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邈一心向道，欲飞升上界，打破千年来修真界再无人飞升的困局。


    因此他对除修道外的事物并不热衷，譬如教养徒弟。


    他仅有两位弟子。


    一位是闻人朝，因欠人情，不得不收下，天赋差他倒不在乎，不如说天赋差反而免得他费心教导。


    另一位则是玉琼雪，是掌门发现的惊世之才。掌门以玄邈飞升后仙盟的未来为由，说服他收下并加以教导。然他除了传授功法外，旁的亦是不管不问。


    或是他不负责任的惩罚罢，数年之后，在他闭关期间，竟发生玉琼雪勾结魔门之事。


    待他出关时，玉琼雪已被逐出仙门。不过就算他当时不在关内，这事他大抵也不会管，因他本不甚在意。


    又过了许久，他恍然惊觉，曾经那个不起眼的天赋低劣的徒弟闻人朝，突然间进步神速，甚至在新一届仙盟问道大会中夺得一席之地。


    未等他探明其中关窍，便又生变故——


    玉琼雪降临大会，沉冤昭雪。据他所述，一切都和闻人朝有关。


    二人地位调换，这回换闻人朝被通缉追捕……再无音讯。


    经此一事，玄邈愈发觉得自己属实没什么教授弟子的能力。只收了两名弟子，远远少于其他真人，但两人生出的祸事可不少。


    玄邈决心闭关修炼，再不问尘俗。


    然而在他准备好一切，即将闭关前夕，惊讶地发现放在他这数年的闻人朝的命灯，灭了。


    旁边那盏玉琼雪的命灯还亮着，烛火却是忽明忽灭。


    玄邈估摸是二人间又发生了什么，闻人朝身死命陨。他深深地叹口气，取下闻人朝的命灯，打算处理扔入洛川。


    待他揭开灯罩被残余的烛烟笼罩住的那刻，他意识到他又失误了……


    他忘了，修真界为收集大量信息，计划之一便是制作命灯。


    一是随时检测弟子的生命状态，二是命灯会记录该弟子的生平记忆。若弟子的死有蹊跷，可选择闻其残烟，窥探记忆，寻找线索。


    烛烟渐渐消散，烛烟中，玄邈看到了闻人朝在修真者眼中算不上长的一生——


    她的迷茫，她的痛苦，她的爱恋，她的疯狂……以及她的死。


    若是寻常人被瞬间涌入大量记忆和如此浓烈的情感怕是会心神崩溃。


    但好在玄邈修为深厚，激荡翻涌的识海很快就平复下来。


    他久久的注视着闻人朝已熄灭的命灯，终是盖上灯罩，放回了原处。


    修炼时，玄邈久违的思及修道之外的事——他的徒弟。如果他没有那么不负责任，这一切会有所改变吗？生出这想法无关恻隐，更多是对天道因果的探究。


    可没有如果，已发生之事，无可更改。


    他决定暂缓闭关，至少先出去看看他仅剩的弟子，玉琼雪。


    走出密室，眼前的景色却令他茫然，他记得他进密室时是寒冬，怎么出来却变成了盛夏？莫非他在不知不觉还是闭关了几个月？


    探查一番，玄邈不得不接受这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他穿越到了百年前，收玉琼雪为徒的第二天。


    时空逆转因何而生他并不清楚，既来之则安之罢。


    脑海中浮现起他从命灯中看到的那些记忆，或许重来不是坏事，他想。


    这次他会尝试尽到责任，引导好他的弟子。


    问题是……他实在太久未曾与人进行寻常沟通。


    他属实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该说些什么？唉，好像不该一时冲动便来，又失误了。


    “师尊？”


    闻人朝不安的唤着疑似在出神的师尊。


    “嗯。”玄邈维持着表面的云淡风轻，脑中努力搜刮着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师尊同他相处的事迹。


    嗯是什么意思？闻人朝有点晕，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师尊终于再度开口，可惜说出的不是她想听的话。


    “你同琼雪相处的如何？”


    完了，果然是为玉琼雪来的，莫非真知道她做的坏事吧？师尊他到底知不知道啊，从这张冷淡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闻人朝崩溃的想。


