眼,对上殿门外的少年。
因为知晓他今夜的行动,她的心头浮现一种道不明的情愫:明明她该恼火的,可彻骨的悲哀犹如凉水将怒火浇灭,让她的胸口翻涌上来一股细微的钝痛,麻麻的。
段乞宁很快收敛情绪,又或许心底还怀有一丝丝对他的侥幸,她默允他的乞求。
崔锦程从地上起身,踏至殿内,关上殿门,行至段乞宁面前,却始终低垂头颅,而后跪倒在她的脚边。
段乞宁抬起他的下巴:“这个日子很危险的。”
少年别过一些脸,烛火打在他的侧脸上,如镀上一层金箔,“我知晓的。”
“知道还来?”
他的喉结滾了滾,眸底有挣扎的神色,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道:“宁姐姐,最后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这次过后,就再也……”
“你哪次不是这么说?”
她用指甲细细碾墨崔锦程的轮廓,后者没有答话,而是默默地解开自己的衣衫。
一具洁白无瑕、媲美莹玉的身子如鸡蛋剥去蛋壳,肌肤吹弹可破,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视野下。他将长发抚至后背,让胸前的光景悉数展露在段乞宁的面前。
少年捧着她的腿,慢慢俯身,亲吻在她的膝蓋侧。
他如今做这些是愈发娴熟,段乞宁受着他唇齿间的讨好,垂于床榻边上的手则漫无目的地抚着他的脸颊,拨弄他的后颈,顺着脊背蜿蜒。
段乞宁朝前倾身,手掌可探索的范围更广,摸到他身后毛茸茸的兔尾。
她不过稍加拨弄,崔锦程便如有所感地颤了一下身子,抬起头,眸中已含秋水。
“上来。”她拍了拍尾巴。
少年呼吸一急,从她身侧床缘爬上榻,塌腰翘尾地缠在她的身侧。
段乞宁反手转着他的尾巴,崔锦程借机将两只臂弯勾在她的肩上,吻上她的唇,一边吻,一边随她的手劲溢出细细碎碎的哽噎。
段乞宁搓弄着尾巴,少年哑了嗓音,情意迷乱间已盘坐在她的腿上,在她顿住时,如吊回一口氧气,在她面前剧烈地呼吸,胸腔起起伏伏的模样让他显得尤为可怜,沾染情潮的灰黑色眼瞳也已经盈满泪花,似是下一刻便会滾落。
段乞宁才稍稍提提兔尾,少年眯起眼睛忍受,脚趾同时蜷缩,倏然,他的手指用力地按在她的肩头:“等一下、妻主……”
她撒开手,改为按在他蝴蝶刺青旁,温温吞吞地摩着:“干什么?”
崔锦程喘着粗气:“贱奴的药还未喝,一会若是胃疾发作,怕会扰了妻主的兴致……”
段乞宁装出不明所以的模样,
深深地凝视他,忽而轻声一笑,搂着他的腰肢:“那就先让我们的小少爷把药喝了。”
崔锦程扶住身形,很快解了床边帷帐,让纱帘匆匆落下,盖住他赤。裸的身躯。
那日给崔锦程递字条的小宫男低眉顺眼地端着一碗药膳进来,放在床边茶几上。
待到殿门声再度合上,段乞宁的手撩开床帐,将那碗馥郁的药膳端进来,对着少年唇瓣的位置:“我喂你?”
崔锦程的视线在那碗东西上流连,随后又定格在段乞宁面上,细声细气地求道:“宁姐姐,你用唇喂我,好不好?”
段乞宁心底冷笑,面上却弯弯唇:“又打什么主意?”
