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西戎远客(一)

作品:《沧浪台

    十日后,西戎使团抵达帝都,比预计的时间长了两倍,时亭奉旨到城门口负责护卫,与一众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迎接。


    许是大家都对二王子乌衡的事迹早有耳闻,故而迎接的热情还挺高,几个平日上朝昏昏欲睡的老头,此刻竟然还挺精神矍铄。


    就好像,他们要迎接的不是什么西戎的二王子,而是一只会说人话的稀罕猴子。只是足足等了大半日,人却并没出现,本来兴致勃勃的一众官员,眼下已经成了群蔫黄瓜,不禁开始怨声载道。


    “那二王子不能半路又出幺蛾子吧?不是说已经到西郊了吗,走过来也就六七里的路,早该到了。”


    “是啊,要是他自己不愿走了还好,可别出什么事,到底是两国邦交。”


    “应该不会出事,陛下很注重这件事,而且二王子身边不仅有西戎的将军阿蒙勒,还有时将军的副将北辰,都是以一敌百的存在。”


    “瞅你们一个个捉急上火的,看看人家时将军,淡定如常,观天赏景,想必早有安排,急什么?”


    时亭确实早有安排,也确实很淡定,但众人绝对想不到,时大将军此刻的风轻云淡,只是在单纯地发呆。


    这个习惯从很早的时候就有了。


    当时,时亭越来越精神不济,尤其是毒发后,乏力疲惫,头昏脑涨,但偏偏又睡不着,什么安神香都不管用。


    于是时亭便摸索出了这么个适合自己的休息方式,就是暂时放空思绪,什么都不想,让自己身心进入放松状态,用来恢复精力。


    也就是发呆。


    时亭发呆的时候,习惯喝一杯茶,或者仰头看天,看起来和平日差别不大。


    但要是凑近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眼神没有聚焦,像是两泓毫无涟漪的湖水。当然,至今为止并没有人这么观察过,其他人是不敢,时志鸿等人是知道内情。


    就像今日,暂时等不到使团,时亭便抬头望天,静静坐在马上吹风发呆,休息休息,但落在旁人眼里,又给时亭性子清冷疏离添了份证据。


    “快看!来了来了!”


    突然有人激动地喊了声,众人当即皆朝远处山坡看去。


    只见一杆西戎的旌旗露出来,其上的雄鹰图腾勇猛锐利,睥睨四方,令人不禁心生敬畏。


    随后,使团人马从路口出现,宛若长龙般从山坡后往城门这边行来。


    领头于两侧护卫的,正是阿蒙勒和北辰两名将军,乌衡的马车则在前中部,再后面是左丘迹等礼部官员的马车。


    众官员皆是松了口气,理理衣襟分列站好,以迎接这位西戎远客。


    不过时亭看到了北辰脸上的难言之色,当即心道不妙。


    果然,待风尘仆仆的随行人马和迎接的官员们碰头,马车上却没能走下颇有名头的二王子殿下,只有后面马车下来了饱受折磨,两眼乌黑的礼部尚书左丘迹。


    北辰翻身下马,过来同时亭行了一礼,低声道:“公子,二王子说怕入城时被人刺杀,于是先自己悄默从西门进城了。”


    时亭问:“他怎么进去的?”


    北辰满脸一言难尽,道:“撒泼无赖,抢了一名礼部官员的路引和马匹。”


    时亭:“?”


    话音方落,一枚烟花在城内的西市上空炸开。


    有官员奇怪道:“近日已下禁燃令,何人这么大胆?”


    “是殿下出事了!”


    众人尚不及反应,阿蒙勒已经又上了马,疾风般奔向城内,时亭抬手示意门侯放行,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同北辰带人跟上。


    事发突然,着实让人措手不及,随着礼部尚书左丘迹反应过来,喊出一声“快去禀报陛下!”,阿蒙勒与时亭已经带人前后脚赶到了西市。


    西市内人群骚动,一片混乱,显然是刚经历了什么变故。


    北辰下马,拉住一名大伯:“刚才发生了什么?”


    大伯惶恐不已,直喊:“有人杀人,有人杀人!”


