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长廊


    不甚明亮的光透进来，在地面上方的某处戛然而止，将整个空间分割成不规则的几段，视觉中出现诡异的变形。


    死寂中，突兀响起的喘息声变得尤为清晰，黏腻湿热的感觉，仿佛附着在身上的水蛭，挥之不散。


    “好久不见，乙骨！”


    【不要！】


    “你知道的吧，我有多想揍你。身为出气筒，就要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不是吗？”


    【都说了不可以的！】


    【拜托！住手！】


    【不可以！】


    面对眼前来者不善的施暴者们，乙骨忧太不敢抬头，只能单手抱住手臂，努力作出蜷缩的动作，一遍遍在心中无力的祈求。


    他颤抖着，厚重的刘海遮住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的脸，沉默忧郁的模样仿佛一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怪人。


    也正是这份沉默怯懦的姿态，刺激的人越发手痒。


    “你这样吊我胃口，真怕一不小心就把你杀掉啊！”


    施暴者抬起手，狞笑着一步步走近。


    眼中施暴者的手掌仿佛和过往无数双手重合，乙骨忧太瞳孔紧缩，血腥的记忆像是泛起的浪潮，裹挟着咸腥气悉数朝他涌来。


    “不可以过来！里香！”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少年颤抖的声音和少女干净的嗓音同时响起，打断了这场未能完成的暴行。


    没有溅到脸上的湿热让乙骨忧太有片刻的愣神，他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隔着施暴者的身影，在缝隙中朝着教室门口看去。


    一名少女正站在那里，单手撑着门框，保持着开门的动作，皱着眉看向里面。


    她穿着一身绀色制服，黑色的长发被裁剪成公主切的模样，眉眼下垂对着教室内的一切透出审视。


    而她的瞳孔竟然是罕见的天然红色，带着些细腻的粉，让本该严肃的表情也变得纯善起来。


    乙骨忧太知道她。


    同班的夏油美惠，成绩优秀的美女，是全校男生都梦寐以求的对象。


    很多人都说她美得像是战国时期能引起动乱的公主。


    他以前也曾在教室的角落远远的偷看过她几次，一样的明媚温柔，却远不及近处窥伺到的这样震撼。


    【真的就像是公主一样……】


    施暴者显然也认出了夏油美惠，几人彼此对视，有些不爽。


    “这里可没有夏油同学的事。”


    “还是说夏油同学也想加入，和我们玩点不一样的？”


    不知道是谁率先一步开了这样的口，那些施暴者就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改先前不爽的表情，自顾自的桀笑起来。


    “哈哈，你在说什么，会吓到她的！”


    “欸？你们不觉得夏油同学真的很可爱嘛。”


    “不妙不妙，再被你说下去，我也要心动了，可是，她要是说出去怎么办？”


    “放心，放心，据说她没有亲人父母，想诉苦也没地方说，况且我们里面不是有人还未成年？”


    “好啊！”


    各种不堪入耳的声音中突然混入一声清脆好听的女声，施暴者不敢置信的朝着夏油美惠看去。


    少女抬头，毫不避讳的回望着每一双看向她的眼睛，她笑起来，娇俏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正常女孩该有的羞恼。


    看着她不合时宜的笑容，施暴者肉眼可见的慌了下。


    他们大可以肆无忌惮的，像是对待一个物件般对着她评头论足，但当被议论的对象突然有了异于常人的表现，他们便开始不安，一步步失去原本话题的主导权。


    见他们不吱声，夏油美惠眨眨眼，以为他们是没有听清，于是又耐心的重复了一句。


    “我说‘好啊’，可以玩点不一样的，只要大家做好了和学校其他男生为敌的打算。”


    “毕竟，他们喜欢我嘛！”


    听着少女甜美的嗓音，想到学校里夏油美惠那群维持着诡异平衡的爱慕者们，本来也只敢过过嘴瘾的施暴者只觉得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背脊发凉。


