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钰飞快将手里那条陌生又眼熟的素白手帕塞回口袋里，偷偷转头看了一眼斜后方的钟殷。


    钟殷今天仍旧是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配黑色西裤，衬得他真的像他的职务“镇妖处特别顾问”一样，是个文弱的军师。


    她是在左边口袋掏出的手帕，钟山神君坐在她的右后方，他应该没有看到她的小动作吧。


    钟殷看着唐钰回过头来看他，眼神却有些奇怪，微微歪头露出略带疑惑的眼神，“嗯？”


    “咳咳，没什么，神君您累不累，要不要我去给您倒杯水。”唐钰轻咳两声，随便找了个借口。


    “无事，我只是旁听，唐姑娘不用在意我。”钟殷对着唐钰轻轻一笑，并没有什么异样。


    神君应该没看到吧？


    太尴尬了！


    唐钰回过头来，偷偷地拍拍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顺手就把神君的手帕揣在口袋里了，好像就连接过这条手帕的记忆都很模糊。


    当时她不是觉得这么名贵的手帕拿来擦汗太浪费，想直接还回去吗，怎么就揣口袋里了？


    “嗝……嗝……”唐钰耳边又传来羽游嘉哭到打嗝的声音，她赶紧从右边口袋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纸，“啪”一下拍在羽游嘉脸上，“别哭了，赶紧把鼻涕擦一擦。”


    做完这些动作，转头注意到涂山瑞好像从羽游嘉咬着手帕、开始抽泣时，就偏过头装作不认识他。


    如果可以的话，唐钰也想假装不认识这个丢脸的家伙。


    他怎么哭得比被审讯的诸大强还惨啊！


    一下弄哭两个，审讯暂时是进行不下去了，唐钰拽着涂山瑞起身去茶水间接了几杯水，递给旁听的钟山神君，还有哭得最惨的羽游嘉，最后端着水走向诸大强。


    “好了好了，”唐钰将水递给他，轻轻拍了下他面前的桌子，“我知道灵界对你来说不是个好地方，喝口水缓一缓，接着说说你是怎么得到灵珠，为什么要伪装成当康的？”


    过了一会，诸大强才继续讲述他在灵界的遭遇。


    “自从他们毁了我的画材后，我就意识到，想在灵界生存下去就要合群。从此我不再画画，安分种地，偷偷准备‘人界大考’，想着等到年底通过考试就可以回人界了。”


    “可是那年考试的前两天，他们说村里请了一位当康大人来给庄稼赐福，要人去重修水渠，给村口铺路，就把我抓了壮丁。”


    “我在村口连干了半个月的苦力，新路铺好的时候，早就错过了考试。”


    当康，传说中的瑞兽，自然能得到化诸村所有妖的重视，不像他，只是一只可笑的野猪妖。


    “又半个月后，那位当康大人果然来了，村里所有妖都围在当康身边献殷勤，终于没有妖再欺负我了。”


    诸大强说着，露出一丝冷笑，“那位当康大人是个好人，即便我没有在他面前露过脸，他依旧没有忘记赐福我的田地，还说注意到我家常常不生火做饭，又赐福了我家的灶台。”


    当康大人是个好妖，可村里却有一群坏妖啊！


    “当康大人走后，村里妖嫉妒我明明没去献殷勤，却能被当康大人记住，就砸了我家灶台，掀了我的屋顶。”


    诸大强回忆起他在灵界最初的那个小屋，眼里没有一丝怀念，或许那个地方真的不能称之为家。


    “房子被砸的那个晚上，我躺在破床板上就想，要是我也能变成当康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忍受这些脏事。”


    诸大强仿佛是回到了那天晚上，双眼望向虚无的地方，露出狂热的表情，“或许是我的愿望太过强烈，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周身的气息真的变成了当康。”


    “但我知道，是这颗灵珠替我实现了愿望。”


    说着，他从衣领里掏出一个挂坠，那是一个银色的镂空香囊吊坠，打开香囊，露出了众人熟悉的黑白二色灵珠。


    诸大强知道，对面的几位大妖定然是因为这颗灵珠找上他的。


    他不怕失去灵珠，只是害怕再回灵界。


    他已经在人界实现了他的事业和理想，有了喜欢他作品的粉丝。


    他不能再回灵界了，那里是会埋葬他理想和肉身的地狱。


    “我变成当康之后，村里人对我的态度全变了，没人再敢欺负我，反而都在求我赏脸去他们田里看看。”


    他单手握着那颗银色镂空香囊，用力到颤抖，“最可笑的是，为了巴结我，从前欺负我的妖还托人从人界弄来了一套颜料，说是孝敬我的礼物。”


    “他竟然说，当初我一到化诸村他就看出我与众不同，是个妖中艺术家。”


