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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离异雄虫决定成为大帝

    第32章 新的征程 前世:阿摩前往平定提尔星……


    蔷薇厅会议之后, 新的九大选帝侯格局彻底确立,马蒂厄在外还能勉强维持淡定、故作矜持,在阿缇琉丝面前则完全放开, 笑得见牙不见眼, 声称誓死追随阿缇琉丝伯爵。


    感觉事情并不简单的佐伊则比阿缇琉丝更对马蒂厄的誓言上心, 强调自己才是阿缇琉丝身边的第一狗腿。


    马蒂厄难得笑眯眯地表示自己是高贵的战略分析师,不和佐伊抢着做狗腿。


    但紧接着马蒂厄又露出毒舌本性,他犀利地指出,做狗,佐伊比不上夏盖, 做虫,佐伊比不上自己, 所以趁早重开得了。


    佐伊不语,只是一味把马蒂厄的备注改成暴发户。


    马蒂厄看到后不怒反笑,对比曾出过塞缪尔大帝的芬尼尔家族,亚比努斯确实算是暴发户,但是暴发意味着后来者居上, 他高兴还来不及。


    毕竟,暴发户总比逐渐衰败好得多。


    新格局的确立必然伴随着旧势力的退场谢幕和新势力的粉墨登场,不论其他人作何感想,阿缇琉丝选择面带笑意地挥手送别勒托家族, 迎来属于厄喀德那家族,也属于他的时代。


    而随着这次洗牌的成功结束,新的征程也即将开启, 兹神遗民暴乱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隐情,正等待着这位风头正盛的继承人去揭晓。


    他并不知道这将是自己第一次接触到“神明之躯”,更无从得知自己将在此行中“弑神”, 乃至于亲手抹除整个兹神移民的部落。


    只有神明可以对抗神明。


    在他一无所知的命运中,他继承了千年前那位塞缪尔大帝的使命。


    屠神。


    错过了海姆冥界的佐伊也成功赶上了兹神遗民,他被多次驳回的申请报告终于由罗萨蒂亚元帅签署通过。


    带着放风般的心情,他开开心心地远离这个有着高级纠察斯堤吉安的监狱,随伊德瑞迩营一起登上了前往提尔星的星舰。


    自称为兹神遗民的古老部落与斯堤克斯帝国有着共同的先祖,但它们在百万年前和如今的斯堤克斯帝国,选择了不同的进化道路。


    它们选择保留虫态,放弃对躯体进一步完美化的追求,转而孜孜不倦地研究“精神图腾”,即虫族所谓的精神力。


    所以这个各方面都落后于虫族文明的古老部落,在精神力方面却有着颇多收获。


    在这个部落里,“精神图腾”的强弱决定着一切,是真正的雄虫为尊。


    帝国曾经和这个部落友好交流过,很多针对雄虫的保护政策也来自这个部落的建议。


    它们的想法简单而朴素,金钱和权力就是最好的补品,如果做不到让雄虫当权,就给雄虫足以维持体面生活的工作和待遇,让他们能够不需要依靠雌虫打进账户的钱也过得很好。


    帝国也确实听劝,采取了一系列鼓励雄虫回归社会的政/策,包括但不限于鼓励雄虫投身军部、全社会提供更多专门面向雄虫的工作岗位。


    总而言之,目前的雄虫享受着混乱纪的雄虫无法想象的优待。


    最重要的是,帝国也不再强制要求雄虫捐/种,取而代之的是通过各种文宣手段,潜移默化地鼓励社会风气变得开放,开放,再开放,雄虫与雌虫之间尚算其乐融融。


    性别矛盾依旧存在,但经过几百年的弥合早已不是帝国内部的主要危机。


    “兹神遗民在三个月前还安居于故乡瓦隆,西部边境军的例行报告里完全没有提及到它们的行踪,但从三个月前开始,它们突然降落西部星系。这些星球以提尔星为中心,向外辐射着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而位于辐射中心的提尔星情况最为严重。”


    戴着平视护目眼镜、抱着巨大平板的佐伊站在阿缇琉丝旁边,难掩惊讶地说“这些星球陷入了混乱。”


    他们此刻正位于星舰最大控制台的旁边,佐伊以特别行动官的名义死皮赖脸挤进只有伊德瑞迩营的指挥室。


    高透舷窗让他们得以清楚地观察星舰周围的一切飞行体。


    “越来越多的虫族声称,他们周围出现了很多奇形怪状的两腿生物,教堂的形制也变得莫名其妙,里面摆满了伪神的雕像,唱诗班呢喃着完全无法理解的奇怪音节。”


    “整个世界都变得扭曲可怖,而更恐怖的是,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觉得自己生活的地方有任何问题,仿佛是醍醐灌顶般察觉这些异常之处。”


    “以上这段采访来自一个月前的提尔星,视频中接受采访的虫族,坚持不懈地在日常生活中以虫态示人,哪怕面临巨额罚款也在所不惜。”


    “除此之外,大量雄虫陷入古怪的沉睡,用正常手段完全无法唤醒他们,极少数高等级雄虫曾挣扎着清醒过来,他们只留下一句话便再度进入梦境。”


    “这句话无一例外都是:祂在呼唤我。”


    “提尔星的暴乱事件是数量最多也最严重的,驻守该星球的边境军曾经源源不断地向首都星发送求援信号,但在三日前,持续不断的求援讯息突然停止,提尔星边境军的总指挥声称——”


    “此地危机已经解除,一切恢复正常。”


    这是提尔星边境军发来的最后一则通讯。


    在那之后,不论首都星总参谋部发送了多少条讯息过去,该星球始终保持静默,宛如陷入一场巨大的梦魇,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之唤醒。


    读完最后一则通讯的佐伊已经有些后背发毛,他总觉得背后发凉,有冷飕飕的凉风吹得他汗毛直立。


    于是他疑神疑鬼地回头,却看到瓦伦丁嫌指挥室里太热,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小风扇正在吹凉风,风向还正好对着自己。


    “……你们这些愚蠢的大块头雌虫。”


    瓦伦丁闻言疑惑,内心嘀咕说得好像你不是雌虫一样。


    站在布满复杂按钮和操纵杆的作业台前,阿缇琉丝因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由自主蹙眉道:“看来,提尔星已经彻底沦陷了。”


    指挥室里陷入一阵沉默,事情终究还是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从调查报告就可以十分清晰地看出,这些星球上的雌虫出现了巨大的认知问题——并非是周围环境产生了变化,而是他们陷入彻彻底底的意识狂乱。


    所以他们会认为朱庇特是伪神,其余正常虫族是“奇形怪状的两腿生物”,连赞颂主的唱诗班都无法净化他们,只会让他们觉得可怖。


    雄虫则集体陷入沉睡,即使有短暂的清醒时刻,也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而后再度陷入安眠。


    “这种混乱无序与深沉梦境,正好对应了兹神遗民信奉的兹神所象征的力量。”安德烈接过佐伊的话柄,这位可靠的沉稳军官早在行动出发之前就已经查阅了大量关于兹神遗民的文献资料。


    “正如我们信奉主宰着深渊的朱庇特是主神一样,兹神遗民所信奉的神祇被称为‘兹神’,是传说中栖身于混沌与梦境中的神明,这与遗民们所追求的精神图腾息息相关。”


    “兹神遗民认为雄虫最深层的梦境正是精神力本源所处的空间。实际上,从科学的角度而言,两者确实都和大脑神经元活动有关,可以说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殊途同归。”


    虔诚信奉着朱庇特的瓦伦丁为此大受打击,他不可置信地说:“主的力量居然没有庇佑提尔星上的虫族们免受兹神污染,难道兹神才是真正的主神?”


    沮丧无比的瓦伦丁显得颇有些生无可恋,甚至在后续的讨论中都有些消沉起来。


    阿缇琉丝瞥了他一眼,平静道:“总参谋部已经调查清楚,这次暴乱事件的真相大概率是神蜕降临,也就是说,兹神神蜕很可能正位于提尔星。如同帝国迎来了神蜕一样,兹神遗民也收到了神赐。”


    “但很明显,它们没能承受得了神明的眷顾,神蜕的力量已经濒临彻底失控。而至于兹神遗民为何会带着神蜕流落到提尔星,则是我们此行需要弄清楚的事情。”


    宏伟庞大的的星舰悬停在宇宙中,无数军用巡游器从中落下,悄无声息地潜入提尔星,它们成功降落后并没有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而是按照指令有计划地向提尔星各大城市赶赴。


    对于巡游器传回的实时画面,即使指挥室里的军官们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仍旧咋舌不已。


    位于西部边境的提尔星,居然有如此之多的居民,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的街道上全是虫化后的雌虫,有些巨大虫态的尾巴上还打着明显的军部钢印,暗示着边境军的沦陷。


    在神明面前,人的意志显得如此渺小薄弱,钢铁之军也不过比普通虫族多抵挡了几个月,最后的结局仍旧是陷入意志的狂乱。


    随着一声惊雷般的巨响,一条分成七节的巨大森冷蝎尾卷起巡游器,朝着地面狠狠砸去,正扑腾着头顶螺旋桨的巡游器躲闪不及,摔了个稀巴烂,彻底报废变成一堆破铜烂铁。


    同样的画面在这个星球的各大城市发生着,有着八条奇长无比的步足的巨人蛛、震动着锋锐如光刃的鞘翅的猎蝽、挥舞着堪比机甲的螯钳的螯蜂,各种雌虫的虫态让这个星球宛如炼狱。


    雌虫的性格中天然便带着冷酷暴烈,尤其是处于虫态的雌虫,不仅拥有毁灭一切的冲动,还拥有毁灭一切的能力,每一次虫化都意味着原始本能对理智的侵蚀,也意味着精神海变得更加薄弱。


    这就是为什么军人相较于普通雌虫更容易精神海崩溃的原因。


    所以,出于社会安定和保护雌虫的考虑,帝国严令禁止雌虫在日常生活中虫化,违者将面临天价罚款。


    而如今提尔星充斥着密集的肢体和狰狞的复眼。


    安德烈脸色苍白地说:“难怪雄虫阁下会畏惧我们的虫态,自己掌握着这种力量的时候无法理解他们的恐惧,但现在我也觉得虫化的雌虫很恐怖,简直是魔鬼。”


    当地警署和军备力量已经彻底停摆,此地彻底沦为原始本能的狂欢之地。


    比起感叹雌虫造成的破坏,阿缇琉丝此刻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他眉心微蹙,不停跳转着巡游器的视角。


    雄虫都去哪了?


    巡游器游遍一座城市只需要两个小时左右,巡游器已经成功降落一个小时,却始终没有看到一只雄虫。


    没心没肺的佐伊已经操纵着巡游器玩起了跑酷游戏,瓦伦丁无法劝阻他这种不道德的行为,索性直接加入,两虫比起了谁的巡游器能坚持更久不被雌虫打下来。


    直到所有巡游器结束搜查任务,往提尔星的中心城市塞壬湾靠拢,集体骤然黑屏,短路般不再对指示作出任何反应。


    “是精神力。”差点连苦茶子都输掉的佐伊将视线投过来,“塞壬湾里必定有很多雄虫和兹神遗民,他们的精神力破坏了巡游器,我们甚至可以假定,神蜕就在塞壬湾。”


    他说完便丢掉手中巡游器的操纵杆,看向阿缇琉丝:“先清理其他城市的雌虫,然后我带队进入塞壬湾,你在外围接应我。”


    对佐伊的身先士卒习以为常的阿缇琉丝直接否了这个提案:“前半句可以,后半句驳回。你没有精神力,我必须亲自前往塞壬湾。”


    被他否了的佐伊同样习以为常:“那带上我一起,我会对你有用的。”


    阿缇琉丝无言看他,最终同意他的申请。


    第33章 清理,收容与梦境 前世:暴乱平定中……


    降落提尔星之前, 作为本次行动的总指挥,阿缇琉丝对全军郑重强调,虽然根据调查显示, 神蜕的意志污染要用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突破军部雌虫的意志防线, 但是保险起见, 一旦察觉到自己的认知有所动摇,必须立刻回到星舰。


    伊德瑞迩营的清扫收容行动以塞壬湾为中心向周边各大城市辐射,沿途无差别清理扫射,中小城市的治安则等警署和边境军恢复运转后自行维护即可。


    现在当务之急是清理塞壬湾附近进入虫态彻底狂乱的雌虫,以免后续进入塞壬湾的行动受到影响。


    清扫过程算不上复杂, 对付失去理智的雌虫们永远是镇静剂和防虫笼先上。


    轰炸机率先全球喷洒超高剂量的军用镇静剂,等这些处于虫态中精力过于旺盛的雌虫们变得行动迟缓后, 伊德瑞迩营的战士们再上场收容。


    大多数没有经过军队训练的普通雌虫哪怕进入虫态,也不是这些驾驶着机甲的士兵的对手,用不了几分钟就彻底瘫软在地。


    伊德瑞迩营一开始还规规矩矩地把他们塞进虫笼,但虫笼的快速告罄让这些士兵们不得不开动脑筋,在佐伊的率先带领下, 就地取材寻找起可用的收容器材。


    于是,飞行器、别墅、商场,甚至是路边的公共厕所。


    “这太可怕了,主神。”亲眼目睹佐伊把以洁癖闻名的蜂族暴力塞入公厕, 一名伊德瑞迩营的士兵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默默远离处于工作狂状态的佐伊。


    “难怪鬼脸蛾在雄虫里最不受欢迎。”佐伊开启了锐利的点评,“这虫态也太他雌父的丑了, 要是哪天不小心在雄主面前虫化,不得把他的雄主吓死。”


    被他这般点评的鬼脸蛾哪怕陷入了意识狂乱也明显很是受伤,硕大的头颅朝着和佐伊完全相反的方向狠狠扭过去,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佐伊也没放在心上,转身磨刀霍霍向下一个虫族走去。


    “咻——”随着一道几乎撕裂耳膜的破风声,佐伊反应过来,操控着机甲回过身子,才发现原本握在利维坦手中的狭长巨镰正落在距离自己后背不足一米的地方。


    森白狰狞的巨镰上钉着一只不断挣扎扭动、鞘翅震颤不已的鬼脸蛾。


    佐伊简直出气愤怒:“我靠,不讲武德偷袭我,你不仅长得丑,心地还这么歹毒,诅咒你一辈子没雄主,就算是有雄主也生不出虫崽,就算生出虫崽也还是丑丑的鬼脸蛾!”


    彻底卸下伪装的鬼脸蛾再次被佐伊激怒,巨大的口器裂开至极致,发达庞大的栉齿不停开合着,看样子是恨不得扑到佐伊的机甲身上大快朵颐一番。


    佐伊气得一梭子猛地轰过去,反正雌虫的虫态都很皮实,只挨几炮完全不会有什么问题。


    被量子炮扫过前翅的鬼脸蛾吃痛地颤抖,于是再度老老实实地躺在巨镰下装死。


    阿缇琉丝收回利维坦的巨镰,没接着看这出喜剧,而是步履匆匆地赶去收容下一只雌虫:“请停止打情骂俏的行为,抓紧吧佐伊上尉。”


    “不是,谁和它打情骂俏?”佐伊仰天长啸,气得捶胸顿足,“我就算变成雄同,也不会喜欢鬼脸蛾!”