“用唇喂我嘛……”崔锦程用手捧着碗,无比殷切,又目光迷离着,“宁姐姐、让我感受到,被你浓烈地需求着……爱着……填满着……”
段乞宁掐紧他的面颊,震撼于他露。骨的言辞。
可一但知晓这些全都是他为了达成目的的花言巧语,心口上猛然涌上一团火。
“好啊……”她笑吟吟的,“今日都听小少爷的。”
她喝了一口药膳,但没咽下,崔锦程却倏然对准她的唇瓣吻来,不给她交接的机会。
那口药汁便咕噜噜地都进了她的肚子。
不过段乞宁早有准备,事先已服下解药,这点蒙汗药根本不足为惧。
至于剩下的药汁,段乞宁笑眯眯地望着他:“不行呀,用嘴喂你你也不乖乖喝药,看来只能我给你强灌了。”
说着,段乞宁不顾崔锦程的反抗,掐开他的牙关,将药膳猛灌下去。
他难受得捶打她的肩头,可段乞宁不为所动,逼他吞咽而下,细密的汁水从他唇角边溢出,一直顺着淌过胸口。
段乞宁将药膳灌完撂碗,崔锦程借助这个间隙剧烈地咳嗽,可她根本不给他平复的时机,已翻身将人推倒在榻上。
兔尾被这样挤进更里面,少年难受地抬腰,被段乞宁按回去,如同让他强硬地咽下那些药汁一样。
崔锦程的手撑在两侧借力,很快被段乞宁扣住提起,高举过头顶,锁在软垫上,迫使他不得不挺胸。他呛着药汁,几乎快要岔气。
段乞宁便在这时去吻胸附近的药汁。
唇瓣将汁水包裹,收入唇腔挤压,啃咬着那里的肌肤,牙齿细细碾磨。
少年的手在她掌下焦躁地挣扎,段乞宁顿住身形,俯视他昳丽动人的表情。
“宁姐姐,咳咳咳……我难受……”
“哪里难受?”
他的眸底满是失措的慌乱,段乞宁捕捉得很清晰。
“刚刚喝得太急了……身子不舒服,你能不能放我起来?”
“不行,谁让你不好好喝药……”
她和他软磨硬泡,在等待药效发作的这段时间,段乞宁肉眼可见崔锦程脸色越来越崩溃,越来越自乱阵脚。
那东西见效很快,她渐感小腹里似有火焰在烧,惊觉不对,猛地掐住少年的下颚:“不是蒙汗药!你偷偷换成了渡春风?”
此话一出,崔锦程就已经知晓段乞宁知道他私会过赫连晴的事,当下也不再伪装。
他卸下慌乱的假象,镇定地闭上眼睛点头。
段乞宁的怒火从心口烧到喉间:“你疯了?渡春风会诱发我体内的蛊毒!你的身体你应该清楚,染上余毒会是怎么个下场!”
“……”崔锦程紧闭双眼忍耐,缄口不语。
段乞宁指尖的力道更为暴戾,将他的下巴掐出红痕,瞳底全是不可理喻:“你宁愿自己七窍流血,也要背叛我帮赫连晴做事?”
“说话!”她的另一只手也覆盖了上去,同时扼住少年的颈脖。
崔锦程睁开眼,眼角倏然淌下一滴泪,“对不起……宁姐姐……她是未来的天女……我的母父、都在她的手里……我没有办法……我没得选……”
段乞宁猜到了,赫连晴一定用旁的手段威胁他。原来他的母父没有死,是赫连晴赶在她动手前将人救下!
可是她自己猜到是一回事,从他的口中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亲耳所闻,字字如柴,将她心中的怒火添加得更甚:“邵驰都可以为了我选择站在我的立场,为什么你不可以,为什么你做不到?”
“他是他,我是我……”崔锦程痛苦地呜咽着,在这样的束缚下挣扎着,“对不起,他们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哈哈哈,你是说压迫于你、榨干你、利用你、趴在你的脊背上吸你血的水蛭,是你最重要的人?”段乞宁松开手,让那个少年有机会喘气,可下一瞬弥漫而上的情蛊毒素操控着她的四肢和思绪,她蓦然狠厉地拽住他的头颅,将崔锦程从垫子上拽起半个身子。
兔尾被压入更深,这样的痛苦让他皱起眉头,发出沙哑的声音,他的双手,凭本能撑在身后,抵抗着段乞宁的力道,借此让自己好受一些,馥郁的药效很快也弥漫上他的胸腔和脑海,崔锦程剧烈地呼吸着,面颊被染得绯红,如红烛内里烧熔掉的蜡油,附着滚烫的温度。
段乞宁将他的腿打开,两只膝盖分别压上来,将他固定在这样的姿态,附于他耳边咬牙切齿地道:“你最重要的人,是他们,还是赫、连、晴?”