    “呃……相处的……还不错？”闻人朝嗫喏道。


    “那就好，”玄邈微微颔首。


    他从徒弟身上闻到一缕白昙香，他记得是玉琼雪身上的。能染上他人气息，应该确实关系不错？


    他看的记忆里这几天，他们确是关系不错的……然而玄邈忘了一个深藏的隐患，那得是何等亲密才能沾染上如此浓厚的气息？


    “你若有修炼上的疑难，可随时来问我。”


    这还是她的师尊么？怎么这么奇怪啊。


    玄邈看着眼前呆住的徒弟，心里掠过一丝异样。比起记忆里走上歧途的徒弟，现在的徒弟真的好乖……


    他好像又忘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啊，命灯记忆里，阿朝在这个时间段似乎……爱慕自己？这……是不对的吧？


    想到这点，他顿时有些无措，但纵然心里乱作一团，玄邈表面仍是古井无波。


    不知该说是他控制的好，还是他太久没有情绪波动所以忘了如何变换表情。


    唯余微微泛红的耳尖暴露了主人的混乱的心境。


    越想越多，玄邈终是坐不住了。放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了徒弟的处所。


    看着师尊透着仓促的背影，闻人朝一脸茫然，师尊好怪。


    “小狗，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


    “废物。”


    被师尊这么一折腾，闻人朝早已睡意全无，既如此，“继续白天的话题吧，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玉琼雪对我的好感的？”


    [……]


    闻人朝冷笑，“又不回答，让我猜猜，你能侵入的不止我一个人的识海吧？”


    “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或许可以利用也说不定。


    突又想到什么，闻人朝神色微凝，“不会不止我一个宿主吧？”


    [不是的。只有你一个宿主，也只能呆在你的识海里]


    [关于好感，是因为能看到你面前的人的识海里关于你的部分]


    “仅仅是看？”


    [是的]


    不知是废物还是骗子，但再问也问不出更多，闻人朝不再为难小狗。


    想着今日因玉琼雪耽误的修炼时间，闻人朝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他一顿。


    静谧的夜里唯有长剑刺破虚空的阵阵响声。


    若按上一世的轨迹，玉琼雪后日便可炼气入道，后在师尊的指导下半月筑基。


    一月后的仙盟问道大会上玉琼雪初露锋芒，声名鹊起。


    但现在经她一通搅合，三天炼气玉琼雪怕是别想了。最好能一拖再拖，拖到众门派云集，鱼龙混杂的仙盟问道大会上，借着开放秘境的复杂寻伺机会，取他性命……


    哈，她真想用踏天杀玉琼雪，毕竟上一世踏天便是被玉琼雪一剑斩断。


    还有崔柳……如不出意外，崔柳同上一世一样，也会来，若能一起弄死就好了。


    可惜如今受限于天道，她不得不迂回计划，恶心。玩弄她两世的天道让她如何放的下？


    思及此，闻人朝奔向藏书阁。


    深夜，负责值守的弟子昏昏欲睡，正合她意，闻人朝悄无声息，她可不想被人知道。


    四处查阅翻找，却对天道的信息一无所获，难道没有记载吗？闻人朝焦虑地又仔细翻找了一遍，直到天光渐亮……


    不甘心地抬头望向还未搜找过的重重楼阁顶处的禁室，也许就在那里面，但她进不去。唯各长老与师尊有钥匙，但师尊怎么会给她呢？


    昨晚师尊的怪异浮现于脑海，师尊不同于以往态度或是转机，若能借修道与师尊变的亲近些，也许能借到钥匙。


    闻人朝一方面因师尊态度的转变而庆幸窃喜，另一方面又颇为焦躁不安，这其中必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她从不愿怀疑自己能否做的到这件事。