    这声长啸响彻云霄、绕梁三日,甚至在附近的建筑群中产生了回音:


    变成雄同~


    ···


    会喜欢鬼脸蛾~


    喜欢鬼脸蛾~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清扫收容让塞壬湾附近的雌虫基本绝迹,席卷整个星球的肢体洪流平息下来,接下来摆在阿缇琉丝面前的问题便是本次行动的压轴戏——藏匿于塞壬湾之中的神蜕和兹神遗民。


    虽然塞壬湾里的具体情况无法被探查,他却可以断定,塞壬湾里并没有这些陷入狂乱的雌虫。


    他这一个月来的观察和船长对这些雌虫行踪的溯源计算报告,都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雌虫被完全排斥在塞壬湾之外。


    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行程只能由他和佐伊去完成,除非他的部下能够顶住数倍浓度的兹神意志污染。


    瓦伦丁自告奋勇,表示身为主神朱庇特最虔诚的信徒,就让他代替朱庇特和兹神意志一战,他相信自己绝对会取得胜利。


    夏盖则以行动表明会一直跟着阿缇琉丝。


    其他跃跃欲试的伊德瑞迩营战士都被指挥官无情驳回,他对自己的士兵很了解,连瓦伦丁进入塞壬湾都可以说得上是勉强,更何况其他人,安德烈则被留下坐镇指挥。


    最终,阿缇琉丝带着夏盖、佐伊和瓦伦丁步入塞壬湾,在有如实质的兹神意志面前,他们能依靠的只有自身的肉/体和意志,这是第二个故乡瓦隆,血肉精神的狂欢之地与机械文明的绝对禁区。


    所以依靠机甲并不现实,只有肉身能在此地畅行无阻。


    这是一个漆黑冰冷的梦。


    仿佛置身虚空,又仿佛变成木雕泥偶,想要抬手却连感知自己的躯体都做不到。


    意识深陷巨大柔软的温床,佐伊明明已经感觉到危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睁开双眼,也无法迈动双腿奔跑。


    让佐伊想起多年前令自己彻底失去精神力本源的神墓。


    在同样不可抵挡的伟力面前,自己未曾有过一点进步,仍旧是命运砧板上任人鱼肉的存在。


    上一次,他失去了精神力本源,成为家族的耻辱。


    这一次,他会失去什么呢。


    他发现自己无比的平静,在这样冰冷的危机面前,他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眼前无尽的虚空突然出现一点亮芒,如锋利刀刃顷刻划破这片深黑巨渊。


    下一秒,天光乍现,所有的黑暗都在此刻被驱尽,视线里只有挚友那张熟悉的面容,带着些微调侃,这个让佐伊跟随了二十多年的雄虫笑着说:“还不打算醒来吗?”


    佐伊发现随着黑暗的褪去,自己已经能够动弹,他迷茫地坐起来,原来步入塞壬湾的那刻,他就像提尔星上的雄虫一样陷入了梦境。


    虽然情况很不乐观,阿缇琉丝却依旧淡定。


    行走在塞壬湾中,佐伊突然感到无比的孤独寂静,塞壬湾像一粒宇宙中流亡的尘埃,距离其他城市仅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之遥却天差地别,一步之外是雌虫肢体洪流的狂欢,一步之内是雄虫精神至臻的静默,像帝国和部落彼此进化路线的小小缩影。


    除了同伴以外,这座城市里仿佛再没有其他活物,空洞孤寂,行走其中宛如行走在一个人最深沉也最黑暗的梦境里。


    佐伊抬头去看天空,黑暗深邃的城市上空是无穷无尽的斑斓触丝,梦幻绚丽,美丽如斯。


    这些精神触丝象征着古老部落美好丰盛的精神图景,如古神凝视,静静俯瞰着街道上渺小的四人。


    “这些精神触丝从外到内逐渐密集起来,跟着它们或许可以找到失踪的雄虫和兹神遗民。”阿缇琉丝回头嘱咐道,“夏盖和瓦伦丁跟着我和佐伊,你们是雌虫,看不到它们。”


    佐伊已经被头顶美丽到窒息的精神图景震撼得原地走神,他目光眷恋地看着这些绚丽如梦的线条。


    然而下一刻佐伊便毫无留恋地收回视线,看向身前的阿缇琉丝,眼神里浮现一抹遗憾:“你知道哪里露马脚了吗?”


    阿缇琉丝疑惑地看他,那张美丽的面容看起来栩栩如生。


    佐伊笑着说:“我虽然是雄虫,但已经失去了精神力本源,又怎么可能看得到这些美丽的精神触丝呢。”


    他不无遗憾地低声说: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永远留在这个梦境。但是不行啊,不能停留在这里,必须继续往前走。


    他背后的翅翼从鞘骨中被释放出来,它们被封存了很多很多年,连佐伊自己都许久没见过了。


    这是一对枯萎到仿佛下一刻就会凋零破碎的翅翼。


    这样的翅翼连一根精神触丝都无法孕育,也是佐伊曾经以为自己终生都无法走出的噩梦,到如今却被他平静面对。


    原来再深刻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能逐渐平息下来。


    他始终这般劝告着自己,似乎真的起到了作用。


    这双翅翼终于得见天日,被彻底解放出来的那刻,眼前的世界再次撕裂,像被一层层剥开花瓣的巨大睡莲,佐伊感受着世界在他的周围飞速后退,平静地猜测着这次是否回到了现实。


    梦境再好,也是假的。


    当时间流速再次回归正常,佐伊看到的是正准备大耳刮子抽他的阿缇琉丝。


    已经举起巴掌的阿缇琉丝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他身后的瓦伦丁松了口气地喊道:“醒了醒了,不用打了。”


    对此阿缇琉丝解释道:“你睡了太久,我的精神力没法进入你的精神海,只能用这种方法叫醒你。”


    佐伊抚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蛋,由衷感叹道:“果然,关键时刻还得靠兄弟拉你一把,变态只会拉你几/把。”


    已经几巴掌抽下去的阿缇琉丝假装没听到:“塞壬湾里到处是精神触丝,越往市中心越密集,它们会攻击每一个进入这里的雌虫,除了意志污染,恐怕这些精神力攻击才是雌虫止步于塞壬湾的真正原因。你们留在外面随时接应,我和佐伊继续前行。”


    夏盖挣扎道:“我在星舰上接受过精神力安抚。”


    被他的长官坚决拒绝:“这里的精神触丝太过密集,其中不乏高等级雄虫,而在市中心的位置,我能感受到——”


    阿缇琉丝犹豫了一下,最终如是说道:“祂在呼唤我。”


    第34章 意志博弈 前世:阿摩的残酷温柔


    告别了夏盖和瓦伦丁, 两个雄虫一前一后走在塞壬湾孤独寂静的街道上,鉴于此地的危机,他们之间的氛围本该凝滞紧张, 但佐伊跟在阿缇琉丝身后悠然走着, 就像黑夜中行走在熟悉的路上, 心情甚至是放松的。


    “陷入兹神梦境的时候,你一直在重复一句话。”走在前方的阿缇琉丝突然平静地说,“你一直抓着我的手说对不起。”


    脚下的步伐几乎在此刻静止,佐伊错愕不已,猝不及防之下本能般地去看阿缇琉丝, 却只看到对方挺拔高挑的背影。


    眼前的雄虫没有回头,平静中带着点严肃地说:“虽然现在不是什么打开心扉的好时机, 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他言至最后,再也装不下去,语气骤然变得轻松:“可以考虑一下原谅你。”


    曾经接受了帝国数十年最残酷的反审讯训练,佐伊的心理素质和坚定意志让他即便面对非人的痛苦与高压都能不吐一词。


    然而此刻,阿缇琉丝一句轻飘飘的“原谅”却让他丢盔弃甲, 几乎溃不成军。


    多么诱人的词语。


    但是不会的,你不会原谅我的。


    因为如果换成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兹神梦境的恐怖之处就在这里,祂会用柔软的温床挖掘出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而昏睡的佐伊只是不断说着“对不起”,抗住了神明的意志洗脑。


    他终究没有说为什么。


    阿缇琉丝也没有强求,而他没有告诉佐伊的是, 当时深陷梦境的佐伊不仅一直重复着对不起,还流下了一滴泪。


    他在看到那滴泪的瞬间怔住,又在夏盖和瓦伦丁的视线投过来之前, 快速揩去那滴几乎烫手的泪。


    从阿缇琉丝出生后就始终陪在他身边的挚友,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


    他俯首看着好友挣扎痛苦的面容,在心中说:


    不论是为了什么,都不要再落泪了,因为我都一定会原谅你。


    多年后,阿缇琉丝仍旧做到了此刻内心的低语,在佐伊甚至无法原谅自己的时候,阿缇琉丝选择了原谅他。


    这个以强大果断著称的雄虫将领,在面对残酷冷漠的命运真相时,依旧选择了原谅深爱着他,也被他所深爱着的挚友。


    随着他们的深入,塞壬湾的上空已经被各种色彩的精神触丝彻底铺满,绚丽多彩、如诗如画。


    阿缇琉丝的翅翼也从鞘骨释放,澄澈晶莹的美丽蝶翼上延伸出金光璀璨的精神触丝,越靠近市中心,他越能感受到兹神的呼唤,不容抵挡的伟力始终坚持着想要将他拖入兹神梦境,让他如同塞壬湾的雄虫一样陷入沉睡。


    但这股意志在靠近阿缇琉丝的精神海时被反复弹开,祂无法入侵其中,只能在外急得团团转,祂从这个雄虫的精神海中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所以始终坚持不懈地想要靠近。


    对于发生在阿缇琉丝精神海中的意志博弈,他本人毫不知情,只是拖着再度昏昏欲睡的佐伊前行。他心中同样产生过疑问,为什么兹神意志对自己毫无作用,而佐伊在已经失去了精神力的情况下,还能比塞壬湾里的高等级雄虫坚持得更久。


    他一边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前进,最终在塞壬湾的地标塞壬眼停下脚步。


    塞壬眼是全提尔星最大的体育馆,宏伟庞大,为了它的修建,当地政府和行政厅扯皮了十几年才拿到拨款,阿缇琉丝如今站在塞壬眼之前,感叹这钱花的挺值。


    密密麻麻的精神触丝从塞壬眼伸出,如同古老神秘的鸟巢,暗中孕育着令人胆寒的异种。


    它们来自已经陷入兹神梦境的雄虫们,如今在兹神意志的感染下蠢蠢欲动,企图将每一个涉足此地的同类都拖入梦乡。


    金色的精神触丝犹如长鞭劈向蛛网,轻易斩断这片密不透风的天地,藏匿于塞壬眼中的神蜕也被惊动,古神的眼眸透过无数时空寂静地落在馆外的两人身上。


    仅一眼,佐伊就像根站不住的面条,毫无征兆地瘫软在地。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阿缇琉丝摇摇头将陷入梦境的佐伊拖到安全距离之外,然后毫不犹豫地孤身踏入塞壬眼。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神蜕,这被虫族视为神明恩赐的生物体。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自己尚不记事之时,在神墓中被发现的第四具神蜕巴德尔,其实早已向他投去过目光,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第二次看到神蜕。


    无边的血肉海洋。


    兹神的身躯充斥了整个塞壬眼,这块巨大的血肉没有固定形状,像水流般铺满地面,又高高堆积而起,如一座血腥诡异的肉山,阿缇琉丝在这具血肉之躯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淡定如他,也被眼前诡谲的一幕原地硬控。


    整个提尔星的雄虫和兹神遗民都聚集在塞壬眼,他们安详地沉睡在血肉的海洋中,面容平静安宁,如同陷入美妙的梦境。


    在他们身下的血肉上则闪烁着无数光点,这些光点全都以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丝线连接着兹神遗民。


    阿缇琉丝艰难不已地在血肉之海中跋涉,黏腻浓稠的血浆和肉块让他的行动迟缓下来,他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雄虫,俯身将对方从兹神血肉的怀抱中扒拉出来,然后尝试着用精神力唤醒对方。


    满脸污渍的雄虫如同洋娃娃般任由他摆弄,精神海却被兹神梦境彻底占领,哪怕本人完全不抵触,阿缇琉丝的精神力也无从进入。


    阿缇琉丝毫不意外地放下这名雄虫,转身向兹神遗民走去,在这片海洋中徜徉,他的作战服已经挂上琐碎肉块,披肉带血地小心行走,他避开所有闪烁着淡淡辉芒的光点,虽然不知道这些具体是什么东西,但它们既然连接着这些遗民,就肯定是重要之物。


    保留了虫态的兹神遗民有着极为原始的长相,阿缇琉丝凝神进入对方的精神图腾领域,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与陷入沉睡的雄虫不同,他能够轻松进入对方的精神海,却只看到一片虚无。


    换句话说,这个遗民的精神力本源不见了。


    错愕之下,他下意识看向连接着对方的光点,难道这些就是它们的精神力本源。


    已经完全寄生在兹神血肉之上了。


    彻骨的胆寒在这一瞬间笼罩了阿缇琉丝,面对精神力本源彻底寄生在兹神神蜕中的遗民,他开始怀疑起神蜕对于帝国到底是深渊中的救赎,还是包装在糖纸中的毒药。


    这片血肉之海拥有着强烈的自我意志,祂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血肉中随意穿行,便平静地投以注视。


    在这种注视之下,雌虫会意识狂乱,雄虫会陷入梦境。


    但阿缇琉丝岿然不动。


    他平静地回望。


    祂从阿缇琉丝身上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味道。


    这个雄虫身上到底有什么呢,祂没有大脑,因此也无法思考,只是凭借本能向对方的精神海进行一波又一波的意志冲刷。


    然而无一例外,全都失败。


    阿缇琉丝感受到莫名的目光,而在严阵以待的十几分钟后却无事发生,他诧异非常,却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经发生了无数次惊心动魄的意志博弈。


    他俯身去看血肉中的光点,犹豫了片刻后,金色的精神触丝试探着向光点飞去,而在接触到后者的瞬间,阿缇琉丝的身体骤然僵硬,意识不受控制地暗淡下去。


    那双黑水晶般美丽明澈的双眼,瞬间失神,他整个人也如同漂漂亮亮的木偶停滞在原地。


    短暂的昏沉之后,他看到的不再是血肉之海,而是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


    阿缇琉丝走在梦境世界的边缘,低头便可以看到塞壬湾里雄虫千奇百怪的梦境,他们迷失其中,苦苦地寻找出口,意志格外坚定或精神力等级不俗的雄虫有过短暂的清醒,却在逃出的瞬间与兹神对视,然后被再度捕获。


    他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奇妙,已经完全进入兹神梦境却仍旧保持着自我意志。


    不知在这个斑驳陆离的世界行走了多久,直到眼前色彩重新变得眼熟,阿缇琉丝才恍然察觉原来他已经走到尽头,又再次回到原地。


    “你看上去不会被我们影响。”


    一个七手八脚,前后肢完全错位,犹如幼崽用积木胡乱堆积而成的巨大昆虫出现在他身后。


    “请问,你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么?”阿缇琉丝保持着礼貌,仰头努力寻找着这个庞大昆虫的头颅,企图与其对视。


    “主人?”它不知从哪个部位发出笑声,“我们不敢自居为主人,这里是神明的梦境,我们只是祂的遗民。”


    阿缇琉丝诧异道:“兹神遗民?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大虫子费力地坐在地上,拍了拍自己旁边柔软的云朵,示意阿缇琉丝坐过来:“看在你是第一个进入此地却没有迷失的雄虫的份上,我们可以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作为回报,你得帮我们摆脱这种情况。”


    “这种意识混杂的感觉太难受了,你能感觉到有人在你的脑中,却没法把他们赶出去。比如,我现在就能听到有人在唱歌,还唱的很难听——喂,你可以闭嘴了真的,太折磨了。”


    “你在直视兹神血肉时,应该看到了那些光点,那正是我们的精神力本源。和你们的帝国一样,我们在千年前也迎来了神蜕,我们所收到的神赐正是这块兹神血肉,祂给我们带来了‘融合’。”


    “这块巨大的血肉上凝聚了兹神的意志,只有我们雄虫的精神力本源才会被祂接纳,进入兹神梦境,这里是我们美好永恒的精神世界。”


    “经过千年的研究,我们领悟了兹神的‘融合’,那就是将意识融入精神力本源,在精神力本源停留在兹神梦境中时,我们就做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永生,血肉苦弱,意识永存,抛弃自己的身躯,就能在此地得到永久的宁静。”


    阿缇琉丝坐在这只大虫子的旁边,安静聆听着它们的故事。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大家在这里过得开开心心的,结果,”掌管这只大虫子的意识似乎换了一个,愤愤不平地抱怨道,“你们的星舰突然降临故乡瓦隆,一群穿着黑衣服的人把兹神血肉抢走,我们也跟着流落,你们说想知道把意识融进精神力本源的方法,想知道直接问不就好了吗?问都不问,上来就是一阵拷打!”


