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端午(7)

作品:《美人难驯

    嘉宁如蒙大赦,手脚并用从榻上爬下来,踉跄着冲向门口,连头也不敢回,仿佛身后有追赶的猛兽。


    她拉开门,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裴景昱看着她仓皇消失的背影,眸底积聚的阴云,浓重得要滴下墨来。


    暖阁外,谢臻浑身湿透地立在檐下。


    素日温润如玉的君子,此刻形容狼狈,发冠微斜,几缕湿发贴在苍白的颊边,月白色的衣袍紧贴着清瘦的身躯,仍在滴着水珠。


    他紧抿着唇,唇色发白,目光沉静难掩焦灼,整个人磐石般定定望着暖阁紧闭的门扉。


    当看到嘉宁脚步虚浮、面如死灰、惊弓之鸟般冲出来时,他立刻迎上一步。


    “嘉宁!”


    他低唤一声,伸出手臂欲扶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嘉宁看到他,心头一酸,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惶惑与急于逃离此地的迫切。


    她下意识地抓住谢臻伸出的手,冰凉的小手带着细微的颤栗。


    谢臻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她身上那套明显不属于她、质料精良而陌生的青色衣裙,眼神一凝,握着她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一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透出他内心的波澜。


    但他终究是克制隐忍的君子,那一息的异样很快被更深的忧切压下,化作一声低沉的询问:“你……可还好?这衣衫……”


    “是……是婢女换的!”


    嘉宁语速极快地解释,声音仍带着虚弱和惊惧,生怕他误会,更怕暖阁里的那个人听见。


    她用力拉着他的手,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我没事,真的没事了。快走,我们快走!你也湿透了,速去更衣,当心寒气入体!”


    谢臻看着她慌乱解释的样子,又看了看她身上那明显带着东宫印记的衣物,心中五味杂陈,有庆幸,有后怕,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无力。


    他艰难地点点头,哑声道:“……你没事就好。”


    他什么也未再追问,只是反手更紧地握住她冰冷的小手,任由她拉着他转身离开。


    但在转身的刹那,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停驻脚步,回眸望向那扇暖阁大门。


    与此同时,裴景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内。


    他并未完全走出,只是半倚着门框,隐在阴影里,玄色的常服外袍几乎与暗处融为一体。


    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幽邃如古井深潭,平静地迎上谢臻回望的目光。


    一个立于廊下尚存的、带着劫后余生气息的日光里,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依旧身姿清雅,如同被风雨摧折而不肯倒下的青竹,眼神沉痛复杂;


    一个半隐于门内深沉的阴影中,身形挺拔如山岳,气势沉凝如渊,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与一丝不容忽视的……掌控全局的漠然。


    两道目光在空中无声地碰撞、交锋。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无形的暗流在静谧中汹涌激荡。


    一个阳光下的失意者,一个阴影中的执棋者。


    一明一暗,心思各异,泾渭分明。


    无声的对峙中,是地位的悬殊,是无法逾越的鸿沟,更是对同一个女子那截然不同却都无比强烈的执着。


    短短一息的对视,谢臻在那双深不见底、充满压迫感的眼眸中,清晰地看到横亘在他们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那是储君的威严,是生杀予夺的权力,更是对嘉宁势在必得的宣告。


    裴景昱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轻蔑而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目光,似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谢臻身上。


    谢臻心头一凛,握着嘉宁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终究在那份沉重的、代表着至高权力的威压之下,他率先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


    他知道,此刻的对抗毫无意义,只会给嘉宁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回头护着嘉宁,步履有些沉重,却异常坚定地,一步步走入那尚算温暖的日光里。


    裴景昱依旧伫立在阴影里,看着那两道相携离去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深邃的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指腹缓缓摩挲着袖中那染血的布条边缘,仿佛在感受那残留的痛楚与……某种更加炽热的决心。


    -


    宴席的残局尚未收拾干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打翻酒食的混合气味,无言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宾客们惊魂未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方才的凶险。


    谢臻换好一身干净的青衫,虽面色苍白,但仪态已恢复往日清隽文雅的模样,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虑,目光始终关切地落在嘉宁身上。


    他护在嘉宁身侧,两人一同回到水榭附近。


    裴景昱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端坐主位,神色沉静,周身惯常的疏离之气未减分毫,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与水中的救人之举从未发生。


    唯独那双深邃的眼,较之先前愈发冷冽沉凝,宛若风暴过后凝滞不散的浓重阴霾,蕴着储君的赫赫威仪。


    他面若冰霜,目光锐利如锋,徐徐掠过四下。


    那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令场中嘈杂之声,渐次平息。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东宫服饰的心腹上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地禀报:“启禀殿下、皇后娘娘!……属下奉命搜查现场及刺客,发现残余刺客皆已咬碎嘴中暗/□□/丸,尽数毙命,无一活口!……属下失职!”


    皇后闻言脸色凝重,沉声道:“务必彻查到底!胆敢在宫中行刺储君,罪不容诛!”


    裴景昱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下方人群,精准落在嘉宁那张犹带惊惶、依旧苍白的脸上。


    暗卫统领紧接着,声音陡然转厉,矛头直指荣安郡主:“禀殿下、娘娘,行刺虽暂无线索,但另一桩恶行,属下不得不说。


    方才荣安郡主趁乱出手,将永宁侯府嘉宁姑娘推落水中!属下当时距离较近,看得真切。”


    荣安郡主如遭雷击,尖声叫道:“你血口喷人!休要污蔑本郡主!本郡主怎会做这等事!是她自己没站稳掉下去的!”