    或许是故事的走向太过讽刺，他攥着那颗香囊，放声大笑，笑声中是无尽的苦涩与嘲讽，又是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我没有理会任何人的讨好，一个人搬到化诸山上生活，直到第二年顺利通过考试，回了人界。”


    听完诸大强在灵界的故事，众人也就理解了为什么他周日一看见唐钰的镇妖牌就要逃跑，因为从前就是带着这块镇妖牌的人，将他送进了那样痛苦不堪的生活。


    榆城局一切都是按灵界管理局的规矩行事，没有做错。


    而诸大强到此为止更是没做错什么，错的是灵界那群霸凌他的妖。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涂山瑞找回了重点，“诸大强，那你是如何得到这颗灵珠的？进入人界后为什么要非法使用当康的力量？”


    涂山瑞看着低头沉浸在回忆里的诸大强，“你既然不想回灵界，那就应该知道，在人界非法使用妖力是要被遣返回灵界的。”


    诸大强缓缓抬起头，再次扫过对面的坐着的几人，最后将眼神停留在斜后方的白衣男子身上。


    这位应该就是灵珠的原主吧，那天这位一转身看向他，他就感觉脖子上的灵珠不受控制地想飞出去。


    “我是在榆南山上，那颗大榕树的树洞里得到灵珠的，起初我只是觉得树洞里灵气格外充沛，直到我修成人形后，才在洞内找到了这颗灵珠，之后就一直带在身上。”


    他拿起那枚香囊，从中拿出灵珠，伸手递向钟殷的方向，“或许，现在我应该将这颗灵珠物归原主了。”


    众人看见诸大强手中的灵珠受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飞向钟殷的方向，随后融入钟殷的眉心，消失不见了。


    唐钰盯着神君仔细打量一番，好像没啥变化？


    嗯……一定要说的话，就是融合了灵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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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君更加好看了？


    气色看上去红润了些？


    找回了万分珍贵的宝贝灵珠，钟殷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向着诸大强微微点头以示谢意，“多谢诸葛先生归还在下遗失之物。”


    “好了，”唐钰敲了敲手里的笔，将话题引回来，“你还没有交代，为什么要在人界非法使用妖力。”


    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诸大强身上，“我重新回到人界后，先回了榆南大学，结果发现榆城局给我从前的同学老师都用了蜃气，大家都不记得我了。”


    遗忘是另一种形态的死亡，或许诸大强这个身份，在他进入灵界后，就消失了。


    他只剩下一个名字——野猪妖。


    灵界所有的猪妖都在试图驯化他，接受野猪妖这个名字、这个身份。


    无人在意他的理想、他的自我，他只需要像其他猪妖一样，低头向下。


    化诸村的妖没有见过人界的绚烂，没有感受过理想的光辉照耀在身上，没有体会过包容个体差异所带来的缤纷创造。


    这本不怪他们。


    可偏偏有些妖化成了人，在学会人类的文明之前，先学会了人性的恶。


    “之后，我在榆城找了个工作，闲暇时在网上发一些我自己画的画，可惜根本就没人关注，”诸大强低头苦笑一声，“或许就像他们说的，猪妖根本就没有资格追求艺术。”


    “我又想到了当年的那位当康大人，当康的身份可以为我在灵界带来尊重，或许也可以为我的作品带来人气。于是，我就借助灵珠，用当康的力量赐福了我的每一幅画稿。”


    诸大强抬起头看向对面几位大妖，满脸的嘲讽，“果然，朱娜丽莎这个漫画角色成了我最火的作品，我更加舍不得当康的这份力量了。”


    他知道，京市局里就有一位当康，当时他从榆城搬到天海市的第一时间，就来过京市局。


    只是一只脚刚踏进一楼办事大厅，就感觉到了一股瑞兽当康的气息。


    所以，他逃跑了。


    赝品在真正的瑞兽当康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他连办事大厅的门槛都不敢踏过就落荒而逃，时刻害怕自己借助灵珠，偷用当康力量的事情被发现，害怕京市局会将他遣返回灵界。


    现在灵珠也没有了，他没法再用当康的力量为自己的作品赐福了。


    或许，很快他又会成为那个在灵界的野猪妖。


    然后，在妖生漫长的岁月里，长出和化诸村众妖一样的面孔。


    人界这3年的生活，也只是一个梦罢了。


    唐钰发现诸大强好像误会了什么，“等一下，你以为，是当康的赐福让你的作品火的？”


    “不是的！”“噌”的一声，唐钰身边的羽游嘉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诸葛老师，当康虽然是预兆丰年的瑞兽，但当康之力只能赐福与食物有关的东西，并不能让您的漫画变得受欢迎。”


    所有人都被羽游嘉突如其来的热血吓了一跳。


    羽游嘉眼神坚定地看向诸葛宏博，“我喜欢朱娜丽莎，无论它是人的作品，还是妖的作品。”


    “我喜欢它的善良、真诚、勇敢，这些都是您的才华赋予这个人物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