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作品:《岁岁朝露》 浑浑噩噩的一天开始了。她没有办法专心上课,脑子里全是巧克力,蝴蝶结,和那个在炸鸡店前面高兴的杨潮。
45分钟的课,老师讲了什么,全没听进去。幸好是英语。如果是数学或者物理,就真完蛋了。她握着手机,不停地点进对话框,又退出来。
她想要杨潮的答案。
终于出现了一个小红点,她点进去,却是陈竟的,问她要不要真题。
“谢谢陈竟哥,我下课去拿。”
铃响后的大课间,她第一次做出了违背自己道德观的决定。
她要去十七班。
她让玲玲帮忙去拿真题,自己则跑到七号楼,上了四楼,来到十七班教室门前,探头寻找着杨潮的身影。
他不在。
有人认出了她,“你是高一一班那个?找杨潮?”
陆祎宁说:“是,他去哪儿啦?”
“和李顺他们去操场打球,你等等,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我…”
陆祎宁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掏出手机,一边说着不用谢,一边拨通电话,大声道:“喂!杨潮,那个高一一班的小学妹过来找你了,教室门口呢,快来。”
“2分钟。”对方热心地道。
“谢谢。”陆祎宁转身趴在栏杆上,巴巴地朝操场那里望去,心跳得很厉害。她从一开始的迫切中渐渐抽离,开始担心了。
如果真的说出口,杨潮哥会生气吗?会不会觉得她太小心,太敏感,从而想要远离她?
杨潮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操场门口。他远远看到了自己,冲她笑了笑,招手示意。
这是前天晚上到现在,陆祎宁梦寐以求的场景。
她忽然就放下心来。她想,那是杨潮哥啊,怎么会生气呢。
她高兴起来,朝他招了招手,来不及等他上楼,自己快步跑了下去,一不留神撞在了杨潮身上。
呼吸间全是杨潮哥身上的味道。她的心飘荡起来,有种奇异的跳跃的冲动。
杨潮扶住她,放开手,说:“小心点。你找我?”他关切的模样,好像昨天的疏远不曾发生过。
陆祎宁不想再问那个问题了。她急切地想要抓住眼前这一切,想要继续从前亲密的时光。她本以为不会再有了,可是杨潮的关切让她觉得一切都没有变。
昨天的疏远,她不想忍受下去。陆祎宁着急地拉住他的胳膊,“杨潮哥,我想了下,我们别不说话,只要走得没那么近就可以,只要你别对我那么好就可以。”
“你的意思是……”
“比如说我们不用每次上学或者回家都在一起,但是我可以在你后面,间隔五米就好了。大家住隔壁,回家时间近很正常,不用非要躲着。这样……”陆祎宁小声说:“杨叔叔和我爸爸也不能说什么了。”
杨潮有些动容。她一定想了很久才找到这个折中的办法吧。
他说:“我没有不和你说话,也没有躲着你。”
陆祎宁咬着嘴唇,委屈地控诉,“你昨天都没有跟我一起上学,放学也没有等我。虽然是我提的,但是你也……”
陆祎宁说着觉得理亏,可是不说又难以忍受。她讨厌自己理不清的语言逻辑。
杨潮有点不明白,“你怎么了?陆叔叔生气了,我们保持距离,不是对的吗?”
陆祎宁的委屈没有被理解,反倒被将了一军。是对的。可是她的心里很难过啊,为什么他就不难过呢。
那个问题又冒了出来。
她想问。但她直觉地感到自己要哭了。她现在忍着,但是一开口,她一定会哭的。她不想在这里哭,不想在一点儿都不在乎她的人面前哭。
“我先走了。”她说。
“你等等。”杨潮拉住了她。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追问这件事,但他看得出来她伤心了。
陆祎宁倔强地转过脸去,“我不想跟你说话。”
杨潮低着头凑近她,“到底怎么了?我让你伤心了?”
陆祎宁没有回答,“你太讨厌了,我不想跟你说话。”
杨潮没有生气,很有耐心地说:“陆老师,你得告诉我,我才能改正。你说是吧?”
