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崔护佛经解危局,引律法震慑尤氏

作品:《栖香稳

    这是要梳笼她的意思。


    林净和知道自己早晚要面对这一天。


    尤氏与崔裁缝现在之所以由着她,一是她平日伺候筵席的歌采缠头颇是不少,又有打茶围和插花的进项。二是自从得了花考的魁首,身价倍增,他们也是存了韫椟待沽,价高者得的意思。


    可原主的才艺她一个也不会,花考一年一届,如今她得人抬举,车马盈门,可过了这阵子热闹,她又当如何呢?


    况且宋鼎元如今是成国公、现驻边大都督杨皓最器重的人,他开口想要的人,哪个敢拦?


    只怕尤氏巴不得将她打包送过去铺她的通天路呢。


    心思百转千回,却想不出破局之法,对着宋鼎元灼灼的眼,林净和不由得将帕子绞成一团。


    “这怕是不便,”只见一个少年跳下车来,朝着宋鼎元深深一揖,“姑娘前儿去观音庵请了卷《白衣观音经》,这几日要斋戒,虽没那许多禁忌,也需茹半素,禁行房。”


    宋鼎元眼神黯淡几分,仍是柔声细语的问道,“怎地无故请经念诵起来?”


    林净和见他从自家车上下来,估摸就是崔裁缝的儿子了。


    打眼一看,那少年身着褐色直裰长袍,生的唇红齿白,颇为韶秀,只是眉心有一条淡红的疤。轩昂挺拔,倒有些武人之风。此刻他亦望着她,目光沉静。


    霎时间,林净和福至心灵,粉颈一低,用帕子沾沾眼角,面带凄楚,“我前世不修,今生沦落烟花,却也向往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便今生无福,时常在菩萨面前念叨念叨,求个来世也好。”


    宋鼎元听罢,眸色几番变幻,最终化作一声轻叹。深深看了林净和一眼,未再多言,转身进了轿子。


    “宋师爷慢走。”那少年从从容容的行了个礼,又转头饶有兴味的看了林净和一眼,替她打起车帘,“妹妹,请。”


    车子渐渐驶动,林净和坐在车内,闭目养神。


    崔裁缝的儿子名崔护。


    尤氏刚入崔家时,原主谢秋华与他以兄妹相论。因小时常说些将来封侯拜相的大话,且眉心的粉疤又似天眼一般,街坊四邻便都戏称他为三眼猴。


    平日没甚正事,整日呼朋引伴,混迹在赌场见,也不下场,只替人分分筹,捞些拈头。待她入了教坊行当,便做了个掌班,负责日常接送揽客。


    原主素来看不上他,两人话极少,更谈不上交情。


    可林净和却知道这人并不简单,原主殉情以后,崔裁缝夫妇也丧生于一场大火中。


    后南夷举兵造反,本来不成气候,却凭空冒出个三眼猴。此逆贼智勇无双,连破五城,叛军一时势大,直奔南直隶而去。


    京中大震,派去时为提督的宋鼎元镇压。宋鼎元设计将其围杀于金陵,一役成名,得封镇南侯。


    那崔裁缝生得鼠眼鹰鼻,又看那书中笔墨将他写的实在不堪,林净和以为这崔护就算不是獐头鼠目,也是庸劣不堪,却不想生的如此标致。


    且方才为她解困,看起来也不似个猖披之徒。


    “方才多谢。”林净和轻声说道。


    帘外声音响起,“妹妹客气,我也只能替你解得一时之困。”顿了顿,“那宋鼎元年少有为,将来势必虎啸龙骧,大有前途。妹妹如此聪慧,当知为自己筹谋。”


    刚还觉得他人不错,转头便算计起她来了。林净和冷哼一声,“想要锦绣前程,劝哥哥还是走正途为好。”


    崔护轻笑一声,一路无言,只余马蹄踏踏之声。


    月色清华,时有微风掠过,满院梧桐簌簌有声,荡起阵阵蝉鸣。小窗内金釭微明,林净和正支颐呆坐,思量着如今处境。


    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见尤氏从月亮门转了进来,蹬蹬蹬上了台阶,三步并作一步的跨进屋来,脸上带着喜色。


    “正好你没睡,我有喜事说与你听。”尤氏将她拉到炕上,也在她身侧坐下。


    “那李员外家的二郎,在上次酒筵上对你一见倾心,茶饭不思,特特寻到我这,愿出五百金一了夙缘。”


    尤氏觑着林净和的神色,添油加醋,“那李二郎我看了,是个标致后生,出手又阔绰,这样的人物,再没有第二个了。你若拢住了他,做个金尊玉贵的娇养小姐岂不是好?何苦为了那几两缠头整日的抛头露面,唱曲卖笑?”


    林净和冷哼一声,“我是因着谁才沦落到唱曲卖笑的地步,妈妈不知道么?”


