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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离异雄虫决定成为大帝》 第151章 教皇下线 今生:就是这一刻,他可以去……
在叶菲烈尼的一生中, 截至目前为止,陪伴他最久的人是英诺森·哈提。
这是一个十分不幸却又无比真实的事实。
俄狄浦斯·乌拉诺斯在他五年那年宿醉而死,没有任何人告诉他那就是死亡, 但是在无数惊惧着簇拥而来的侍从中, 他看到躺在偌大浴池里的雄父, 突然无师自通地明白原来这就是死亡。
鲜花、珠宝、华服……一切炽热激烈的奢靡色彩中,只有那具美丽赤.裸的尸.体是灰败黯淡的。
在周围无数悲痛、愤怒、困惑、绝望的目光中,年幼的叶菲烈尼用孱弱瘦小的手掌轻轻碰了碰俄狄浦斯已经冰冷的指尖,在这一瞬间他触摸到了遥不可及的世界彼端,他知道这并非心甘情愿、毫无遗憾的自甘赴死。
而是被怨恨、不甘、痛苦逼迫到无处可走时的最后一条逼仄小径。
他想自己永远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康斯坦丁与斯堤吉安都在他五岁那年降临至他的生命, 他对此无法选择亦无从拒绝。
前者温柔平和地陪伴了他十年,以至亲长辈的身份在无数个黑夜中任由叶菲烈尼握着自己的手指, 低声为他讲述宇宙中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着的行星诞生与灭亡,企图给予这个脆弱年幼的雄虫一点温情慰藉。
这些美好的、温情的、庇护了叶菲烈尼童年的故事,却最终杀死了康斯坦丁与这个雄虫的一切可能性,他从此只能看着这个雄虫远走高飞,无比确信自己的一部分心脏已经随着叶菲烈尼的离开而永远死去。
后者则被幼年的叶菲烈尼仇视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他曾认为是弟弟的到来让雄父选择自杀,他将斯堤吉安与死亡挂钩,固执地摇头抗拒着自己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血脉至亲。
但斯堤吉安简直像一个怎么踢都踢不走的皮球,不管叶菲烈尼走到哪里他都要跟着, 哪怕还没学会走路也要在侍从无奈的目光中蹒跚地爬在哥哥身后。
叶菲烈尼到底只是几岁大的虫崽,做不到完全无视弟弟,所以最终结局多半是他面无表情地回头抱起斯堤吉安。
日后强大冷酷的雌虫在幼崽时期同样是温软的, 在还没彻底认清自己所处的残酷世界时,叶菲烈尼就已经懵懂地发现,对自己来说, 怀里的幼崽或许是唯一一个安全的雌虫。
这两个同时来到叶菲烈尼身边的雌虫,又默契地同时在他十五岁那年离开。
十五岁的叶菲烈尼在康斯坦丁的帮助下,头也不回地离开家族,他将来自家族的财富、荣誉、身份全都抛之脑后,并且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后悔此刻的决定。
他确实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一辈子都没说过“后悔”一词,但是在进入塔尔塔洛斯神教后,他尝试了这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自杀。
那时叶菲烈尼已经被关在漆黑狭小的忏悔室长达数周,他逐渐分不清白天与黑夜、自我与他物、现实与幻想,无休无止的时间长河从他指间流逝他却什么也抓不到,无论睁眼还是闭眼都只有撕不开看不破的黑暗。
在极端的浑噩中,他突发奇想地认为如果割开自己的脖颈,那么猩红的血液也许会是黑暗中的异色,他也许能看到不一样的色彩。
但他却忘记了一个无比残酷的事实——在彻底的黑夜中,任何事物都只能是黑色的,因为这里没有光线。
猩红温热的鲜血从他颈侧喷薄而出,已经失去所有感知的叶菲烈尼却感受不到痛苦。
当致力于扮演救世主角色的教皇大发慈悲地出现在忏悔室时,他看到的是匍匐在地已经开始瞳孔涣散的濒死少年,大片大片艳色的血迹从叶菲烈尼颈侧蔓延,如同一片盛开在他身侧的馥郁花丛。
湿污的血迹几乎将他那头雪色长发染成赤红色,那张苍白如骨的面容也被冰冷的血迹沾湿,叶菲烈尼整个人就像一座浸泡在鲜血里的森白雕像,安静沉默地与站在光线里的教皇遥遥对视。
他浓密纤长的雪睫上甚至还挂着一串欲落不落的血珠。
教皇轻笑着抱起已经陷入休克的叶菲烈尼大步朝外走去,面色惨白、四肢冰冷的雄虫没有对他的触碰作出任何反应,却在被他带到光明里的刹那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始终注意着叶菲烈尼的教皇颇感有趣地挑了挑眉,在这一刻他甚至产生了将怀中雄虫就此放下,让对方死在触手可及的光明里的念头。
可他突然发现叶菲烈尼睫毛上的水渍原来并非泪水而是血珠,这个雄虫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他猝然产生了一个令自己无法抗拒的念头:他想要看看这个雄虫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流泪。
于是从十五岁往后直到如今,这个冷漠注视着叶菲烈尼倒在血泊中的雌虫,没有一天缺席在他的生命里,教皇站在白昼烈阳下目睹着后者十七年的漫长挣扎,他看着这个鲜活蓬勃的灵魂在黑暗中不甘沉浮,直到发现自己竟然生出了朝对方伸出双手的温情。
十七年后的此刻,震颤于叶菲烈尼主动亲吻的教皇下意识揽住对方的腰背,雄虫纤瘦修长的腰肢在他手里脆弱到随时可以被折断,他第一次学会在触碰对方时放轻力道。
叶菲烈尼目光柔软地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他第一次对教皇露出这种复杂温柔的目光,但他看的不是眼前这个雌虫,而是过去那漫长的十七年。
原来他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原来他们已经走了这么久了。
他慢慢抬手摸上教皇高挺的眉骨,低声轻笑着询问对方:“你知道我已经在你身边多久了吗?”
被他抚摸着眉眼的高大雌虫沉默着闭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十七年。”叶菲烈尼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的精神力逐渐向教皇的精神海蔓延而去,“教皇冕下真是无情啊,连敷衍地猜测一下都不愿意么?”
“十七年八个月。”教皇平静冷漠的声音终于响起,他给出了一个更为精准的答案,“时间不具有任何意义,因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他傲慢地回答着叶菲烈尼的问题,再一次确信自己会永远地将对方握在手里,而就在他给出答案的电光火石间,来自叶菲烈尼的精神力让他不可避免地有所恍神,他在心神动摇间猝然升起一个不合时宜的感叹——原来这个雄虫的精神力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原来自己当初为他安排的所有精神力训练,都在此刻具备了真实意义。
在被毫无保留地攻击精神海时,教皇想到的是,原来叶菲烈尼真的一直在成长,原来他真的一直在注视叶菲烈尼的成长。
而当教皇终于回过神,一阵几乎黏在神经上的剧烈痛意从腹部猛地灼烧蔓延,他平静低头,看到暗夜微光中的赤红血色,握着这柄雪亮刀锋的手犹嫌不足似的再度纵深捅去。
纤瘦修长的手掌中折射出一缕微弱的光线,镶嵌着各种美丽宝石的精巧匕首骤然出现在叶菲烈尼手中,他知道自己任何微弱的动作在高等级雌虫面前都无所遁形,所以趁着精神力攻击教皇精神海的瞬间,干脆利落地将匕首捅进对方的身体。
教皇看着那柄对于自己来说和玩具没有任何区别的宝石匕首:“你所仰仗的武器,只能带来这种程度的伤口么?”
他伸手掐住叶菲烈尼捏着刀柄的手掌,随着他腕部骨骼逐渐发力,后者用力捅刀至几乎变形的手指吃痛不已地抽搐着松开刀柄,原来鲜血顺着伤口喷薄而出就会令持刀者手指打滑,叶菲烈尼在今天得知了一个没用的知识。
匕首掉落在蓬松柔软的床具上,发出沉闷而轻柔的“噗”声。
“这种程度也就够了。”叶菲烈尼抬头对教皇勾出一个说不清意味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大概率已经成功,可随之而来的竟是一种可怕的空虚感,原来与对方长达十七年的纠缠,竟已经塑造了他的部分“自我”。
“十七年前,我原本也该死在这把匕首之下,可那个时候我没有死,乌拉诺斯的自裁之匕一定要结束某条生命才会满足,不杀死自己就要杀死别人。”
死亡降临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往往在制造方和承受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它就已经无可抵挡地发生并且如洪流般摧毁一切永恒或短暂的事物。
十七年前叶菲烈尼昏昏沉沉地割开自己的脖颈时根本没有考虑后果,他只是想在黑暗中看到一抹不一样的色彩,十七年后他干脆利落地捅入教皇的腹部也没有犹豫多久,他只是厌倦了日复一日的无所改变。
而教皇戏剧性的傲慢自大给了他这个机会。
身为自身携带毒腺的蜂族种属,教皇不畏惧几乎任何一种已知毒素,为了不死于自身烈性毒,哈提家族的雌虫早已进化出极其强大的免疫系统,从细胞到肝脏都具有奇迹般的抗性,再怎么恐怖的毒素都无法彻底杀死他们。
而与他们交合的雄虫,也必须注射从其毒腺中提取的某种特殊物质,否则就会被他们的□□毒到抽搐呕吐,最迟三分钟内就会痛苦地走向死亡。
在被匕首捅入腰腹的刹那,教皇体内的免疫系统就开始自发识别、捕获、分解毒素分子,他诧异地发现叶菲烈尼涂在匕首上的毒药竟然稀有到和自己以往中过的所有毒都不一样。
直到沉默寂静的几分钟过去,熔岩喷火般的灼烧剧痛依旧没有缓解的趋势,就像灼烫的匕首在脆弱的血肉中来回深入反复拉锯,每一根神经每一丝血肉都被扭曲缠绕,深入肺腑的剧痛潮水般一波一波漫无尽头地袭来,平静忍耐着痛苦的教皇逐渐加重了呼吸,汗水顷刻间就已经淋湿他的全身。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将匕首送去生物资源库进行对比的侍从却还要几分钟才会回来。
逐渐衰竭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迟钝,教皇却怀疑其中并非只有毒药的功劳,因他在这无法抗衡的极致痛楚中突兀地尝到某种陌生情绪,他突兀地想起六年前在盛大烟花下等待着自己的叶菲烈尼。
在这只有他和叶菲烈尼沉默对峙的深沉黑夜中,汗水涔涔的教皇艰难地勾起唇角,强作镇定地询问对方:“……你在匕首上涂的,是什么?”