    她指着嘉宁,脸上满是愤怒和惊慌,眼神飘忽不定。


    “荣安,孤的侍卫,向来只讲证据,不说虚言。”


    裴景昱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你自己说说,方才在水榭边缘,做了什么?”


    她慌乱地看向裴景昱,带着哭腔,“太子表哥!你怎么能听信一面之词冤枉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能做什么?当时那么乱,我也被吓坏了!”


    “哦?”


    裴景昱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视线转向自己前面一名低眉顺目的婢女,“你来说。”


    那婢女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回禀殿下、娘娘、各位大人夫人。奴婢当时就在水榭西侧侍奉茶水,看得真切。是……是荣安郡主趁乱用力推了嘉宁姑娘一把,嘉宁姑娘才落水的。”


    “胡说八道!贱婢!你污蔑本郡主!”


    荣安郡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起来,指着婢女破口大骂,仪态尽失。


    “郡主息怒。”


    席间一位素来与荣安郡主不合的贵女站起身,盈盈一礼:“启禀殿下、娘娘,臣女可以作证,这位婢女所言非虚。


    臣女当时在郡主和嘉宁姑娘附近,混乱之中看得真切,确是郡主伸手推了嘉宁姑娘后背,嘉宁姑娘才失足落水的。”


    “你、你也胡说八道!你跟她是一伙的!”


    荣安郡主彻底慌了神,气急败坏,指着那位贵女的手指都在发抖。


    另一位与荣安郡主不睦的贵女,此刻也低声道:“臣女……臣女也隐约看到了,郡主的手……似乎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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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臣女也看见了!”


    “臣女亦能作证!”


    又有两三位平日看不惯荣安郡主跋扈的贵女鼓起勇气,纷纷出言证实。


    铁证如山。


    众人看向荣安郡主的眼神顿时充满鄙夷和难以置信。


    荣安郡主孤立无援,面对人证和众人目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有力的辩驳。


    她面无人色,身体摇摇欲坠,求助地看向皇后。


    皇后眉头紧锁,脸色极为难看,显然也没想到她竟如此胆大妄为,恶意伤人。


    “好了!”


    皇后声音带着疲惫和威严,“荣安,众目睽睽,岂容你狡辩抵赖!”


    她看向太子,“太子,此事你看如何处置?永宁侯府的姑娘受此惊吓,总该有个交代。”


    裴景昱的目光掠过荣安郡主那张因恐惧而扭曲、涕泪横流的脸,心底一片冰寒的厌恶。


    当视线触及嘉宁那只紧攥着谢臻衣袖的手时,他广袖之下指节收拢,面上云淡风轻,唯有一双凤目,在掠过那碍眼处时,瞳仁几不可察地一缩,一点暗潮于眼底翻涌,似静水微澜,旋即复归死寂。


    本就深沉的周身气息,陡然间寒芒四射,森然如数九寒冬。


    “嘉宁,你是苦主。荣安蓄意推你落水,意图取你性命。


    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她?


    孤必会为你,也为永宁侯府,讨一个公道。”


    话音未落,嘉宁只觉四面八方的目光如芒在背,有同情,有探究,亦不乏幸灾乐祸。


    荣安郡主乃长公主掌上明珠、独生爱女。


    若由她口中说出严惩之词,势必彻底开罪长公主。


    她本意不愿赶尽杀绝,更不欲因此事令永宁侯府与长公主结下不解之仇,为处境已显艰难的侯府平白招致祸端。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万般思绪,对着裴景昱的方向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隐忍:


    “谢殿下为臣女做主。方才场面混乱,臣女惊惧之下,实难分辨究竟是无心碰撞还是……蓄意为之。殿下明察秋毫,自有公断。此事……全凭殿下处置。”


    她巧言转圜,既表明不愿追究之意,又保全与荣安郡主最后的体面,不着痕迹地将这烫手山芋,推拒回执掌乾坤的太子手中。


    这番话在众人听来是识大体,可在荣安郡主听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贱人!装什么大度宽容!分明是在太子表哥面前惺惺作态!


    尤其是想到太子表哥刚才竟然亲自跳下水去救这个贱人,还把她抱走……


    强烈的嫉妒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让她看向嘉宁的眼神充满怨毒,几乎要喷出火来。


    凭什么?一个低贱的庶女!


    凭什么能得到太子表哥的维护和亲自相救?!


    裴景昱眸光深凝,在嘉宁面上停留片刻,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暗芒。


    他略作停顿,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裁决之意:“此事,孤定会如实禀明父皇。至于如何惩处……”


    他目光转向嘉宁,语气似乎稍缓,带着一副“秉公持正”的姿态:


    “孤便依朝廷律例,将此案移交刑部审理,定会给永宁侯府一个交代。”


    这番话,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表面上是为永宁侯府主持公道,整肃纲常,然个中深意,众人心照不宣,此乃太子借机敲打,意在为嘉宁出一口心头恶气。


    动用刑部之威,惩处一名跋扈郡主,其严苛可想而知,自不待言。


    荣安郡主听到“刑部”二字,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恨不能把嘉宁千刀万剐!


    都是这个贱人!害她被太子表哥当众斥责,还要受罚!


    皇后揉了揉额角:“今日端午宴,因刺客作乱,就此作罢。诸位都受惊了,各自回府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