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桂花米酒

作品:《长安发财指南(美食)

    听了这群少年七嘴八舌解释起来,余小满可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事,也确实和她还有点关系。


    是今日宋乾的小厮因为府上的事情耽搁了,并没有及时送饭到国子监。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几个人天天凑在一起吃饭。


    半大少年并不讲究,你碗里拨一口饭,他盘里匀一筷子菜,也是绝对够宋乾吃饱的。


    再不济还有馔堂呢。


    那本该才是国子监里正儿八经吃饭的地方。


    总之,等到宋府的饭菜送到宋乾手里的时候,他已经吃饱了。


    府上的饭菜对宋乾而言并没有吸引力,大不了原封不动带回去就是了。


    问题在于,小厮照着往日的习惯,买了宋乾最爱吃的香辣豆皮。


    胡博士讲经的时候,食盒就放在手边。


    午后燥热,虽说飘着雨,但监生们自是无法像余小满那样,舒服地找一个通风口乘凉。


    这个年纪贪吃好睡,少有午后不犯困的。


    宋乾这种精力旺盛的年轻人,自是难逃午后这一劫,很快加入了额头点桌、睁不开眼的队伍。


    只是他虽困但理智尚存,还记得胡博士要求严苛,眼里是容不得一点沙子的,若是真睡过去,怕是要被呵斥一番。


    于是宋乾强制调动起自己的注意力,目光不知不觉便落在了食盒上。


    大户人家所用的食盒都是上乘木料和最好的工艺,自是能封存住食物的味道,不轻易外泄。


    但封存不住的,是宋乾那蠢蠢欲动的一颗心。


    大抵是太困了,虽尚存理智,但实在也不是很多。


    他好像就闻到了豆皮的香味。


    鬼使神差的,宋乾撬开了食盒的一角。


    余小满听到这里就已经开始掩面,不忍再听下去。


    豆皮的味道何其浓郁,是余小满每日洗漱后,要在月下用皂角搓洗三遍衣裳才觉得能彻底去味的。


    这在书香墨香的屋子里,无益于投入池塘的巨石,足以荡漾开层层涟漪,唤醒昏昏欲睡的监生们。


    也就只有神志不清的当事人才会觉得自己不会被发现。


    胡博士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把宋乾抓了出来,赏了一顿手板不说,更是直接告状到了宋父那里。


    宋父身为鸿胪寺卿,最近因为胡商的问题忙得不可开交,这下值回来,听到的就是自家儿子在国子监犯浑的消息。


    宋乾被劈头盖脸骂一顿,气得直接从家里跑出来了。


    宋府离罗府很近,罗文知晓后,便临时喊了几个人,一起来茶楼吃冰,也好叫宋乾消消火气。


    这本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余小满却听得津津有味。


    她双手捧着杯子,小口抿着,眼睛很亮很亮。


    “你们都不知道他们怎么骂我的!”宋乾愤愤不平地放下杯盏,在桌子上磕出一声脆响。


    “成日饱食醉酒,满脑子只惦记着那一口街边吃食,粗鄙蛮横!诗书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一点都不知上进!”


    也不知道他学的是胡博士,还是那位宋大人。


    端起架势来,不管是身段还是语气,还真挺有那范的。


    众人哄笑成一团,余小满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米酒。


    这米酒确实好喝,冰镇过之后,口感微凉。


    入口是温润的丝滑,回味甘甜,丝毫没有辛辣的感觉,淡淡的桂花香萦绕舌尖,待到喝下后,才觉得胸膛微微发热,像是被一阵暖风抱住了。


    “笑什么!你们笑什么!”


    宋乾有些往前探了探身子,有些愤愤不平道:“他们话里话外,皆是觉得我喜欢街边小食,喜欢香料辣椒,是忘本背叛的行径,好像我马上要放下书墨,和胡人搅混到一起去了似的。”


    大抵是情绪太过激动,宋乾甚至抬手轻抚了两下胸膛,平复自己的情绪。


    “可胡博士自己桌子上摆着的,还是小满姑娘铺子里的香片豆浆呢!!”


    诶!


    余小满突地瞪大眼睛。


    她没有因为自己的辣条被这般评价有什么情绪,只是有些惊讶,她的豆浆都已经卖到国子监博士的案台上了吗?


    “辛香麻辣和甜咸一般,不也都是调味?这都一个铺子里做出来的东西,为什么在他们那还分出了高低贵贱来了?!”


    这般质问,倒是叫周围这一圈人收敛了些许笑意。


    眼下真是和北方胡人关系最为敏感的时候,好在茶楼后院,也就只有他们这两桌的客人,并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罗文垂眸沉思、武子弈嚼着绿豆沙不语。


    祝颂安仰着头,眼中水光闪烁,荡漾开说不清的悲悸。


    唐瑛也没有说话,她眨了眨眼,抿着唇去舀桌上的酒酿。


    一时间,四下寂静,只剩下雨水滴落,溪水流淌和远处的飘来蝉鸣声。


    这话,看似指辣条和豆浆,实则暗藏玄机。


    哪怕是说这话的宋乾,在冷静一瞬后,方才意识到这话背后所蕴含的东西,连灌了好几口水。


    氛围低沉,唯有余小满像是没有察觉到不对劲一般,脆生地开口提问:“你怎么知道胡博士喝的是香片豆浆啊?”