    他们太清楚了，如果真的敢对她做些什么，打破了现有的平衡，绝对会成为群起而攻之的目标。


    眼前，夏油美惠还在笑；身后，乙骨忧太还龟缩在角落。


    对上少女从笑起来就没停下的红色眼眸，施暴者心中纵使有再多的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夏油美惠铁了心掺和进来，他们无论如何也讨不到好处。


    回头恶狠狠的剜了眼怯懦到不成样子的乙骨忧太，施暴者表情狰狞地对着他抛下狠话：


    “乙骨，你最好祈祷每次都能这么好运！不然下次可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我们走！”


    夏油美惠侧跨一步让开位置，好让浩浩荡荡的施暴队伍能通过她身后的门离开。


    等所有的脚步声都渐渐远去，她垂眸，脸上的笑容消失，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靠着墙壁长长呼出一口气。


    没了那群找麻烦的家伙，教室彻底安静下来，这声叹息就变得尤为清晰。


    低着头的乙骨忧太缩在角落，听到声音，没忍住抬头看了眼。


    额前垂下的黑发挡住了部分眼睛，发丝交错间不甚清晰的视野里，少女的模样却是那么清晰。


    她靠在墙壁上，卸去了一身的力气，微微低着头，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将漂亮的眼眸挡住，此刻，她身上再没了应对施暴者时的锋芒，只剩下属于女孩子的柔软糯气。


    【她一定也很害怕吧……】


    【可她还是站了出来……】


    乙骨忧太抿唇，为自己的怯懦感到自卑，同时，在他的内心深处似乎还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卑劣的欢喜。


    他想，他应该说点什么


    “那个……夏油同学……谢谢你……”


    少年的声音很轻，像是某种虫子躲在角落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鸣叫。


    “什么？”


    夏油美惠没听清，扶着门框站好，她抬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不等乙骨忧太回答，恍惚中想起了自己突然赶回来的原因。


    她面露急色地从他身边跑过，直奔最前排属于她的位置。


    少女经过时在周围带起一阵微风，乙骨忧太僵硬地愣在原地，有点不敢大口呼吸。


    带着淡淡花香的洗发水味道……


    【好香】


    这边，夏油美惠顺利的在书桌夹层里找到自己的小挂件，她将它举起来，看着色泽鲜亮的小金鱼稳稳的悬停在空中，不安的心情也落回到实处。


    “太好了！！”


    因为要上学，男朋友丢下她一个人去雪山滑雪已经很让她难过了，如果他临走前送给她的小金鱼挂件再被弄丢，她真的会疯掉。


    妥帖的将小金鱼装进包里，得了闲，夏油美惠终于有时间看向刚刚被她忽略的乙骨忧太。


    今天下雪，天空很昏暗，只有少量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却起不到什么照亮的效果，依旧是沉闷的，看上去很阴郁。


    他像是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看过来，猝不及防对上目光，整个人像是鹌鹑将头埋得很低，一副慌张到不行的模样。


    见状，夏油美惠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她甚至不用多想，就能明白那群人会在放学后找上他的理由，这副模样是在直白的告诉所有人：


    来欺负我吧，我好欺负得很，就算被欺负，也不会告状！


    可是——


    夏油美惠抬眼，视线定格在少年空无一物的身后。


    尽管她看不到，但那种跟随在他身边浑浊的、阴冷的、犹如凝成实质的气息，她绝对不会判断错。


    是咒灵


    一种攀附在咒术师身上，可供驱使，能轻易抹杀掉任何人类的非人存在。


    很大程度上，夏油美惠之所以会干涉这场与她无关的霸凌，除了因为要尽快拿回男朋友送的小金鱼，更多的原因就是这个。


    她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身负王牌的情况下被欺负成这样。


    夏油美惠敛眸，一步步朝着乙骨忧太靠近过来。


    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乙骨忧太有些怔愣，他看到他的影子被她踩在脚下，并且随着她的不断靠近，一点点合二为一。