首先消失的是嗅觉。
死亡之泪彻底爆发的瞬间,中毒者大脑附近的脆弱黏膜开始肿胀充血,鼻粘膜里丰富的神经网络自然也不会幸免,直到肢体末端的细小血管也纷纷爆裂,这个过程不会持续很久却足够痛苦。
教皇发现自己已经闻不到叶菲烈尼身上始终萦绕的幽香,他急切地吸了两下鼻子,却只能感受到一阵冰凉的液体从鼻腔缓慢流下。
他强装镇定地伸手拭去,低头悚然看到自己手背上的大片猩红。
这个出血量,也许大脑已经受损了。
他在心里默默想到。
其次消失的是味觉。
即便咬牙至整个口腔都已血肉模糊,教皇依旧尝不到任何血腥味,他在某个呼之欲出的猜想中伸手摸向床头暗格里的脉冲枪。
再次是视觉。
但是这个过程会更加漫长一些,高等级雌虫的视觉神经异常顽固,教皇起先只能感受到这个世界似乎变得有些模糊,再然后就是一片狰狞的血红,因眼球充血的缘故,他只能透过一片血色纱幔去看身边的叶菲烈尼。
叶菲烈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他已经有了答案。
是死亡之泪,是蜂族唯一惧怕的毒素。
他曾以为无比遥远的死亡,此刻居然真的就要降临,而当他惊恐地发现死神已经出现在自己身后时,某些曾占据他一生的概念脆弱得像泡沫。
驻守各大战场的神教军、对他俯首帖耳的教廷权力网、绵延千年的哈提家族现在遥远得就像另一片宇宙里的尘埃,他无法接受它们就此崩塌瓦解,于是充满渴望地迫切想要抓住幻觉中的这一切,却连伸手的力气都已经失去。
教皇又悔又痛,悔的却不是自己曾给予叶菲烈尼的痛苦,而是没有更严厉地看管这个雄虫,他是哈提家族的族长,是塔尔塔洛斯神教的权威化身,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悔过的英诺森·哈提。
叶菲烈尼安静地看着教皇,他并不惧怕眼前这个强装淡定但早已浑身颤抖的高大雌虫,他知道对方已经连拿起匕首反捅自己一刀的力气都没有了,死亡之泪就是如此的不讲道理。
死亡就是如此的不讲道理。
他直视着教皇的眼神,发现原来对方也会露出这种饱含愤怒、不甘、绝望、痛苦与怨恨的神情。
在漫长而又短暂的几秒对视后,叶菲烈尼郑重无比地轻声说:“你知道吗,其实我有仔细寻找过阻止自己动手的理由,可是我发现在过去的十七年里,我居然连一个让自己不要动手的原因都找不到。”
从喉间溢出的鲜血仿佛没有止境,教皇盯着叶菲烈尼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他像对方多年前陷入失血休克般脆弱到濒死,但他知道对方绝不会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将他抱入光明。
这个雄虫连一个不要杀死他的理由都找不到。
他已经分不清剖开肺腑的极致痛楚到底是从哪里产生的,颤抖到连握拳都无法做到的手掌在此刻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教皇突然进入一种癫狂、绝望、平静的状态,这种状态支撑着他拿起脉冲枪,稳健有力地抵在叶菲烈尼额头。
七窍流血、面容惊悚的雌虫慢慢勾起一个标志性的傲慢笑容。
教皇要叶菲烈尼对他求饶、对他流泪、对他认输,但是在这个雄虫做完上述一切行为后,他还是会扣下扳机,让对方和自己一起下地狱。
叶菲烈尼平静地与他对视。
象征着哈提家族的金发金眼是他们引以为豪的黄金血脉,然而这高贵的基因序列此刻正以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快瓦解着,英诺森的生命在走向无可挽回、无法阻止的衰败。
让叶菲烈尼活、让叶菲烈尼死,英诺森的脑子里来来回回只有这两个想法,权力、伟业、声望、家族……所有与之相关的纷扰念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知道自己已经在窄门里走了太久,那路是小的,那门是窄的,若要脱身,却是不能。
狰狞暴起的浓紫血管在英诺森颈侧疯狂跳动,在令人目醉神迷的临死谵妄中,他颤抖不已的手掌始终死死抓着冰冷的脉冲枪,癫狂激烈地牢牢抵住叶菲烈尼的额头直至在那片皮肤上印出深浅痕迹。
那路是小的,那门是窄的,若要脱身,却是不能。
可他不要脱身,他要永远抓着叶菲烈尼,然后一起融化在始终炙烤着他们的白昼烈阳中。
在某一刻——在英诺森被叶菲烈尼沉默望着的某一刻、在“让叶菲烈尼活”的念头恰好占据上风的某一刻,他恍惚而又不甘地意识到——就是这一刻了。
就是这一刻,他可以去死了。
第152章 混乱 今生:你手里的扳机,为什么不扣……
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大脑中关于听觉的区域是最后一个停摆的, 在生命的终末仍旧会对外界声音作出一定反应,几乎丧失一切五感的英诺森便在昏昏沉沉中听到叶菲烈尼困惑又平静地问:
“你手里的扳机,为什么不扣下呢?”
对啊, 为什么不扣下呢?
为什么不拖着这个雄虫一起去死呢。
你禁锢他、控制他、培养他、注视他, 为的不就是不独自融化在白昼烈日中吗?
你难道还企图得到第二种结局吗?
重度受损的大脑已经无法再进行任何类似思考的处理程序, 英诺森无法理解这句询问的含义亦无法对此作出回答,他或许想要抬手再去抚摸叶菲烈尼的发顶,或许想要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他最终作出的所有举动都只是凝滞地坐在原处,连眨眼都无法做到。
他凝视着雪发覆身、沉寂坐在月光里的叶菲烈尼, 在对方的注视中慢慢走向死亡,走到一个只有他独自坠入的深渊。
厌憎、痛苦、扭曲、迷茫、快意, 所有炽烈浓厚的情绪如纷扬大雪密不透风地落在叶菲烈尼身上,他像被埋在雪堆里的寂历枯树,即便大雪加身仍旧坚持不懈地想要往外伸出枝芽,可当雪堆终于被狂风吹散时,他却浑身轻快到了虚无的程度。
在复杂到近乎撕裂的深沉空洞中, 叶菲烈尼浓密如羽的长睫轻轻颤动了一瞬,他在此刻确定这个雌虫真的已经死了,他与这个雌虫之间的一切终于就此终结,但他与这个世界之间的一切还要继续往前。
他需要一个足以证明教皇已经死去的东西, 然后将这个东西带回帝国。
他看向教皇的头颅,轻笑一声后捡起掉在床上的匕首,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对方身边, 而后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亘古不变的轻柔月辉。
这永恒不变的荒芜月光,从他五岁起便无处不在地照拂着他,似乎在他人生中的每一个重大节点, 都有这么一轮潮湿朦胧的银月向他俯首,神圣、威严、因一视同仁的慈爱而近似无情。
叶菲烈尼平静地眨了眨眼,他执刀挥砍的动作精准冷酷到如同外科手术,但他很快就发现以自己的力气和这把精致的匕首完全不足以割下教皇的头颅,于是叹了口气遗憾地决定放弃。
斯堤吉安直到现在还没传来登陆潘多拉星的讯息,他知道救援小队大概率无法按时抵达,目前摆在他面前的困境便是如何在杀了教皇后与教廷周旋,至少得撑到救援部队降临。
但其实叶菲烈尼所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他除了安静坐在教皇身边等待侍从发现这一切外,什么也做不了。
多年来始终处于极度高压与警戒状态的身体骤然放松,在刺杀与斩首时平静冷酷到如同机器的雄虫,突然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干呕,无法形容的虚脱感从脚底飙升,叶菲烈尼的后背顷刻间便被不断冒出的冷汗浸湿。
他猝不及防之下滑倒于脚下来自教皇的血渍,整个人狼狈无力地摔进对方的血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粘腻感瞬间攀附上他的脸颊与手臂,他颤抖着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污血,突然发觉自己十七年来的痛苦隐忍、精密计算、决绝意志,都在此刻将一切推至他日思夜想的、无可挽回的结局。
而那个将他带到这里的雌虫却已经在痛不欲生中得到了永恒的宁静。
盛大炽烈的扭曲恨意再次涌上灵魂,叶菲烈尼睁着赤红若血的眼眸挣扎着从血渍里站起,他粗暴扯断教皇腰间的圣带,学着对方以往的模样扬起手臂,一鞭又一鞭抽在这具已经冰冷的尸体上,不过他只抽到第三鞭就被赶回的侍从拦腰拖开,他没能扬起第四下。
叶菲烈尼慢慢低头看向自己被侍从瞬间折断的手臂,在剧痛之中温顺而平静地束手就擒,他知道自己的生机并不在眼前几下徒劳的反抗中,而在于教皇死后他能否创造某种平衡,这个平衡或许是他制造生物弹的能力,或许是已经迟来的救援,又或许是帝国微妙的态度。
在帝国已知的历史中,从未有过全身而退的刺杀行动,除了被塞缪尔大帝刻意放过的乌勒尔王储。
叶菲烈尼仰头看向匆忙赶来的骑士长,对方此刻正处于极度的震惊与悚然之中,完全没有分出心神向这边看一眼,第一反应就是半跪在教皇身边,急切地俯身检查尸体,企图从逼仄至近似虚无的缝隙中拼命挤出一丝教皇仍旧存活的可能性。
无数簇拥而来的医疗人员瞬间便将寝宫围得水泄不通,然而如此众多的人数却没有发出哪怕一声嘈杂喧哗,所有人都沉默精准地各司其职,刺激雌虫自愈能力的药剂、唤回神经反应的电极贴片、强制排毒的清洗药械……
他们在拼命抢回哪怕一点生机,教皇的身体也确实还未死透,甚至有不少区域仍旧呈现出活性,但虫族的科技还未发达到可以重塑全部基因的地步,这些仍旧活跃的器官迟早会和教皇的大脑一样步入死亡。
“死亡之泪……”骑士长霍然抬头看向叶菲烈尼,那双平静冷漠的黄金瞳炽热到有如火焚,他几乎是咬着牙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出,“你从哪里……谁和你……你到底是怎么……!”