    “我挨完骂走得慢些,隐约听见他夸赞了,说这香片加进豆浆里烹煮,实在是大胆创新。”


    余小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像是感慨似的,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


    “因为规矩是他们制定的啊……”


    没由来的一句话,叫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抬眼看向她。


    余小满浑然不觉众人眼中的惊异,而是端起杯盏一饮而尽后,接着开口。


    “你有这样的思考和想法是很好啊,但与其抱怨,不如去勤学苦读,去考公务……科举,入朝为官之后,站到如今胡博士这个位置,你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吃辣条,坦坦荡荡告诉所有人,辛辣只是一味调料,一点也不低贱酸甜分毫。喜欢香料也只是因为喜欢,和是谁贩卖也都没有一点关系!”


    她笑了笑:“没有人会再去指责你忘本、指责你不务正业。甚至会因为你的行为言语,去推崇和追捧,哪怕他们可能并不认可。有权势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啊!”


    “你得去争、去抢、去站到那个高位上才行啊!去把那些所有人都要遵守的规矩,变成你想要他们遵守的!”


    她的语气很淡,但语调却起伏悠扬,嘴角含笑,像是吟唱什么绝美的史诗一般的悠扬。


    又带着些许蛊惑人心的意味。


    四下又是一片寂静。


    罗文目瞪口呆地看着余小满,她这一番话,像是惊雷一般炸开在他脑海之中、


    所有的理智荡然无存,只余下四个字——大逆不道!


    对他们这些宦官世家的子弟而言,参加科举走上官场,在将来的某一天取代他们的父辈师长,似乎是一件约定俗成的事情。


    但所有人心照不宣,没有人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读书人多内敛,历朝历代的文人好像也大多具有这般特性。


    分明是身居高位,手握权势,却又要装作清廉孤高的样子,不在乎名利、不开口提钱财,似乎这样就维系住了那身为文人的风骨。


    师长告诉他们,要谨言慎行、心系天下苍生,要淡泊明志、宁静致远。


    但余小满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这番话,对自小接受儒学教育的几人来说,无益于当头一棒。


    她从前是爱劝学,说些大道理,但从未有跳出过儒学体系的框架,这般得激进直白过。


    宋乾的目光落在余小满身上,却下意识抬手,摁在了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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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膛的位置。


    他能感受到掌心之下,因这番话而剧烈的起伏的心脏。


    “小满姑娘……”


    余小满又抬手要去倒米酒,却被唐瑛一把摁住了。


    唐瑛面无表情地强行倒了一杯茶水,塞到余小满手中,这才抬起头来。


    她面色平静,甚至嘴角挂着笑。


    “抱歉,小满是喝醉了。”


    几人这才回神,定神一看,余小满面色虽没有很大变化,但那水灵圆润的眼眸之中,却时不时会茫然失神一瞬。


    看来是真的醉了,要不然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


    罗文的反应最快,立刻接道:“这米酒也能喝醉人?”


    平日里来这茶楼,他们都拿这米酒当茶喝的,也没听说谁光喝这个就能醉的。


    唐瑛也有些不解,她是没见过余小满喝酒。


    但余大河的酒量是极好的,甚至是千杯不醉,喝倒一桌子站起来依旧是眼神清明,能直立行走的。


    怎么一母同胞的,差别的会这么大?


    好在余小满虽然一杯就倒,但酒品还不错。


    没有随意大喊大叫,除了语出惊人了一下,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捧着杯盏,安安静静缩在椅子里。


    这一出插曲,倒是叫宋乾忘记了不愉快的事情,很快又嘻嘻哈哈和友人一同说笑了。


    在一旁目睹全程的唐瑛有些担忧地皱了眉。


    宋家的这个少爷……不会是把小满的话,全都听进去了吧!


    ——


    茶过三巡,众人便也收拾着起身结账离开了。


    毕竟明日该上学的还是要上学,该开门做生意的,短暂休假一会后,也还是要开门做生意的。


    余小满非要打包一壶米酒带走,唐瑛便也依了她,干脆利落地掏荷包。


    宋乾是个会来事的,非要替她们结帐,唐瑛自是不依。


    他们二人拉扯之时,罗文趁机询问余小满。


    “小满姑娘,铺子何日有新鲜的吃食啊?”


    本意是想看看余小满还清不清醒,顺便逗弄一下她。


    谁知余小满竟直截了当地点了点头:“明日就有。”


    罗文惊喜:“当真?”


    “自是当真!”余小满昂起头,语气有些得意骄傲:“你明日要来捧我的场!”


    随即她想起来罗文身后还有人,便调转目光:“武公子也要来!”


    武子弈这些日子也是常来的铺子的,和余小满也算相熟。


    几人都已经习惯了她如今的性子,更不会和一个微醺的人计较。


    也是果断地就点头应下了。


    有新的小食那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如此一来,余小满的目光便落在了离她最远的人祝颂安身上。


    他们今晚除去打招呼,就根本没有说上过一句话。


    但本着雨露均沾,端水就要端平的原则,余小满还是重复地发出邀请。


    “也请祝公子来捧场!”


    大概没想到自己会被余小满点到名,祝颂安有些惊讶地抬头,见余小满就这样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大有种今日不答应就誓不罢休的劲。


    面对这般直白坦诚的邀请,他心下的那一份无措竟也随之消散了几分。


    他腼腆地笑了笑,应道:“好。我一定来。”


    ……


    几人都以为余小满是醉了酒在说笑。


    谁知第二日,罗文一早路过铺子的时候。


    余小满正蹲在门口,一手端着墨,一手提着笔,专心致志在招牌上涂抹着。


    铺子门大抵是刚开,只来得及摆了招牌出来,没瞧见案板上有什么新的东西。


    罗文抱着手臂走上台阶,眯着眼睛念出了墨迹未干的四个新鲜大字。


    “香辣锅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