陆祎宁沉默不语。但她没有拒绝,就是进步。杨潮继续道:“怎么样?肯说话了吗?”
陆续有同学来来往往,发现了她的别扭,好奇地看过来。杨潮无所谓,陆祎宁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她说:“这里人太多了。”
“那换个地方。”杨潮拉起她的胳膊,走出七号楼,拐到背面的自行车棚下。看守的大爷早已不见踪影,这里空无一人,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现在可以说了吗?”杨潮坐在一辆自行车的后座上,认真地看着陆祎宁。
陆祎宁深吸了口气,“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不能生气。”
杨潮轻轻笑了一下,“看情况吧。”他还一时想不到陆祎宁能有什么让他生气的。
陆祎宁急了,“别看情况啊。”
杨潮双手举起投降,“好好好,不生气。”
陆祎宁慢吞吞地说:“杨潮哥,我想问你……”
“嗯?”
“我在你心里重要吗?”
话说出来,连陆祎宁都觉得有点肉麻。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杨潮的表情,生怕他生气。
只是杨潮愣住了。
他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久到陆祎宁都着急了。她甚至开始后悔说出口。可是她一只脚已经踏进来,收不回去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杨潮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陆祎宁如遭雷击,震惊在原地。5秒钟之后,她迅速摇了摇头,语速飞快地说:“不不不不不。你在说什么?我努力学习,不搞别的。”
“那你刚才问我……”
“那是我觉得我俩关系好。”陆祎宁打断他的话,连忙避开他的眼神,“不是你以为的喜欢。又不是只有那种喜欢算重要,你太狭隘了。”
杨潮松了口气,“行。”
他怎么放下的样子……如果自己真喜欢他,他还不高兴吗?不对,陆祎宁是不会喜欢谁的。她不会早恋,绝对不会。
“那是重要的。”
“什么?”陆祎宁回过神来。
“你刚才不是问我,你在我心里重要吗?是重要的。”杨潮郑重地说,像是一个承诺。
这个答案,陆祎宁很满意。她胆子大了一些,继续说:“爸爸不让我跟你走得近,我昨天没有跟你一起上学放学,我很难过。可是你一点儿都不难过。”
杨潮终于明白了,确认道:“所以你怪我真的没有和你一起走,是因为觉得你在我心里不重要?”
“是。虽然是我先说的,可是你都没有挣扎一下。你不难过,你还挺高兴的。”
杨潮又不明白了,“我哪里高兴了?”
陆祎宁撇了撇嘴,“昨天放学,你跟李顺他们买炸鸡,挺高兴的。”
杨潮笑出了声,“就为这个?”
陆祎宁又说:“你昨天一天也没有给我发消息。”
杨潮笑着问她,“还有呢?”
陆祎宁想了想,“暂时没了。”
杨潮说:“那到我了?”
陆祎宁点点头,“嗯。”
杨潮说:“陆叔叔有意见,对你生气,你提出来,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对,对你也好,所以我没有挣扎。昨天没给你发消息也是这个原因。就算你难过,也没有办法。爸爸和朋友,肯定要选爸爸,这没得说。”
陆祎宁诧异地看着他。因为他那样理智。太过理智反倒显得绝情。
杨潮继续道:“其次,我也不高兴。我爸瞎折腾,害我少了一个朋友。但不高兴都在心里,我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哭啊。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至于炸鸡,晚上没吃饭,闻着香,是挺高兴的,这个我没办法反驳。”
陆祎宁敏感地抓住那几个字,汲取着温情,“你也不高兴吗?”
“当然。好端端的不来往了,谁高兴?我又不是冷血动物。”杨潮说完,问她,“怎么样?心情好点儿了吗?”
陆祎宁认真地想了想,老实道:“还行。不过说实话,我觉得你刚才说我重要最能安慰人。”
杨潮叹口气,“你们女生,就爱听这么肉麻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面色一滞,调转话头,“昨天给你的巧克力,好吃吗?”