    像是某种怪物无声的吞噬侵蚀，带着说不上来的危险而致命的诱惑，叫人沉浸其中无法回神。


    以至于一直到微凉的手掌穿过他的刘海往上撩起，他才惊觉着抬起头来。


    他拍开她的手，整个人惊恐的退后数步，蜷缩到角落里，害怕得不行。


    【不可以！】


    【不可以靠近！里香……里香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明明是那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还会过得这么凄惨呢，乙骨同学？”


    那分明是普通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接触到的更高领域，而你就在其中啊。


    看着眼前怯懦到不行的少年，夏油美惠抿唇，收回被拍开的手轻轻用掌心揉按，她看着他，语气很是沉闷。


    还活着？


    听到熟悉的声音，乙骨忧太抬头，挂着眼泪的黑色眼眸看上去无措而迷茫。


    想象之中可怕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发生，少女还俏生生的站在跟前，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里香她没有攻击吗？


    太过震惊，以至于乙骨忧太根本没听清夏油美惠先前的话，只怔愣的张了张嘴，“什么？”


    “没什么。”


    乙骨忧太心中掀起的惊涛巨浪夏油美惠不清楚，她摇摇头，不想再继续刚刚的话题，把肩上的挎包往上提了提，从里面翻找出一把雨伞，她递给他：


    “今天的雪很大，这个你拿上吧。”


    乙骨忧太眨眼，比起递到眼前的雨伞，他更先一步注意到是她手上被拍出的红痕。


    她的手掌那么小，手腕那么细，皮肤那么白，娇嫩到一点的力气也能在上面留下痕迹……


    他不明白，他都那样对她了，她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释放出善意，就算被伤害也不会放在心上，温柔的叫人感觉不真实。


    明知不应该的，但这样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单纯善意，乙骨忧太已经等得太久了。


    低着头接过夏油美惠送过来的雨伞，他把伞抱在怀里，小心的抬起一点眼睛，透过头发的缝隙看向她，“伞给了我……夏油同学要怎么办？”


    “因为租的房子离学校很近，就算不用雨伞也没关系，请不用在意。”


    夏油美惠一笑，伸了个懒腰，背对乙骨忧太摆摆手，“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乙骨同学也早点回去吧。”


    走出教室，回想起少年一闪而过的脸，夏油美惠还是没忍住回头提醒了一句，“下次试着把额头露出来怎么样，乙骨同学的五官其实很优越。”


    尽管这样做不可能完全改变他的现状，总归会好过现在。


    *


    今天是2月3日，冬天的最后一天。


    受寒潮影响，本该回暖的天气，近来总是格外昏暗，到处都充斥着一股寒冷到令人不安的气息。


    从学校出来，夏油美惠一个人走在飘着雪花的街道上，摸着手里的小金鱼，不可避免的再一次想起了她那个一个人跑去滑雪的男朋友。


    掏出手机，打开通讯界面，对方的最后一条短讯还停留在昨天。


    尽管事先有提醒她山上的暴雪，可能会导致失联，但这么久过去，竟然一条短讯也没有回复过，还是会让她感觉焦躁不安。


    ［恢复信号的以后，记得给我报平安，我很担心。］


    编辑完短讯，夏油美惠点击发送，等了一会儿，消息不出意外的石沉大海。


    她敛眸，准备将手机放回包里，猝不及防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


    夏油美惠一愣，低头看向来电显示，并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个号码，却没来由的叫她心神不安起来。


    调整好心情，按下接听键：“您好，这里是夏油美惠。”


    “夏油小姐您好，这里是富士山特别灾害救援队。”


    电话那头工作人员公事公办的声音近乎冷漠：


    “很遗憾通知您，今天下午两点左右，在富士山滑雪场附近发生了一场严重的雪崩事故，您的男朋友毛利雾仁先生不幸被卷入其中。”


    “目前我们还没有关于他下落的确切消息，搜救队正在扩大范围全力进行施救，另外，如果您这边有任何相关信息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会根据您提供的信息进一步安排人员，灵活救援。”


    “后续进展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您，请保持通讯畅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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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