    “我们很乐意帮助帝国的雄虫们,毕竟大家几百万年前都是一家。可是后来我们才明白,你们不仅想知道融合的方法,因为怕死,你们还要用我们做实验。”


    大虫子的语气变得悲凉:“那群全身漆黑的人一通胡乱操作,把我们所有人的意识都融合到了一起,我们变成困在兹神血肉里的意识混合体。”


    是神教。


    阿缇琉丝迅速猜到了答案。


    “后来我们逃了出来,浑浑噩噩中降落在这个星球,失控的兹神意志似乎造成了不少麻烦。”大虫子艰难地用肚子上的前肢挠了挠几乎垂落在肩膀上的脑袋,“所以勉强算扯平了,事到如今,我们也懒得报复,活久了就感觉一切都淡淡的。”


    “但是,这样活着太难受了。”它话锋一转,“你是我们遇到第一个没有屈服于兹神意志的雄虫,祂告诉我们,你是解除眼下困境的唯一希望。所以,请用你的精神力,劈开这个混乱的世界吧。”


    “我该怎么做?”阿缇琉丝从眼前庞大可怖的虫子身上感觉到莫名的安心宁静,这个完全由雄虫意识组成的巨大异形,内里是和表面截然相反的温柔平静。


    大虫子见他答应,高兴到忽略了自己笨重庞大的身躯,企图跳起来,失败后趴在云朵上摇摇晃晃地说:“看到下面这些梦了吗?将它们碾碎,这些小雄虫就可以苏醒了。”


    “请先从我们开始吧,用你永不屈服的意志,杀死我们。”


    温柔的大虫子哀求道。


    “即使整个部落就此消失,也没有关系吗?”


    阿缇琉丝在动手前,同样温柔地询问。


    回应他的,是静默不语。


    但他已经有了答案。


    向往自由的意志,又岂能被死亡所束缚。


    这一刻,迷蒙斑斓的世界被璀璨到刺目的金光撕裂所有混沌,磅礴无尽的精神触丝带着凛冽决绝的意志冲向神祇的虔诚信徒,在它们的默许下将之温柔碾碎、彻底抹杀,顷刻间天光大亮,所有混乱黑暗都被绞杀殆尽。


    意识弥留之际,它们看到了天光。


    和那坍塌废墟中,唯一坚韧前行的身影。


    第35章 情天孽海 今生:前夫哥又成小丑


    阿缇琉丝前世拥有多年为夏盖安抚精神海的经验, 所以这一世的安抚就显得格外轻松。


    对于副官精神海的脆弱,他早已深有体会。


    这是一片广袤贫瘠的土地。


    干涸、龟裂。


    入目尽是断渊、沟壑与焦土。


    阿缇琉丝行走在这片数年来从未有虫踏足的荒原,他蹲下身, 从地面捻起细小尘土, 仔细观察后得出结论——焦土化的趋势已经被有效抑制了。


    看来他这段时间在夏盖精神海内种植的精神网已经生效, 兜留了一部分无源精神力。


    这片荒原正是夏盖的精神海,由阿缇琉丝精神力凝聚而成的精神体则身处其中。


    种植精神网是雄虫为雌虫灌溉精神力的第一步,它必须足够坚韧以使雌虫能够兜留自身产生的微薄精神力和雄虫短暂停留的浑厚精神力,但又必须足够疏阔以使雄虫的精神力可以回到自身。


    阿缇琉丝为夏盖种植的精神网十分严密厚重,这张恢弘庞大的精神网已经花费他月余的时间, 直到今天才彻底编织完成。


    编织精神网的方法来自伊桑提供的灌溉计划,上一世因为列昂紧闭的精神海, 阿缇琉丝只能单向输送精神力给对方,也因此他从未有过正常灌溉的经验。


    完成精神网种植后,伊桑的灌溉计划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并非灌溉,而是“感染”。


    雄虫所有的精神力都来自于他们精神海中的精神力本源, 精神力衰竭的本质也正是精神力本源的受损乃至死亡。


    所谓“感染”,就是将自己的精神力本源分裂,然后入侵其他雄虫的精神海。


    关于雄虫精神力本源的任何操作,向来被帝国律法视为禁忌之举, 因为它太重要也太脆弱。


    但是从神墓中发掘出来的代号为切丝忒和内尔伽勒的第二具、第三具神蜕正记载着有关精神力本源的分裂和感染方法。


    帝国的公民们只知道第一具神蜕西弗给虫族带来了自寂灭之灾后最高的雄虫降生率,第二、三具神蜕切丝忒和内尔伽勒给虫族带来了有关雄虫精神力等级的提升方法。


    但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所谓精神力等级提升的本质, 就是分裂高等级雄虫的精神力本源,然后毁掉低等级雄虫的精神力本源,最后将高等级雄虫的精神力本源分裂体移植进去。


    在这个过程里, 高等级雄虫面临着精神力本源受创的风险,低等级雄虫面临着精神力本源无法重塑的风险。


    精神力等级由基因决定,天生无法改变,要想提升,只能接受他人的感染,让其他雄虫的精神力本源替代自己的,感染成功则得到两个高等级雄虫,感染失败则两者死伤,风险与收益并存。


    而阿缇琉丝感染夏盖的行为,更是惊世骇俗之举,毕竟雌虫连精神力本源都没有,稍有不慎的下场就是一个精神力衰竭,一个精神海崩溃。


    而如果成功,则会创造出一个免疫除阿缇琉丝以外所有雄虫精神力攻击的雌虫。


    一个肉/体无比强大,精神近乎无敌的战士,一柄注定在诸神黄昏中散发璀璨光芒的利刃。


    果然还是失败了么。


    阿缇琉丝看着那一缕从自身分离出的细微光线,这缕光线落入脚下的荒原后瞬间无影无踪,尚且来不及扎根就因自身的不稳定而消失。


    他对此倒是早有心理准备,如果第一次就能成功,他才要怀疑人生。


    毕竟,他从未真正接触过切丝忒和内尔伽勒的力量,如今的尝试也只是谨慎的初步探索而已。


    谁让阿缇琉丝目前的精神力还远未达到后世的强度。


    还得练啊。


    他叹了口气,有种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后重回高中的苦闷感。


    他没有急着退出夏盖的精神海,而是打算干脆顺手做一个精神力安抚,在这片荒芜的焦土上种种小草小花,有了精神网,这些小花草应该能够存活很长时间。


    精神力安抚和精神力灌溉是两码事,前者是种点小花草,后者相当于犁地,所以军队里的雄虫军医可以在紧急状态下安抚很多个雌虫,却无法一一灌溉他们。


    当然,精神力安抚也分为深度和浅度,浅度只是随便做点园艺,深度则要圈一块小花圃。


    前世的阿缇琉丝就是一直在为夏盖进行深度精神力安抚,他甚至给自己留在夏盖精神海里的小花圃取了个名字——长角小黑虫。


    他左看看,右瞅瞅,遵循记忆的指示,在和前世相同的位置上圈了一小块地,由精神力凝聚而成的Q版小雄虫开始了辛勤的劳作。


    他将精神力花种埋入焦土,然后等待其生根发芽,在它们生长的过程中,其根/茎会牢牢锁住脚下土壤中的精神力。


    只要等它们生长成熟后再进行收取,就能完成精神力回收,此后就是不断重复种植收取的过程。


    不过以精神力花种消耗的微弱精神力来看,即便不进行回收也不会给雄虫造成负担。


    干完农活的Q版阿缇琉丝对自己种植的这片东倒西歪的小花很满意,他擦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水,退出了夏盖的精神海。


    几乎在他退出夏盖精神海的瞬间,对方就已经睁开那双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盯着我做什么?”阿缇琉丝轻笑。


    “不知道。”夏盖老实坦诚地回答,“就是想一直看着你。”


    即使在说这句话时,那双苍翠如雪松针叶的瞳孔依旧凝视着他,完全不舍得眨眼,仿佛错过一秒都是巨大的损失。


    深刻的双眼皮本应该让眼睛显得圆而大,但却总是半阖着,微微下垂的眼尾弧度凛冽、线条利落,这双几乎不曾有过任何笑意的眼睛也因此显得狭长冷酷。


    夏盖即便是笑,那笑意也只停留在嘴角,向上扩散到微微皱起的鼻翼便停下,无论如何不肯往眼里渗透。


    除了面对阿缇琉丝。


    冰雪消融,甜蜜柔和。


    他知道自己的主人有多么地喜爱提丰城堡里的那条三头犬,于是总是毫无羞耻心地利用自己的绿眼睛,有着英俊到极具攻击性的面容的雌虫真正把老管家的话听进心里了。


    “”看来是刚做完精神力安抚的后遗症。


    阿缇琉丝想到。


    短期内,夏盖会对他有些许的依赖感很正常。


    具体表现为始终跟随着他的灼热视线和时不时攀附而来的手指小动作。


    有意无意的、带着试探性的触碰和靠近。


    似乎只要靠近一寸,就会想着再挨近一尺。


    阿缇琉丝又想到自家花园里的那条大狗,每次想要靠近自己时也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呼哧呼哧喘着气跑到自己脚边,呜咽着露出肚皮恳求抚摸。


    而如果不小心忽视了它,它也不会发出吠叫声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只会安安静静地蹲在脚边轻咬着自己的裤脚,直到他要离去时才会恍然发现原来它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好久,久到其他所有人和事情都走了它还在这里。


    他表示理解地拍拍夏盖宽阔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感谢配合,继续保持。”


    感染计划还需要继续执行,即使这对自己和夏盖都意味着残忍。


    分裂精神力本源的痛楚让阿缇琉丝的双手到现在仍轻微的抽搐,而夏盖只会比他更加痛苦,毕竟这一切都发生于后者的精神海内。


    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只能坐在原地等待着失去一切。


    所以,必要的痛苦是对勇士最好的锤炼。


    唇红齿白、龙章凤姿的年轻雄虫冷酷地对自己说。


    从提丰城堡回到军部,阿缇琉丝无视了夏盖黏在自己身上几乎快拉丝的眼神,无情地和他挥手告别。


    他的副官像和另外两位雌虫商量好了似的,在深度精神力安抚后也提出给他准备了惊喜,结果居然是两匹来自塔希琴的独角兽。


    这种异兽珍惜且极难捕获,他小时候去塔希琴游玩的遗憾就是没能骑到独角兽,没想到连他自己都忘记的缺憾,居然还会有虫族企图弥补。


    可惜,他已并非儿时的自己,有些东西不在特定的时间得到,就注定没有任何的意义。


    阿缇琉丝向训练场走去,一路上听到自己的同僚们在热烈讨论,谢默司的副官卢卡斯即将前往西部星系巡查,据说为以后回收梵王星做准备,似乎要带几个士官去。


    梵王星么,那个在后世搅乱风云的灵巫想必正位于那颗星球。


    正好,他也有事要请教一下那个同样惊才绝艳的雄虫。


    切丝忒以及内尔伽勒和此时的巴德尔,谁的力量会更胜一筹。


    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会很有意思。


    因此直到被列昂拦下,阿缇琉丝的心情都还算愉快。


    他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啧”了一声,毫不掩饰地蹙眉表达自己的厌烦:“阿列克少将又有何贵干?”


    他面前的这个雌虫不复往日淡定,神色焦虑而小心翼翼,若非亲眼看见,阿缇琉丝很难相信列昂·阿列克会在面对自己时露出这种神色。


    但阿缇琉丝对这种变化毫无好奇之心,只是在心里百无聊赖地想到原来一个人一旦变得小心翼翼,就会如此难堪。


    列昂深深地看他:“很抱歉打扰你,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关于我光怪陆离的梦境。”


    阿缇琉丝纳闷列昂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所以跑来和他解梦,搞得好像他俩很熟一样,然而不感兴趣的拒绝话语还未开口,便被列昂下句话彻底堵住。


    “梦里我们未来会有一段婚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做了好久的梦,梦里是一个看不清脸的雄虫,我有幸和他拥有了一段婚姻,却出于不知名原因,始终漠然待他。”


    “直到遇到你,这个雄虫才有了具体的面容。”


    “梦里的我后悔不已,却最终还是失去了一切,什么也没有抓住。”


    “所以,你跑过来和我互诉衷肠的原因是?”阿缇琉丝没有发表对梦境的看法,而是平静地询问列昂的目的。


    多么熟悉的冷漠和疲倦。


    列昂再次感受到一切从掌中流逝的无力,他突然无法将未尽之语说出口,自己也无法想清的情愫由此变得难以启齿——他要怎么说呢,因为我梦到未来会爱上你,却让你所托非人,所以提前追悔,提前向你表达歉意么?


    不是的,不是追悔和歉意。


    而是他心知肚明的、从初遇便开始的、在一次次暗中注视里变得愈加深刻的在意和挂心,顺理成章到仿佛这一世就是为了钟情于阿缇琉丝,他才会存在。


    他在梦里和阿缇琉丝相处了这么多年,在相遇之前就已经彻底痴迷于对方,又怎么可能不爱这个小雄虫呢。


    列昂涩然开口,冷漠锐利的少将先生低声说道:“可不可以不要拉黑我。”


    “我也想有一个机会,去追求自己喜欢的雄虫。”


    难以言喻的巨大荒诞感之下,阿缇琉丝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真是一个十分低级的玩笑。”


    “不是玩笑,”列昂看着他,声音低沉地说,“也不可能是玩笑的。我喜欢你,千真万确。”


    其实列昂想说的,何止是喜欢,而是比喜欢更加炽烈、更加浓郁的情感。


    “不要再说喜欢了。”像是无法忍受这个词从列昂的嘴里出现一样,阿缇琉丝轻轻一笑,神色疲倦,目光平静,语气温柔而冷漠,像夜里无声无息转瞬即逝的一缕微风,他终于再次温柔地对列昂吐露絮语,也终于如同列昂曾对他所做的那般,将刀刃坚定插入对方的心脏,“不要再侮辱这个词了。”


    前世多年,阿缇琉丝曾无比真切地以为,列昂对他同样有情,虽有种种隔阂,此情不假,此心不悔。


    直到婚后第三年,列昂亲手撕裂了他的翅翼,毫不留情,毫无悔意。他也终于承认自己看错这段感情到如此地步,原来列昂真的从未爱过他,所以忍心伤他至此。


    时至今日,他无法接受的反而不是列昂从未对他有过爱意,而是列昂竟然对他吐露爱语。


    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竟然如此轻松地说喜欢他。


    如果列昂今生这么轻松地就对他说出喜欢这种话,而他毫无芥蒂地接受,那么前世的阿缇琉丝就太可怜了,而在列昂面前,阿缇琉丝甚至可以是可恨的,却唯独不可以是可怜的。


    他再次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前世,但在他记忆中占据主体的,却不再是眼前这个雌虫。


    第36章 盛况 前世:教皇的真面目与阿摩即将谢……


    前世的阿缇琉丝在亲手抹去兹神遗民的意识融合体时, 并未意识到为什么只有他可以抵挡兹神意志的冲刷。


    只有神明可以对抗神明。


    那时的他还未曾明白这句话的真谛。


    故事的最后,随着祂所有信徒的死亡,无边无际的兹神血肉在瞬间枯萎消散, 提尔星和周围的星球也恢复正常。


    阿缇琉丝在亲手写下的述职报告里隐去了神教的部分, 骨节分明、漂亮修长的手掌握着鲜红如血的钢笔, 以力透纸背的劲道在整洁墨香的空白书页上写下行行端正字迹,他平静冷酷地总结:


    星历1671年,提尔星暴乱平定。


    ···


    暴乱者兹神遗民被就地格杀,当地秩序预计一周内恢复运转。


    报告者: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


    所有个体的痛苦彷徨,最终化为这些冰冷的字迹。


    现在还不是向之挥剑的时候。


    但这些血泪, 终有一日会成为神教的回报。


    碰巧的是,此刻处于新庙的叶菲烈尼, 在看到提尔星平定的新闻后,同样懒洋洋地对身边的大司铎说:“你信不信自作孽不可活,英诺森那个老东西早晚被反噬。”


    短短十几年就升至枢机主教,叶菲烈尼对神教所有肮脏邪恶的龃龉比任何人都认识得更为清楚。


    叶菲烈尼轻轻抬起左手,看着自己缺失了尾指的手掌, 不知不觉已经在这个地狱呆了十几年了,时间过得是如此之快,他也比自己以为的要坚韧得多。


    须发雪白的大司铎已经步入生命的暮年,他是一个面容和蔼的老雌虫, 没有接受神教延长生命的秘术,他在所剩不多的生命里静静等待死亡,而在这之前, 他希望能看到作为后辈的叶菲烈尼得到真正的救赎。


    对叶菲烈尼的话习以为常,大司铎苦口婆心地劝对方,一会谒见教皇英诺森的时候, 千万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不要再语出冒犯:“你至少得活到厄喀德那的那位把你救出去的时候吧?”