陆祎宁故意说:“不好吃。”
杨潮不信,“真的?”
陆祎宁说:“真的。”
“撒谎。”杨潮笑了笑,“祎宁,其实真的,我没有不和你说话,也没有躲着你。没有我没有真的躲着你。你看,你找我,我就来了。”
“那倒是。”陆祎宁又高兴起来,“我也一样的。你要是找我,我也会来的。”
“我知道。还有,昨天我爸电话打通了,他说过几天回家,我会跟他说这件事,让他不要拿你说事。”
陆祎宁说:“啊?不要了吧,我有些害怕,杨叔叔会对你生气的。”
“可是给你造成这么大的麻烦,也实在是……”杨潮说:“我也很过意不去。”
陆祎宁忙摆摆手,“没事的,杨潮哥,真没事。反正我爸一直对我不太好,我没关系的。”
“又逞能?”杨潮毫不留情地指出,“就昨天没一起走,没说话,你都伤心了。”
陆祎宁毫无反驳之力。是啊,只是一天,也没做什么,她怎么就受不了了呢。
“你放心,我会跟他好好谈谈的。”
杨潮本来打算先解决掉这件事,但为了陆祎宁心安,他还是开始了这种奇怪的相处模式。
“等我啊。”最后一节晚自习快结束时,陆祎宁给杨潮发了消息。
杨潮很快回过来,“好,等你。”
他真的在等她。七号楼的路灯下,杨潮笑了笑,对她说:“走吧。五米。”
他们又一起回家了。只是没有同行,改为一前一后,间隔五米。但仅仅是这样,就让她足够快乐。
陆祎宁脚步轻快,哼着不成曲的调子。她有时踢石子,有时看小鸟,有时蹲下来摸菊花的花瓣。
杨潮觉得好笑,在她身后不远处说:“怎么还蹲下来摸?”
“很软哎,手感很好,你也试试。”她背着书包,高兴地笑着,蹦蹦跳跳地走了。
杨潮走到那菊花旁,蹲下来也像方才陆祎宁那样抚摸着那金黄色的花瓣。
的确很软。
“这里的就有些焉了,看来过几天就要枯萎了。”
杨潮走过去看了看,的确是的。
陆祎宁对这些小事很关心。其实她也很爱笑。只是在家里总是压抑太久,笑不出来。
回家后,陆祎大气也不敢出,默默洗手吃饭。和杨潮的秘密违背了爸爸的要求,算是某种程度的撒谎。陆祎宁心惊胆战,惴惴不安,于是在爸爸让妈妈倒茶时自己主动倒了一杯递过去。
爸爸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稍稍缓和,“怎么?知道你爸有好消息?”
“好消息?”
妈妈笑着说:“对啊,祎宁,你爸爸升职了哦!”
——
接下来的几天,爸爸的心情好极了,甚至还给陆祎宁发了两百块钱的大红包,让她买自己喜欢的。她发现,因为撒谎而形成的愧疚感虽然有,但不像以前那么强烈了。
也许是跟杨潮不说话的难受太重了,所以抵消了一些吧。她变坏了吗?算了,坏一点也没关系。
陆祎宁捏着红彤彤的人民币,打算给杨潮买点什么。他喜欢的篮球和游戏机,她买不起。网上搜了搜,说是什么刮胡刀,皮带,好像也不是高二男生需要的。
如果买本习题册,杨潮一定很无语吧。一想到他的表情,陆祎宁就想笑。
早饭时,妈妈说:“昨晚我好像听到救护车的声了,也不知道谁家有人生病了。”
“救护车?”陆祎宁咬了一口小笼包,“有吗?我没听到啊。”
“你睡觉前听不得声音,睡着了倒是很沉,除非打雷,当然听不见。”
爸爸说:“不管谁生病,可别真死了才好。最近房价有上涨的趋势,要真死人,咱们这房子可就卖不了好价钱。”
妈妈有些不高兴,“孩子在呢,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陆祎宁好奇地问,“爸爸,咱们不是已经搬来了,为什么还要卖房子?”
