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初遇

作品:《渡己

    至亲之人离去,所带来的伤痛,其实是慢慢渗透的。


    林渊非常明白这一点。


    ……因为他曾经历过很多。


    大多数时候,刚开始仍能够保持正常的行动能力,但以后无数次午夜梦回,至亲之人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盘桓,痛苦会慢慢把人吞噬,好像冰冷的湖水缓慢浸没口鼻,明明窒息,却动弹不得。


    可是。


    可是如果一开始就把罪责归咎于自己的话……


    午夜梦回,名为“自疚”的小鬼会准时前来,勾走你的性命。


    林渊曾经很羡慕那些逝去的人。


    因为他们不用经历活着的人的痛苦。


    而他却必须在清醒中挣扎,在挣扎中迷蒙,一呼一吸都提醒他还活着,一呼一吸都起伏着胸腔撕裂般的痛。


    那时候的他,多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


    再快一点。


    让他快一点,拥抱那个注定的结局。


    微风卷起,林渊感觉眼前划过一抹绿意,伸手抓住那抹绿,细嫩的触感传来,是一枚修长的柳叶。


    林渊刹那间明白了。


    为什么林沧会突然绝望。


    是因为那个柳妖。


    错了。应该杀死那个柳妖的。


    他前世与妖族厮杀了一辈子,早该知道,没有一个妖族能在见过灵族心脏之后,会乖乖放弃,无动于衷。


    林渊抿了抿唇,丢掉那片柳叶,向前走了一步。


    林沧抱着霍君生的尸首,身形一晃,忽然消失了。


    林渊感到腕间的绳子垂了下去。


    林渊皱起了眉头。


    “林沧,我知道你还没有走。”林渊站在原地,风扬起他的衣袂,明明虚弱得很,却偏偏挺拔如竹。


    无人回应。


    “不要想着甩掉我,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无人回应。


    “我会不后悔。你也无权,替我作出决定。”


    仍然无人回应。


    林渊语气加重。


    “这条路,无论你答不答应,我一定要与你走下去。”


    风停了,林渊却感到腕间的绳子微微晃动,有人牵起了绳子的另一头。


    青年的身影重新出现,声音发飘,如同幽魂。


    “走吧,去葬了师兄。”


    -


    霍君生葬在郊外。


    林沧亲手书写了墓碑。


    指尖一笔一划,深深地刻印在光滑的石碑上。


    那包艾糍,林沧烧了,洒在霍君生墓前。


    留下一个,施了不腐不坏的术法,用纸包好,放进了怀中。


    “师兄。”林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对不住。”林沧紧紧闭上了眼睛。


    “黄泉路远。”林沧眼角滑下一滴血泪。


    “一路珍重。”血泪无声无息地落入了泥土。


    -


    “妖族不是想要我的心脏吗。”安葬完霍君生,林沧平静地说道,“那我就做诱饵,等他们来找我。”


    林渊闻言,摇了摇头,不赞同道,“你不能在此地继续逗留,灵族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妖族聚集而来,我知道你实力高强,但寡不敌众,待在这里无异于白白送死。”


    “我会远离竹白镇,不连累任何百姓。”


    “不行,你的行踪已经暴露,到时候来的,可不止害死师兄的妖族。”林渊迅速反驳,“隐匿行踪的大妖受伤遁走,养好伤之前,不会轻易出现。如果你定要在此地逗留,说不定在大妖找你之前,已经被其他妖族捷足先登,瓜分完你的心脏了。”


    “……”林沧沉默了下去,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林渊,其中仿佛有深潭翻涌。


    林渊看不到林沧的神情,见林沧没有回答,以为林沧被自己说动了,于是继续说道,“现在最好的选择是迅速离开竹白镇,至于杀害师兄的大妖,有阿白在,不必太过担心,迟早能够抓到。我倒是有个法子,妖族隐匿气息需要耗费妖力,而潜入竹白镇的至少有柳妖和大妖两只妖族,等他们感觉安全之后,自会解除隐匿,我们只要围绕竹白镇向外寻找,找到妖族气息重新出现的那个点,顺藤摸瓜,就能抓到大妖了。”


    林渊说完,看着一动不动的林沧,总结道,“如何,是不是比守株待兔要好上许多?”


    “林瞎子,别再对树说话了。”旁边的黑影叹了口气,在林渊略显尴尬的神情中,“刺啦”一声,从本就残破不堪的衣袖上撕下一条黑布,抬手,蒙在了林渊眼睛上。


    柔软的黑布带着淡淡的血腥气,绕过林渊的眼睛,在后脑打了个松紧适中的结。


    林沧的手在抖。


    林渊看不到林沧的表情,但是从那双掌心滚烫,指尖冰凉,昔日灵活,可如今打结都有些艰难的手上,林渊窥见了青年的内心。


    林渊喉咙一紧。


    上一世,他曾经走火入魔,险些丧命。


    而现在林沧的状态……


    林渊借着黑布遮挡,用力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带了些云淡风轻的味道。


    “林沧,我饿了。”


    林渊如是说道。


    “能不能,带我去吃点东西?”