    从鼻腔里发出轻哼,表示自己勉强把对方的话听进去,叶菲烈尼放下脸上的黑纱,随枢机骑士长前往教皇寝宫,他跟在骑士长的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弄着左手中指上的黑宝石戒指。


    漆黑的纱帘从头顶纱帽垂坠而下,遮去这张脸上的所有风情与姿容,却随着他偶尔的抬首被秀挺的琼鼻顶出凸起。


    像隔着轻薄屏风的沐浴水声,严密遮掩之下仍透出令人抓心挠肝的动静。


    骑士长的余光始终跟随着叶菲烈尼,在瞥到宝石朦胧湿润的光线后,冷淡中透露着关怀的声音从几乎密不透风的漆黑头盔中传出:“我以为有了前车之鉴,您就不会再在圣父面前佩戴这些饰品。”


    叶菲烈尼雪白秀致的面容被隐藏在黑纱之下,及腰的银白长发也被一丝不苟地网在纱帽里,没有露出一根发丝,他闻言笑着说:“你既然是他的狗,就不要再来对我示好。”


    穿着厚重盔甲的高大骑士长沉寂了片刻,在叶菲烈尼踏进教皇祷告室前的最后一刻,他到底没有忍住,犹豫着低声提示道:“圣父这次找您,和您的弟弟有关。”


    叶菲烈尼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祷告室。


    教皇寝宫里的祷告室和新庙里其他的祷告室一模一样,同样的漆黑简陋,这也是叶菲烈尼最佩服英诺森的一点,人前人后都能做到始终如一的虚伪。


    真是太难得了。


    如果是自己的话,祷告室里至少得装几台最新配置的游戏舱,他无聊地幻想了一下。


    “叶尼,记住你的义务。”跪在坚硬石凳上的教皇英诺森,听到叶菲烈尼的脚步声后,没有回头,仍旧保持着虔诚的跪姿。


    按照教皇冕下为叶菲烈尼量身定制的义务,他应该在进入祷告室的第一时间揭下面纱,用那张象征着他高等级雄虫身份的美丽脸蛋去愉悦这个站在帝国权力顶端的雌虫。


    这该死的臭虫。


    太难为我了,实在是做不到啊。


    叶菲烈尼想起大司铎让他收住脾气的叮嘱,垂眸笑了一下,然后轻巧掀起脸上的黑纱,大步迈向英诺森所在的位置,走到他背后,猛地扯下绑住一头雪丝的漆黑发绳,随着他粗暴的动作,高高的纱帽也如落花凋零般飘落在地。


    宽大狭长的发绳被叶菲烈尼紧紧拽住两端,狠狠勒在英诺森的脖颈之上,仿佛掌下是暴烈挣扎的野兽般,他用力到双手青筋根根暴起,微微低头倾身在对方的肩膀上方,如被逼至角落的恶鬼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去你雌父的义务。”


    教皇英诺森的颈骨在他的暴力之下隐隐变形,面色也因极致缺氧的折磨而发红泛青,表情平静悲悯,躯体沉寂凝滞,始终未曾中断心中呢喃的祷告词。


    眼型狭长上挑、长眉锋锐下垂的教皇冕下默默忍受着自己期待中的暴烈酷刑。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却在看到叶菲烈尼垂落在自己肩上的白发时,不悦皱眉。


    “头发……束……束起来。”穿着黑色长袍的高大雌虫断断续续地坚持道。


    叶菲烈尼笑着松手,却不是束发,而是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扇在他脸上,直到那张令他憎恶的面容变得红肿不堪,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发觉自己的手掌已经肌肤破裂出血,戴在中指上的宝石戒指不经意间在英诺森脸上刮出一道狭长淤痕。


    他有些无辜地微微歪头说:“怎么办呢,教皇冕下破相了,接下来几天都没法露面妖言惑众了。”


    他接着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大笑着说:“真下/贱啊,被自己鄙夷的雄虫扇耳光是不是很爽,要不然你怎么隔几天就要找抽呢?”


    始终平静闭目被他掌掴的雌虫闻言睁眼,慢慢摸上自己的脸颊,直到指尖触及那条狰狞发烫的红肿血痕。


    不苟言笑的教皇轻声问:“哪根手指?”


    面前长发披散,阴郁昳丽的雄虫举起左手,朝他比了个中指。


    下一秒,隐忍的闷哼在祷告室里响起,叶菲烈尼满头大汗地看着自己仅剩三根手指的左手,他痛苦不已地瘫软在地,却依旧保持着大贵族的傲慢,轻蔑地笑着说:“臭虫。”


    他的恨意、疯狂、阴郁,甚至是暴力,都未曾激怒教皇冕下半分。


    直到一瞬间居高临下的轻蔑鄙夷,成功让淡然的教皇冕下被彻底暴怒。


    他猝然拽住叶菲烈尼,雌虫压倒性的力量优势让他可以轻松地仅用一只手就握住这个雄虫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掐住叶菲烈尼的脖子。


    感受着掌下细腻光洁的肌肤,他一点一点收紧力度,却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屈服求饶。


    依旧是阴狠潮湿到仿佛随时会咬人的鬼气森森。


    在失望遗憾之中,他看到叶菲烈尼的嘴唇开合了一下,于是轻笑着俯身倾听——


    “臭虫。”


    英诺森叹了口气,取下腰间圣带。


    当大司铎带着神侍匆匆赶到祷告室时,英诺森正面色平淡地擦拭着脸上的血迹,他背对着已经被扶上轿椅的叶菲烈尼,冷淡地向大司铎下达教令:“那根手指给他接回去。”


    三根手指确实太丑了。


    他平淡地想着,转而对叶菲烈尼道:“你的好弟弟想把你带回乌拉诺斯,你愿意吗?”


    说完,他自顾自为这个无意义的询问笑了一下。


    喉咙肿胀到发不出声音,叶菲烈尼身上的鞭痕透出斑驳血色,脸上却没有一道伤痕。


    大司铎慌乱之中扫了眼他身上的伤势,松了口气,圣父这次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只有一道鞭痕。


    已经半昏迷的叶菲烈尼没有回答教皇冕下。


    教皇整理完自己的着装,重新背对众人跪倒在神像脚下,忏悔自己的贪念。


    他再一次,对美丽的、诱惑的、罪恶的雄虫,产生了欲望。


    但这一次,他同样克制住了自己的欲念。


    提尔星平定之后,伊德瑞迩营的名头彻底传遍九军,这支由雄虫军官带领的威武之师正式成为第一军团的象征,任何人只要提及第一军团就会想起他们以及那位厄喀德那的继承人。


    与此同时,行政厅的摄政首相在上台后的第一时间就向厄喀德那表达了亚努比斯家族的诚意,他屡次针对波吕斐斯和乌拉诺斯的议员长,甚至毫不避讳地会议上表示:神教享受的优待已经远远超过他们的付出,帝国是时候把手伸进他们的口袋将税收掏出来了。


    无差别攻击厄喀德那的所有敌人,亚努比斯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清楚。


    由此,帝国内部的氛围愈加紧绷,距离彻底开战只剩最后一声号角。


    而随着厄喀德那的一手遮天,越来越多的政敌指责这个家族只会“对内专政”,于是阿缇琉丝伯爵带着他的军队彻底堵上了他们的嘴。


    在这位年轻伯爵的带领下,帝国版图不断向外扩张,短短几年内,所有曾经和斯堤克斯发生过领土纠纷的敌人全都向其臣服,阿缇琉丝成为真正家喻户晓的传奇史诗。


    是镶嵌在神明王冠上、璀璨到无法直视的帝国明珠。


    直到阿缇琉丝军事生涯的第九年,也是伊德瑞迩营成立后的第四年,他如以往无数次那般接受了总参谋部的调令,前往讨伐占领虫族母星赛楞斯多年的海德拉领主。


    这一次,佐伊并没有跟随他,二十多年来始终执着追随他的挚友面色如常地为他送行,他却敏锐地从对方开朗的笑容中看到一抹悲伤。


    阿缇琉丝正欲开口询问,便被佐伊推上星舰,后者朝他挥手,无声说道:


    去吹响这最终一战的号角,迎接你的辉煌吧,阿摩。


    正如佐伊所言,这是关于阿缇琉丝的传奇中最辉煌的一战。


    也是阿缇琉丝军事生涯中最后一次亲赴前线,因为在这场战役中,伊德瑞迩全军覆没。


    他迎来了最终的胜利,也送别了自己所有的士兵。


    那时的他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第37章 猩红血夜与最后一曲 前世:母星收复,……


    手风琴低沉舒缓的音调流淌在明澈的溪水之上, 动力炉即将走向熄灭时发出的微微荧光折射在小溪上,使得这湾溪流如银色丝绢,轻柔系在母星赛楞斯高贵的颈间。这颗星球被苍绿的千岁兰覆盖, 从宇宙中俯视赛楞斯, 仿若一颗孤独的弹珠, 永恒而寂寥地跳动着。


    “这里或许是此行最后一站。”阿缇琉丝躺在一颗硕大的千岁兰上,被它暗红色的球花簇拥,在可以窥见的生命尽头,他似乎没有一点恐惧,垂眸轻抚颈间的吊坠。


    这条他出生时由兰因大公亲手放入自己幼崽怀里的的祖母绿吊坠, 藏着一个无比精巧的扬声卡,只要当时尚在襁褓的雄虫幼崽发出哭闹, 兰因就会打开扬声卡,小小的阿缇琉丝会拍着圆圆的小胖手笑个不停。


    阿缇琉丝在此前的战斗中失血过多,他的面容因而苍白不已,柔嫩饱满的唇瓣也像沤水起皱的花芯,显露出一种无机质的冷红色, 粼粼泉光如一点鬼灯,映出骨肉细腻、赛雪欺霜的一张脸。


    这摄魂夺魄的美貌几乎令夏盖无法移目,他以绝对臣服的姿势屈膝半跪在这株千岁兰旁,挡住跨越莽莽山脉而来的森然寒气, 几乎是虔诚地凝视着他追随多年的长官:“我以生命起誓,您的荣耀绝不会在此终结。”


    您的名讳会被无数个声音如唱诗班般虔诚永恒地传诵,会被无数双祈求希望的手推向金字塔尖的王座, 您是伊德瑞迩营永不褪色的旗帜与勋章,是第一军团永不腐朽的钢铁之骨与巨蛇意志,直到帝国的历史跳动着归于寂灭, 关于您的传奇才会短暂地蒙尘,等待着下一个显化的时代。


    时间回到半个多月前,阿缇琉丝刚接到斩首海德拉、收复赛楞斯的调令,他的智囊团便已经着手分析沦陷多年的母星的近况。


    海德拉领主倾力打造的爱烈巴坦之球是一层坚不可摧的能量屏蔽网,它包裹了整个母星,隔绝一切信号通讯,使母星犹如宇宙孤岛,多年过去无人能够窥探内情。


    也因此,帝国此前收复母星的行动都以铩羽而归作为结局,为了避免引起劳民伤财的民怨,这次的斩首行动将在暗中进行,若成功自然最好,就算失败民众也无从得知。


    经过周密详实的讨论,阿缇琉丝敲定了最终方案:第一军团将在爱烈巴坦之球上定点撕裂,而伊德瑞迩营将从撕裂点潜伏入母星赛楞斯,一个月后不论行动是否成功,第一军团都将再次从该点撕裂,接应伊德瑞迩回到帝国。


    撕裂点定位在提坦之森附近的旧庙之谷,里面坐落着神教曾经的旧庙和神墓,而谁也不知道神墓中是否还会诞生新的神蜕,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让海德拉领主察觉到神墓的重要性,这场收复行动必须只能以暗中潜伏进行。


    行动难度直线上升,一旦进入母星赛楞斯,在接应时间到达之前,伊德瑞迩营将完全与帝国断绝一切联系,失去所有后援。


    这是载入史册的一役,是后世被无数虫族狂热追捧的绝无仅有之战,伊德瑞迩营以雷霆速度成功斩首海德拉,几乎没有片刻休整喘息的机会,就被迫迎击沉睡在地底数百年却突然复苏的原始神盔虫。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沉睡多年的原始神盔虫会突然苏醒,正准备欢庆胜利的士兵们震悚地看着倏忽间裂开深渊的大地,海德拉领主竟然将府邸建在了虫巢之上。


    后援断绝、众寡悬殊,没有任何侦察信息和完全筋疲力尽的士兵,阿缇琉丝面对的是绝境中的绝境,地狱中的地狱,他却找到唯一生机——亲率五百先锋硬生生在原始神盔虫的肢体洪流中撕出一条血路,全营紧跟其后,如一把灿目到无法直视的雪刃划开黑夜,直指地底虫巢,这是虫族最锋利的尖刀,阿缇琉丝则是刀尖永恒闪烁的锋芒。


    他的判断如以往无数次一样被印证为正确。


    倾巢而出的原始神盔虫,仅将少数成虫和幼虫留在了地底巢穴。


    它们和虫族素有善战之名的兜虫分化于同一始祖,在虫族曾经的历史上,它们永远是排名第一的威胁因子——如虫族向外扩张的本能一样,猎捕并吞噬虫族,也是它们的本能。他必须为即将收复的母星排除这个隐患,既然无可避免,那就彻底决战。


    即使斯堤克斯帝国历史上全部的元帅与将军汇聚于此,都无法做得比阿缇琉丝更好,伊德瑞迩营突破重围后第一时间潜入地底炸毁虫巢,随后他和夏盖的机甲一路向着旧庙之谷狂奔,巨量的幼虫鲜血被他们沿途喷洒,与此同时,其余士兵们朝着十二个不同的方向疾驰。


    阿缇琉丝和夏盖以身为饵,为其他分队争取布置反物质导弹的时间,从提坦之森十二个方位发射的反物质导弹,是唯一有希望从撕裂点打破爱烈巴坦之球的重能武器。


    帝国的接应时间远未到来,他们只能自救。


    而现在,他和夏盖短暂地甩开了虫群,在此地等候所有导弹布置完毕的讯号。


    “好啦,最后一曲到此结束。”


    随着扬声卡发出的最后一个音调低颤着沉入夜风,阿缇琉丝扯下颈间晶莹秾艳的祖母绿项链,微微一笑后随手将其放在身下千岁兰的花球中。


    随后他身姿灵活地攀上机甲,而在进入驾驶舱之前,他似乎心有所感,不经意间低垂眼睫,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副官。


