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恨(八)

作品:《成为前任的情劫

    蒋英的道歉声从未休止,十万英灵便代替他,与两只小鬼对话:


    “同在战壕,你们不是不清楚蒋英的为人。”


    “可是他的盾牌粗制滥造,你们也是因此而死。”


    “难道你们没见过蒋英帐中彻夜不灭的灯火,不知道他为了赶制那批盾牌,已是十几日不眠不休。”


    “就算他是精力不济,忙中出错,那炼魂邪术怎么说,全然是将我们用作血肉工具。”


    “参战时血战到底的誓言你们忘记了么?还是说,你们只是看中炼魂术可使功力大增,从未有为三界捐躯之心?”


    “无论怎么说,都是他害死的我们!”


    “我们的死是为了人间太平晴好,从未由他人所害。”


    两只小鬼被十万英灵说得脸红打颤,灰溜溜地躲回了魂坛中。


    而蒋英的道歉声,始终贯穿两方骂战始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青年反复不断地重复着。


    “对不起,如果我炼制盾牌的时候没有睡着,就不会调错火焰温度,导致盾牌过脆不堪一击了。对不起,如果我的炼魂术能更精进一点,能及时收回血战到底的号令,你们就能顺利撤回营地了。对不起,到底是我害死了你们。对不起……”


    “蒋英。”


    十万英灵再靠近一些。


    “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炼制盾牌的,我会好好打磨炼魂术的,这一次……我一定让你们都活下来……”


    魂影哭着说。


    “难怪被炼魂术操控的人都会重复着敲敲打打和操练的动作。”


    祝灵轩兀自叨念。


    “原来这都是蒋英的执念。”


    “不是执念,是遗憾。”


    余霏轻声说。


    英灵们围上来,轻轻驱散魂影身周的黑雾,慢慢剥出藏在其中的透明晶莹的魂魄。


    “蒋英?”


    英灵们讶异道。


    “你将自己的魂魄也炼化了?”


    “我不知道。”


    蒋英垂着头,诚实说。


    “我只记得你们走后,我就将自己锁死在淬剑室中,反复炼金炼魂……一直到如今。”


    他死了么?他不知道。


    他被淬剑的火吞没了么?他不知道。


    他被炼魂术反噬了么?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想让所有人活下来。


    “高祖。”


    蒋玉尘试探地,唤了一声。


    蒋英有些茫然地抬眼,望着地面上熙熙攘攘、出类拔萃的,他的子子孙孙。


    他死时很年轻,还没有蒋玉尘大。


    一时很难接受自己已当了“高祖”的事实。


    “你们……生活得好么?”


    他努力模仿着长辈的口吻。


    “很好。”


    蒋玉尘不假思索。


    “我们做着救死扶伤的事,救了很多很多人。”


    征战沙场是救人。


    去病弃疾也是救人。


    他们和英雄祖上也算是殊途同归。


    “好。”


    蒋英眼中热泪不知怎的涌出来。


    “好。”


    他轻颤着转身,面对渐熄火海中焦黑的、写着他的名字的灵牌。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死亡。


    却,笑起来。


    真好啊。


    他们虽死了,他们的子子孙孙却活了下来,活在这松风万里、太平和乐的人间,过着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那样好的日子。


    真好啊。


    “蒋英。”


    十万英灵呼唤他。


    “我们该走了。”


    烈日高悬,魂魄们被晒得愈发透明,几近弥散。


    蒋英定定看了子孙们几回,猛地转开眼:“走。”


    十万英灵共蒋英向山林中折返,蒋玉尘领着弟子们洒泪跪送。


    “等等。”


    忽然地,毅然决然离去的蒋英停在半空,目光垂落,落在余霏身上。


    “恩师?”


    他不确定地轻喃。


    余霏攥紧袖中的金锁金钵金衣针,抱歉地向蒋玉尘笑:


    “不好意思,可否容我与你家高祖单独一叙?”


    .


    余霏所说的“单独”,是将祝灵轩和枝友都关在了门外。


    两人一模一样地抱着手,一左一右地站在门边,对视一眼,又甩开头,同时发出“嗤”的一声。


    哼,你也不过如此。


    门内,余霏将金锁金钵金衣针一字列开,蒋英一看便知:


    “这些都是恩师的手笔,难怪你身上有那样重的,恩师的气息。”


    “我与你家恩师,司金神女,是至交好友。我从前有把剑不太乖顺,便托她将其炼成了这几件宝物。”


    余霏如实说。


    “这材质……与我的金锤如出一辙。”


    蒋英飘近仔细观瞧。


    “那金锤也是我偶然所得,后来便梦遇恩师。恩师说我与照夜神剑有缘,是不可多得的炼金炼器的好苗子,便将基础术法传授于我,嘱咐我守护好、使用好金锤。”


    他默了一阵,有些不敢置信地抬眼:“你是说,这几件宝物都是由照夜神剑炼化?你又是照夜神剑的主人,那你是——”


    余霏不作声,只是点头,指尖打出一小点凤火,又在蒋英即将惊叫出声之际,将染了火的食指抵在唇间,飘散的星火后是微微扬起的唇角:


    “又不是没见过神仙,你急什么?”