    时亭命青鸾卫迅速疏散安抚人群,但并未发现可疑的人,倒是阿蒙勒一到西市,就不停地仰头寻找什么。


    需要仰头找的,只能是空中的东西,要么是下一枚烟花,要么是其他传递消息的方式。


    时亭策马靠近阿蒙勒,问:“将军可是在找二王子留下的信号?”


    阿蒙勒道:“西戎有训养的鹰鸟,殿下也有,但眼下还没找到。”


    养鹰?


    传闻中的活宝养猛禽吗?那倒真是意外。


    “找到了。”


    阿蒙勒突然朝东面一指,时亭顺着看过去,发现是保明坊的方向,但并未看到有鹰。


    等时亭跟着阿蒙勒带人过去,到了坊口,才发现报信的是只拳头大的仓庚鸟,无辜地朝时亭歪了歪脑袋。


    确实是莺,但此“莺”非彼“鹰”。


    阿蒙勒用手接住仓庚鸟,取下腿上绑着的小纸笺,看了眼道:“殿下指了两个方向,一北一南,大概是他晕向了,分不清方位,不如时将军往南,我往北。”


    时亭不多问,道:“可以,请阿蒙将军带两名青鸾卫,人生地不熟,以免迷路。”


    待两人分开行动,时亭走出一段后,想了想,让北辰继续带人往南寻二王子,自己则翻上屋檐,从高处查看异样。


    约莫半刻钟后,时亭看到了从广福客栈出来,朝东面疾行的一批杀手,不由微微蹙眉


    ——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在帝都行刺,好多年都没出现过这种稀罕事了。


    至于刺杀谁,根本不用多想。


    时亭观察了下附近,当即从西北处的房檐下来,从巡查的金吾卫手里拿到马匹,让他去给青鸾卫报信,随即上马疾奔向东,一路尾随杀手。


    不出半里,时亭和杀手前后脚赶到了目的地:


    位于太平坊和光禄坊之间暗巷。


    在方才那批杀手到来之前,已有一批杀手先行赶到,正和西戎的护卫血战,时亭一靠近,便能闻到冲天的血腥气。


    刀光剑影中,一道雪亮的锋芒出鞘。


    时亭持惊鹤刀杀进去,犹如秋风过境,长驱直入,纵使杀手合力阻杀,竟是众不敌寡。


    里侧的杀手头目见状,当即让周围武功更高的杀手来阻拦时亭,同时亲自带人往暗巷深处杀去。


    时亭见状,也加快了进攻,血水顺着惊鹤刀不断淌下,未有停留,刀刃始终锋利雪亮。


    有杀手看清是时亭,眼中几乎是瞬间被恐惧填满,不禁哆嗦:“血……血菩萨!”


    血菩萨。


    天生一张慈悲面容,偏是一尊浴血杀神。


    时亭一把拽紧那名杀手衣襟,问:“认得我?谁派你来的?”


    杀手不回答,突然用剑刺向时亭,时亭动作更快,将其砍杀。


    往里拐过一处墙角,时亭终于看到了阿蒙勒,正持刀与杀手厮杀,浑身是血。


    他的身后是一座小院,被他死死护着。


    时亭没有看到之前派给阿蒙勒的两名青鸾卫,这里也不在西市的北方向,但眼下显然不是问话的时候。


    时亭从后腰取下飞羽匣,按动机括,展作弓弩,朝天发出一支鸣镝报信,然后以刀开路,杀到阿蒙勒身边。


    时亭:“我已经发了信号,青鸾卫很快就到。”


    阿蒙勒低声道:“殿下在院子里面,劳时将军进去保护殿下。”


    时亭:“阿蒙将军已经在门口守了些时候了,换我来吧。”


    阿蒙勒道:“实不相瞒,殿下怕血,我如今满身是血,还是请时将军进去陪殿下。”


    时亭:“……”


