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林煦同收到了外婆从家乡寄来的快递，是一箱空运的荔枝。P城的荔枝又贵又不新鲜，品种也不好。林煦同的家乡盛产荔枝，外婆在老家也买了几颗荔枝树，所以每年都会给她寄上一大箱荔枝，一寄就是十几斤。


    荔枝不耐放，得趁新鲜吃，她给科室里分了几斤，给学弟学妹分了几斤，给自己留了两斤，也给待会儿要见面的陈令留了两斤。


    PCR的扩增需要一个多小时，等待的过程中林煦同在茶水间吃起了荔枝，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剥荔枝，一颗接一颗，不到一个小时，两斤荔枝全都吃完了。


    到达陈令公司时他还在开会，林煦同很自觉地在会客室等候，过了一会她觉得有点头晕，且头晕的程度越发严重，甚至有些视物模糊，她开始趴在桌子上休息。


    陈令敲门的时候没人回应，过了一会进门的时候看见趴在桌子上的林煦同，她的状态有点反常。


    “你还好吗？”陈令拍了拍她。


    “抱歉，我可能是反应性低血糖了。”林煦同被唤醒了，还是很难受。


    陈令听见低血糖三个字后，给她弄来了一杯葡萄糖水，她喝过后就继续趴在桌子上睡觉了。


    会客室的空调有点冷，陈令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坐在林煦同旁边的位置，用电脑回覆邮件，偶尔看向身旁的人，竟让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心情，原来工作的时候有人陪着是这样的感觉。


    时间过了两个小时，随着林煦同的一声惊叫，她从梦中醒了过来。


    “你怎样了？”


    “我来之前空腹吃了两斤荔枝，所以反应性低血糖了，喝了点糖水，好多了，谢谢你。”林煦同诚恳地道谢，也为自己空腹吃荔枝导致低血糖这件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你刚刚做噩梦了吗？”


    “我刚刚梦到我外婆生病了……”


    自从一个月前传来外婆又得了肺炎的消息，林煦同总是会不自觉地幻想她离开的那一天，然后开始难过、落泪。


    “嗯，没事的，只是梦。”陈令对上了她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低血糖刚缓过来脑子还不太清醒，此时此刻身旁的男人竟然让她有一种可靠的感觉，对着他，林煦同不自觉地分享起了自己的童年。


    “其实我刚出生的时候家里条件还不错的，我爸开了一家洋行，家里的房子很大，有保姆，有钢琴，我每年生日都会有生日会，爸爸每次去香港都会给我买很漂亮的裙子和芭比娃娃。”


    林煦同双手托着下巴，回忆起尘封已久的往事，她并没有苦涩的感觉，只是觉得时间过得有些快，一转眼二十年就过去了。


    “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家里突然就穷了，也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反正就是渐渐地保姆没了，洋行没了，原来住的房子没了，妈妈脖子上的项链和手上的戒指也没了。”


    她拿起身旁的水杯抿了口水，继续说了下去。


    “再后来，爸爸妈妈每天都要出去筹钱还债，哥哥五年级了可以自理，他们实在没办法照顾我，就把我交给在乡下的外婆照顾了，那时候外婆刚生完一场大病，身体状况也不允许每天带我去离家里很远的地方上幼儿园，乡下管得也不严，就直接让我在旁边的小学上学了。”


    她没有对别人讲过这些事情，跟父母相处的时候，这些过往她也是避而不谈的，她本以为再提起的时候会是很沉重的，但自己现在竟然能够轻易地说出来。


    “你不会怨你的父母吗？”陈令问了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要埋怨？他们在生我的时候也没想过后来会落魄吧，而且外婆也对我很好啊，我五年级的时候她的病复发了，我爸妈就把我接回去照顾，加上我本身成绩也不错，开学后就直接上初一了。”


    “你还有这样一段经历。”算起来，陈令第一次见林煦同就是她初一的时候，看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没想到背后她居然经历了这么多。


    “这没什么呀，我爸妈，我哥，还有我外婆都对我很好。小学的时候每逢寒假暑假，爸妈都会把我接回家，我跟我哥一起打游戏，他总是让着我，我玩得可开心了。”


    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光，虽然有一些缺憾，有一些不圆满，但林煦同还是会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我爸还担心乡下的教育资源不好，所以会给我寄一些英语书、练习题，还会给我买点读机，那时候很多同学都很羡慕我诶。”


    “后来我外婆又一次战胜了癌症，虽然我已经搬走了，但她每周还是会跟我通电话，每年春节给我的红包都是最大的。高考后她把她的存折递给我，说里面的钱是留给我读大学的，我一看里面居然有二十万，她没有退休金，那些钱是她全部的积蓄了。”


    说起和外婆相处的点滴，她不自觉地泛红了眼眶。


    “不过还好，我最后考上了P大，虽是医学部不比本部，但也拿到了老家二十多万的奖学金，所以我没有用上她的钱。”


    “我还记得公布录取结果的那天我很平静，因为我觉得这是很顺理成章的，那次高考考出了我一贯的水平，没有失手也没有超常发挥。那天晚上，所有人都睡了，我爸一个人在客厅喝酒，他竟然哭了，把我吓了一跳。后来我妈告诉我，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很亏欠我，觉得我太不容易了，对于我他既自豪也自责。”