    尤氏面色一僵,又笑着道:“我这也是为着你好,你若是良籍,凭咱家的家当,你也不过嫁个货郎匠人之流,日日淘粗作。哪来得如今穿自在衣,吃自在食,呼奴使婢的富贵日子。”


    那李二郎话本中也提过两句,只说是个惯在脂粉堆里打滚的,有时觉得没趣了,也往相公堂子走一走,唱个□□花解解闷儿。


    “妈妈是京城棋盘街范家的奴婢对吧?我还记得你是二小姐院中的洒扫婆子。”林净和睨着她,淡淡道。“怎的到这里以流民身份落了户的?”


    尤氏一怔,继而怒道,“死丫头,你莫给脸不要。”


    “我朝律法规定,凡奴婢私逃者,杖一百,并押回原主。”林净和勾了勾唇角,一字一句道:“妈妈近年吃香喝辣,养的愈发富态,怕也撑不到八十下吧?”


    尤氏登时气的三尸神暴跳,上来便要拧她。却被林净和侧身一把抓住手腕,狠狠一推,打了个踉跄。


    林净和面色如霜,冷冷的看着她,“我今天把话放在这,我是绝不接客的。你们若肯安生的过,养着你们也无妨。若非要逼我,便是拼了这条命来也要告你个擅逃之罪。”


    尤氏气咻咻的回屋,心道这妮子经了场病,怎的似生了癔症一般疯魔起来。


    往常谢秋华虽说有些倔强脾性,却是个绵软性子,便是打骂也只是哀哀哭着承受。且平日吟风弄月,颇有些酸儒的单纯傻气,所以尤氏惯会拿捏她。


    谁想如今转了性,竟成个又臭又硬的石头,软硬不吃了。


    崔裁缝刚从麝月坊回来,一步三摇的荡进来,见尤氏一脸怒气,闷闷坐着,问道:“这是怎的了?”


    尤氏将方才情势说了,见崔裁缝一派从容,愈加摩胸拍桌,气个不住。


    崔裁缝笑着拍拍她,“你糊涂了不成,她是个贱籍,没得主家出面状子都递不上去,拿甚去告你?就算真上了公堂,你便咬死了是她不愿接客,反过来诬告主家,难道官府还能真派人去京城核对不成?多半是一顿板子,发回了事。”


    尤氏这才恍然,又恼恨谢秋华乖戾,想要回去教训一顿。


    崔裁缝劝道:“她如今行情正好,不是李二郎那等浮浪庸才能受用的,你也把眼光放长远些,待她软和些,以后若是有了大造化,你我难道不沾光?”


    尤氏忙问道:“这是怎说的?”


    崔裁缝捻了捻那几径鼠须,老神在在,“宋师爷最近这般抬举她,难道不是存了梳拢的意思?他前阵子平定回部立了大功,又是杨总督面前的红人,日后定是要授官的,岂是李二郎能比的?”


    一番话说的尤氏转怒为喜,眼冒金光,巴不得明儿就将谢秋华送到宋鼎元的枕席上。


    博山炉中烟气袅袅,佳人秉笔挥毫,细看那纸上之字却是如树上挂蛇,奇丑无比。


    原主的书法虽不十分出色,那一笔蝇头小楷也称得上端正秀丽。往常侍候文人雅集,联句时也能做个书手。红袖添香,最为士人所钟爱,因此缠头给的也多。


    林净和叹了口气,懊丧的放下笔。思量着今后的出路,梁希真那里是条死路,可尤氏夫妇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她并不打算真的去官府告尤氏,当下将百姓分为三六九等,阶层之间壁垒分明。贱籍女子欲告主家,上了堂不论曲直,先是三十板杀威棒。


    且若是遇个负责的好官,她犹没有胜诉的把握,若是遇到个敷衍的糊涂官,她的下场只会更惨。


    她方才只是一时唬住了尤氏,却不是长久之计。待她想通关节,势必反扑更甚。


    如今之计唯有想法脱籍,可是贱籍转良需要主家许可。尤氏如今将她视作下金蛋的鸡,如何能放她自赎?


    要摆脱如今局面,少不得要借他人之力。


    思量间,她突然想起崔护回程时说的话。


    宋鼎元少年得志,日后更是封侯拜相,贵不可言,对她也有意,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他秉性风流,平日素□□饮冶游,凡宴饮必要美人为伴,如今又官场得意,更不乏佳人解佩,实非良配。


    看来只得借他做个跳板,出了火坑再做打算。


    林净和持着紫铜香箸,烦躁的拨弄着炉内香灰。别人一穿越动辄是首辅千金、尚书嫡女,来了就大杀四方,搅动风云,嫁得如意郎子,一生显赫,最后做个老封君。怎么她就这么倒霉,一穿掉进了虎狼窝,落得个进退维谷的局面。


    就着红藜端来的瓷盆净了手,林净和道,“让哥哥明儿备车,去静心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