猝然涌向唇间的话语多到他再也无法维持冷静,骑士长猛地跨步走到叶菲烈尼面前,在极其深刻的失望与愤怒中、在极度震颤的愕然与失语中,他看到了对方乌钢淬火般的眼神。
坚定到近似扭曲、平静到几乎酷烈。
这个雄虫便用这种眼神注视着周围所有人,而骑士长突然发现自己同样身处这个眼神的注视之中。
…
“你找死!”戴着骷髅面罩的高大雌虫眼神森然,极力压抑着勃发的庞然怒意,他身后幽灵小队的成员同样面色阴沉地盯着对面的一众帝国军官,“如果三十分钟之内还是不能出发,你们会比任何虫都死得更快,我保证。”
相比之下显得无比淡定的哈迪斯元帅则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在那张俊美英气的面容上几乎无法窥见一丝急切:
“急什么?叶菲烈尼的刺杀行动必定引起教廷内部一系列倾轧自纠,他们会急着借此自相残杀,急着从叶菲烈尼口中撬出彼此的名字,由此引发的动荡混乱持续得越长对帝国越有利,如此简单的道理,斯堤吉安少将难道想不明白?”
“对帝国越有利?”斯堤吉安身后代号Nyx的幽灵成员怒极反笑,那张苍白冰冷的面孔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讥讽,“你觉得我们会在意那种东西?”
最该怒火滔天的斯堤吉安反倒一言不发,他平静而森然地盯着哈迪斯,血红色的瞳孔在人眼与虫目间来回切换,简直诡异惊悚到极点。
他们此刻正身处法拉星的军事登陆港控制中心,无数霓虹般绚烂的气体拖尾从周围发射台喷薄而出,各种不同参数的复杂轨道按照既定规划井井有条地向空中蔓延,彼此交叉却不相交,这意味着法拉星各种规模的成建制舰队已经发展得相当完备。
斯堤吉安轻轻转头扫视了一圈,他的头颅已经开始虫化,脊骨咔咔作响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不用转身就可以将控制中心的所有帝国军官记个一清二楚。
他修长坚硬的手指突然按照某种规律极其快速地跳动了几下,除了哈迪斯外,只有他身旁几名幽灵成员能够看清。
“这里是一个好地方……比珊瑚星好得多。”冥河之子有些沙哑的声音蕴含着癫狂到极点的诡异平静,想某种悄无声息暗中爬行的细密昆虫。
他十分公正客观地对法拉星作出评价:“但是珊瑚星也有自己的好东西,比如毁灭行星级的歼星核弹。这么危险又不稳定的东西,帝国正规军是不屑用的,但是有时也会出现不得不使用它们的情况,所以就囤放在珊瑚星,供附近星系的帝国军随时调用。”
哈迪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原本轻松随意的面容骤然变色。
斯堤吉安冰凉沙哑的嗓音继续轻柔地响起:“好东西就应该用在好地方,所有的好东西都被我带来了,它们原本是给神教准备的,但也可以不是。”
“越权调用帝国军资,你还真是嫌统战部看你不顺眼的虫太少,上赶着送把柄啊。”哈迪斯随手掷了根烟丢进嘴里,目光深沉而又惊奇地看着斯堤吉安,不愧是乌拉诺斯家族的雌虫,果然够疯。
“五分钟。”被哈迪斯狠厉注视着的年轻雌虫平静地点点头,似乎有些无聊因而换了个站姿,沉重的作战靴在合金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斯堤吉安冷淡微笑道,“这么多废话,看来三十分钟还是太长了。”
哈迪斯咬着已经点起的香烟,突然对斯堤吉安勾出一个气定神闲的笑容:“毁灭行星级的歼星核弹……你大概率也无法全身而退吧,如果你死了,那就真的不会再有虫去救叶菲烈尼了哦?”
假的。
至少他的好侄子阿缇琉丝绝对会第一时间杀向神教,如果再被对方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一切,肯定也少不了一顿迁怒,恐怕连兰因也救不了自己。
没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哈迪斯琢磨了一下眼前的局势,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始骗小孩:“Stye,冷静点,真的要为了一时冲动,让你哥哥失去最后的救援么?”
“四分钟。”
回复他的是斯堤吉安冷酷干脆的倒计时。
“低空轨道枢纽港第一区至第二十九区遇袭!T型参数的发射台拓展接口全炸光了!”
幽灵小队与法拉星军官们此刻正位于高空之中的登陆港控制中心,低空轨道枢纽港是整个登陆港最靠近地面的部分,所以透过高纯合成玻璃可以清晰看到遥远地面的庞大爆炸云,滚滚红黑浓烟呼啸着向四周疯狂蔓延,不知情的虫族简直以为又是来自神教的狂轰滥炸。
哈迪斯身后的军官团猝然爆发出一阵低声议论,他们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畏惧情绪,谨慎而克制地瞥了一眼对面沉寂等待着的冥河之子。
哈迪斯啧了一声,恨恨地瞪着斯堤吉安,这死孩子。
他气呼呼地抓了把头发,拔腿就往外走去,只留下一句愤怒又心疼的喊叫声:
“愣着干什么?不是急着救你哥么?省着点用你那歼星核弹,滚过来对着神教射去!”
第153章 无冕之王 今生: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拿……
“终于想明白了?”玛尔斯平静地看着光屏里的年轻雄虫, “原本两年前就该完成的事情,一直拖到现在。”
面容整肃冷凝的年轻上将此刻正站在星舰舰桥的透明钢观察窗前,来自无数光年外的绚烂射线照射在这张比星云更为瑰丽的面容上, 攀越过高挺笔直的鼻梁与浓密漆黑的长睫, 珍而重之地落在阿缇琉丝另一边面颊上。
“只有真实体会到权力的缺失, 才能明白它的重要性。”被玛尔斯视为继承人的年轻雄虫神色冷淡,在窗外斑斓冰冷的射线照拂下,这张昳丽的面容竟呈现出与玛尔斯大帝有着惊人相似的冷酷神情,他毫不避讳自己此刻对于权力的渴望,“很可惜您两年前在盖亚宫对我说过的话, 我直到如今才明白它的真实含义。”
如果阿缇琉丝在两年前就加冕为帝国君主,那么哈迪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营救叶菲烈尼时故意拖延。
他已经知道法拉星发生的一切, 包括哈迪斯是如何在救援舰队出发前临时翻脸,包括斯堤吉安越权调用核弹军资,暴怒之下炸了法拉星登陆港几十个枢纽港口区。
身居盖亚宫却手眼通天的玛尔斯大帝当然同样知情,事实上在两年前珊瑚星大捷时,他就已经预测到阿缇琉丝此刻面临的尴尬境地, 那时他对阿缇琉丝说:如果你没有足以鞭笞这些将军的权力,那么帝国军方实质上就与你无关,所谓帝国明珠的称号只能骗骗普通虫族,没有任何一个手握完整建制军队的虫族会信这个。
玛尔斯冷漠地点了点头, 他提出最后一个询问句:“兰因知不知道我和你的这次通讯?”
阿缇琉丝平静地摇头:“等我得到帝国权杖的消息从盖亚宫直达行政厅和统战部时,雄父自然会知道。我既然不需要征求他的许可,就没有必要提前告知他。”
“盖亚宫秘书处发布退位诏书需要一定时间, 在此期间会有数不清的法律文件传送至你的私人办公室,其中1号至129号必须由你亲自过目,其他的无所谓。虽然战时一切从简, 但继位合宪性问题不能有一点草率。”
玛尔斯大帝雷厉风行地开始嘱咐重中之重。
“现在去准备一张通讯肖像照,接下来一周内这张照片会和盖亚宫最高优先级公告一起被强制推送在帝国辖区内的所有公共平台上,所以精心挑选一张你最满意的吧。”
没有加冕仪式、没有继位演讲、没有选帝侯联合见证,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紧急洗牌,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阿缇琉丝就会成为这个帝国的至高权力者,玛尔斯已将帝国权杖移交给他,而能否拿稳则靠他自己。
“发往行政厅与统战部的大帝权限移交只能由盖亚宫完成,你和你的团队需要准备一条面向所有帝国公民的敕示,这将是你继位后的第一号大帝敕令,拟定后发给盖亚宫,和我的最后一号敕令同时发布。”
玛尔斯的“最后一号敕令”便是他的退位诏书,这号敕令将同时宣布他的退位与阿缇琉丝的继位,具备权力诏书与帝国法律的双重属性。
阿缇琉丝却轻轻摇了摇头,对玛尔斯纠正道:“我会发给盖亚宫两份文件,请务必将这两号敕令同时发布。一条是面向帝国公民的敕示,另一条是面向统战部与法拉星军区的敕谕。”
“哈迪斯?”玛尔斯挑了挑眉,“上任第一把火先烧亲叔叔?”
