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啦？我帮你提着行李吧。”


    秦筱楠从宿舍楼磨磨蹭蹭出来，一眼便看到赵子非还站在昨晚那棵树下；虽然他的笑容一如往常，眼下那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却暗示着他昨夜的纠结。


    秦筱楠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行李箱拉杆递给他。


    骤然被他告白，也许是一切来得太突然，所以尽管秦筱楠知道这一天不过是早晚，却还是不免产生了退意；有不知是不是受到白天王永璇强烈反对的影响，秦筱楠突然怎么也说不出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的那句“我愿意”，而是在沉默良久后鬼使神差地回答了：“你是个好人，我们先做朋友吧。”


    而赵子非的表现要比她想象中绅士得多；虽然眼中的失落盖也盖不住，他还是温和地笑着，话也说的体面。


    “我尊重你的想法。回去休息吧，我明早送你去机场。”


    而秦筱楠亦是一夜辗转反侧；她突然也开始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但是话已出口，也不好反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沉默着走了一段，秦筱楠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昨天...没睡好？”


    “你说呢？”赵子非笑着，歪头用宠溺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跟韩越龙在天台喝了一夜酒，这会儿胃里还翻江倒海呢。”


    秦筱楠吃了一惊，赶忙想要将书包侧边的水瓶递给他：“喝点水吗？要不要你先回去休息，我自己去就行的。”


    赵子非摇了摇头，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没事的，校车快来了，走吧。”


    飞机全程两个小时，平时一进机舱就能睡得昏天黑地的秦筱楠却怎么也没了睡意；她将头靠在小窗上，看着外面的景物发呆。


    只有在这时，人最能直观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天地的广阔。


    那些林立的高楼，奔流的江水与逐渐小成黑点的车流，其中又蕴含着多少个伟大或平凡、入世或独立的灵魂，但终将在飞流的光阴中，腐化成别无二致的红尘一粒。


    一回到家，来接机的妈妈笑得脸上褶子炸开了花，拉着秦筱楠嘘寒问暖地走着，甚至头一回亲亲热热地挽上了她的手臂；秦筱楠浑身每一个毛孔都不自在，不明白一向跟自己相处的别别扭扭的妈妈怎么如今倒显得热络了许多。


    但一偏头，她突然注意到母亲的头顶多了几根沉浮的白发。


    秦筱楠不受控制地鼻子一酸，又羞于在妈妈面前表露这种脆弱，只能假装不在意地说了句：“妈，你长白头发了。”


    “傻孩子，我姑娘长这么大了，妈妈哪儿有不老的？看你现在这么有出息，妈妈就放心了。”


    妈妈笑得依旧灿烂，似乎已经和自己老去的年华和解。


    也许她如今对秦筱楠的宽容，便是来源于她不再焦虑。


    到家后妈妈马不停蹄地又进了厨房，开始给秦筱楠准备饺子；秦筱楠则是躺在久别的小床上漫无目的地翻看着手机，又听到妈妈在叫自己。


    “筱楠啊，你这几天要不要去看看你爸？顺便把你大二的学费要一下。”


    原本美好的心情瞬间蒙上了一层阴翳。


    上大学后，一年的学费和每个月的生活费算下来，一年总得三万块左右；母亲自然是出不了这么多的，少不得要厚着脸皮问爸爸要一点。


    好在父亲年纪渐长后，对秦筱楠的态度也柔和了许多；尽管他人还是那个不讲道理的固执老头，好歹在她出发去学校前把两万现金交到了她手里。


    但过程并没那么顺利...


    秦筱楠想想就头疼无比，在床上打了两个滚，索性跳起来冲厨房喊了一声：“妈，我现在去我爸那儿一趟吧！”


    只有五分钟的步行路程，秦筱楠却每一步都走出了“单刀赴会”的勇气；刚一到爸爸家单元楼下，她已经透过那扇年久失修到快要被油烟腐朽成脆纸的窗户，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似乎也隐隐看到了那个矮胖的正在挥舞着锅铲的身影。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谁呀！？”


    “是我！”


    门缓缓被推开了一道缝，父亲露出一只眼睛，警惕地向外望着；秦筱楠实在不知道他为何如此谨慎，本来只是正常地将手搭在门边，却引起了老秦的警觉，居然直接要将门拉上，夹得她霎时间惨叫起来。


    “爸！爸！”


    在秦筱楠几声尖叫过后，老秦才重新慢吞吞打开门，那只仅剩的浑浊眼球转着打量着她，脸上一丝久别重逢的笑意也没有，而是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你回来咋不跟我说呢？”


    “我这不是也刚到嘛。”秦筱楠捏着已经发白的指甲盖，委屈地进屋，“好疼啊。”


    老秦没有搭话，而是自顾自往厨房走去：“没做你的饭。”


    “哦我不吃饭了爸爸，我妈在家做饭了，我就过来看看你。”秦筱楠追在后面赶忙好声好气地说着。


    老秦回过头奇怪地看了两眼女儿，又将一顶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帽子套在了头上，准备继续去炒菜；秦筱楠尴尬地笑了笑，没话找话地问着：“爸爸你这帽子怎么没有顶啊，是不是没卷好。”