    等再转过身,他脸上最后一点暖意与眷恋就此消失,只剩冰冷平静。


    这一眼,成为夏盖往后多年梦魇中无法挣脱之物——无可匹敌的千钧战意,无法直视的炫目容光,是极致的冷色与艳光,是夏盖幼年所听闻的神话中也不曾存在过的塞壬。


    下一秒,庞大的银白机甲成为广袤黑夜中唯一明亮的存在,随着动力炉极致运转发出沉闷的声响,利维坦展翅掠向天际,如一颗浓烈而纯粹的白钻落在巨大的天鹅绒幕布上。


    这一幕很快吸引了盘踞周围的原始神盔虫,无数扭曲的肢体缠绕着冲向利维坦,企图将之从空中拽下。驾驶舱中的阿缇琉丝面沉如水,提升到极致的五感与理智,使他灵活地游走在神盔虫肢体的空隙中,每一次惊险的闪躲都如同刀尖上的舞蹈。


    一步踏错,就将是万劫不复。


    随着时间的流逝,始终没有成功捕获利维坦的虫群变得躁动不安,古怪而复杂的嘶鸣从它们腹部的音锉传出,成千上万的虫语汇聚成汹涌的音浪,震耳欲聋又好像带着某种精神污染,似耳边冰冷邪恶的喃喃低语。


    霎时间,席卷天地的音潮突然凝滞,整个时空都在此刻暂停,一道尖锐狞厉的嘶鸣从废弃多年的旧庙破空而出,响彻整个旧庙之谷。


    是原始神盔虫王。


    所有人的心神在此刻被莫名的恐惧和不安笼罩,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被基因所铭记的危险记忆。


    一根无比扭曲,漆黑到仿佛凝结着黑雾的前肢挣扎着破开旧庙的殿门,肉眼无法看到尽头的庞大躯壳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出现在利维坦的面前。


    丑陋而冰冷的复眼像关机许久有些失灵的摄像头,不停翻转着寻找杀死它幼虫的罪魁祸首。


    被那双复眼盯上,即使是阿缇琉丝,也心中一沉,有如实质的死亡预警在他心头疯狂拉响。他有预感,只保留了核心防御部位以追求速度的利维坦,绝对无法抵挡原始神盔虫王的全力咬合,一旦被后者捕获,等待他和利维坦的只有殒身于此。


    所以从此刻起,他必须全力以赴地逃亡。


    这一幕如同世界末日,虫王扬起的鞘翅遮天蔽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甚至盖过虫群爬动的声响,庞大的身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像一道漆黑的闪电鞭向利维坦。


    在被锁定的一瞬,阿缇琉丝就操纵着利维坦毫不犹豫地向既定坐标飞去,几个呼吸间已经靠近伊德瑞迩营当初降临赛楞斯的撕裂点。


    在所有暗中注视的目光下,利维坦分毫不差地抵达撕裂点,在其身影出现在既定经纬点的瞬间,来自十二个不同方向的反物质导弹弹道已经规划完毕,所有精密复杂的轨迹都指向利维坦银白的身躯。


    在目标单位和利维坦坐标重合的瞬间,十二个毁灭小行星级别的反物质导弹将按照预定程序飞向原始神盔虫王,足以穿透它并轰在爱烈巴坦之球的撕裂点上。


    作为诱饵的任务只有利维坦可以胜任,因为它的驾驶者是伊德瑞迩唯一的精神力拥有者——斯堤克斯帝国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雄虫士兵。


    只有能够屏蔽雷达的非物质力量,才可以保证诱饵任务的执行者活过反物质导弹的第一波攻击,也是反物质武器最为可怕的地方——湮灭反应。


    虫王发育不全的大脑不足以支撑它思考为什么利维坦突然凝滞不动,它在复仇本能的驱使下以撼天动地的姿态轰向利维坦。


    原始神盔虫王、利维坦、撕裂点,三者坐标在此刻完全重合。


    刹那间,十二道光柱贯彻天地,带着绚烂拖尾点亮整个夜空,赛楞斯的永夜纪在这一瞬间仿佛进入永昼,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灼眼的璀璨光线,十二发反物质导弹携带着毁天灭地的威能无声飞向原始神盔虫王。


    寂灭到极致,就是静默。


    短短数息,反物质导弹已经按照预定程序飞到撕裂点——距离近到阿缇琉丝可以看清弹/头的束缚装置随着数道极其轻微的“砰”“砰”声,轻飘飘地脱离。


    磅礴浑厚的精神力如地底暴烈的岩浆从驾驶舱倾泻,毫无保留地汹涌而出,在瞬息之间彻底包裹利维坦,使其完美消失在反物质导弹的目标之中。


    与此同时,一颗颗盛大的光球在爆炸处寂静绽放,仿佛巨大的盛典礼花开放在原始神盔虫王几乎消失殆尽的尸身之上。


    所有人的耳边是完全凝滞的沉寂,仿佛堕入一个吞噬所有声音的幻境,只有跳动在视网膜上的无数光斑昭示着这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各种浓烈到极致的火光混合着烧成白焰,宇宙间似乎只剩这一种灼痛神经的颜色,整个赛楞斯被彻底照亮,再也没有黑暗的容身之处。


    呈现出暗青色的爱烈巴坦之球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在无数望眼欲穿的视线中,顽固地坚持了数秒,还未等众人绝望,便悄然裂开一道缝隙,紧接着,无数漆黑裂缝如蛛网般快速蔓延,终于,随着一声轰鸣,整个球网崩溃坍塌成无数碎片,四散着逸向宇宙。


    成功了,成功了!


    彼时假借巡游名义悬停在宇宙中的第一军团,看到这一幕几乎是瞳孔地震,不可置信的哗然之声遍布全军,由此伊德瑞迩成为九大军团心服口服的无冕之王。


    通信恢复的瞬间,无数请求支援的信号如雪花般疯狂涌向总参谋部联络网,来自赛楞斯的求援信号为整个军部转播了这盛大的一幕,无数人脱帽欢呼,星历1773年,虫族母星正式开始回收,军队入驻赛楞斯,着手清扫海德拉领主的遗留势力。


    信号屏蔽解除后,伊德瑞迩全营的机甲自动连上军部指战网,所有士兵的伤亡情况片刻间就已经被船长计算出来并展示在指挥部中心光屏上。


    欢呼声如同被猝然泼上冰雪的火焰,陷入一阵冰凉的寂寥。


    太惨烈了。


    出发时全营士兵三千整,斩首海德拉折损了一千五百余人,在地底虫巢又伤亡七百余人,如果不是阿缇琉丝和他的副官以身为饵吸引了绝大部分神盔虫,为其他人留下了布置反物质导弹的时间,伤亡率将预计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所有虫族沉默地看着光屏上鲜红惨烈的数字,其中每一个都意味着虫族最精锐的士兵,他们将自己的生命融入帝国历史的长河,就此长眠却不会就此无名。


    突然,一个无比醒目的通讯请求几乎占据了整个巨大的光屏,在零点一秒后被自动接通,这是夏盖作为阿缇琉丝副官的特权——一张凶戾桀骜的面容猛地闯入所有人视线,炫光与黑夜组成的背景中只有极致简洁的明暗光影,单调纯粹的白与黑,却勾勒出夏盖这张浓墨重彩、鬼斧神工的脸。


    “上校不见了……”


    “我找不到,我找不到他了、我找遍了整个旧庙之谷,就是没有找到他……”


    言至最后,甚至是泣血的呜咽夹杂着颤抖的祈求言辞。


    夏盖半张脸上都是火舌舔舐过的痕迹,触目惊心的焦黑瘢痕横亘在这张英俊到令人屏住呼吸的面容上,狼狈不堪也凶恶不已,根根分明、锐利有如尖刺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射出阴影,那双总是桀骜不驯的狭长眼眸此刻只剩无尽的恐慌。


    他几乎是睚眦欲裂地颤抖着喃喃自语,这些颠三倒四的词语全都关于阿缇琉丝。


    前所未有的恐惧慑住他的心神,巨大的绝望与痛苦让他彻底崩溃,仿佛生吞炭火,五内俱焚,阿缇琉丝豢养的恶犬终于有沦为丧家犬的一天。


    这样高温的环境,他后知后觉感受到眼底的干涸,双目赤红如泣血却无法流出一滴泪水。


    这个通讯请求被转播给所有参与了这场行动的部队,阿缇琉丝的雌父罗萨蒂亚首次动用元帅特权,下令全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阿缇琉丝,哪怕搜遍宇宙中每一个可能有虫族出没的地方,都要找到带领这场战役走向胜利的指挥官。


    夏盖几乎把整个旧庙之谷都翻了个底朝天,他怕机甲的红热外仪有所遗漏,甚至直接爬出驾驶舱用肉/身翻遍这里的每一寸土壤。


    反物质带来的湮灭反应会释放巨额能量,爆炸后的高温辐射,哪怕是夏盖的兜虫形态也顶不住,它的躯体已经开始融化,不停往下滴答着血水,坚硬的外骨骼变得扭曲焦黑,鞘翅也被冲击波炸得所剩无几,全身都是血洞,完全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机械性地一遍遍寻觅。


    夏盖不敢停下,他多找一次,上校就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直到再也无法抬起一根手指,直到漫天火球轰然炸裂,帝国医疗舰队逐渐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才开始明白那临行一眼的万钧重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夏盖惨然一笑,他终于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原来离月亮如此之近时,哪怕是他这样的野犬,也会有将之拥入怀中的野望。


    此刻他浑身脱力,几乎整只脚都踏进冥府,彻底倒在血泊之中,此后经年,夏盖都无法忘却这一刹那的命运之锤,他如遭重击般恍然大悟,自己引以为傲的忠诚原来早已变质。


    而他的强大意志和悍不畏死最终成为阿缇琉丝活下去的原因。


    当利维坦在高温辐射和庞大冲击波中猝然解体时,驾驶舱在最后一刻启动紧急逃生程序,带着其中早已昏迷的阿缇琉丝向地面急速坠落。


    仍旧处于精神力包裹状态下的驾驶舱无法被任何仪器检测到,是夏盖流着血泪,拖着几乎融化殆尽的躯体爬遍了提坦之森才将其找到的。


    他将阿缇琉丝紧紧抱在怀里,已经遭受重创的虫甲为他的上校挡下所有冲击波,躯体早已血肉模糊,心中却就此宁静安定,他终于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再次从战场的炼狱中找到了阿缇琉丝。


    内脏被震碎,鲜血从每一个毛孔透出,夏盖猩红的虫目透过驾驶舱透明的舷窗,无比缱绻地看着其中面色惨白的雄虫。


    医疗舰队发现他们的时候,夏盖的心跳缓慢至几近彻底停止,被他安全护在身下的阿缇琉丝则因超负荷使用精神力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即便有着帝国最先进的医疗技术,夏盖的虫甲也无法再复原如初,这是几年后他死在泰门量子炮下的本质原因。


    命运是公正的,在这猩红血夜中,他强硬地从死神手里夺回了阿缇琉丝,那么几年后他便要以自己的生命偿还。


    阿缇琉丝在深度昏迷中沉睡了两个多月,某个春和景明的下午,他终于睁开双眼,意识缓慢地适应着躯体,他艰难地从床上半坐起来。


    他想起昏迷前最后一刻看到的画面,爱烈巴坦之球被成功打破,他伤亡的部下肯定得到了即时救治。


    虽然免不了牺牲,但应该还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活了下来。


    所以他看向守在自己床边的夏盖,轻声问:活了多少人?


    早已从治疗仓中出来,日夜守护在阿缇琉丝身边的夏盖听到这句询问,浑身僵硬,心痛到哽咽,那双森绿的眼眸泛红,被死死压抑的痛苦和担忧终于再也无所遁形:


    “全都死了,上校。除了我和你,所有人都死了。”


    第38章 破碎与重拼 前世:前夫哥最后还算是个……


    在军部上空飘扬了四年的伊德瑞迩营旗由阿缇琉丝亲手降下, 他拖着大病未愈的身体,坚持为自己的士兵进行最后的送别。


    日光温和灿烂,他却感到无处不在的寒意遍布四肢百骸, 犹如坠入深冬雪原上的冰窟, 无论怎么挣扎都找不到上岸的出口。


    整整三千人, 全都尸骨无存,救援舰队说他们死于湮灭反应后续的高温辐射和冲击波,阿缇琉丝甚至无法和他们的遗体道别。


    这场送走了他所有士兵的战役,使他成为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少将。


    无数荣誉光环加身,阿缇琉丝沉默着在军部建制名单上划去伊德瑞迩的番号, 尝试了几遍他的手指都不停颤抖,始终无法做到划下简单的划痕, 最终是夏盖握着他的手,坚定完成那最后一笔。


    他没有流泪,只是自从醒来的那句询问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罗萨蒂亚元帅急得团团转,整日唉声叹气,想要安慰他却无从开口, 任何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阿缇琉丝此前的人生太顺利了,殊无一败的常胜将军第一次面临的挫折就是全军覆没,所有人都知道他为自己的军队倾注了多少心血,却在他们牺牲前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


    兰因大公在他入睡后长久地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虫崽, 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想要进入阿缇琉丝的精神海却在瞬间被击退。


    他的虫崽对所有人封闭了内心,不再是十几年前不管受了什么委屈只要雄父抱抱就都能好的幼崽了。


    这次的打击太沉重,阿缇琉丝对谁诉说都于事无补, 对谁倾诉都觉得难以启齿。


    为什么没有做到更好呢?


    那个时候,真的就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吗?


    他日日夜夜着魔般地在内心不停叩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救下他的军队, 为什么会让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你真的有尽全力吗?为什么没有把一切都考虑进去?