舒展上扬的长眉微微轻蹙,姿容昳丽的年轻雄虫身姿挺直地站在舰桥中间,这艘经停飞行中转点前往南部珊瑚星系的星舰隶属第七集团军群,而他就是第七集团军群唯一的总司令。
阿缇琉丝脸上的神情坚定不移到近似冷酷,因为他知道自己正站在构成他权力基础的事物上。
“哈迪斯·格拉夫·厄喀德那无视统战部救援指令、恶意拖延战机,致使帝国盟友救济枢机叶菲烈尼陷入险境,即便他是我的亲叔叔也无济于事。对他予以降衔降职是因为叶菲烈尼目前仍旧活着,而如果叶尼死了……亦或者有其他意外,那么对于我的任何指令,您都不会拦着我的对么?”
玛尔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继承者,他从那张极具厄喀德那家族特色的面容上只能看见无论如何都不会后退的坚定意志,这个年轻雄虫已经拿起了帝国权杖并将之挥向轻视自己的虫族。
“哈迪斯是选帝侯厄喀德那家族的两名元帅之一,是法拉星战线的唯一指挥官,是天启者部队的最高司令,是塞涅·芬尼尔唯一的婚姻伴侣,是帝国无数盘根错节的贵族中最为势大的几人之一。”玛尔斯十分罕见地说了一长串话语,他平静地叙述着阿缇琉丝已经知道的事实,“他还是你的叔叔,兰因的亲弟弟,如果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已经充分考虑上述条件,我不会作出任何阻拦。”
“您知道的,我当然已经做好一切准备。”阿缇琉丝慢慢露出一个隆重至极的冷淡笑容,他朝观察窗外无尽广袤的深邃宇宙投去一眼。
“如果一个人轻视我、质疑我、违逆我,考虑到我的资历与年龄,这远远称不上无法原谅之罪,可如果这个人的轻视、质疑、违逆给我带来了无法容忍的后果,那么不论这个人身上有多少标签与光环,他都只能有一个结局。”
哈迪斯最致命的错误就是仍将阿缇琉丝视为六年前那个需要他指导的年轻晚辈,他在自己的辖区内维持着长久的说一不二与不容置疑,他已经习惯帝国几十年来都不曾改变的权力格局,却忘记了阿缇琉丝早已是玛尔斯与兰因支持的大帝继承人,天启者部队再怎么所向披靡也只是帝国版图的一部分。
他忘记阿缇琉丝当初是怎样为了叶菲烈尼而痛苦流泪,或者说他并未忘记而只是对此轻视放任、视其为无物,如果阿缇琉丝只是一个管不到他头上的帝国上将,那么整个帝国就没有人能够替陷入险境的叶菲烈尼作主。
偏偏阿缇琉丝不只是一个帝国上将,这个年轻雄虫猝然爆发的炽烈怒意能够给傲慢的哈迪斯元帅带来真实伤害。
三个小时后,发自帝国最高权力机关盖亚宫的大帝诏书登上帝国所有公共平台的首页头条,以最高优先级被强制推送至每一个具有帝国公民身份的虫族面前,言辞严谨精准的大帝敕令隆重平静地在帝国全范围内引爆重磅炸弹——正值壮年的玛尔斯大帝宣布退位,其继任者是目前正担任第七集团军群总司令一职的帝国上将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
这则附带阿缇琉斯肖像照的敕令在短时间内几乎传遍帝国领土,除了连网络信号都时有时无的蛮荒之地外,虫族帝国内所有星球都见证了阿缇琉丝这张隆重、坚定、目视前方的肖像照。
紧随其后的是行政厅内阁与统战部发布于帝国时政新编的效忠声明,来自波吕斐斯家族的摄政首相与来自尼普顿家族的谢默司元帅在声明中,宣誓代表其任职机构效忠于阿缇琉丝大帝。
在极度的震惊与错愕后,以厄喀德那家族为首的选帝侯们也纷纷签署了表示认可这次权力移交的福音圣书。
作为帝国千年来的第四位雄虫大帝,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的肖像正式进入盖亚宫大帝走廊,与千年前的塞缪尔·芬尼尔大帝一样,肖像中的他同样军服笔挺、身姿挺直、神情整肃,然而相较于塞缪尔冷酷的眼神,阿缇琉丝的目光则显得隆重平和,但那平静中蕴含着誓要改变一切的炽热怒火。
他手中握着的帝国权杖实际上是通过后期技术拼贴进肖像的,这柄光是杖首就镶嵌了数万颗钻石的权杖保存于盖亚宫,当然不可能被此刻正赶往南线战场的阿缇琉丝真的握在手里。
阿缇琉丝继位的决定过于匆忙,即便过去几年中盖亚宫已经有所准备,由玛尔斯掌控的相当一部分事务要彻底移交给他仍需一段时间,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并非阿缇琉丝的关注重点,他所在意的核心权力只有统战部指挥权。
这本该是他继位过程中最具挑战性的部分,但他麾下的第七集团军群在过去六年里为东部战线带来无数奇迹,但帝国统战部最大的刺头总指挥官是谢默司。
毫无难度可言。
与玛尔斯大帝的最后一号敕令同时发布的是阿缇琉丝大帝的第一号敕令,这则面向全帝国公民的敕示言简意赅地表示,年轻的大帝无需任何加冕仪式,诸神黄昏的胜利就是最好的庆典。
敕示在星网掀起轩然大波,无数人打着放大镜对其进行研究,企图从中找出一点关于这次紧急继位的蛛丝马迹。
为了平息种种甚嚣尘上的离奇猜测,玛尔斯亲自出镜辟谣,阿缇琉丝也发布了一个简短的视频进行回应,两名雄虫大帝一前一后的公开露面再度掀起狂潮,连续霸屏多日后成为年度热点事件,携带的相关tag却堪称离题万里,意外地和数年前某个帝国雄虫盘点帖开启了梦幻联动。
阿缇琉丝发布的另一号大帝敕令直达法拉星军区,畅通无阻地传到了哈迪斯耳中,也在第一时间传遍帝国所有军区,暗中注视着阿缇琉丝继位的高级将领们无一例外地看到了这则敕谕。
哈迪斯·格拉夫·厄喀德那蔑视大帝、拒不遵命,暂定降衔为机甲军上将,其法拉星军区总司令一职在救援行动中移交至夏盖少将,其余罪状行动胜利后另行清算。
第154章 这里不是你的尽头 今生:万一那是向他……
作为哈提家族历代教皇的住所, 圣兰加城堡内部并没有关押罪徒的地方,原救济枢机叶菲烈尼就被关在自己的寝宫里,教廷并不担心他逃跑,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雄虫是永远也无法靠自己逃出潘多拉星的。
他全身上下都被彻底搜查了无数遍, 除了一件样式简单的漆黑教袍外, 教廷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东西,连被他戴了十几年的黑宝石戒指都被没收,他和外界的所有联系彻底断绝。
背负着刺杀教皇的滔天罪孽,叶菲烈尼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虫族监视着,他没有任何自救的空间与机会, 寝宫里除了他还有十几名武装雌虫,哪怕是洗澡睡觉都必须在这些虫族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切萨雷和骑士长每天都会来寝宫无数次, 每一次都会从叶菲烈尼口中得到新的名字,他们借此肃清了大批异议政敌,教皇英诺森的死亡只是一个开头,教廷里每天都有无数人被暗中处决,人人自危这个词语开始变得具象化。
叶菲烈尼并没有被严刑拷打, 连他之前被侍从折断的手臂都已经接好,他对所有质问都温顺回答,切萨雷和骑士长需要他说出谁的名字他都会照做,他对自己的行动轨迹、作案工具与刺杀动机供认不讳。
教廷开始陷入无休无止的内查自纠, 这场肃清已经迈入清除异己的怪圈。
在权力格局动荡不安的状态下,教廷中央要求各条战线的指挥官谨慎作战、避免损失,在有大量精神力炸弹加持的优势下, 神教军虽然整体呈现收缩退守态势,但仍旧令帝国军谨慎以待,双方似乎回到了战争初期沉默对峙的状态。
关于叶菲烈尼的最终处置结果, 骑士长、天使长与切萨雷产生了极大分歧,教廷军官团由此开始站队,教皇在世时由他本人凝聚维系的各个派系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各自为营。
“你真的已经问了很多遍了……而我也已经全部如实告诉你。”
为了从叶菲烈尼口中得到真实的回答,教廷给他注射了大剂量的精神类诱导剂,这类药物会让他处于一种昏沉麻木的状态,意志力再顽强的人也无法抵抗直接作用于神经系统的药物。
叶菲烈尼自然也无法抵挡,所以他对骑士长说出了自己全部的真实想法。
“帝国、乌拉诺斯、以及你们要求我说出的那些名字……不,他们都不是原因,我为什么不能是为了自己?”当意识不断坠入深渊时,昏昏沉沉的叶菲烈尼对骑士长露出一个极其微小的笑容,他轻柔呓语道,“我只是为了自己,为什么不信呢?明明为了自己挥刀才是最合理的吧?”