    怕血,好理由。


    不过时亭的衣袍确实没怎么沾血,他出招向来利索,很难沾上大片血迹。


    时亭径自进了小院,反手将院门关上。


    除了外面打斗声,小院内格外安静,只有风吹榕树叶的沙沙声。


    时亭握紧刀柄,警惕观察四周。


    榕树后,一道白影悄然出现,裹得分外严实。


    抬头间,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露出来,犀利如刀,像是隐在暗中等候猎物的鹰隼。


    待将时亭的身影收入眼底,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弯。


    时亭若有所察,猛地回头。


    目光相碰的瞬间,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将锋利敛尽,转而换上茫然和害怕。


    看起来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似乎只要稍微吓唬一下,就会当场跑掉。


    时亭还注意到,对方在初夏将自己裹在一件雪白的大氅里,脸上也戴有防风的蒙巾,可见身体羸弱到何种田地。


    此人应该就是西戎二王子乌衡了。


    时亭试着道:“救驾来迟,望二王子海涵。”


    时亭依旧没有放下警惕,久经沙场的经历告诉他,越是看似无害的人和物,往往带着最为致命的危险。


    乌衡没有回答时亭,但却突然行动起来,从榕树后挪出,朝他直奔而来。


    时亭手握紧刀柄,打算只要乌衡对他动手,他便会用最快的速度将人制服。


    好在,乌衡没有对时亭出手


    ——但乌衡上来就将他紧紧抱住,一股清苦的药香直接闯入鼻腔,一点道理都不讲。


    偏偏乌衡还比时亭要高,所以时亭似乎是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


    时亭向来不喜旁人凑近,便挣了下。


    不过没挣开,一是因为乌衡是病秧子,时亭不敢太用力,还得防止手里刀伤到他,二是乌衡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铆足了劲。


    “你们大楚可算来人了啊!吓死我了,不是说咳……咳帝都最安全吗?结果我就逛个街,一个个冲出来就要砍我,那刀晃得我眼睛都疼!”


    “我的天,咳……咳不是说大楚人最温柔吗?吓死我了,假的假的,咳……通通是假的我一个病秧子,还要担负两国邦交重任来这,一路吃不好咳……睡不好,我容易吗我?”


    时亭想要说话,但这位二王子连珠炮似地炸在耳侧,就连咳嗽都阻止不了他,一点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咳……不过幸好你来了,功夫好,还是个美人,我还以为将军都长得五大三粗呢。”


    乌衡说着开始打量起时亭的脸来,像是看到了一件颇为可心的宝物,语气期待问,“美人,你叫什么?”


    乌衡身份特殊,不能冒然动手,时亭耐着性子道:“在下乃北衙羽林军大将军时亭,还有,刺杀的并一定是大楚人。”


    “不信不信,本殿下才不信,咳……”乌衡似乎是过于激动,牵动了肺部,终于是咳得昏天黑地,再不能叨叨。


    时亭见状,想要趁机挣开乌衡,但方有动作,就被乌衡抱得更紧,时亭无奈地皱起眉头,打算,但他刚张口就察觉到危险将近,神色倏地一凝,抬头看向墙头。


    果然,四面墙头有杀手露头,正往院里翻过来!


    “殿下请放开,有杀手追进来了。”时亭提醒乌衡。


    乌衡抬头看了一眼,当即又惊得叫了起来:“完了,今天我要死在大楚了!都怪父王,骗我说什么帝都最好玩,结果咳……”


    杀手眨眼便到了眼前,时亭没法子,只能将左臂从乌衡怀里抽出来,然后右手将惊鹤刀一抛,左手接住,挥刀便将最先冲过来的杀手手臂斩断。


    “血!啊啊啊啊咳……啊……”


    时亭只觉耳朵都要炸了,而乌衡怕得要死,抱得越来越紧,甚至还矮身将头往他颈窝凑,似乎要给自己找个壳子钻起来。


    “殿下不要怕,在下自会保殿下无恙,还请放开。”


    “我不……你明明是要丢下我!我母后说咳……咳……好看的人的话最不可信!”