    “我用旧毛裤剪了一截，比买的帽子好，带上暖和。”


    秦筱楠有些哭笑不得，也理解不了这种行为，只能默默在厨房门口的凳子上坐下；她看着父亲年老衰弱的身体，每一个动作都慢吞吞地进行着，用着那些破旧到仿佛是上一个世纪的物品，心中突然酸涩无比。


    哪怕是父亲于她并无养育之恩，她仍旧会为血脉里的羁绊而不舍，进而产生出一种“可怜”的情绪——


    她心疼父亲的苍老，可怜他的孤独，也哀叹他们父女此生不同于其他家庭的关系。


    老秦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是不是你妈让你来要钱？”


    秦筱楠赶忙站起身：“没有，我妈妈啥也没说，就是我想过来看看你，我都半年没见爸爸了，好多话想跟你说。”


    “哼，”老秦冷笑了一声，“你们母女那点小心思我还能不清楚？要钱就让你妈过来给我打借条，你也给我写一个保证书，省的你妈拿着钱不知道给谁花去了。”


    方才心头的那点温情瞬间散的七七八八，秦筱楠硬生生咽了几下口水才压住要反驳的话；想到妈妈叮嘱自己不管爸爸说什么都别跟他争，就当是老爷子脑子不清楚了，只要能拿到生活费就行，秦筱楠深呼吸一口耐着性子解释着。


    “我妈妈没找对象，我一年学费就一万多，加上生活费，她工资不够的，要不我们也不会跟你开这个口...”


    老秦嘀咕着“上的什么学那么贵”，一边将刚切好的大块土豆扔进锅中。


    “啪啦”一声过后，香味蔓延着，老秦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回去吧，下午吃完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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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过来。”


    秦筱楠没再多说什么，如释重负地出了门；走出小区后，她回头望向那扇窗口，摇曳的树枝遮住了父亲的身影。


    平白听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秦筱楠心事重重地吃完饭，又睡了一觉，磨磨蹭蹭地直到不得不起身才爬起来又去了父亲那里。


    爸爸似乎也是刚刚午休起来，坐在厨房窗口望着楼下，看到秦筱楠来了居然提前为她打开了门。


    秦筱楠脚步沉重的上楼，却看见父亲满脸堆着笑，在门口招呼她：“来了？”


    爸爸是随机刷新属性的npc吗？


    秦筱楠很想揉揉眼睛，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睡懵了，怎么睡一觉起来老秦性格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呢？但不用再挨骂她自然也开心，急忙奔上楼亲热地叫着：“爸爸！”


    老秦亲自为她关上门，又从鞋柜拿出给她准备的粉色拖鞋；看着闺女换鞋，他搓了搓手提议：“下午咱们去超市买点吃的，晚上给你吃人家超市卖的那个啥...那个烤鸡，十块钱一只，你最爱吃了。”


    虽然秦筱楠并不知道自己爱吃奥尔良烤鸡，但自然也是欣然应允。


    下午的超市人并不算多，老秦慢条斯理地一个一个挑选着商品，秦筱楠推着车百无聊赖地跟着。


    “这个小芒果好，你上高三的时候最爱吃小芒果了。”老秦在小台芒的摊子前精挑细选着，似乎没个数似的不断把小芒果装进购物袋里，直到秦筱楠强行制止了他：“够了够了爸，哪儿能吃那么多！”


    满满一袋小芒果，称重机打出了20.18元的价格。


    老秦端着袋子，左右打量了半天那枚价签，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将它放进了购物车；转了转又到了橘子摊位，秦筱楠看父亲瞅了好几眼，想到爸爸平常也最爱吃点小橘子，刚忙拉着父亲凑过去：“买几个吧，这橘子看着真不错！”


    老秦拿着购物袋，挑选了半天，也只装了两个。


    秦筱楠生怕他心疼钱，赶忙又加了两个橘子进去，不由分说地就拿去称重，仅仅4块钱的价格倒是十分实惠了。


    父女二人又转了半天，买了几样秦筱楠爱吃的食品，就有说有笑地打算去结账；突然老秦停了下来，对着购物车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又取出了那袋橘子：“这个放回去吧，爸爸不吃了，浪费钱。”


    秦筱楠顿时着急起来，紧紧攥住袋子角：“爸爸，买吧，就四块钱，你不是最爱吃桔子了吗。”


    “哎呀，我不爱吃这些。”老秦执拗地说着，脚步飞快，“给人家放回去。”


    秦筱楠的眼泪都快飙出来，她推着车跟在后面，赌气说着：“你不吃我也不吃芒果了，那么贵，我也不吃了！”


    “买，芒果买。”


    最终，那袋四块钱的橘子还是没有被买回家。


    秦筱楠回去的一路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她实在不明白，也真的搞不懂。


    那袋芒果最终她也提回家给妈妈吃了，她一点也没有碰。


    晚上她跟妈妈说：“我爸真的好奇怪，一会儿好一会儿坏，让我对他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妈妈，我好痛苦。”


    “都是妈妈不好，”妈妈在黑暗中也流下了眼泪，“以后你找对象，千万别跟妈妈一样，脑子一热就决定了。”


    “要过一辈子的人，实在是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