名目繁多的药物令叶菲烈尼疲惫困倦地闭上了眼,他很难一口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无法忽视的刺痛在大脑突突跳动,他终究走上俄狄浦斯的旧路,同样困厄于无法摆脱的药物控制。
骑士长凝视着眼前蜷缩在沙发上的阴郁雄虫,他知道对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知道对方有多么痛恨已经死去的教皇、困住对方一生的神教以及……自己。
作为一名出身选帝侯家族的高等级雌虫,骑士长的性格思维有着周围任何雌虫都不具备的敏锐平和,他能够异常敏锐地察觉他人的情绪,这对于大部分雌虫来说简直难如登天。
他们傲慢自大、高高在上、漫不经心,从不在意弱者的想法与感受,直到被弱者奋起反击时,都会惊诧对方竟有如此胆量。
但骑士长是一位极其难得的、并不傲慢的高等级虫族,所以他能够发现很多同类察觉不到的盲区。
他知道叶菲烈尼心中炽热激烈的恨意究竟会产生多么庞大的爆炸效应,一个已经摒弃所有希望与光明的人,是真的什么都不怕,也是真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他看着被逼至走投无路的叶菲烈尼,突然产生了一个无比悚然的念头:这个雄虫所痛恨的一切,或许真的即将迎来终结。
切萨雷要求将叶菲烈尼作为精神力研究的对象,天使长加百列则要求用死亡之泪将叶菲烈尼即刻处死。
两种处理方法,本质上的分歧是教廷此后更依赖切萨雷主导的生物弹进攻还是军官团主导的军事武装。
不过对于叶菲烈尼来说,并没有实际上的差别,前者是生不如死,后者是凌迟而死。
夹在两人中间的骑士长是怎么想的呢?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所以选择前往寝宫审讯叶菲烈尼。
叶菲烈尼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迷乱,缺乏打理因而显得凌乱的雪色长发杂乱地铺在他身侧,他迷茫地睁眼又闭眼,却只能看到层层叠叠光怪陆离的色彩,这是大脑视皮层受到药物影响的结果。
在无尽的坠落与剥离中,叶菲烈尼恍惚不已地用力眨眼,他看到自己眼前站着新庙黄金走廊里挂着的历代教皇,赤红浓紫的教皇圣袍像一片浓密到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丛林,昏暗深邃的空间里立着几十具执意要将他带往冥河的圣尸,这些面容或是威严、或是傲慢、或是阴鸷……但无一例外全都冷漠地注视着误入此地的叶菲烈尼。
为首的是英诺森七窍流血的微笑面容。
叶菲烈尼在极度的悚然与失语中木讷地站在原地,他看到英诺森优雅隆重地向自己伸出双手,悲悯温和地凝视着自己。
这就是尽头了么。
叶菲烈尼颈侧愈合至肉眼难以辨认的瘢痕突兀地开始发烫,他能感受到某种绝不甘心、绝无悔意的东西在他的灵魂与血肉中来回冲刷,它从他的脊骨中猛地涌来,而后又在他耳旁极其温柔地说:
这里不是你的尽头,快快跑起来吧叶尼。
快快跑起来吧。
雪发赤瞳的雄虫朝英诺森竖了个中指,然后转身就跑!
在无尽扭曲变形的漆黑迷雾中,赤足狂奔的叶菲烈尼并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里去,如雾如云的银白长发在他身后飘逸飞扬,他穿过神教新庙竖琴般鳞次栉比的石柱,穿过教皇寝宫带着玫瑰窗的黄金走廊,无数猝然涌来的鬼魅都被他踩在足底,他是如此满腔赤忱地向前方奔去,即便他并不知道前方到底通往哪里。
在盛大荒芜的银月下,不知跑了多久的叶菲烈尼终于力竭地跌倒在地,那双深红如血的眼眸却始终执拗地盯着前方,而在这似乎随时可能有鬼魅袭来的寂静黑夜中,他终于看到了一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赤色瞳孔。
他看到披着满身月辉的的白发雌虫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你终于来了……”他轻柔地叹息了一声,脸上却是习惯性地勾起一个嘲讽又傲慢的笑容,“来得太晚啦。”
而在叶菲烈尼狂乱意识之外的现实中,身姿高大挺直的骑士长看到眼前明显已经陷入幻觉的雄虫朝自己伸出一只白如雪玉的手掌。
他看到叶菲烈尼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你终于来了。”
骑士长第一时间怀疑这是一个针对自己的甜蜜陷阱,万一叶菲烈尼还能掏出第二把涂有死亡之泪的自裁之匕呢?万一叶菲烈尼和切萨雷他们达成了某种共识呢?
万一、万一这真的只是一只向他伸出的手掌呢?
他有一万种可能成立的猜测,强大无俦的枢机骑士长此刻谨慎到如同赤手空拳的婴孩独自面对噬人猛兽。
可是那只手掌就这样悬在他的眼前,如同十七年前叶菲烈尼第一次向他求助那般。
骑士长向无法抗拒的欲望伸出了手。
而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握住那只手掌时,骑士长雅利洛清晰地听到叶菲烈尼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呢喃:
“来得太晚啦,Stye。”
骑士长为了走进这个诱人甜蜜的陷阱做了无穷无尽的心理建设,他告诉自己要谨慎、要理智、要克制欲望、要想到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可他唯独没想到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为他而设的陷阱。
……
“你听不懂什么叫拒战退守吗?!”切萨雷勃然大怒地质问以全息投影方式参加会议的深渊裁判长,“阿缇琉丝现在最缺的就是胜利,他会用尽一切手段突破南部战线,以此证明自己能给帝国带来无数胜利,既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你为什么非要撞到他的锐意决心上!”
直面切萨雷无尽怒火的列昂·阿列克却显得无比平静,即便他刚刚在阿缇琉丝手下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您的建议,我会考虑,至于南线战场的具体情况,身在潘多拉星的切萨雷伯爵可能并不了解。”
拥有着冰蓝色眼眸的高大雌虫冷酷地与切萨雷对视,在那张遮住了他全部面容的金属编织网下,他缓缓露出一个苍白冰冷的笑容,而后平静地、带着某种说不明的意味扫视了一圈教廷军官们。
“各位可能忽视了一个事实——过去不断带给教廷胜利的人是我,此刻掌管十大裁判军的人也是我,你们利用教皇的死亡清除多少人都和我无关,我既不关心也不参与。等你们杀到只剩一个人的时候再来找我,我自然会率领裁判军对他效忠。”
他说完就干脆利落地退出了全息会议,完全没有顾及切萨雷骤然沉下去的脸色。
当潘多拉星的中央教廷为了确立权力格局而内斗不已时,驻扎礁湖星系的列昂·阿列克对裁判军下达了主动进攻衔蛇星系的激进命令。
“帝国军很可能在附近航区设伏,尤其是未经清理的衔蛇-21危险航区。”加文·哈提对他的决策提出了质疑,“如果一定要主动进攻,也至少先派小股舰队侦测敌军的舰队规模……”
然而加文的话语还未尽数说完就被列昂断然截住,深渊裁判长冷漠地看着他:“教皇英诺森已经死了,你比我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哈提家族在神教三侯中的领袖地位正面临严峻挑战。
沉默站在列昂面前的金发雌虫在度过一阵漫长寂静后,猝然收起以往所有的漫不经心与居高临下,加文·哈提极力控制着自己行将扭曲的面部肌肉,对列昂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异议。
此刻选择屈服的加文·哈提并没有想到,他的谨慎与质疑是完全正确的。几天后,当他执行列昂的命令率领教廷第一舰队深入衔蛇-21军区时,载着腓特烈与路易斯的帝国舰队将从漂浮不定的星际尘埃云中给予他致命一击。
他被路易斯所在的星舰彻底轰成筛子,连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只能凭借残存组织中携带的DNA确认身份。
……
一支由幽灵小队指挥的先遣轻型舰队已经悄无声息地登陆潘多拉星,在距离地面数十千米时被神教高空巡游器捕捉,但这种级别的舰队只会被交给无人战斗轰炸机处理,来自轰炸机的密集高能炮令这支舰队顷刻瓦解崩溃。
而当无数星舰残骸燃烧着向海面坠落时,化整为零的幽灵小队已经驾驶着轻型机甲藏匿入茫茫原野,他们如同烈日下一闪而过的阴影,唯一能够被清晰目睹的时刻就是当他们向猎物露出獠牙时。
分解、隐匿、潜伏。
曾斩首无数组织核心首脑的特种幽灵部队,将再次发挥他们屹立于帝国特种部队之巅的精英实力。
当幽灵小队向圣兰加城堡潜行时,收到大帝敕谕被剥夺行动指挥权的哈迪斯正站在朱庇特号星舰上,十分识时务地示意自己全权服从空降指挥官夏盖少将。
面对昔日企图招揽自己的哈迪斯,夏盖没有丝毫顾念旧情,他知道阿缇琉丝将自己派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知道主人对自己寄予了多深的信任与期望。
“天启者第一至十旅按照箭头方向强登潘多拉,这期间请阿瑞斯中将务必对其予以火力覆盖支援。”被皮手套包裹着的修长手指不容置疑地指向实时卫星地图,夏盖面无表情地对阿瑞斯说着“请”,但在座所有军官都知道这个雌虫发布的任何命令都绝无商量余地。
“与此同时,我会率领第七集团军群分军从另一登陆点进攻,我们的目标并非攻占潘多拉星,而是以大举进攻对教廷施压,从而掩护斯堤吉安少将的行动。有任何疑问,立刻提出。”
对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沉思了半天的哈迪斯已经反应过来,他看着星轨沙盘上的模拟战场,对夏盖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我给你打前锋?”