    腕上终端不停震动,叶菲烈尼发来了无数消息,阿缇琉丝在昏昏沉沉中垂眸,却只看到最新的一条。


    看看窗外,阿摩,今天有晴朗的阳光和湿润的微风,我想和你漫步其中。


    可是我走不出去了,叶尼。


    他在心里歉意地说。


    他走出了猩红血夜,却也彻底困囿其中。


    直到这一刻,他恍然明白列昂的苦难内涵与十多年来的自我磨合。


    原来打碎自己再重新拼好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佐伊无数次敲响他的房门,在无人应答后便只是静默站在门口几个小时,然后悄悄离去。


    因为没有开门,所以阿缇琉丝未曾看到佐伊痛苦的眼泪。


    他没有流下的泪水,从挚友的眼中滴落。


    夏盖夜以继日地守在他的身边,这个失去了从军以来几乎所有战友和同僚的雌虫是和他一样的幸存者,却表现出无比的坚韧和镇静。


    阿缇琉丝慢慢翻着跟随自己近十年的军事手札,语气平淡地问副官,自己是不是很软弱。


    温和的灯光落在手札内页上,有些字迹因年代久远而泛黄模糊。


    夏盖坐在他的身边,一遍遍告诉他:阿缇琉丝是所有人心中最坚强的指挥官。


    只是因为您活了下来,所以我才可以忍受一切痛苦。


    因为只有你对于我来说是不可失去的。


    夏盖在心中默默补充。


    在阿缇琉丝看不见的地方,他同样痛苦到彻夜难眠,但是只要他的少将还在,这些痛苦就都可以忍受,都可以被时间抚平。


    他不仅为了自己的同僚战友而痛苦,更是为了阿缇琉丝的痛苦而痛苦。


    爱之深,痛之切。所有长在阿缇琉丝心里的伤口,都以成千上万倍的程度在他心里发作。


    从手札里掉落一张小小的纸条。


    阿缇琉丝俯身想要捡起,夏盖却比他快了一步。他向自己的副官伸手,对方却第一次对他摇头。


    副官摇着头说:不要看。


    阿缇琉丝没有说话,只是始终保持着伸手的动作。夏盖的绿眸中带上哀求,他心爱的少将却不为所动,平静地看着他。


    于是,他颤抖着将纸条放在对方的手心。


    原来是瓦伦丁曾经写给阿缇琉丝的诗句。


    阿缇琉丝只撕下了这一句,放在自己的手札里。


    我给你绝望的日落,荒郊的月亮。


    瓦伦丁最终给阿缇琉丝的是比这些都要沉重的生命与信任。因为信任自己的长官,所以毫不犹豫地无悔追随,直至付出生命,直至战死母星。


    阿缇琉丝的手颤抖了一瞬。


    这张几乎没有重量的纸条在此刻重逾千斤。


    他最终还是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如同无事发生般前往军部述职,狰狞彻骨的伤口却没有愈合,只是被掩盖在新生的血肉之下,等待着下一次的肆意发作。


    所有人都以为阿缇琉丝走出来了,包括他自己。


    直到军部再一次对他下达调令,他却下意识地拒绝。


    整个办公室都陷入了寂静,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长官拒绝调令。


    马蒂厄在这瞬间眼眶酸胀,嘴角强装的笑容再也无法支撑,滚烫的泪水让他痛苦得喘不过气。


    收复母星赛楞斯后,第一军团罕见地没有举行接风宴。


    因为上次接风宴中将近一半的人都死在了母星。


    阿缇琉丝在脱口而出的拒绝后愣怔了几分钟,他没有说话,似乎在消化自己作出的决定。


    最终,他平静地说: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会重返战场的。


    被他拒绝的调令最终由第九军团的副军长列昂·阿列克完成,他完成得很出色,以阿缇琉丝的目光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回到军部后,列昂对阿缇琉丝发出前往弥米尔之脊的邀请,被拒绝后他再三坚持,后者终于动摇,随他一起登上了这座安提戈涅最出名的山峰。


    在帝国的神话中,弥米尔因触怒朱庇特被罚用脊背支撑天空,最终化为安提戈涅上丛林茂密的山峦。


    弥米尔之脊并不高,背叛朱庇特的神拥有着狭窄的脊背。


    所以他们很快就登顶,而在行走攀登的过程中,列昂无数次企图打开话匣,都被阿缇琉丝平淡接过,然后陷入沉寂。


    从山顶往下去望整座城市,仍旧如同深陷牢笼,这座山峰的高度无法令他们俯瞰安提戈涅。


    明明没有走多久,阿缇琉丝却觉得很累,他罕见地没有顾及礼仪,随意地席地而坐,微风吹过他的面颊,微长的发丝垂在眉间,美丽得犹如没有灵魂的人偶。


    距离猩红血夜已经过去四个月,这是列昂第一次看到阿缇琉丝。


    列昂在他身边坐下,长久地凝视他,没有再次尝试与他交谈。


    冷漠如雪川的雌虫犹豫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读取条,递到阿缇琉丝的面前,当后者投以疑惑的目光时,他温柔地说:看看吧。


    小小的读取条被贴上终端,检测到蕴含的大量信息,虚拟光屏自动升至半空,开始播放读取条中的内容。


    零零碎碎的文稿和各种视频加起来正好三千条,全都关于伊德瑞迩营的士兵。


    列昂低沉的声音在阿缇琉丝耳边响起:“我去医院看你的时候,你已经回到了提丰城堡,我见不到你但又不想干坐着,所以我想你可能会需要这个。”


    他在这四个月里日夜不休,和自己的部下们找到了阵亡士兵的亲人,送上慰问的同时收集了这些军人的生平,包括从小到大的事迹和从军后每次获得的荣誉,甚至收集到了不少前往参与斩首行动之前的留言。


    “听说这次行动很危险,不过我相信上校,也相信自己,回来后一起喝酒嗷,到时候我请客,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这次谁都不许和我抢先锋,受点伤没准还能得到上校的亲自慰问。什么叫痴心妄想,这是合理诉求,和你们这些木头脑袋说不通。”


    “兄弟,这次回来我就和伊莱亚斯求婚,到时候你给我出点主意呗,你说雄虫更喜欢什么样的戒指,金子的好看还是钻石的好看?”


    “雌父,星舰马上要启动了,我先挂了,你平时少喝点酒,已经不是一百三四十岁的年轻虫了,和雄父多注意身体,等我回来就请假回家看你们。”


    所有士兵的人生像瀑布般展现在阿缇琉丝的面前,每句话、每个片段,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而在最后,阿缇琉丝看到了瓦伦丁的遗言,这个同样出身贵族的雌虫,在死前最后一刻通过黑匣子录下了一段断断续续的话语。


    “咳咳……不要难过,咳咳……上校,上校我们赢了,要尽情地……尽情地笑……”


    要尽情地欢笑,尽情地庆祝你的胜利和荣誉,记住我吧,但是不要为了你胜利之路上的牺牲而回首驻足。


    因为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值得的。


    “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性命就不再由自己主宰,或死于敌人的子弹之下,或死于自己的恐惧之中,生命在战争中是如此的脆弱。”列昂为阿缇琉丝拭去不知不觉间已经落下的泪水,温柔地说,“可是你让这些脆弱变得有了意义,你曾经告诉我不要畏惧活着,而现在我想对你说——”


    “你让我们不再畏惧死亡,因为你是最优秀的指挥官,在令人胆寒的死亡之前,站着永远不会让他的士兵无谓牺牲的阿缇琉丝。”


    滚烫的泪水被微风一吹就变得冰冷,阿缇琉丝愣怔地看着光屏上鲜活肆意的热烈生命,像枯萎许久的花草逐渐找回自己的存在。


    “我曾经也是士兵的一员,那时候我每天都在祈祷遇到靠谱的指挥官,我的运气很不好,边境军的高层有太多酒囊饭袋,他们将距离首都星无比遥远的神弃星当做自己的地盘,无所作为而又草菅人命。


    “但我的运气又可以说得上不错,因为我没有死在他们手中,我活着爬到了首都星,所以我第一次在表彰仪式上看到你的时候,想的是,原来这就是救了无数雌虫士兵的军官,原来就是你把我们的命当成命。”


    “如果我也是伊德瑞迩的一员,我只会觉得死得其所,因为你优秀的指战能力和面对生命郑重的态度,曾为我免去了无数次的死亡。”


    “所以,没有人会指责你,你要做的是放过自己。”


    阿缇琉丝注意到列昂口中的第一次相遇,但他以为是列昂记错了时间地点,完全没有想到当初梵王星上的指挥官可能另有其人。


    他终于明白列昂多年来的静默内心,在这一刻他和列昂有着相似的、无法与自我和解的痛苦内在。


    几年后,阿缇琉丝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他回想过往,觉得自己大概是在此刻才真正爱上列昂。


    但其实不一样。


    阿缇琉丝有着远比列昂强大坚定的内心,他会迷茫悲伤,却不会用所爱之人的痛苦来明晰自己的心意。


    在此刻开解了他的列昂,从未真正开解自己。


    列昂用周围的枯枝败叶升起了篝火,热烈明亮的篝火像风中舞蹈的精灵。


    他说:“在神弃星上,如果哪个幼崽生病了,就会被带上山峰,在我们的传说中,只要跨过山顶上的篝火,一切疾病灾厄都会远离的。”


    接着他看向阿缇琉丝,轻轻地说:“阿摩,你只是心里生病了而已,我和你一起跨过这个篝火,从此一切都会变好的。”


    快快地好起来吧,我的阿摩。


    此刻衷心祝愿着阿缇琉丝,希望他能从此喜乐健康的列昂,在三年后,将可以挽救对方生命的龙牙留在了漆黑无边的提坦之森,一步也没有回头地离去。


    第39章 急转直下 前世:一切的真相


    那位雄虫少将的事迹已经传遍帝国, 在第九团担任文职的尤利西西更是对一切都清清楚楚,除此之外,他还知道列昂奔波多月只为了制作一个小小的读取条。


    当列昂从弥米尔之脊回到家中时, 已经趋近深夜, 他诧异地看到枯坐于沙发上的尤利西西, 随口劝对方早点睡觉,准备回到二楼自己的卧室。


    “哥哥,你和阿缇琉丝少将一起去了弥米尔之脊吧。”坐在黑暗里的尤利西西平静地询问,声音里却只有笃定。


    “嗯,有事么?”连轴转了四个多月, 几乎每天只有一小时可以闭目养神的列昂耐住性子问道,“去睡觉吧, 尤瑞。”


    尤利西西轻笑了一下,他打开客厅的水晶吊灯,原本漆黑的别墅刹那变得灯火辉煌,而他就在这灯火辉煌中看着强大冷硬却难掩疲态的兄长,默默下定了决心。


    原本被他准备好隐瞒一辈子的事情, 终究还是要向眼前的雌虫坦白。


    以前他怕列昂嫌恶自己,现在他却只怕列昂抛弃自己。


    尤利西西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可是我睡不着啊,哥哥。我不想让你自责愧疚, 但是,你好像真的爱上了那个少将,明明说好了不会抛弃我的。”


    他以无比坚定的姿态脱下身上的T恤, 鞘骨轻振,第一次在列昂面前露出自己的翅翼。


    在列昂震惊的眼神中,尤利西西心里痛得发抖却仍旧保持着笑容, 从来都被自己的兄长认为是柔弱而需要保护的小雄虫,露出让列昂陌生的平静镇定:“雌父死的时候,我们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这一点,哥肯定记得比我清楚。雌父和你说我生病了需要去医院,而他没有说出的实情是——


    “我是个残废,他在星网上排了很久的队,才在那天为我抢到基因诱导剂。”


    尤利西西的翅翼是只有正常雄虫三分之一大小的残翅,是基因突变导致的先天畸形,拥有残翅的雄虫不仅身体孱弱,精神力的等级往往也很低。


    “当时我五岁,是治疗残翅的最佳时机,可是雌父死了以后,我错过了这个时机,此后终身都得带着这对丑陋的翅翼活着。哥哥,你尽可以追逐自己的幸福,但是我一个人可能坚持不下去了。”


    像一尊雕像站在原地,列昂冰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双残缺不全的翅翼,连缓慢的眨眼都无法做到,猝然重大的打击之下,他已经失去所有的思考能力,震悚地看着尤利西西,木讷呆愣在原地,无法说出一句话。


    这一刻的惊悚恐惧,比他十几岁那年筋疲力尽地倒在战场上,赤手空拳面对无数强大敌人时还要强烈百倍。


    因为那时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现在他却只能活着。


    尤瑞病态的依恋在这一刻被他彻底明晰,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恐惧与释然,如同头顶悬挂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劈斩而下。


    爱果然不能是幸福的。


    列昂甚至想不起来问尤利西西,为什么不在来到首都星后立刻告诉自己这件事,为什么从来不让自己带着他去医院寻找治疗的可能性,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才说出来。


    偏偏要在他的阿摩最需要他的时候说出来。


    关于这些问题,他一个都想不起来。


    列昂彻底忘记了那个俊美温柔的少将,他所能想起来的,只有对不起。


    他怎么可以忘记已死之人让他照顾好尤瑞的嘱托。


    除了雌父,幼弟的一生也被他彻底毁了。


    几年后,当他跪在阿缇琉丝的墓前,被谢默司打到濒死时,昏昏沉沉间突然醍醐灌顶——自己大概就是此刻彻底放弃阿缇琉丝的。


    在对方彻底爱上他的这天,他彻底放弃了阿缇琉丝。


    从这天开始,列昂频繁地申请参与军事行动,企图用这种方法避免和阿缇琉丝碰面,他再次奔走在帝国的边境,始终把尤利西西带在身边。


    列昂做到了自己的承诺,没有留尤瑞一个人在首都星等候,而他清楚地知道,他只是用自己的孤独去慰藉对方的孤独罢了。


    军务闲暇时,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对方说话,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


    第无数次打开和阿缇琉丝的对话框时,他删删减减组织了半天的措辞,又重新编辑,接着仍是删除。


    他看着阿缇琉丝在受到冷遇后发来的最后一条讯息:神教最近很不安稳,务必一切小心。


    视线转移到尤瑞身上,在看到对方不明所以却仍旧对自己露出笑意后,他终于彻底下定决心,发送最后一条讯息,然后再也未曾打开过这个对话框。


    列昂发送的是:不要再联系了。


    不论那头的阿缇琉丝是什么反应,这边的列昂已经再次登上了前往战场的星舰。


    他觉得自己可以很快忘记一切,只有尤瑞是他无法舍弃也不能舍弃的。


    可是事态并未止步于此,个体之间的情感纠葛最终被时代命运的洪流所裹挟,不愿被洪流裹挟着前进的阿缇琉丝最终还是投身其中。


    一触即发的命运之鼓上,所有人都被迫起舞。


    这艘星舰成为列昂的死亡列车。


    在这场战役中,他平稳了多年的精神海突然毫无征兆地彻底崩溃,甚至未曾经历第一阶段的意识解构,就直接滑向第二阶段的深渊。


    是彻彻底底的失控与暴走。


    而在失去意识的暴走之中,列昂杀死了神教的随军主教。


    随之而来的是神教铺天盖地的怒火与报复,这个盘踞帝国万年的庞然大物彻底陷入暴怒,发誓要替自己的主教报仇,祂终于找到名正言顺的理由除去这个拒绝了自己橄榄枝多次的副军长。


    无法对此坐视不管的阿缇琉丝夜谒玛尔斯大帝,当他赶进盖亚宫时,收到的是神教针对列昂·阿列克发动的神谕通缉令。


    神谕通缉令,每次发出都意味着不死不休。


    “我必须救列昂。”阿缇琉丝直视着玛尔斯大帝,“无论是什么样的代价,我都可以向您付出。”


    列昂·阿列克此刻正被扣押在军部监狱,是被送上军事法庭,还是被送到神教手里,只在玛尔斯大帝一念之间。


    前者尚且意味着微弱的生存机会,后者则是十死无生的绝对困境。


    “神谕通缉令意味着什么,不需要我和你过多解释。”玛尔斯大帝冷酷地回复他。


    “我以为对神教的战争早已发动,我们无须向其低头。”阿缇琉丝同样冷漠地说,“事已至此,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和必要。”


    “你以为……”玛尔斯大帝罕见地露出一个笑容,“那你知不知道,我们要用什么去应对神教的两具神蜕?”


    他平静地说着阿缇琉丝从来不曾知道的、只有帝国寥寥几位掌权者才知晓的事实:“切丝忒和内尔伽勒,这两具神蜕从来不曾属于帝国。其中蕴含的‘分裂’与‘感染’之力,可以让神教顷刻拥有大量高等级雄虫,这其中当然有高额的失败风险,可就算失败,他们也能得到被‘分裂’后的无数个残缺的精神力本源。”


    “这就是灵巫制作的精神力炸弹。”


    “一个雄虫,轻易便能被分裂成无数个精神力炸弹,当他们被投入战场的时候,你猜用几万个雌虫才能填平一个雄虫带来的伤亡?”


    “而这些雄虫全都来自我们的民众。现在,你告诉我,我们用什么去应对神教?”


    “陛下!”追着阿缇琉丝而来的兰因大公和罗萨蒂亚元帅终于赶到,兰因失去了往日的淡定,高声呵斥道,“现在不是和阿摩说这个的时候!”


    罗萨蒂亚元帅拉住自己陷入震惊的虫崽,放缓了语气说:“阿摩,列昂·阿列克的精神海崩溃不是偶然事件,那个死去的主教攻击了他的精神海,神教执意要对他动手,你保不住他的。”


    然而抓住他们话语中漏洞的阿缇琉丝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打算,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三位长辈要将列昂作为弃子,他摇着头说:“如果神教真的强大到无法抵抗,雄父不会轻易对其宣战。列昂是神教向帝国示威的牺牲品,你们早已做好对神教动手的准备,只是不愿意为了他出手。”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忌惮什么,但是我不需要你们出手。”阿缇琉丝沉默了片刻,接着说,“缔结荣誉婚姻会让列昂成为我的附庸,让我去成为这场战争的先锋。”


    “阿摩,”兰因大公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就一定要救他?”