    乌衡眼下根本听不进去半个字,而杀手又都围攻上来,杀意汹涌。


    时亭只能不悦地皱着眉,跟拖沙袋一样带着乌衡,别扭地同杀手缠斗。


    “血啊,溅我身上了!我咳……”


    乌衡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时亭只能安抚:“如果怕血,殿下就闭着眼吧。”


    说话间,时亭利索地翻腕挥刀,出招极快,将企图靠近的杀手一刀毙命。


    在大楚,没有谁的刀会比时亭快。


    突然,三名持弓弩的杀手出现在屋檐上,映入琥珀色的眼眸中。


    此时正好时亭是背对这些杀手和乌衡的。


    乌衡一边继续喊天喊地,好似怕得不行,一边将眉眼一弯,冲杀手挑衅一笑。


    只闻砰的一声巨响,屋檐上的杀手便被提前布置好的炸药炸飞,当场毙命!


    时亭回头看了眼,见危机解决,便又回头专心对付起身边的杀手。


    不多时,指挥佥事严桐带着青鸾卫赶到。


    现场的杀手一见局势已去,皆自刎而死,根本来不及阻止。


    明显的死士。


    时亭眉头皱得更深。


    至于乌衡,依旧死死抱着时亭,将脑袋窝在他颈窝处,就差整个人都堆时亭身上了。


    “殿下,可以放开我了。”


    时亭闻着鼻间浓厚的药香,提醒乌衡。


    “杀手都死了,南衙和青鸾卫也来了。”


    乌衡闻言沉默了下,时亭以为他是缓过来了,要松手。


    谁知,乌衡竟是抱得更紧,委屈道:“美人是不是又想抛弃我?我咳……我就知道,大楚没人喜欢我的,都巴不得我死了!”


    时亭解释:“在下奉命保护殿下,绝无厌恶之意,还有,殿下唤我名讳即可。”


    乌衡闻言更伤心了,却好似力气终于用完,将下巴无力地搁到时亭肩头,委屈道:“美人要是实在讨厌我,就把我推开吧,让我倒在这里,死在这里好了。”


    时亭:“……”


    简直没法交流!


    时亭不再同乌衡掰扯,将对方忽视为挂在身上的沙袋,看向严桐,问:“阿蒙勒将军呢?”


    严桐道:“回将军的话,他被陛下召走了。”


    不待时亭说什么,乌衡又抑郁地开了口:“行刺我的又不是阿蒙勒,问责倒是把他叫去了,大楚果然欺负人。”


    时亭无奈道:“殿下不必过于疑虑,对于殿下的到来,陛下极为重视,今日只是意外。”


    严桐闻言,赶紧眼神示意手下,于是青鸾卫七嘴八舌地跟着解释:


    “是啊,殿下,陛下还特意给你备下昭国园居住呢,那是大楚最好的皇家园林。”


    “陛下对妹妹永安公主,也就是殿下的母后,那是极为疼爱的,所以怎么亏待殿下呢?”


    “等殿下见了陛下,就会知道陛下有多好了。”


    乌衡这次倒是安静,难得听完了。


    但是一等听完,便小声跟时亭告状:“都是一群骗子,说得比唱的好听,不过美人你唱的,我喜欢听,多唱唱。”


    时亭欲言又止,选择了沉默。


    最后,还是乌衡自己抱累了,才不舍地松开时亭。


    不过,为了避免“被抛弃”,乌衡非要同时亭牵着手。


    时亭上次和人手牵手,恐怕还是五岁那会儿,时志鸿拉着他去打架。


    “殿下,这样着实……不成体统。”时亭终于忍无可忍,选择直言。


    但显然,乌衡压根儿不觉得丢脸,甚至笑吟吟地凑近,道:“美人不用担心我,我们西戎不讲究这些的。”


    时亭:“……”


    不是问你介意不介意,是我介意。


    许是看出时亭的不耐,乌衡缓缓放下时亭的手,但随即又可怜兮兮地看向时亭,好似时亭在欺负他。


    那真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如果忽略他比时亭还高大半个头的话。


    时亭显然不想理,便装瞎没看到,等着北辰带人过来送乌衡去昭国园。


    乌衡见时亭油盐不进,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下,随即身体往前栽去。时亭只得伸手扶住。


    乌衡趁机重新握住他的手,语气十分虚弱:“今天实在被吓得厉害,麻烦美人扶我了。”