这也是夏盖安排阿瑞斯麾下核心舰队支援天启者部队的原因。
夏盖无视会议室内几乎立刻紧张起来的气氛,侧头去看面带笑容却浑身散发着压迫感的哈迪斯,那双标志性的碧绿眼眸中流露出一种近似野蛮的蛮横:“在你对来自他的命令选择拖延以待时,就应该做好这种觉悟。”
哈迪斯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与夏盖对视。
在一阵凝重漫长的对峙后,率先退让的那方是哈迪斯。
他并非真的察觉不到帝国近年来的种种变化,多年前那个会为了一块糖果而替他向塞涅递情书的虫崽,是真的已经成为了执掌帝国权柄的大帝。
即便对此唏嘘不已,哈迪斯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他成为年轻大帝确立威信的第一块试刀石。
第155章 至于其他的,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今生……
“撤退——撤退!”
“死守礁湖星??开什么玩笑!愿意等死的自己留在这, 你们全被列昂·阿列克洗脑了吗??!再不走航道就要被帝国军那群杂碎彻底切断了!”
诸神黄昏第五年的九月末尾,帝国新任大帝在南线战场发动沉没战役,于礁湖星系率军大败神教裁判军, 这位被后世评价为武德充沛的雄虫大帝, 选择亲自替两年前被神教歼灭的帝国第六集团军群报仇。
在阿缇琉丝的指挥下, 腓特烈率领的衔蛇星系伏军与刚刚抵达珊瑚星系的第七集团军群合力围击礁湖星,由统战部谢默司元帅率领的第一集团军群则绕行切断神教后路。
处于帝国三路大军夹击中的裁判长列昂·阿列克不仅没有灵活撤退,反而选择死死据守,这一决策失误直接葬送了十大裁判军三分之二的兵力,屹立教廷多年的深渊裁判所几乎就此覆灭。
两年前帝国第六集团军群所面临的绝望围歼再次于礁湖星系上演, 但这次攻守双方彻底易位,独自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敌军的人变成了列昂。
四散爆裂的滚滚浓烟几乎覆盖礁湖星的整片天空, 从高空舰队不断投往裁判军基地的高能炮携带着绚烂拖尾窜入地面,每一次精准打击都会带走无数神教军,不计代价的狂轰滥炸几乎令这颗星球成为焦土。
帝国军的态度很明确,他们就是要歼灭所有神教军,哪怕为此付出报废一片星系的代价!
末日地狱都不足以形容的场景彻底降临, 在帝国无法抵挡的步步紧逼之下,奉命死守礁湖星的裁判军终于如一团被夯锤到极致的雪团般崩溃逸散,流动于通讯频道里的行动指挥再也无人听从,从前线溃逃撤离的士兵越来越多, 直到裁判长列昂·阿列克亲自出面镇压,他的亲卫队毫不留情地击杀了视线范围内所有企图撤离的逃兵。
列昂残酷的督战手段反而令裁判军猝然爆发出抵死挣扎般的庞大战意,他们如汇聚的潮水再度朝强登礁湖星的帝国军围杀而去, 既然逃跑会死,不逃跑也会死,不如死前多拉几个垫背的!
在这极端原始野蛮的战斗观念下, 原本就是神教精英的裁判军竟真的呈现出力挽狂澜之势,来自帝国军的机甲残骸密密麻麻堆积如山,在各种轰炸气浪的拍打下几乎淹没地面建筑,如果有谁在这时从高空俯瞰礁湖星,就会发现这颗星球已经沦为机械合金的海洋。
位于高空星舰之上的阿缇琉丝冷漠地注视着下方惨烈的战场,冷淡昳丽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从那逐渐握紧的手掌可以窥见隐约端倪。
“利维坦各项参数已经调试完毕,再对动力炉进行最后一次扫描诊断就可以出发。”被临时调至阿缇琉丝副官团的迦勒站在对方身后,无比慎重地再次确认手持光屏上银白机甲模型的状态。
经历了五年多的战争洗礼,当初被家族塞进宪兵团的天真雄虫也变得沉稳了不少。
跟随阿缇琉丝前往南线的佐伊抱臂站在一边,他同样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血海尸山中双方拼命厮杀的士兵,这并非对成千上万死去生命的漠视,而是因为他已做好自己同样葬身于此的准备。
而当听到迦勒的汇报后,佐伊那张清俊冷酷的面容又流露出阿缇琉丝所熟悉的轻松笑意:“你亲自下场?”
不等阿缇琉丝有所反应,他就朝前者摊手耸肩笑道:“某位元帅劝不动你,现在正疯狂给我打通迅哦?”
“屏蔽。”已经向星舰战仓走去的阿缇琉丝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词,然而身姿挺拔的雄虫突然停在原地短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简短补充道,“告诉他我会安全回来,不要担心。”
从后方奔来飞扑向阿缇琉丝的佐伊成功得手,他大大咧咧地揽住前者舒展平直的肩膀,在对方略显诧异的无奈目光中勾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你好像忘记了,在夏盖成为你的副官之前,我才是你的先锋。现在就让礁湖星那群小垃圾见识见识帝国军事大学王牌组合的威力!”
正如佐伊所说,在多年前位于帝国军事大学的军校生涯中,他始终是阿缇琉丝当之无愧、永不更换的先锋,在任何一场模拟训练与战斗对决中,他都秉持着身先士卒永不退后的精神与自己的指挥官一起赢得胜利与荣誉。
他们是最好的先锋官与指挥官。
阿缇琉丝轻笑一声,突然伸手比出一个略显中二的手势。
佐伊愣了片刻,挑眉抬手迎了上去,佯装抱怨道:“都多大的虫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这是多年前军校生佐伊为自己与阿缇琉丝这个王牌组合量身设计的胜利手势,中二到不忍直视,却被当年无比嫌弃的阿缇琉丝一直记到现在。
被无数爆裂炫光切割贯穿的暗沉天空似乎下一秒就会倾斜着沉落于地面,整个世界都在帝国与神教的疯狂对轰中骤然坍塌,犹如狂风巨浪中一艘时刻都可能倾覆的宏伟巨轮,所有身处战场的人都在奋力抓住自己所能握紧的那唯一一根缆绳。
利维坦智能系统平静冰冷的倒计时机械音已经来到最后三秒,静谧幽暗的战仓内部一时只有舱门制动系统缓缓放开时咬合仪震颤作响的沉闷低鸣,来自星舰外部的所有轰鸣声都被舱门过滤到仅剩细微动静。
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像抛掷骰子般丢入战场,阿缇琉丝从不认为自己会是命运永远的赢家,他只是在每次下注前都已做好共同沉没的准备。
三、
二、
一
阿缇琉丝精准地把握着时间伸手拉下虹膜保护眼罩,利维坦的球面光屏几乎同时爆发出足以灼烧眼球的炽烈光焰,这是各种高能炮近距离爆炸时产生的绚烂光线。
在电磁弹射器的助力下,脱离战仓的利维坦以超音速猛地爬升至接近大气层的高空,就在这座标志性的银白机甲亮相的瞬间,来自神教的狂轰滥炸已经自动索敌,但它们无一例外地全都被仰首爬升的利维坦远远甩在身后,犹如无数条追随其后的绚烂拖尾,而它们遵循的复杂弹道也在天际无限拉长变形。
爬升至一定高度的利维坦在阿缇琉丝的驾驶下毫无停顿地猝然切换至俯冲加速模式,整个过程流畅灵动得如同一条巨蛇优雅丝滑地回首衔尾,没有丝毫滞涩艰难之感。
跟随利维坦一同俯冲进下方战场的分军战队顷刻间就已撕碎几座神教机甲,周围认出利维坦的神教军却不见丝毫怯意,如沙漠中狂热追逐水源的濒死恶徒般瞬间包围而来。
震耳欲聋的爆裂轰鸣形成了实质意义上的音浪,层叠席卷着在阿缇琉丝身边炸开,无数次与他身处的驾驶舱擦肩而过,却偏偏每一次都被他精准无比地躲开。
在阿缇琉丝堪称恐怖的操作频率下,贴于他耳后与脊柱的机甲神经贴片骤然升温到几乎灼烫的地步,率领着第七集团军群精锐小队的利维坦终于在围追堵截中成功杀进礁湖星军事基地。
当阿缇琉丝前进到这一步时,利维坦手中的巨镰都劈砍至几乎卷刃,庞大机甲的脚下已经垒筑起层叠如山的机械肢体,来自裁判军的污浊血迹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利维坦的身躯,阿缇琉丝也在杀穿层层包围后不可避免地加重呼吸、大汗淋漓。