崔锦程猝然浑身一抖,难以置信的目光射向段乞宁,这这副光景落在她的眼里,便是被她拆穿心思后的怔然。
段乞宁收紧手指的力道,纠缠他的发丝:“你想见赫连晴,你心里还惦记着赫连晴?”
良久的沉默在彼此之间酝酿,崔锦程的牙齿咬住下唇,将本就发干的唇瓣扯出血迹,苦涩的血腥味蔓延唇腔。
“对……”开口是他艰涩的嗓音,粗沉如死水,无波无澜地陈诉,“我想见晴姐姐,我心里一直惦记着晴姐姐。你知道嗎,在你身边全是禁锢着我的东西,我每天都得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为了讨好你,我不得不扮演出喜欢你的样子。我已经演到快要吐了,所以不想再这样了。也许我早该逃走的,但是我逃不掉,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我能借助在你身边的便利帮晴姐姐做事,只要我帮她达成目的,她不仅会放了我的母父,还会封我为太女正夫……”
“太女正夫啊!”崔锦程激动起来,“她能给我,而你,段乞宁,你什么都给不了我!我就是个虚荣的男人,你知道的,我从出生开始,母父就教导我要成为凤君,所以我的名字叫做‘锦程’,我承载了太多太多他们望子成凤的希冀,我摆脱不了这份期待,也不想摆脱!我想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这有错吗?这是无数儿郎的愿望,我也不例外,这些你给不了我。”
崔锦程字字诛心地道:“就凭她是名正言顺的凰女,你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啪——”
段乞宁抽了他一耳光,将他整个人重重地抽回榻上,他的肩膀磕在床板边。
发丝凌乱地盖住他整张面孔,但是少年抽气的呼吸声格外沉重,他在榻上忍受那一巴掌的火辣疼痛,苟延残喘地蜷缩回双腿,而那蝴蝶口衔咬着的尾巴则随翅膀翕动的频率颤动,带动尾巴尖上的绒毛都在发抖。
他似是想到这次侍寝的目的,于颓废中爆发力量,撑身爬起,阴冷而潮湿的目光直直锁定着的,是段乞宁胸口上的月牙形状。
目光细细描绘和勾勒刺青的轮廓,又或许是想丈量得更加精准,他的手朝前伸,果不其然被段乞宁遏制住手腕。
她将少年扯到面前,将他翻过身压下,那只手就别在他的身后,让他被钳制于匍匐着的背对着她的状态。
“想做凤君也是得付出点代价的,我会让你轻易交差吗,嗯?”段乞宁将他的手臂扯紧,崔锦程不得不后仰了些脊背,另一只手咚得一下撑在身前。
段乞宁将他另一只借力的手也扯到背后扣住,崔锦程猝不及防的只能用侧脸贴
着垫被支撑身子。
“等一下、等一下……不要——”
她跪在他身后靠近,腰贴上兔尾,缓缓缩减他们之间的距离,少年便在此刻爆发挣扎,却被段乞宁死死扣着双腕。
泪水从他眼角溢出,段乞宁甚至拉扯他的双臂让他起身坐下。
可他根本就坐不下来,长发垂在他面颊两侧,盖住他濒临崩溃的面容,他张大嘴巴呼吸,每一口都干涩到喉咙发疼。
“怎么不叫了?叫啊,刚才不是挺能说的?这会跟个哑巴一样。”
段乞宁松开腰和手,收走兔尾,一举将少年翻面,崔锦程四仰八叉地摔在垫被间。
头发散下去,将他布满汗液的面颊露出,段乞宁看见他的眼瞳,似乎有些失去焦点。
段乞宁冷面俯视他这副肮脏的模样:“……再把舌头吐出来,小少爷。”
她想起了梦里崔家小厮的回音,这会在他身上寻到强烈的报复欲和快乐。
曾经的月亮,被她拽下来,砸进烂泥地里,这还远远不够,她要让他腐烂、毁坏……
在蛊毒的催促下,段乞宁的眼瞳里折射亮光和兴奋,她俯低身体,扯出他的舌头。
“呼吸,小少爷,吸气。”
段乞宁的眼瞳收缩,唇边散播肆意的笑:“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崔锦程失去所有抵抗的力气,木讷讷地张口呼着气,心脏跳得快要蹦出胸腔。
“你真是,下贱。”
段乞宁羞。辱完,低头吻他,咬着他微凉发干的舌。
在渡春风的药效下,段乞宁有所觉察他沉溺在这个吻中,她撩拨着少年的腿,不由分说地往蝴蝶刺青上去。