    日月轮转。溪风亭内少年盘坐，引气调息尝试入道，亭外少女运剑翻飞的场景持续了两天……


    第三日，闻人朝练剑时频频走神，止不住的一眼又一眼的向满身冷汗的玉琼雪看去。


    他会像上一世那样在今日入炼气期吗？


    她明明清楚，在灵息逆转的情况下，三天炼气是不可能的事，即使天才如玉琼雪。


    可……玉琼雪毕竟是天道之子啊，万一他真的依旧今日炼气，万一她做的一切又是一场虚无，那她的挣扎又算什么呢？


    烈阳下竹影渐斜，如日晷的指针慢悠悠旋转。


    答案快点揭晓吧……闻人朝从未觉得一天如此漫长过，就好像如同蜉蝣一般，短短一日，她却过了一生。


    夕阳西沉，看着亭内与之前并无区别的玉琼雪，闻人昭那颗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下，她的手甚至因激动止不住的颤抖。


    “阿雪。”她迫不及待地打断玉琼雪，想结束今日的练习，生怕出旁的变故。


    “今日就到这吧，好吗？”闻人朝微笑看着他，态度是少有的温柔。


    玉琼雪不再继续，“好。”


    “我送你回去吧？你的处所离这还挺远的。”


    本有些垂头丧气的玉琼雪听这话猛的抬起头，师姐之前从未提过送他。“师姐今日很高兴么？”


    “咳咳，还好。”很明显吗，闻人朝有点尴尬地瞪大眼睛。


    “是吗？但我很高兴。”与师姐可以再相处一段时间，真好，也许他还能请师姐喝杯茶。


    这家伙，说话怎么这般……


    闻人朝早已忘却，曾经的玉琼雪就是这般，不过是她只记得后来沉默寡言，冷若冰霜，一心向她复仇的他了。纯粹的玉琼雪她不愿记，也不想记。


    “好了，走吧。”闻人朝召唤出踏天，“御剑回去，且小心扶着我。”


    “怎么了？”玉琼雪难言的表情印入眼帘，闻人朝愣了下，“你恐高？”


    “……不是。”御剑比步行快太多了啊，玉琼雪遗憾地想，连带着刚刚因快乐而闪烁的眼睛都暗了几分。


    闻人朝用了十分的速度，更不如自己御剑时平稳，若是玉琼雪站不稳摔下去……想到这个可能，闻人朝愉悦地弯了眼睛，剑更不稳了。


    感受到玉琼雪紧紧地抓着自己小臂，这可不行啊，悠悠道，“好师弟，你要抓疼我了。”


    玉琼雪脸一红，窘迫地下意识松开手，剑又是一晃，这回再没能借眼前人稳住平衡，他跌落下去……


    师姐飘逸的身影在眼中越变越小……他真笨，难道就这样死去了么？师姐会怎样想自己呢？


    就在他以为将如被猎人射中的鸟儿从空中坠落而死时，那抹从未离开过视界的白影咻地向他俯冲来，夜月皎洁明亮，月中奔来的闻人朝如嫦娥下凡。


    他在坠落，而她托住他。


    闻人朝当然不想救，在玉琼雪跌落的那一瞬，她连庆祝方式都想好了。


    为表慈心，无论玉琼雪摔的怎样稀烂难看，她都会帮他收尸的。


    下一秒，


    [你是故意的]


    什么？闻人朝刚要反驳，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的向玉琼雪飞去……可恶的系统！


    “抱歉，”玉琼雪懊恼极了，他怎么又干蠢事，“谢师姐救我。”


    “……”闻人朝已没心情搭理这人，她受够了这该死的限制！


    二者沉默无言一路，终到玉琼雪的居所。


    闻人朝僵硬的表情让玉琼雪忍不住想是不是惹师姐生气了，“师姐……”


    “回来了。”低沉的声音响起。


    玉琼雪令她失了愉悦的心情，玄邈令她失了生气的心情，真不愧是一对师徒。


    那股深埋于心底的不安终于瞅准机会，不受控的涌了上来。师尊怎么会在玉琼雪的居所？


    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师尊见到现在的玉琼雪，本以为师尊会在玉琼雪炼气后才现身，现在为何？


    玄邈扫视着共同归来的二人，目光触及玉琼雪瞬间，皱眉启唇，


    “为何还未炼气？”


    湖面自以为坚实的冰层在这一凿下开始崩裂，恰如闻人朝此刻已维持不住的表情。


    师尊为何会问这个问题？明明……应该只有她知道玉琼雪今日炼气才对，冰面彻底裂开……闻人朝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