    时亭打量了下乌衡,由于对方裹得实在严实,并不能判断他是不是装的。


    “二殿子需要唤太医吗?”时亭问。


    乌衡掩帕咳了几声,含笑看着时亭:“美人扶我去坐坐就好。”


    时亭看了眼周围,只有不远处屋檐下的石阶可以暂歇,便扶乌衡过去。


    乌衡走得很慢,慢到像是时亭扶了一只没长壳的乌龟。周围青鸾卫不由感慨,时将军虽然性子淡漠疏离,但照顾人的耐心却是出奇的好,尤其面对二王子这种无赖,竟然还能心平气和,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其实时亭并非心平气和,而是想趁机一探乌衡的虚实:


    趁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时亭抚摸着乌衡手掌,想看有没有习武留下的茧子,并低头注意他的脚步,如果是刻意伪装,是能从脚步看出端倪的。


    而这番谨慎试探的样子,落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却似乎是另一番意味了。


    乌衡并不担心时亭发现异样,借着咫尺的距离打量时亭,任他用指腹游走在自己十指间,在蒙巾下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时亭一番探查,只得出一个结论:


    乌衡的手肤若柔荑,光滑细腻,别说习武,拍是笔都没怎么拿过,还有那虚浮无力的步子,身上没点疑难杂症都说不过去。


    真是位病秧子?


    时亭直觉哪里不对。


    乌衡坐下后,时亭正要抽手,却被乌衡紧紧握住。时亭疑惑地看向他。


    “美人刚才对我的手摸来摸去,是在替我把脉吗?”


    乌衡目光真诚,“以前大夫说,我病情复杂,得多找人瞧瞧,没想到美人不仅武功这么厉害,还会医术,那请美人多替我看看?”


    周围青鸾卫听到这儿,皆是一愣


    ——谁对你摸来摸去了?你个登徒子!


    没想到这二王子看着病秧子一个,实则比帝都那群世家子弟还色胆包天,起码帝都的纨绔们再混账,也不敢往时大将军面前凑!


    时将军的确摸来摸去了,也知道乌衡是在调戏他,但他都不是很在意,他此刻关心的,是乌衡这幅无赖的模样,是否只是一张面具。


    不过很可惜,暂时瞧不出异样。


    片刻后,时亭趁其不备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道:“时某医术不佳,就不贻误二王子病情了。”


    “表哥!”


    “公子!”


    这时,时志鸿和北辰到了。


    乌衡抬头看向门口,顿时如临大敌:“这是谁?不会是来抓我走的吧!”


    时亭道:“前者是大理寺少卿,时志鸿;后者是我的副将,北辰。”


    乌衡闻言赶紧爬起来躲到时亭身后:“大理寺咳……我知道,话本子里写了,那是你们大楚专门扒皮抽筋的地方!”


    时志鸿一眼猜到乌衡身份,先是在心里感慨句表哥受苦了,然后三两步上前,企图扶开乌衡:“在下奉旨来请时将军调查刺杀案,还请殿下放手,然后随北将军去昭国园早早歇息!”


    乌衡哪里肯?赶紧抱住时亭的胳膊,并声明:“除了美人将军,我谁都不信!”


    时志鸿见他这般,急着喊了句“放开我表哥”,便上手要将乌衡拉开,乌衡当即喊了声“大理寺少卿杀人了!”,死死缠住时亭。


    拉扯间,乌衡凭着身高优势将时志鸿的官帽一把薅下扔了出去,时志鸿目瞪口呆地看着乌衡,气得不行,但偏又不能对乌衡打骂,只得披头散发着拉乌衡。


    “请殿下放开!我们马上要去查案,不可耽搁!”