    ——不要再想了。行动起来,去做点事情吧。


    林渊没有高高在上地安慰,没有发号施令,没有指导林沧要如何如何调节心情。


    他只是轻轻扯了扯绳子,带着惯常的散漫与一点点委屈,向林沧提出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


    而这样,就目前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无法一蹴而就。


    林沧依旧沉默地看着林渊,鬼使神差地,他的心脏竟然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滔天的恨意与疯狂的内疚缓缓沉入湖底,没有消失,只是短暂地沉没下去,但足以让清醒与理智悄悄上浮,在脑海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好。”


    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道。


    晌午日头正盛,林沧隔着一条不长不短的绳子牵着林渊,旁边一只雪白的鸽子沐浴阳光,扑棱着翅膀飞来飞去。


    官道空寂。


    一个青年,一个瞎子,一只鸽子。


    向竹白镇的反方向走去。


    林渊从未有过失明的体验,但林沧在他身前半步的距离,引着他避开所有障碍,林渊没走几步,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相信林沧,更是相信他自己。


    至于突如其来的失明,林渊并没有放在心上。失去了心脏的灵族,哪怕是忽然死掉也不稀奇。


    说到底,他还能活着,都是因为死前那个“愿”。


    灵族剖心,实为献祭,可以实现一个发自内心的“愿”。


    他本以为自己没有愿。


    可是生命的最后,他怔怔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心脏,那样鲜活的心脏,健康、顽强,至死仍在努力地跳动。


    那一刻,他忽然萌生了无比深切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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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救自己吧。】


    林渊这样想道。


    哪怕避不开剖心献祭,哪怕注定要拥抱死亡,至少活着的时候,不要那么苦了。


    他这一生,实在是糟糕透了。


    就算是为了那种“拯救世人”的理由去死,就算没人记得他,没人为他感动,没人为他难过……


    他也不在乎。


    怎么可能不在乎。


    而且亲手切开自己的胸膛,真的很痛啊。


    所有的力气一瞬间就被抽干了。连眼皮都撑不起来。


    林渊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面前是一个桀骜不驯的青年。


    青年刚刚离开灵界,离开支离破碎的师门,站在人群中,浑身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阴翳,无差别排斥着所有接近他的人。


    人间的热闹与他无关,人群不由自主地避开他,在他的身后又汇聚起来,仿佛海水绕过有棱有角的礁石。


    而青年只是倔强地站着,目光凶狠,仿佛一匹嗜血的孤狼。


    只有林渊知道,青年才不是嗜血的孤狼。


    他其实早就作出决定了,为了保护这个世界,献祭自己的心脏。


    他只是有点受伤。


    彼时的林渊怔怔地站在林沧面前,在林沧眼中,他只是一个过路人。


    在林沧面前短暂地停留。


    于是林沧随意地打量了他一下。


    相貌俊雅,却看不出年龄。面容苍白,也许有什么隐疾。素色的衣着,胸口绽开大片大片的血花,血花已经干涸,透着死寂的黑色。


    足以致死的出血量。


    林沧顿了一下,随后漠不关心地移开了眼神。


    与他何干。


    反正一转眼,这个人就会消失在人海之中,不会为他而停留。


    林渊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抬手确认了一下脸颊,然后低头,摸了摸左手中指上翠绿色的指环。


    这枚指环名叫“绾魂戒”,与他心意相通,曾经在机缘巧合中得到。


    “绾魂戒”探知到他潜意识中不想被林沧认出来,于是在林沧看到他的第一眼,及时改变了他的容貌和衣着。


    不过这素色的衣着……


    血迹实在太过显眼。


    周围的人群纷纷绕开林渊,他的身边很快也变得空无一人,好像两块孤单的礁石,与林沧相对而望。


    这样也好。


    林渊想道。


    这样他们就是一样的了。


    许是林渊停留得太久,许是那片血迹太过扎眼哪怕是余光也能看到,许是像他们两个这样的“怪物”隔着几步距离对峙有那么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林沧的目光回到了林渊身上。


    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林渊努力适应着虚弱的身体,往前走了一步,冲曾经的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


    有些生硬的微笑,因为他很少笑。


    但他忽然作出决定,从此以后,面对林沧,一定不吝于露出最真诚的笑。


    “你好,我叫林渊。”


    “渊”字,中间是水,左右为岸。


    现编的名字,但是林渊很喜欢。


    哪怕结局不可改变……


    他也想救赎曾经的自己,做他的岸。


    青年显然没料到林渊竟然主动同他搭话,脸上划过一丝惊讶。


    于是林渊的笑容扩大了些。


    “我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