那只蝴蝶也如他的唇一样为她敞开翅膀,吐着朝露。
“要几个小少爷?”段乞宁问他。
崔锦程别过头,满目冷漠,仿若回到从前,那个高楼之上凉薄的模样。
一个没能让他动容,两个才让他微微蹙眉。
段乞宁倾注惩罚,施加三个,他咬紧牙关不肯吭声。
终于,四倍的压力赋予到翅膀上,这样的重量让弱小的蝴蝶都难以扑腾,段乞宁偏偏不信邪,折碎他的羽翼。
崔锦程惊叫几声后,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肯放声,另一只手死死揪住垫被,将那处布团揉得全是皱纹。
“放过我……求求你……”
几经波折,他在她身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上更是没有一处完好。
腿被她掐出淤青,胸被她咬出牙印,脖颈上点满红梅,崔锦程瑟缩身子,瑟缩成一团,泪水打湿枕巾,还不忘泪眼婆娑地望着她的月牙。
经此一遭,段乞宁的凤求凰平复,她感慨大幽寒玉体魄果然好用的同时,又对这个少年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段乞宁不知道是为何,明明他背叛她,她应该恨他,他过去那样羞辱她,她应该狠狠报复回去。可事到如今,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胸腔里充斥着的并非大仇得报的畅快,而是……
段乞宁缓缓捂住自己的心口的位置,她的心,在疼。
为崔锦程而疼……
有一道声音被困在黑暗的过去,她听不清楚,好似在和她说:“这是你在意的人,所以请不要这样对他。”
我在意他?段乞宁就如听到一个笑话,冷笑出声,她怎么可能会对一个背叛她的玩物动心呢?
段乞宁将那些声音拂去,对榻上奄奄一息的少年道:“不是要拿我的月牙刺青去交差吗?不是想做凤君吗?不是想见赫连晴吗?还躺在我的床上干什么?还不快爬起来,滚出去。”
崔锦程痛苦地喘气,悲痛欲绝地合上眼睛。
段乞宁将他扯下榻,一脚踹了上去,少年的身躯砸在冰凉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动,如午后闷雷响在彼此心田。
段乞宁冷冷地道:“我今天给你机会,成全你。只要你能从这里爬到殿门口,我就放你走,听到了吗,崔锦程?现在就爬吧,爬给我看,让我看看你对赫连晴的决心。”
“快滚!”
段乞宁骤然拔高的音量吼得他一怔,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崔锦程抬手擦去,再放下手臂时,面上唯有坚定。
他在地板上匍匐身子,一点一点地朝外爬,拼尽全力。
他爬过碎裂的药碗,瓷片划伤他的四肢,血水流淌而出,在大殿上被拖拽出血痕,可他顾不上了,拼命地爬,奋不顾身的模样,整座寝殿都回荡着他吃力的呼吸声。
段乞宁的心随他越来越远的距离更为愤怒,也更为痛彻,终于在他的手触摸到门槛后,女人大步流星上前,托住他的颈脖拽起,声音染上颤意:“你当真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崔锦程喉结滚动,奋力地拧着脖子出气:“段乞宁……说话算话……放手。”
那一瞬间,他平淡的话语刺痛到了她,也是那一瞬间,好像她脚下的地板倏然一空,她从半空掉了下去。
这种失去的感觉对她而言比情蛊发作更为难受,哪怕她麻痹自己他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是她什么心爱的男人,可这一刻,她的内心还是犹如被深深挖掉一块肉,再也无法填补。
段乞宁放了手,步履松动折返又折回,将自己的披风扔在崔锦程的身上。
“来人,送崔……送未来的凤君殿下出城。”她可以含笑地咬重那两个字的发音。
崔锦程含泪紧闭双眼,一举爬出殿门,不再回头。【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