    回答他的,是自己虫崽坚定的神情。


    平静看着这出闹剧的玛尔斯大帝没有理会兰因的阻拦,冷淡地说:“既然你执意要成为先锋,时机也已经成熟,那么是时候告诉你一切真相。”


    “这本该是属于我们的战争,担子却落到了你身上。”玛尔斯大帝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在这瞬间,阿缇琉丝甚至窥见一丝内疚,“无论如何,我们这些长辈欠你一句道歉。”


    “不要再说了,陛下!”兰因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丝哀求,“没有阿摩,我们照样可以取得胜利,所以不要再说了。”


    玛尔斯大帝叹道:“兰因,你忘了阿摩诞生之前我们是怎样被神教压着打的,距离胜利如此之近的时候,即便是你,也会因为不忍而作出不理智的决定么。”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兰因,转头去看站在原地,因为已经隐约对命运有所明悟而沉默的阿缇琉丝。


    “你认为,什么是神迹?”


    “是世所罕见的精神力天赋,还是明明身为雄虫,却有着足以媲美顶尖雌虫的身体素质。”


    “阿摩,你的出生就是神迹。在兰因无法承受神蜕的伟力时,恰好你出生了,出乎所有人意料,年幼的你,承受住了神明的一瞥。”


    “让神教为之疯狂千年的神蜕,仅仅只是我们造物主心血来潮的一眼而已。朱庇特向我们揭示宇宙的一角,这种令人灵魂深处都为之战栗的力量,其实不过是神明遗留在这个世间的蜕壳。”


    “在和神教长达千年的斗争中,我们已经失去了前三具神蜕,如果无法掌控第四具,那么世界将由一群疯子主宰,所以当时刚刚出生的你被放进了神墓之中。”


    “帝国最精锐的研究者们注视了你二十多年,你在成长过程中所展现出的天赋固然令人惊叹,但鉴于你本身的基因潜能,这些表现还无法被称为神迹,巴德尔是否与你成功融合仍旧是未解之谜。直到猩红血夜——”


    “在超越极限的负荷中,神明书写于你体内的基因序列终于激活。”


    “你留在夏盖精神海内的精神力,使他具有了一丝‘免疫’之力,朱庇特最终还是眷顾了我们。”


    “第四神迹就此诞生。这是我们眼中的神迹,也是兰因此生最痛苦的事情。”


    “如你此刻猜到的那般,原始神盔虫的苏醒并非意外,研究员需要知道神蜕在何种绝境中才会被激发,虽然很残酷,但这是一场完美的实验。”


    这一刻,似乎有莽莽寒气越过无数山脉将阿缇琉斯从头到脚吹彻,命运于茫茫宇宙中对他缓慢而又冷酷地投视,如巨大冷眼俯视着他的全部人生。


    所谓惊才绝艳,所谓将不世出,不过是沙盘上无力渺小的棋子,他不堪一击的王国于此刻彻底倾覆。


    “原来如此……”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之中,阿缇琉丝惨然低语,“原来这就是有如神迹。”


    猝然冲击之下,他松开已经咬到麻木的牙关,一字一顿地说:“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他们都会死,对吗?”


    可是你们不在乎。


    罗萨蒂亚元帅转过头去,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在他身边的兰因颤抖着嘴唇,流着泪看着阿缇琉丝,却到底无法说出一个字。


    最终只有玛尔斯大帝沉默地点头。


    年轻国王所向披靡的骑士们,原来被命运之手轻轻一推就会倒地不起。


    阿缇琉丝可以是所有人的救星,但却救不回自己最想挽救的人,终生困囿在那个猩红的夜晚,他变成输光所有底牌的光杆司令。


    在他好不容易接受自己的士兵阵亡的事实时,他们却告诉他,伊德瑞迩死于所谓的实验。


    巨大的圆月悬挂在安提戈涅的夜空,盖亚宫顶楼是享受夜景的最好去处,顶层由全景落地窗组成,令身处其中的虫族仿佛置身夜空。


    数万年都不曾改变的月亮始终温柔澄澈,庄严而慈祥地注视着这个星球上的所有生灵,它的光辉既照耀最底层挣扎求生的虫族,也照耀权柄通天的大帝。


    此地突然变得陌生可怖,始终一往无前的雄虫少将从现在开始学会向命运低头,所有的矜骄抱负霎那心灰意冷,可他没有办法去恨任何人。


    “在你之前,有612名高级雄虫进入神墓,却只有一名雄虫以牺牲精神力为代价活了下来,其他雄虫全都失败身亡,其中508名来自底层和中小贵族,104名来自选帝侯,而你的雄父差点成为第613个。”


    “所以不是只有你在痛苦,我所有的孩子都死在了神墓里,如果你没有诞生,那么在你的雄父失败后,我会走进去。”玛尔斯大帝平静地叙述,“这个帝国从来不缺将领或者国王,缺少的是让这些人前赴后继死去的决心和意志。很多时候,所谓生命,不过是一连串的数字而已。”


    “无数人从生来命运就始终掌握在他人手里,他们朝生暮死,一辈子也不知道是谁在操控他们的人生,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该轻易死在神教手里。”


    这位来自尼普顿家族的雄虫,面容平静地说着冷酷的话,神色是绝不会动摇的坚定与冷漠。从少年君王开始,执掌整个帝国权柄数十年的雄虫,已经抛弃了全部的情感和悲悯,完全变成遵循着正确是非来作出决策的政/治机器。


    冷酷是为了成全更大的悲悯,但如果仅凭悲悯,他走不到如今大帝的位置,更无法在与神教的斗争中坚持到如今。


    阿缇琉斯被教得很好,面对民众强大却又悯弱,面对敌人冷酷却不残忍,他诞生于双亲恩爱的贵族,沐浴着爱意长大的雄虫永远做不到痛恨所爱之人,即使他的一切以最惨烈的方式被毁去,他最悲痛的也是死去的部下。


    阿缇琉丝视荣耀如生命,始终忠诚于自己的帝国和家族,在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候,他所具有的巨蛇意志让他无法退居后线。


    “雄父,我也是你掌握的虫族之一吗?”在令人五内俱焚的痛苦与失望中,阿缇琉丝由本能驱使着轻声询问。


    兰因无法回答,他想说不是的,你是雄父最大的骄傲,也是雄父最爱的人,可是唯独此刻,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这句话。


    在阿缇琉丝最需要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兰因是真的后悔了,可二十多年前也是真的没有办法,如果他可以承受神蜕,那么阿摩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放入神墓。


    不是为了他自己的性命,而是为了种族命运不落入神教之手。


    在这彻底的寂静中,玛尔斯大帝叹了口气,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在今晚将一切真相彻底摊在阿缇琉丝面前:“你有权知道巴德尔工程的总指挥。”


    这场闹剧居然还没结束。


    阿缇琉丝诧异于自己此刻的平静。


    在他觉得自己应该失去理智的时候,这名为理智的东西却在他脑中根深蒂固地存在,强迫他去接受眼前的一切。


    在他面前总是没心没肺的佐伊,此刻陌生得让他认不出来。


    面容冷酷肃穆的军官走进会客厅,他似乎完全没有被沉滞的氛围影响,极其标准地向阿缇琉丝行了个军礼,沉声道:“巴德尔工程的行政领导者,佐伊·耶梦德·芬尼尔少校,代替这个国家的所有虫族,向您致敬。”


    阿缇琉丝的大脑艰难运转着:“所以,那个在神墓中失去精神力的雄虫,就是你。”


    佐伊默认。


    玛尔斯大帝补充道:“当时他只有四岁,仅差最后一步就可以成功。他在知道自己背负着种族命运的情况下进入神墓,却失败在这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从他身上,我们吸取了教训,直到确定巴德尔和你融合成功后,真相才被摆在你的面前。佐伊虽然没有成功,却作为靶子,替你吸引了数十年神教的注意力。”


    “神教一直在寻找神迹。”玛尔斯大帝说,“所以,从神墓中安全走出的佐伊成为祂们眼中嫌疑最大的那个人。”


    “来到我的身边,成为我的挚友,也是为了更好地随时监视我,对吗?”阿缇琉丝平静地问佐伊。


    冷酷的平静在这刹那再也无法维持,佐伊深呼吸了一下,一如往昔在阿缇琉丝面前那样,他竭力维持着轻松笑意地说:“阿摩,大部分人都只是你生命玻璃窗上划过的雨滴,但是难免有几个是鸟屎,包括我在内。”


    我说了,你不会原谅我的。


    因为此刻,我比你更恨自己。


    早在数十年前就注定的背叛,直到此刻才被彻底揭露,他已经窃取了多年阿缇琉丝的信任。


    阿缇琉丝沉默不语,他没有回应佐伊的话语,只是目光再也没有落在对方身上,仿佛这个虫族从来不曾存在于他的生命之中。


    这是此生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阿缇琉丝没有对佐伊说出过原谅二字,也没有再见佐伊一面。


    三年后,得知阿缇琉丝死讯的叶菲烈尼也从未原谅过佐伊,彼时的叶菲烈尼距离教皇只有一步之遥,真正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那个发誓要带他脱离塔尔塔洛斯神教的挚友却永不会再回来。


    “哪怕有任何其他的办法,我们都不会选择这么做。”玛尔斯大帝保证道,“你是最优秀的厄喀德那,日后也会是帝国史上最优秀的大帝。”


    “但是在此之前,我要配合帝国的研究员,对么?”阿缇琉丝轻声问道。


    出乎他的意料,玛尔斯大帝否认道:“不,这不是交换,而是补偿。关于拯救这个种族的言论,从来都不是命令,而是请求。”


    而所有人都知道阿缇琉丝不会拒绝。


    神明陨落的世界里,他会成为此世间的救世主。


    在对神蜕的研究远落后于神教的情况下,帝国无法和神教彻底撕破脸,而神教也因还未找出巴德尔的融合者而与帝国保持着诡异的和平。


    荣誉婚姻最终成为唯一拯救列昂的方法。


    彻底失去意识的列昂被移交到阿缇琉丝手上,他当着枢机主教的面带走了装着列昂的防虫笼,对方所有的表情都藏在平静的黑纱之下,站在原地静默地目送他的离去。


    神谕通缉令只能对九大选帝侯以外的贵族平民生效,缔结荣誉婚姻的列昂因成为阿缇琉丝的附属而逃过一劫。


    这不是阿缇琉丝设想中自己该和列昂拥有的婚姻,但是没关系,他会和列昂解释清楚的。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将精神力向列昂倾泻而去,对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理智和他完婚。


    迟则生变,等结婚后他会彻底治好列昂的精神海,当务之急是镇压对方暴乱的精神海,以这场荣誉婚姻杜绝神教停留在列昂身上的视线。


    婚礼的地点被定在当初列昂送给他的私人海滩上,这场婚礼只有地点符合阿缇琉丝曾经的幻想。


    他将自己完全沉浸在婚礼的筹备中,用忙碌麻痹自己的内心,只有不停地运转,他才能短暂忘怀自己的命运。


    在仓促的筹备期间,他看到列昂的终端上有无数条来自尤利西西的讯息。


    他简略地替列昂报了个平安,让对方不要担心兄长。


    阿缇琉丝并不知道尤利西西对列昂抱有怎样的情愫,也不知道列昂此前所说的不要联系是因为对方,所以在百忙之中他没有详细解释这场荣誉婚姻,只是简短地让对方不要担心。


    于是尤利西西是从新闻上得到自己的兄长即将结婚的。


    当精神海崩溃的列昂短暂地找回神智时,他已经穿上白色西装,走在无数礼花中。


    而阿缇琉丝站在红毯的另一头等待着他。


    这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坠入梦境,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事情呢,梦里的事情怎么可能成真呢。


    但是只有片刻,他的恍神与心软都只有片刻。


    因为下一秒,他就想起尤瑞的残翅。


    婚礼和幸福,都不是他应该拥有的。


    在对不起尤瑞和让阿缇琉丝痛苦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为什么呢。


    数年后,当列昂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悔恨自戕于提坦之森时,他终于敢去回忆此刻,也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阿缇琉丝爱他。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阿缇琉丝的爱,是真正永远温柔而坚定的爱。


    主持婚礼的司仪含笑递给他手环,这象征着忠贞不渝与永无止尽之爱的莫比乌斯环被他恍惚接到手里。


    眼前的阿缇琉丝变了好多,在弥米尔之脊上好不容易有些生气的小雄虫,现在又变得死气沉沉,发生了什么呢?


    眼底眉梢都是哀伤的阿缇琉丝,却对他温柔一笑,轻声说着:从此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关于这场婚礼的所有疑问混合着对阿缇琉丝的怜惜被尽数吞入肺腑,眼前之人的哀伤不会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了,他也无法和对方完成这场婚礼。


    列昂握着这只手环,他的终端在此刻震动。


    是尤瑞发来的视频,定位显示已经废弃的水族中心大楼。


    他突然有种无比强烈的恐惧预感。


    这是一段从楼底以仰视视角拍摄的视频。


    尤利西西说:新婚快乐,哥哥。


    然后就是满屏的鲜血。


    条条青筋从列昂的手背暴起,满目血色让他刚刚平息的精神海轰然崩溃。


    他再次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也再次无法守护任何事物。


    这二十多年好像只是一个闭环,为了让他再经历一次曾经的绝望痛苦。


    手中的莫比乌斯环在此刻变得如此沉重滚烫,好像沾满了尤瑞的鲜血,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握住。


    爱果然只能是痛苦的。


    尤利西西用自己的死再次告诉列昂这一事实。


    那双看向阿缇琉丝的冰蓝瞳孔,终于如往后数年般充满了恨意与憎恶,列昂颤抖着问: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尤瑞因此而死。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


    所有未尽的话语被他用实际行动告知阿缇琉丝,那本该被他戴在对方手腕上的莫比乌斯环,在他手中猝然扭曲变形,然后在他的仇视中,被扔进芙达尔海。


    广袤偌大的海平面上,这一只小小手环的坠落并未溅起一点水花。


    意识散去的随后,他看到的是阿缇琉丝伤心欲绝的脸。


    但这次,连片刻的心软都没有了。


    这次精神海崩溃让他陷入了长达两年的沉睡。


    等列昂再次醒来,他会彻底毁了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他活下去的阿缇琉丝。


    第40章 三年 前世:如果这是最后的一页,能否……


    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却发生了诸多足以影响无数人一生的事情。


    厄喀德那的继承人为了自己的雌君与家族决裂,兰因大公绝不允许自己的继承人将缔结了荣誉婚姻的列昂·阿列克作为雌君,那位小伯爵却执迷不悟, 最终亲手挖去自己手腕上的族徽, 以绝不后悔的姿态脱离家族。


    阿缇琉丝对自己的雄父说:既然要向神教隐瞒神迹的存在, 就让他们觉得我无药可救,救世主怎么会是一个为了雌虫放弃一切荣誉的雄虫呢?


