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君出东麓,我坠西窗

    我时常在睡梦中看见自己一袭红衣,裙摆划过雪后初融的草原。


    也曾在午夜梦回时摸到满脸的泪水,一万次想要时光倒流,我还生活在那个乱花迷人眼,浅草没马蹄的地方。


    我怀念无边无际的戈壁滩,我怀念一望无际的大沙漠,我怀念牛羊成群的大草原,那里天空辽阔,那里空气清新,碧草无垠。


    如果时间能倒退,如果一切能回头,我宁愿一辈子没有来过长安。


    我叫洛荷,半年前,我还是在西域草原上无忧无虑的赛马者。


    我的父亲是中原皇朝设置在西域的官员,任职已有十七年,在这片自由的土地上声望很高。


    我的母亲是西域人,她与父亲相遇不到一年便生下了我。


    只是,从长安来的使者带来的一封圣旨,打破了这份宁静。


    圣旨急召父亲回去。


    我趴在父亲背上,完全没注意他脸上现出的忧虑神色:“父亲,长安好玩吗?我也要去。”


    父亲不理我,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提出要求:“阿荷也要去。”


    我转头去跟母亲撒娇:“母亲,你都去过江南了,我也要去玩,待父亲觐见完毕,我们就去江南看荷花好不好?”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父亲教了我好多诗词,其中好些都是烟雨江南。


    因为江南是父亲的家乡。


    母亲不知在想什么,也是一脸的忧思,好容易抬头看我一眼,竟然还叹了一口气。


    大人真是难懂。


    快要就寝时,我的小侍女和莺慌慌张张跑进来。


    “小姐,奴婢方才经过老爷的房间,听到老爷说要将你.....”


    和莺突然停住不说了。


    我急得要死:“将我怎么样?你快说!”


    “老爷,老爷说,要立马将小姐嫁出去。”


    我几乎要跳起来反驳和莺的话:“怎么可能?


    “父亲这么疼我,你一定是听错了。”这小侍女定是听岔了。


    我抬脚就往外走,父亲母亲住的院子与我仅有一墙之隔,我要自己去找父亲问个清楚。


    今晚的月亮并不亮,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连带着空气也沉闷了起来。


    我才走到父亲母亲门口,就听见父亲捶胸顿足:“都怪我,总想着为阿荷千挑万选一位最好的,才拖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夫君莫要再自责,当务之急是立即为阿荷物色一位郎婿,最好这两日就完婚,一旦阿荷去了长安,那就什么都晚了。”


    是母亲的声音。


    她竟也是这般想的?


    我登时就想冲进去问个清楚。


    和莺抱住我不让我去:“小姐!小姐你不能去,你现在去一定会被老爷关起来的。”


    也是,父亲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更改。


    回到我的房间里,我气不打一处来:“和莺,你说我是他们亲生的吗?陛下前脚召父亲回去,他们后脚就想把我嫁出去!”


    “凭什么他跟母亲是自己愿意才成的亲,我就得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


    我当机立断:“不行,我们现在就动身去长安,我要自己找夫婿,再跟父亲母亲会合,到时候木已成舟,我就不用嫁给不喜欢的人了。”


    和莺赶紧过来捂住我的嘴:“小姐,你忘了你十岁时偷偷跟着商队出去,还没出城门就被老爷给逮回来,足足在房间里关了三个月禁闭的事情了吗?”


    我掰开她的手:“那还不是因为你告的状?”


    和莺缩缩脖子,没顶嘴。


    “再说你没听见母亲说这两日就要将我嫁出去吗?”我握住和莺的肩膀:“你忍心看我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吗?”


    “万一他不爱干净呢?”


    “万一他秃头呢?”


    “万一他长的不好看呢?”


    虽说一切都是按照最坏的情况来考虑的,可是说着说着,连我自己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若噩梦成真了,又该如何?


    和莺似乎有些动容,却没有彻底打消犹豫:“可是小姐,中原这么大,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你保护我不就好了?打不过咱们就跑,我绝对不给你拖后腿。”


    “可是......”


    我打断她的话:“别可是了,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我走,要么我现在就把你绑起来。”


    半响马,和莺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奴婢跟小姐走。”


    当天夜里,我便收拾我所有的积蓄,翻墙带着和莺出府了。


    只给父亲母亲留信一封,告诉他们,我找到如意郎君便会与他们在长安会合。


    平日里,我是与和莺走街串巷打马逛草原惯了的,易容起来十分得心应手。


    第二日一早,我们两个一把络腮胡的年轻汉子就搭上了去长安的车队。


    顺利逃出来,直到看不见城门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做坏事的刺激感。


    和莺也是。


    我们俩缩在车上,兴奋地笑作一团,就差把假胡子给笑掉了。


    路途遥远,条件也不比家里,但我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和莺更是对这些毫不在乎。


    虽然路上只能啃干粮,也没法沐浴,但历时近两个月,我们好歹到达了都城长安。


    连日奔波,人困马乏,自然是要先找家客栈住下来。


    尽管饿到能吞下一整头大肥羊,总算我俩还保持些理智,没有蓬头垢面直接去吃东西。


    梳洗干净后,不等我们催,小二便将菜直接送到了房内。


    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不到一刻钟,全部被我与和莺收得干干净净,就连汤汁也被我俩倒在了稻米饭里,分食进肚里。


    我摸着鼓鼓的肚皮,再一次感叹,热腾腾的食物永远都是抚慰人心的奇药。


    吃饱喝足,神清气爽,想起住进来时客栈老板说一楼有说书的,我与和莺一致决定去凑个热闹。


    “话说在遥远的西边,有一对恋人......”