他知道列昂·阿列克就在这里,侦察队在礁湖星整片战场都没有侦测到列昂,也没有侦测到列昂的专属机甲,在撤退航道已经被谢默司截断的情况下,列昂此刻必定藏匿于军事基地,并且大概率处于解除机甲武装的状态。
阿缇琉丝并不清楚列昂·阿列克这么做的理由,他对此既不关心也不好奇,对于他来说,击毙对方是唯一目标。
这一点早在六年前列昂·阿列克亲手斩下斯库尔的头颅时就已经注定。
队内频道传来佐伊的声音,他驾驶的机甲在高高跃起后一刀劈向朝阿缇琉丝侧后方偷袭的裁判军,而后一脚踏裂对方的驾驶舱,凭借着机甲恐怖的重量干脆利落地踩爆驾驶舱里挣扎着想要进入虫态的驾驶员。
“你去找列昂·阿列克,这里交给我们。”
指挥官只需要毫无顾虑地勇往直前,因为他的背后有永远不会抛弃他的军队。
在佐伊话音落下的前一秒,造型优雅的银白机甲便已如离弦之箭朝基地深处飞奔而去。
此刻跟随阿缇琉丝与佐伊的精英小队来源于六年前由前者亲手组建的二十集团军,他们如自己的名字一般成为咬向裁判军的狰狞獠牙,硬是在神教浪潮般连绵不绝的包围中撕出狭长生路。
疾驰在这条狭长生路上的阿缇琉丝一眼也没有回头看,他抱着将列昂·阿列克亲自击毙的满腔炽热,头也不回地朝对方奔赴而去。
如同他曾经抱着无论如何也不会后悔的心情,大汗淋漓地赶在神教之前将对方从死神手中抢回一般。
他依旧是当初那个奋不顾身、坚定固执的年轻雄虫,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改变阿缇琉丝的内核,他只是终于挣脱了曾让自己寸步难行的痛苦桎梏而已。
利维坦在一路奔袭中几乎将整座基地炸为平地,然而出现在这座合金巢穴最深处的列昂·阿列克却孤身站在废墟上,没有任何想要进入他身旁那座漆黑机甲的意思。
“在礁湖星的地底,就在这里——”深渊裁判长指了指自己脚下的地方,平静地对矗立在自己面前的庞大机甲说,“有一个超乎所有人意料的庞大军备库,它算不上多么稳定,所以你最好不要用利维坦杀死我,这对于这颗星球上的所有人来说都太过危险。”
列昂对阿缇琉丝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他朝对方扔去一枚小巧的遥控器,然后指着自己脖颈上的抑制圈温柔地说:“虫化抑制圈,你应该不算陌生,这枚遥控器还控制着我体内的微型炸弹,你可以放心的。”
已经解除机甲武装状态的阿缇琉丝并没有选择相信他,而是以极其标准的姿势与他持枪对峙,一眼都没有去看被列昂丢过来的遥控器。
根据侦察队的情报,珊瑚星确实存在着一处极其危险的军备库,佐伊与无数帝国军此刻就在他们头顶作战,阿缇琉丝无法去赌军备库不在这里。
阿缇琉丝沉默而冷酷地盯着对面的雌虫,完全忽视对方的一切话语,默默寻找着开枪的最佳时机与角度。
他不信列昂·阿列克会束手就擒,更不会将胜利的可能性寄托于对方投降。
这个曾经无论如何也要拯救列昂的雄虫,此刻正怀着满腔杀意、面无表情地寻找着将他斩首的最佳机会。
站在漆黑阴影中的高大雌虫对此心知肚明,列昂仰头看了一眼被利维坦炸到倾斜的基地大厦,在他头顶堆叠着无数被暴力扭曲至变形的合金建筑构件,上方战场四窜的流弹偶尔会将光线带进这片漆黑幽深之地。
“其实去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这个军备库就是我为自己和裁判军准备的,我早就知道我会死在这里。”列昂看着从自己头顶投射而下的飘忽光线,声音逐渐变轻,却始终保持着让阿缇琉丝能够听清的大小,“可是我想再见你一面,只要一面就行,我怎么死、死在哪里都不重要,但是至少让我和你告个别,至少让你知道我再也不会令你痛苦。”
他早已不会再令阿缇琉丝痛苦,但这个事实并不由他此世的死亡决定,而是由阿缇琉丝前世的死亡决定。
列昂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他站在时有时无的光线中去看始终沉默凝视着自己的阿缇琉丝,像在隐忍着什么巨大的、下一刻就会将他彻底冲垮的事物一样,无法抑制地哽咽了一下。
他说:“太迟了对吗?你真的再也不会……看我一眼了对吗?我是不是又故作聪明了?”
他突然陷入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恐慌,急切而又笨拙地企图自明心意,企图说明自己进入神教并非谋求权势:“不需要原谅我的,阿摩,但是我从来没有背叛过……”
砰砰——
站在列昂对面让他恨不得剖开肺腑自陈心迹的雄虫抓住了他刹那的慌乱,冷酷果断地连开两枪。
一枪正中心脏,一枪命中大脑。
永远枪枪满环的射击水平令阿缇琉丝在电光火石间轻而易举地连续命中目标。
名为列昂·阿列克的雌虫只是他这次行动的目标而已。
其实阿缇琉丝更愿意将这个手刃仇敌的机会交给佐伊,但这并不是什么可以互相退让的礼物,而是杀死一个强大雌虫的危险任务。
高等级雌虫无比顽强的生命力让列昂在短时间内仍未死去,他木讷地站在原地,堪称奇迹般竟然还未倒下。
他没有低头去看自己破碎不堪的心脏,似乎那只是一个早已被他弄丢多年的器官,他维持着中枪前的姿势,定定凝视着朝自己连开两枪的阿缇琉丝。
再不看就来不及了。
他在地狱里撑了这么久,只是想再像这样多看两眼阿摩而已,这种深入肺腑时刻纠缠着他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哪怕他正在死去也无法停止。
强烈到哪怕他的死亡正是阿缇琉丝亲手缔造的也无法停止。
“这次是真的……真的再也不会打扰你了。”列昂低声咕哝了一句,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走向一个无法逃避的深渊,逐渐蔓延向四肢百骸的虚弱无力与刺骨寒意让他知道自己必定在三分钟内走向死亡。
他杀了太多人,自然也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去。
他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向阿缇琉丝叙说痛苦的,可是从破烂心脏里涌上的痛苦却仿佛没有尽头般无休无止地折磨着他,他难免懦弱地想:为什么还不死呢。
终于力竭到再也站不住的高大雌虫想要抬手摸一摸自己的面容,他似乎想要摘下脸上的金属面罩,又似乎是想确认自己没有丢脸到在阿缇琉丝面前落泪。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所以他便极力仰着头去看阿缇琉丝,对方明明站在他面前却遥远得像在另一片宇宙里似的,他温柔而迷茫地注视着支撑他苟活多年又最终亲手取走他生命的雄虫,小声问对方能不能帮自己取下脸上的金属面具。
他不希望以深渊裁判长的身份死在阿缇琉丝面前。
他的询问是如此平静礼貌,仿佛他与阿缇琉丝之间只是路上行走时互相点头示意的陌生关系。
阿缇琉丝沉默着没有说话,在极其短暂而又极其漫长的片刻过后,他冷漠地、坚定地、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去看列昂的眼睛,因此也没看到其中任何言语都不足以形容的彻骨悲伤,而这悲伤很快便随着列昂·阿列克的死亡消弭于他的灵魂之中,这一次他终于学会了不再打扰,所以连痛苦悲伤都极好极深地藏在那句平静无比的询问中。
而那句酝酿许久的、迟到多日的生日快乐也最终没有被他说出。
站在列昂·阿列克尸体前的美丽雄虫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微光,所有曾在他心底炽烈迸发的深沉情感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的答复,他成功替佐伊击毙杀兄之敌,成功击杀教廷的深渊裁判长,成功收复礁湖星系。
至于其他的,早已和他没有关系了。
第156章 叶菲烈尼的尽头 今生:恭喜叶尼获得自……
“我早说过当初就应该把这个雄虫宰了!”天使长加百列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愤怒, “省得你们和圣父一样被他蒙蔽,从礁湖星系开始南线全面沦丧,东线又有哈迪斯那个神经病, 两面夹击的滋味很好受吗?”