    蒋英两手捂着嘴,心说我见恩师也只是梦里见,可没见过活的呀。


    更何况,面前这位还是修仙界的创世主,大名鼎鼎的炽羽上神。


    大名鼎鼎的炽羽上神犹豫一阵,有些紧张又有些可怜地开口:“那个,蒋英,我求你个事,能不能把司金神女传授与你的炼金术教给我?”


    “什么?”


    蒋英一紧张没听清。


    求?


    求谁?


    余霏还以为他不愿意,连忙解释:“就是,我现在想要照夜剑一用,需要学会炼金术,好将这些宝物重新炼制成剑。”


    蒋英终于听明白了。


    教。


    当然可以教。


    他不单将司金神女的炼金术原封不动地教给了余霏,还主动向她透露了金锤的去向。


    “那把金锤我从不离身,现在,我就将它物归原主。”


    随着金锤落上桌面的,“铛”的脆响,蒋英凭空消失在余霏面前。


    余霏刚刚习得了大量的炼金术知识,识海还钝痛着,人有些迟钝地摸上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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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留下的金锤。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用力掼开。


    “余霏。”


    祝灵轩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内,一把抄起她摸上金锤的手。


    “你要重铸照夜剑?”


    余霏被他攥着手腕,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为何是兴师问罪的口气。


    枝友在他身后跟进来:“小姐,你是掐算到仙界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么,不然怎么又想起要重铸那把破剑?那破剑当真有诅咒在身,每一任剑主都被它克得死于非命。你当初只是碰触它,就生了好几场生不如死的大病,难道你都忘了吗?”


    枝友每说一句,祝灵轩攥余霏手腕的力度就加重一分,直攥得余霏发疼,耐不住脾气地甩开他的手:


    “那是我的剑,我想把它如何,用不着你们管。”


    “你没听到吗?!”


    祝灵轩气急。


    “那剑有诅咒,你炼它会死的!”


    “我不怕死。”


    余霏甩袖,将桌上的四样宝物重新纳入袖口。


    “死了也与殿下无关。”


    “怎么会无关——”


    “我们的婚约早已解除,殿下忘了么?”


    余霏直接打断祝灵轩,双眼对上他的眼。


    四目相接的瞬间,祝灵轩下意识逃避,很快又鼓足勇气强迫自己,看入余霏的眼。


    他不能逃。


    潜意识告诉他,他将要第二次失去她了。


    “怎么会无关……”


    祝灵轩两手抓着余霏的肩,依然在低吼,却掺杂着些许哽咽。


    “我爱你。”


    余霏眼睫翕动,怔怔地瞧着面前泫然欲泣的人。


    “从前我不知道我爱你,只觉得你理所应当要成为我的妻,所以当你撕毁婚约,我第一时间想要追过去问个明白。”


    祝灵轩不知所措地将深藏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


    “乔装改扮跟在你身边的那些日子,我渐渐忘了下界的目的,也忘了要问你的问题。我发现我只是喜欢跟着你,喜欢在你身边,喜欢被你搭救,喜欢为你做事,喜欢与你并肩作战。直到情根深种,害了情劫,我才终于确认,我爱上你了,余霏。”


    他很强势地俯看着余霏,又小狗般可怜地哀求她。


    “可不可以不要再丢下我……”


    余霏心尖狠狠一拧,拧得又酸又痛,拧得她皱眉。


    “原来,那个少年是你假扮的。”


    她冷冷摘开祝灵轩的手,站起身。


    “你骗我?你在试探我?现在又来说,你都是真心?”


    “我……”


    祝灵轩害怕到发抖。


    “对不起。”


    可是余霏已经转过身去,不愿再看他惺惺作态:


    “枉我惦记你,记挂你,你掉进湖中我还去救你……原来我如今一步一步的,都走在殿下的算计之中。”


    其实余霏并没有真的生气,她只是拼命克制自己绝对不能被祝灵轩说动,于是故意找茬。


    “对不起,我应该早些和你说实话的。”


    可是祝灵轩当真了。


    “我只是……怕你讨厌我。”


    “我讨厌你,不然也不会当众退婚。”


    余霏故意说,手却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