    陈令坐在她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不是一个富有同理心的人，但此刻他确切地感受到了心疼的感觉。


    “可是我们家的日子现在是越过越好了呀，我哥比我先考上P大，工作顺利，现在都快要实现财富自由了。虽然我的专业注定没办法赚很多钱，但是我足够喜欢，是一份有意义的工作。”


    林煦同就像是一颗被随意播下的种子，所有人都没想到这颗种子有一天能长成一棵通天大树，那积极乐观的态度、蓬勃的生命力使她在陈令面前整个人都是闪闪发光的。


    “而且当年家里卖不出去的祖宅在去年还拆迁了，分了一间房子还额外赔了一千万，我爸妈自己留了四百万，给我和我哥一人分了三百万。”


    “虽然说这个钱不多，在你手上还不够买两瓶酒吧。”


    林煦同打趣了一下，她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很大，也明白自己已经很了不起了，但在这些时刻她总是会体会到自己的渺小。


    听到这里，陈令顿了一下，莫名有些心虚。


    “所以我还是很感恩你这位甲方的，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你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能省下这笔钱，我真的很感谢你。至少我将来不需要为买房子的首付发愁了，哈哈。”


    林煦同把水杯里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谢谢你听我讲了这么多，对了，这个荔枝是从我外婆的荔枝树摘的，很好吃哦，给你尝尝的，怕上火的话可以喝盐水哦～”林煦同给陈令递了一盒荔枝，装荔枝的盒子是她从实验室拿的。


    “这个点做饭也不方便了，要不我们出去吃吧，我请客。”林煦同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去买菜做饭的话吃上的时候都得十点了。


    “可以，你想吃什么？”


    “看你吧，但西餐可能不太方便，我没吃过正式的西餐，而且我这一身装扮也不太适合吧哈哈。”


    “我都行，看你。”


    “那要不去吃福建菜吧，金融中心那里就有一家。”


    “陈总经理，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你决定吧。”


    “那，点两个蛏子，一个海蛎煎，一份擦粉，一份黄花鱼，两份雪耳汤。可以吗？”林煦同看着菜单，很顺溜地点了几道菜。


    “对了，你能吃虫子吗？噢，不能吃也没关系，你能看就行。再加一份土笋冻，嘿嘿。”林煦同想了一下，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但自己还是很想吃土笋冻，所以还是补充了这么一句。


    “点这么多你吃得完吗？”陈令表示质疑。


    “还好吧，我们有两个人啊。放心，我超能吃的！”林煦同的声音中满是对食物的渴望。


    菜品一道一道地呈上，林煦同的食欲越来越高涨。


    “我以前跟我室友去吃饭，在不饿的状态下，两个人吃完了一整只烤鸭，一份烤羊排，一份宫保鸡丁，一份赛螃蟹，一份京酱肉丝，再加两份冰淇淋，也只是刚好有点饱的状态。所以这点东西，完全不是问题哈哈。”


    “那你跟你前男友呢？”陈令稍显突兀地问。


    “啊？哦，我跟他不在一个医院，大家都忙，两个礼拜才能见一次吧，后来他出国了就更别说了。”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


    “这个嘛，也怪我。那时候他出国做博后，一开始还好，后来我转博考的时候压力很大，但因为时差我找他的时候他经常不能及时回复，我就会生气。”


    “有一次我发脾气，发了一大段东西后就把他的微信、□□、微博都删了拉黑了，当时觉得他想找我的话总有办法，但他没找我，我也没拉得下面子，后来就吹了。”


    “最尴尬的是去年我在我校友邮箱的垃圾桶里翻到了他当时给我发的邮件，原来是系统把境外域名直接归类为垃圾邮件了，哈哈哈哈。”说到这里林煦同居然笑了起来。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我是真不好意思再去找他了，打扰别人生活多尴尬呢。”


    “那你还喜欢他吗？”


    “感情这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但就算我和他不再是恋人关系，我还是希望他一切顺利，他陪我度过了大四的内外妇儿联考、保研，我刚读研做住院医的时候有很多不懂也是他教我处理的，所以我是真的希望他一切都好。”林煦同想了一下，把内心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二人就餐完毕，林煦同的战斗力果然很高，桌面上基本都光盘了，她去结账的时候陈令并没有阻止。


    当二人走到停车场的时候，林煦同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哥！”林煦同向远处的男人招手，还记得上星期他才说要出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林昀和走向她的身边，一眼认出了她身旁那好久不见的高中同学。


    “好久不见。”陈令笑了笑。


    当林煦同还在一脸懵，惊讶这两人为什么认识的时候，林昀和就把她带走了。


    “好久不见，我和煦同先走了，再见。”林昀和不作交谈，径直把林煦同带上了车。


    是夜，陈令在凌晨两点拨通了宋炀的电话。


    “大哥，你大晚上的扰人清梦干嘛啊？”宋炀的起床气严重，声音带着明显的怨气。


    “我想谈恋爱了。”


    “So？你想谈恋爱关我屁事。”宋炀隔着电话翻了个白眼。


    “想找你要点建议。”


    “你还需要我建议？你砸钱那么大方，谁比得过你？”


    “她不是那种用钱可以搞定的人。”


    “哦吼？”宋炀瞬间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