    这个几年前在新闻中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因为脱离家族再次登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这次的阿缇琉丝却眼眸沉寂,不复意气,不复璀璨。


    青春欢乐的快步舞曲终究还是结束了。


    兰因红着眼睛看他, 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看着阿缇琉丝亲手挖去十几年前自己为他纹制的族徽,一颗心随着阿缇琉斯挥下的利刃变得鲜血淋漓。


    兰因知道这个孩子想爱他也想恨他, 却不能爱他也不能恨他。


    阿缇琉丝不仅是为了蒙蔽神教的双目,更是在惩罚他自己。


    兰因的虫崽太温柔了,所以没法在得知一切真相后,在送走自己所有的士兵后,依旧心安理得地做着大贵族。


    最终, 阿缇琉丝离开提丰城堡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走,除了一只小小的手提箱。


    其实以阿缇琉丝的年龄和爵位,他早就可以搬出城堡了,但兰因的不舍与爱怜让他一直留在这里, 现在兰因却成为他离开的理由。


    小时候,他每次和雄父吵架都会带着这只对于幼时的自己而言显得格外巨大的手提箱,假装离家出走。


    但这次, 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两年中,阿缇琉丝逐渐知道了更多的真相,比如尤那达斯的背后其实是神教, 比如当初被他亲手捕获的灵巫正是第二、三具神蜕的融合者,比如巴德尔虽然和他成功融合,但帝国的研究已经落后神教太多,现在还不是宣战的时候。


    所以这两年中,他一边配合着帝国的研究,一边单向灌溉着列昂的精神海,即使后者从未对他开放。


    夏盖一次又一次地恳求他,多为自己的身体着想。


    他表示自己听进去了,精神力却在这种几乎榨干般的实验和灌溉中一点点衰竭下去,其实只要停下这两者间的任何一项,他的精神力都不会衰竭,但偏偏他无法停止任何一个。


    玛尔斯大帝告诉他,不必如此着急。


    阿缇琉丝却说:我等不及。


    等不及向神教挥去最后一剑。


    随着研究进度的飞速进展,民众中已经有敏锐的人发现盖亚宫和神教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这个隐忍了神教千年,名义上坐拥帝国最高权力的机关终于越来越硬气。


    莫名失踪的雄虫越来越少,神教再也无法轻易地向各地政府施压,迫使他们向自己交出用于实验的普通雄虫或者雌虫。


    终于,祂意识到巴德尔大概率已经被帝国彻底掌握,在这两年里精神力以不正常的速度快递衰竭的阿缇琉丝重新回到祂的视线,但为时已晚。


    巴德尔工程的理论部分已经彻底研究完毕,接下来就是投入应用。


    这具神蜕的力量是“免疫”。


    从阿缇琉丝精神力本源分裂而出的无数分裂体,在理论上可以让雌虫免疫所有的精神力攻击。


    然而帝国未能完全掌握第二具神蜕切丝忒“分裂”的力量,当初被阿缇琉丝亲手捕获的灵巫,还未等他们深入研究,就已经被神教截走。


    所以本该对阿缇琉丝没有副作用的精神力本源分裂,不可避免地很大程度上造成了他的精神力衰竭,效果也大打折扣,将分裂体移植入精神海的雌虫士兵仅能得到百分之五十的免疫防御。


    但仅仅如此,也足够帝国彻底打响对神教的战争。


    教皇英诺森六世放弃神教新庙撤离至其他星球,而在撤离前最后一次惺惺作态的洽谈中,他对玛尔斯大帝和兰因说:我对你们致以钦佩,居然舍得用他融合巴德尔。


    兰因大公回以云淡风轻的微笑,回到提丰城堡后却在阿缇琉丝的房间里枯坐整夜。


    昏黄的灯光下,他无数次地抚摸阿缇琉丝的枕巾,如同以前抚摸自己虫崽的头顶一样。


    怎么会舍得呢。


    怎么能舍得呢。


    那是他最爱的人。


    星历1776年,神教正式叛乱,帝国疆域内近一半的星球一夜沦陷,选帝侯乌拉诺斯宣布投诚神教,至此虫族陷入千年来最为混乱的内战。


    玛尔斯大帝发表战时宣言,号召全帝国的虫族们团结起来,脚下就是家园,背后即是手足,从贵族到平民,请所有虫族用血肉誓死捍卫首都星。


    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死完最后一个战士,都不能再把一个无辜的普通虫族交给神教。


    在真正的生死存亡之际,帝国内部所有势力终于尽消龃龉,除乌拉诺斯之外的所有世俗选帝侯成立盟军,共同御敌。


    阿缇琉丝几年前安插进行政厅的推手,极大程度上促成了这一结盟。


    玛尔斯大帝发表战时宣言的这一天,也正好是列昂醒来的时候,他静静坐在床上,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浏览了这两年来所有的重大新闻。


    那双平静的蓝色瞳孔,定格在荣誉婚姻的标题上。


    他只看到了荣誉婚姻,只知道阿缇琉丝在两年前强行和他缔结了耻辱的荣誉婚姻,却没有看到荣誉婚姻背后的一切真相。


    所以在面对看着自己醒来后憔悴不已却难掩惊喜的阿缇琉丝时,他觉得没有询问的必要了。


    我不再对你的痛苦好奇,也不再认为你有苦衷,也许我真的从来没有爱过你。


    列昂只是平静地问阿缇琉丝,知不知道尤利西西是怎么死的。


    阿缇琉丝则同样平静地反问他:真的没有其他要问的吗,真的没有其他要说的话吗。


    他思考了一下,随后勾出一个嘲讽的笑:荣誉婚姻之后,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场荣誉婚姻,在后世历史研究者的口中,是诸神黄昏的导火索,是帝国迈入黄金纪前最后的腐朽制度产物,在此之后,虫族再无荣誉婚姻。


    个体的情感纠葛终究还是被命运的洪流所裹挟。


    所有挣扎痛苦与血泪悲欢,只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面对列昂的嘲讽,阿缇琉丝将所有隐忍的痛苦吞入心里,只是最后一次问他:真的没有其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吗。


    回复阿缇琉丝的,是列昂充满恨意的眼神。


    于是阿缇琉丝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转而轻松笑着说:他是从废弃的水族中心大楼跳下去的。


    此后发生的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阿缇琉丝的梦魇。


    在他的梦魇里,没有任何虫族可以救他,他也不需要任何虫族的拯救。


    但是在现实中,当他痛不欲生地从满目血色中抬眼时,看到的是被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错过两次的谢默司,以绝对暴力的方式踹开了别墅的防盗门,温和地对他说:你好。


    在他自己都不期待着拯救的时候,却有一个雌虫不打招呼地闯入他此后的生活,并且厚着脸皮怎么也不走。


    一点也不好。


    阿缇琉丝在心中喃喃,随后一头晕倒在列昂旁边。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夏盖罕见地不在身边。


    夏盖戴上阿缇琉丝当初授予他的凤蝶胸针,在兰因和罗萨蒂亚的指示下,时隔两年,再次以厄喀德那亲信的身份行事。


    他从雄保会手里带走了列昂,将关在防虫笼里的列昂带到阿缇琉丝面前,请求少将同意自己杀了这个狼心狗肺的雌虫。


    他说,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一幕,但我更不想隐瞒你。


    虫化的夏盖钻入防虫笼,冷酷森然的视线落在列昂身上,开启了一场完全单方面的虐/杀,而当他终于即将杀死列昂时,始终沉默看着他们的阿缇琉丝却阻止了他。


    他解除虫态,带着满身鲜血站在离少将最近却又不至于让少将闻到血腥味的地方,温柔地哀求自己的主人:“少将,让我杀了他,好不好?求你了,真的。”


    阿缇琉丝走下床,来到副官的身边,微微仰头,伸手盖住夏盖那双充满了哀求的绿眼睛,轻轻说:“不行。”


    这个被雌君撕裂了翅翼的雄虫,在此刻彻底接受和自己的雌君终生怨怼的事实,他不欲再对列昂解释,因为心疼和误会只会出现在爱自己的人身上,而列昂显然不爱他。


    那么,我们就这么冷酷地走下去。


    就这么柔肠百转地日渐冷酷起来。


    在我再也无法前进的时候,带着你一如既往的自由和凛冽向前走去,我不要你的生命中再有悲剧的部分,也不要你再体味何谓无可奈何。


    命运的所有洪流,我会替你承担。


    但我不要在你的面前成为悲情角色,你的史诗中如果要有污点 ,就让我成为那个咎由自取的野心家,在我之后,唯有光明,请大步往前走吧。


    此后的一年里,列昂确实如他所愿,步步高升,直至成为第九军团的第二个上将。


    这一年,是阿缇琉丝认识谢默司的第一年,也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年,一年后阿缇琉丝便走向属于他自己的最后一页。


    在这一年里,谢默司找了一个又一个借口去拜访阿缇琉丝,他理所当然地陪阿缇琉丝种花看书,和阿缇琉丝谈天说地,和夏盖争抢着给阿缇琉丝递去手巾。


    而在一次偶然的交谈中,谢默司终于得知,原来梵王星的初遇里,自己始终被阿缇琉丝错认为列昂。


    如果,如果当初他们得以见面,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谢默司没有对阿缇琉丝说出真相,他清楚地知道,已经错误交付的真心,不会因为寥寥数语而有所改变。


    命运的愚弄,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他发觉自己对好友产生了无法忽视的妒火与恨意,于是终于接受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好友的雄主这一事实。


    在阿缇琉丝不再炫目璀璨的时候,在阿缇琉丝褪去所有荣誉的时候,谢默司眼里的他却始终光辉如同往昔。


    在深爱他的人眼里,他永远是发光的。


    随着战局吃紧,帝国几乎所有现役将领都被投入这场存亡之战,包括列昂和夏盖。


    此时已经递交辞呈、行至油尽灯枯的阿缇琉丝也在只属于他的战场苦苦支撑。


    他要撑到这个国家不再需要他的时候。


    在谢默司认识阿缇琉丝几个月后,他习惯性地抱着一束月下香拜访后者,敲响对方的门铃。阿缇琉丝接过他手中幽紫的花束,谢默司则得到一声温和礼貌的道谢。


    桌上放着一本手札,在阿缇琉丝的默许下,谢默司随意翻阅了几下,目光却逐渐变得专注,里面写满了阿缇琉丝对目前战局的建议,却在涂写中被划掉绝大部分。


    他的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最清晰的只有那句,寻求最低伤亡。


    谢默司心中一痛,视线随之粘在角落里几个字迹浅淡的单词上。


    重整生活。


    他一愣神,阿缇琉丝已经将这本手札抽走合上。


    阿缇琉丝的半张脸藏在书后,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眸,黑色的碎发落在他面颊上,他难得多了几分生气。


    看着这样的阿缇琉丝,谁能猜到他的生活已经一团乱麻。


    谢默司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他看着阿缇琉丝乌黑的双眸,突然感到无比的压抑,就好像看着一捧垂死的花,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将之挽救。


    他真正遇到这捧花的时间已经太晚了。


    阿缇琉丝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平静地转移话题:“烦请你送我去伊桑医生那里。”


    他冷静地说:“我的翅翼,变成灰色了。”


    这是他精神力彻底衰竭的第一天,从这天起他永远地住进帝国医院重症病房。


    帝国军队在被神教掌握得炉火纯青的神蜕力量面前节节败退,阿缇琉丝不分日夜地看着前线战报,无数次痛恨自己此刻孱弱的身躯。


    终于,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帝国领土的进一步沦丧,阿缇琉丝垂眸对着自己身边正在削水果的谢默司说:不要停留在这里,去往更需要你的地方吧。


    这时夏盖已经离他而去,在黑暗的地底长眠,他却连为自己的副官收尸都做不到,只能收起对方的黑匣子,在无数个夜晚一点一点,每一分每一秒地看过去。


    谢默司早已炼就无懈可击的强大心脏,他身为诸神黄昏的总指挥,却始终淡定地停留在阿缇琉丝床边,似乎对每天数以万计死去的人都无动于衷。


    他只想陪在阿缇琉丝身边。


    他亲眼看到过夏盖死后,阿缇琉丝眼里的寂灭和脆弱,他怕自己只是一个转身,就会永远失去这个雄虫。


    被他精心呵护的雄虫却不仅是花束,更是勇士。


    谢默司再一次见证了阿缇琉丝所具有的勇士之心。


    病弱的勇士对他说:代替我,去成为这个国家的英雄。


    很久以后,当谢默司站在阿缇琉丝的墓前时,他依旧无法想象对方说出那句话时是怎样的心情。他只是沉默地点燃一支烟,看着烟灰一点点落下,然后俯身将之收拾干净。


    俯身蹲下的时候,似乎一切悲伤的表情都可以被隐藏。


    他将一束火红的太阳花放在墓前,衷心祝愿那个小王子能够在朱庇特的怀中获得安宁。


    他曾许诺给阿缇琉丝退路,却不知道阿缇琉丝早已无路可退。谢默司今生最自大的事,就是以为自己能够拯救阿缇琉丝。


    火红的太阳花依偎在灰扑扑的墓前,希望在此长眠的虫族来世喜乐顺遂,再无烦忧。


    当阿缇琉丝说出那句话后,谢默司哀求地问:我会把最大的胜利带给阿摩,所以阿摩可不可以答应我,努力坚持到那个时候,坚持到所有虫族都知道你才是英雄的时候。


    他的阿摩笑着答应,但他却总有隐约的预感:这一别,将是永远。


    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谢默司转身离去,走出病房后,所有强装的镇定再也无法维持,他靠在墙边,终于留下狼狈不堪的泪水。


    这个英俊成熟的雌虫终于流下记事后唯一一次的眼泪,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前的呜咽终于从他喉咙里极沉极沉地发出。


    但这一幕在帝国医院太常见了,无数的生老病死与悲欢离合每天都在这座医院上演着。


    即便大权在握如尼普顿族长,此刻也不过是其中普通的一员。


    后来他再也没有落过一滴泪。


    名为眼泪的东西,彻底从他的世界消失。


    他在十几年后才得以死去,心脏却在此时停止跳动。


    后来,谢默司每天都会给阿缇琉丝发去前线战报,阿缇琉丝却一句都没有回复。


    因为那时候的阿缇琉丝已经很难维持清醒,他总是陷入昏睡,有时伊桑只是说话时停顿片刻的功夫,便看到挚友沉沉睡去的面容。


    他无数次恐惧地叫醒阿缇琉丝,又在对方醒来后迷茫的眼神中如释重负。


    阿缇琉丝茫然睁眼,第一句话是,他有没有来看我。


    伊桑不知道这个他,是指列昂还是谢默司,亦或者是夏盖。


    可是这三个人,都不会再来看他了。


    列昂恨他至此,谢默司奔赴前线,而夏盖早已长眠地底。


    在阿缇琉丝苦苦挣扎时,前线终于传来第一个好消息,列昂率领的第九军团从神教手中夺回了帝国的西部星系,而他也因此得以晋升。


    至此九军士气大振,为了以示嘉奖,玛尔斯大帝和神教中选择投靠帝国的枢机主教们一起为他颁发金月亮勋章。


    彻底油尽灯枯的阿缇琉丝,在看到帝国西部星系收复的新闻后,由衷地对伊桑说,这应该是帝国今年最大的新闻。


    对方则说,这其中至少有你一半的功劳。


    这天有着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阿缇琉丝的精神也比往日好了不少。


    看上去一切都在好转。


    可一切到底没有好转。


    他死在了这天,死在了列昂终于高升到无须他担忧的这天,死在了前线传来捷报的这天。


    这天,距离首都星无比遥远的另一颗星球上,谢默司云淡风轻地面对着潮水般涌来的神教军,他还在憧憬着回到安提戈涅去见他深爱的雄虫。


    又怎么会有一点恐惧。


    多年后,这位名垂青史的大帝死于精神海崩溃,他拒绝了所有的疗养方案,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他用最后的意识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厄喀德那家族为阿缇琉丝修建的墓穴里。


    在墓穴的上层摆放着象征了阿缇琉丝所有部下的小坛子,其中距离阿缇琉丝最近的坛子属于夏盖,而下层则是长眠于此的雄虫少将。


    谢默司在阿缇琉丝的棺椁旁躺下,他略微侧头,无比温柔地说:你好,亲爱的阿摩。


    在意识彻底消解的刹那,所有肉/体与灵魂上的痛苦就此消失,他平静地想:


    在这没有你的世界里,我终于可以就此离去。


    完成了阿缇琉丝所有遗愿的谢默司最终与他隔棺相拥,生死与共。【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