“这房子是为了你弟弟上学方便买的。等他上完高中,考上大学,我们就把这卖了,去换一个大的。”
陆祎宁有种吃了苍蝇的不适感。可爸爸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话对陆祎宁的伤害值。
又或者,他只是不在乎。
陆祎宁吃不下去了,抓了两个小笼包,背上书包上学去了。
巷子口等了10分钟,杨潮还没到。他虽然不爱学习,可却是守时。
隔壁大门紧锁。她看爸妈没出来,小心翼翼地敲门,没有人回应。
张伯伯经过,她忙转身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哼了哼,跟张伯伯问好。等他走后,又小心翼翼地打电话,可那边一直是忙音,没有人接听。
也许有事吧。她安慰自己说,给杨潮发了条消息就一个人去上学了。
大课间的时候,杨潮还是没回消息。陆祎宁忍不住又跑去七号楼,直奔四楼。李顺正在和陈竟说话,教室里没有杨潮的身影。
她忙跑过去问,“杨潮哥呢?”
陈竟说:“不知道啊,给打电话没接。你有啥消息没?”
陆祎宁说:“我早上敲他家门,没人开。”
李顺说:“完了不会出啥事吧?杨潮虽然老迟到,但还没有大课间还不来的。”
陈竟说:“瞎说,杨潮最近不迟到了。”
李顺“哦”了一声,“对对对,所以更奇怪了。”
见没有消息,陆祎宁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一面走一面感到心慌。
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可是他昨晚在家,能出什么事呢?
她又想起妈妈早上说昨晚半夜有救护车的声,难道……
迎面走来一位老师,头顶有些秃。想起杨潮的描述,陆祎宁很快认出那是高三十七班的班主任,有一个应景的姓氏“涂”。他夹着一沓卷子,正准备下楼。
李顺跑了过去,“涂老师,杨潮今天怎么没来上课?”
“杨潮啊,他爸刚打电话过来说骨折住院了。”
“住院?”陆祎宁心里膨的一声,石头重重砸了下来。
“怎么骨折的?他昨晚直接回家了。”陆祎宁心里仿佛被人捏了一把,眼睛发酸。
对方奇怪地看了陆祎宁一眼,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冒出来,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说是昨晚半夜上厕所,地滑,就给摔了,他爸连夜送去医院,检查后说是轻微骨折,得住院一个礼拜。”
陆祎宁问,“骨折还能轻微吗?”
“当然有。在卫生间滑倒和从悬崖上摔下来,是不一样的。”
“哪个医院?”
“就人民医院,离咱们这最近的。”
涂老师走后,李顺说:“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他吧。”
陈竟说:“好。祎宁?”
陆祎宁已经跑下楼了。她小跑到校门口,扒着栅栏,心中仿佛被火焰灼烧着,很涨,很难受。
“我想出去。”
说话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门卫大叔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同学,没有请假条不能出去的。现在快上课了,你先回教室吧。”
上课,是要上课了。陆祎宁是爱学习的好孩子,可是在这一刻,她不想回教室,只想去医院看看他。然而这冰冷的铁栅栏仿佛监狱一样困住了她。
她又一路小跑至高一年级办公室,找到班主任,生平第一次对自己敬爱的老师撒了谎,“老师,我肚子疼,想请假出去看看。”
“啊?”老师一脸担忧,忙起身看着她,“怎么肚子疼,吃坏东西了吗?”
陆祎宁满脸眼泪地摇了摇头,声音很小,“我不知道,我就是疼。”
“那赶快去看看吧,你给家长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吧。你还小,没法一个人去医院。”
陆祎宁忙道:“老师,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真的。”
老师想了想,“那好吧,如果有问题,一定要给老师打电话。”说完快速批了请假条给她。
这样丝毫不曾怀疑的信任让陆祎宁心里有些愧疚。但她顾不得了,拿着请假条出了校门,向着人民医院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