    “不放,咳……就不放,我不会去大理寺的,别想扒我的皮。”


    “大理寺不扒人皮!而且不是去大理寺,是去昭国园,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又身体抱恙,还是……”


    话未完,乌衡突然滞住,当场晕死过去。


    ——时亭出其不意,一手刀劈在他后颈,然后将人接住,丢给北辰。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时志鸿惊讶:“表哥,你……”


    时亭理了理被乌衡扯歪的衣襟,淡淡道:“当街刺杀邦国质子,帝都好多年没发生这样的事了,调查要紧,事后我再同殿下赔罪。”


    这场刺杀发生得太突然,又组织有序,兹事重大,显然是蓄谋已久,若是不及时排查,明日不知有多少线索会被抹除干净。


    时志鸿表示明白,和时亭快马往广福客栈搜查,北辰则亲自护送乌衡去昭国园。


    半路,时亭想到什么,让人速去户部调取广福客栈的登录文书。


    *


    时近傍晚,城西长街上行人匆匆,都赶着回家。


    一名卖菜的大爷推着他堆满竹筐的独轮车,挤在人群里慢慢往南走,看起来举步维艰。


    北辰正好带着人马要过去,望见街口的人山人海时,下意识看了眼身后的马车。


    马车内正是被时亭劈晕的乌衡,因考虑到他是实打实的病秧子,北辰一路小心翼翼,时不时就提醒车夫驾车稳当些。


    突然,也不知谁踩了这老伯一脚,老伯连人带车翻了出去,一车的竹筐啊,萝卜白菜啊,就这么滚了满地,旁边的好几个人被车撞倒,又有人踩在萝卜上摔出去,场面迅速混乱起来,将本就接肩摩踵的道路彻底堵塞住。


    北辰目力极好,一眼便看到前面路口堵住了,便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派了属下去查看情况。


    马车周围负责看守的兵士迅速背靠马车,警惕四周情况,以免发生意外。


    就在这时,一名男子从旁边屋檐悄无声息地落下,马车后门打开一条缝,他便泥鳅一样钻了进去。


    片刻后,一道玄色身影趁兵士没注意,直接从马车后门出来,一跃上了屋檐,消失在暮色之中。


    “回将军,是一名大爷摔倒引起了骚动,卑职已帮忙疏通道路。”


    属下来禀北辰,北辰迅速指挥疏导,不多时道路便恢复通行。


    末了,北辰不放心地退到马车旁,掀开车帘检查,发现二王子还躺在里面,这才放心。


    一刻钟后,帝都最大酒楼,白云楼。


    一名着玄衣戴帷帽的男子抬头看了眼牌匾,在一众迎客声中,悠闲走进去来。


    “来半杯桃花酿,还要醉人,不醉人,本公子可不给钱。”


    玄衣男子走到掌柜面前。


    掌柜闻言抬头,道:“半杯哪里够醉人的?公子说笑了,怕是一百坛才好。”


    玄衣男子道:“那便来一千坛。”


    掌柜笑了笑,引玄衣男子去了二楼,绕过好几处走廊,到了一间较为僻静的雅间,然后在门上扣了三下,随即离开。


    门从里面打来,玄衣男子走进去,摘了帷帽。


    里面等候多时的一男一女赶紧上前,对他行了西戎臣礼。


    玄衣男子正是乌衡,但却没有半点白日里的病弱和怯懦。


    “好久不见了,两位。”


    乌衡琥珀色的眸子一弯,笑得和颜悦色。


    下一刻,乌衡却突然上前,快如迅雷,抽出男子腰间佩刀,男子还不及反应,便被乌衡一刀斩下头颅。


    血溅三尺,乌衡眼都没眨一下。


    女子看到这一幕,脸色煞白,当即起身要跑,但乌衡头也没回,抬手便将刀向后掷出。


    噗地一声,女子被刀刃穿透心口,倒在地上。


    乌衡堪堪走到桌案前坐下,也不顾满室血腥,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过了会儿,阿蒙勒赶到,对于房内血腥场景见怪不怪,上前跪拜行礼,道:“末将无能,没有及时发现他们是双面间谍,让殿下亲自动了手。”


    乌衡指腹缓缓划过杯沿,道:“无妨,北狄和大楚都不是省油的灯,况且我也被耽搁了。”


    阿蒙勒问:“殿下是说时亭时将军?”


    乌衡将茶水一口饮尽,挑眉笑了下,道:“是啊,正是他。”


    “不过嘛,不是他耽搁我,而是我故意耽搁了他。”【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