    我磕着瓜子听了半天,又拧着眉头梳理两遍,这才确认,这身着长衫的老头儿故弄玄虚这半日说出的,完全就是一个狗屁不通的故事。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杀手误杀了一个老伯,却阴差阳错爱上了老伯的女儿,这姑娘并不知晓他的父亲是恋人所杀,最后竟然还与杀手终成眷属的故事。


    结尾只有四个字:


    琴瑟和鸣。


    那骗人的老头儿收起折扇下台了,小二端着簸箩绕场一周,竟然也收了大半簸箩的铜板,甚至不乏成锭的银子。


    我腾地站起来,拉着和莺就往回走:“这编故事的真是个王八蛋,本以为还会有下文,竟然一成婚就结束了。”


    不知那客栈老板吃了多少回扣,才会昧着良心推荐。


    白白浪费我的茶水钱。


    我恨恨地想:“要是我来写,最后定是一把剑插在那个杀人凶手的胸膛。”


    和莺去找老板打听附近的好去处。


    我不想看到老板那张脸,决定回到二楼的房间收拾我俩的包袱。


    新鲜劲儿下去了,我的困劲儿立马涌上来,只想立刻倒在床上睡它个昏天暗地。


    上楼途中,我与几位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擦肩而过。


    青天白日的,穿成这样,定是有鬼。


    在西域遇到这样的情形时,我总是要叫上和莺去凑热闹的。


    但如今我形单影只,还是保命为上。


    我加紧了回房间的步伐,只是推开门后,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处在了更大的危险之中。


    这屋子里的血腥味,太重了。


    我不留痕迹后退两步转身就想逃,却与门后的一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你怎么才来?”声音极其暧昧缱绻。


    这人是谁?


    我往后退,腰间却被抵上一把刀。


    糟糕,似乎不止一个活阎王。


    门被重新关上。


    我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人身形高大,一身白衣,但满身是伤,戴着面罩,手被捆住,只看得清一双澄亮的眼睛。


    一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膀大腰圆。


    没一个我能打得过的。


    我尬笑两声:“大哥,小弟初到长安,不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哥,那边床上的包袱里有我全部的积蓄,都送给大哥怎么样?”


    说着我就想往床边走。


    可转头一看,床上并没有我与和莺的包袱。


    就连床帐也换了颜色。


    这是怎么回事?


    糟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是我走错房间了!


    身后人的刀更贴近我的腰了,他用一只手轻轻松松掰住了我的肩膀:“再乱动一下,就捅个窟窿给你玩。”


    “捅个窟窿,玩?”我细细咀嚼这话里的意思,浑身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再也不敢动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继而没有任何预兆地,一把扯下我的胡子。


    “小姑娘家家的,可不好做这等糊弄人的事。”


    我哀叹一声,完了完了,碰上行家了。


    门突然被敲响,三长两短,我心里的希望又破灭了,和莺不可能这样敲门。


    果然,进来的人是那黑衣大汉的同伙。


    他们低声商议着什么,我只听见最后一句“一切妥当,可以走了。”


    然后一阵迷烟飘来,我就不省人事了。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不断前行的马车上,身上盖的应当是稻草,手脚被捆住,眼睛被蒙着,嘴也被堵住。


    我吸了吸鼻子,血腥味似乎越发浓重了,提醒我身边还有一个受伤的人。


    是那双眼睛的主人吗?


    他也在这里?


    我不安地扭动身体,试图挣脱绳子。


    动作有些大,绳子没挣开,却听到了一声闷哼。


    果然是那个人。


    活该!谁叫他连累我?


    也不知道要被绑去哪里。


    费劲把我这么个大活人弄出来,应当不会是为了杀人灭口吧?


    如果我丢下的那块玉佩没有被他们发现,和莺应当已经在来找我的路上了。


    这样想着,我开始逼着自己放松下来,为日后逃跑养精蓄锐。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


    我的眼罩依旧没有被摘掉,就这样被人推搡着走进一间屋子。


    然而这里的屋子门槛太高,没人提醒,我猝不及防摔了一跤。


    “轰隆”一声过后,我的脑海里只剩下“嗡嗡”声。


    “嗡嗡”声散去后,取而代之的是被放大数倍的痛楚。


    好疼。


    疼到我把自己绞成一团。


    那引我的人极其粗暴不耐烦:“蠢货,你会不会走路?”


    我在黑暗中把牙咬得咯吱响,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若不是我如今身边没有和莺,我定要揍得你哭爹喊娘。


    进了房间,终于有人给我摘了眼罩和堵在嘴里的破抹布,只将我跟一根粗壮的柱子绑在一起。


    那恶心的人还摸了一把我的脸:“脸蛋竟然这么漂亮,可惜是个破鞋。”


    “行了,你们小情人好好说说话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掐着自己的虎口,没呛声。


    待看管我们的人锁上门之后,跟我绑在一根柱子上的男人依旧没有任何解释。


    我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一介弱女子,实在不知在何处得罪了你。”


    要被连累至此。


    没有人回答。


    我不安地将手探去他那边,却只摸到了一手粘腻浓稠的血腥。


    不会是死了吧?


    “你,你还活着吗?”


    我听到自己颤抖着声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