切萨雷的心情并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但尚且维持着基本的修养, 他拧着眉头无语道:“你现在把叶菲烈尼杀了,只会让我们在面对帝国时再少一道筹码,除了泄愤没有任何意义。”
加百列冷笑一声,盯着切萨雷讥讽地说:“不愧是司铎阁下,亲哥哥死了都无动于衷。”
然而令他大失所望的是, 这句嘲讽没给切萨雷造成任何伤害,后者在这句十分幼稚的攻击面前连半点反应都懒得给, 转头就和骑士长商量起其他事项。
被无视的天使长无能狂怒地选择离开圣兰加城堡,跑到与天启者部队作战的前线杀一批帝国军泄愤。
“南线伤亡过于惨重,裁判所几乎名存实亡,我认为可以做好大幅撤退收缩放弃南部战场的准备了。”自从教皇死后,各条战线的总决策权名义上移交至骑士长手中, 但来自教廷各个派系的军官们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他已经强压着疲意与怒火周旋多日。
“我们尚有不少主力聚集于东部战线,天启者部队没那么容易突破潘多拉星,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救出叶菲烈尼, 甚至这次南线围歼后,帝国也传来将其作为和谈筹码的意向。”
切萨雷听懂了骑士长的言下之意,他思考片刻后冷酷地说:“长期据守东部确实也是一条可行的路线, 如果确定放弃南线,那么撤退前不如送给帝国一个礼物。”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让日后帝国军在清理南部星系时受到了不小损失,直至诸神黄昏结束多年后的和平纪里, 甚至仍有虫族为神教埋下的隐患而遭殃。
骑士长目光不变地同意了切萨雷的提议。
他或许会觉得这个提议过于残酷,但却不会为此有多少反应,就像他曾经觉得教皇对待叶菲烈尼的手段过于残忍,但却总是选择听从前者的指令一样。
…
圣兰加城堡的网络架构达到超军工级,从层级上分为由无数交叉子网构成的内网与采用动态密钥的骨干外网,在内外网与内网之间分布着无数严格控制访问权限防火墙,几乎没有任何一台设备被同时授予所有访问权。
内外网的IDS与IPS全部由智能系统接管,遍布城堡内外的监控巡游器、城堡武装警戒人员的通讯频道,以及城堡内所有用户都处于核心AI系统的实时监测分析下,任何流经这些频道的信号波动都会被核心AI程序性地分析识别,与它攻击数据库中的海量模型进行对比,符合安全要求的才会被放行。
核心AI每天处理的无数数据流中自然有来自各个IP地址的恶意攻击,这些恶意攻击无一例外地都能被它精准拦截,然而今天来自某个虚拟IP的病毒攻击引起了它的注意,深度学习的程序设定让它在破解完这个复杂病毒后,将其拆解成学习模型丢入数据库。
核心模块被破解的病毒不再具备杀伤力,它成为符合安全要求的学习模型,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防火墙。
与此同时,城堡内所有武装警戒人员的队内频道都突兀地暂停了一瞬,然而零点一秒的信号扭曲发生得过于短促,远远低于核心AI设定的二到三秒异常检测时间,几乎如同一次偶然的信号不稳定般,刹那过后一切通讯再度恢复原状。
“成功抓取内部通讯与监控画面,目前可以确定咱哥被关在西侧寝宫区。”Nyx盯着光屏上密密麻麻的监控画面,在解决了核心AI的溯源攻击后他难得严肃道,“预计十分钟后伪装病毒就会被核心AI识破,十分钟就是我们全部的行动时间。”
在过去六年中,叶菲烈尼每一次发给斯堤吉安的通讯数据都被详细分析,幽灵军团中的信息技术团队对此进行了无数研究,试图模拟出隐藏在这些数据包背后的核心AI判定安全与否的思维模式。
长达六年的未雨绸缪,为此刻的幽灵小队争取到十分钟的行动时间。
沉默看着远处城堡的斯堤吉安面无表情地给了Nyx一个暴力肘击,在后者的大呼小叫中纵身跃下密营,这种距离下只能解除机甲状态潜行。
“别嚎了,队长答应了么就‘咱哥’?想被Stye打死就直说。”代号为R的高大雌虫第一时间追随着斯堤吉安开启虫态行军,“十分钟,救不出队长的哥哥就等着给他俩一起收尸吧。”
因为斯堤吉安绝不会让叶菲烈尼独自身处地狱。
…
此刻被关押在寝宫的叶菲烈尼难得从药物中清醒了一点,或许他已经隐约察觉到那朝自己奔涌而来的自由,因此极力振作起精神,第一次对周围监视着自己的雌虫递来的针管抗拒摇头。
这些雌虫当然不可能任由叶菲烈尼拒绝,粗暴地拎起他的手臂便要进行强行注射,即便这支修长纤瘦的苍白手臂上已经可以窥见诸多针孔。
姿容秀丽的长发雄虫摇着头奋力挣扎,完全不顾自己疯狂的动作可能导致针头误伤,而随着他激烈抵抗的动作,那张苍白阴郁的面容上也逐渐泛起病态的赤红。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激烈抗拒地挣扎,他应该更加顺从地和这些臭虫周旋,至少不能让斯堤吉安和帝国军赶来时只能看到一具尸体。
但是某种猝然涌上心头的预感告诉他,就是今天、就是此刻,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奋起反抗,他必须维持着清醒去见证某个人的到来。
拎着骑士团里某个雌虫的头颅打开寝宫生物识别门禁的斯堤吉安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在这阔别六年的再次见面中,他没有表现得如同自己想象中那般隆重得体,反而满身血迹、凶神恶煞,甚至暴力无比地拎着一颗残缺不全的头颅,带着凛冽杀意朝自己的兄长伸去一只手掌。
佩戴着骷髅面罩的高大雌虫一边面无表情地击毙神教雌虫,一边平静地朝叶菲烈尼伸手,然而他击杀神教武装人员的手抖得还没有他伸向叶菲烈尼的手厉害。
不等叶菲烈尼握住他的手,冷酷无情的冥河之子便猝然俯身去抱蜷缩在沙发上仰头看着自己的兄长。
他不需要哥哥的回应,如果哥哥连最后一步都不愿迈出那他就直接走完这一百步。
被抱进满是血气的怀抱里的叶菲烈尼闭眼靠在斯堤吉安肩头,残留在体内的药物让他无法产生过于激动的情绪,但此时此刻、唯独此刻,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心脏也可以跳动得如此之快,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这颗心脏尚且健康鲜活的时候。
他安静地环住斯堤吉安的脖颈,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知道自己无需再说任何话,他知道这里就是自己的尽头。
此刻紧密包裹着他的温热血肉、于他耳边炽烈跳动的肺腑,以及那伸向他时剧烈颤抖的手掌就是他的尽头,无论生死亦不惧生死。
“我们突破西侧警戒队时闹出的动静太大,城堡二层东侧警戒队与南侧警戒队正在往这边赶来,此外,核心AI将在三分钟后开启周期复检,一旦检测到入侵痕迹,它会立刻强制接管所有识别门禁,到时候就真的走不了了。”
Nyx从旁边探出一颗脑袋,百忙之中仍不忘瞅一眼埋在斯堤吉安怀里的雄虫,他一边极其迅速地投出这一眼,一边指挥另一头已经靠近东侧硬件设备的队员准备投放定向EMP干扰器。
任何黑客技术都不如物理攻击,幽灵小队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然而斯堤吉安与他的耳麦里同时传来Viper凝重的声音:“城堡所有区域的生物识别门禁都有独立控制端,就算核心AI暂时瘫痪,拥有权限的虫仍然可以将其手动锁定。”
这是Viper短时间内能发来的最后讯息,他与斯堤吉安等人的通讯同样受到EMP干扰。
时刻警戒在前方的E突然刹车转入走廊的另一侧拐角,急促跟在他身后的Nyx也随之隐匿到另一角,被斯堤吉安抱在怀里的叶菲烈尼看到对面阴影里的E作出一个单手五指微屈、指尖朝上,而后在胸前快速摆动的手势。
他并不能理解这个手势的含义,但却清楚地感知到斯堤吉安落在自己肩头的手微微用了几分力。
他们此刻正在朝北侧高速移动,这是圣兰加城堡书房所在的方位,再联系E脸上的表情,叶菲烈尼很快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撞上了枢机骑士团。
本不该在这个时点出现在寝宫外侧走廊的骑士团,因骤然断开的队内频道对城堡开启了地毯式搜索,关押着叶菲烈尼的西侧寝宫自然是重中之重。
骑士团恐怖的纪律与素质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在这支分军有条不紊地逐步搜查着整个城堡时,其他分军同步展开了入侵痕迹的检测与溯源、哈提权贵的隔离保护、机密资料的泄露安检等一系列行动,整座城堡陷入空若无人的寂静,集体活动于这座庞大建筑里的骑士团默契协调得如同一个独自无声行走的人。
更糟糕的是,率领叶菲烈尼他们前面这支骑士团分军的雌虫正是枢机骑士长雅利洛。
叶菲烈尼突然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骨骼变形声,他的身体与斯堤吉安宽阔的胸膛紧紧依靠着,这是他能听到这阵声响的原因,他疑惑地抬头,于是在猝不及防之下看到弟弟已经进入虫化状态的脸。
构造精密的异形口器离哥哥只有不到咫尺的距离,斯堤吉安却已经顾不上这么多,那双赤红狰狞的虫目平静无比地盯着前方,他在心中开启了冰冷的倒计时。
在这极其寂静的等待中,叶菲烈尼反而什么都没有去想,他伸手向斯堤吉安腰间战术腰带上的枪套摸去,在后者诧异的目光中轻巧地勾出一支制式脉冲枪,而后紧紧握在手里。
他朝弟弟露出一个无声的平静笑容。
接收到这个笑容的斯堤吉安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哥哥离开这里,就算共赴地狱也必须是离开这里之后的事情。
在这灼人肺腑的焦虑时刻,远方猛地炸起无比沉闷震撼的轰鸣巨响,如同神话里携带着炽烈怒火的神明从云端降下雷罚,然而出现在遥远天际的滚滚浓烟却昭示着这是比起雷电来更为严重的袭击。
由夏盖率领的第七集团军群分军正式开启强登行动,他们与哈迪斯的天启者部队从预定登陆点形成呼应,如无法抵挡的潮汐般一圈又一圈地猝然涌来。
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时刻,夏盖再次带来了奇迹。
他以极其恐怖的速度亲自击杀了天使长加百列,几乎是后者驾驶着大天使出现在前线的那一刻,夏盖就已经锁定了这名雌虫!
天使长被斩杀的消息迅速传回圣兰加城堡,此刻即将踏入寝宫的骑士长自然也收到了这个噩耗。
对于这个去前线泄愤反而把自己作死的同僚,骑士长一向没有过高评价,但他从来没有想到对方会死得如此儿戏。
重锤砸脑般的片刻愕然后,骑士长决定立刻前往前线安抚神教军,他将搜查寝宫的任务交给了部下,带着这支分军的一半骑士军匆忙离去。
叶菲烈尼面无表情地目送着转身离去的骑士长。
就在刚刚过去的一刹那,始终行走在骑士团最前端的雅利洛,与死死握着脉冲枪的叶菲烈尼进行了一个短暂到几乎没有发生过的对视。
他看着被斯堤吉安抱在怀里的雪发雄虫,几乎没有片刻停顿地选择转身离去。
这唯一一秒的停顿并不表现在他的动作上,而是表现在他的眼睛里。
他极深极深地看了叶菲烈尼一眼,那双金色的眼睛里平静到没有泄露一丝情绪。
但是在这一刻,就在这唯一一秒停顿的一刻,他平静地想到了海伦莎与卫兵长。
他想自己已经明白了当初带走海伦莎的卫兵长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如果这宇宙间最美丽也最脆弱的存在就在你面前,你会不会想要让他从此自由?
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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