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作品:《折旋结

    八珍玉食,人间极品。美味。吃上去比上次似乎多了一点什么,欺负老实人又占尽便宜的一股无赖味道。甚好!


    犹来阁在衍城和祜城均设有执事公署。对于风惊幔而言,二者的区别简直不要太大。


    祜城阁署的外观都叫她瞧烂了也没能混进门去。一城之别,此间则径直被提到了阁中腹地。


    既非要犯,又非凶徒,风惊幔被暂时管守的屋子绝算不得密不透风。更何况也不是谁都有她这样一对筑梦师的耳朵,案情的梗概在其他受访人员及右卫们的言谈中被她拼凑了个七八成。


    死者蒯蒸云,年近不惑,生前是兵器局下属造办处的督造,最末一次现身于亥时三刻的物料库房。


    所有都在这儿了。


    前后两个时辰,笔录的供诉长篇累牍,有用的信息却屈指可数。听听也就罢了。


    “顾大人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走啊?”问得多少有点违心。


    顾言迟蹙了一下眉,正色道:“我们可是自案发现场将你带回。这就想着走,你当命案是什么,儿戏不成?”


    风惊幔惊得向后仰了一下头,胡乱擦了嘴道:“哪有?我们筑梦师对生命向来都是恭肃尊重心生敬畏的。”


    “哦,原来,你是筑梦师。”顾言迟走到她跟前,蓦地弯了腰凑近了她的脸,“这就有意思了,恰巧睡错了屋恰巧又死了人恰巧较常人多了许多手段的嫌犯,你说我会不会信这些恰巧。”


    顾言迟眸内闪过的警觉让风惊幔一时难以招架。不,是差点就信了。


    “我的大人,这个是我嘴欠,我保证好好待在这再不给阁里添麻烦了。”风惊幔指了指桌上吃光了的盘子,“我胆小不禁吓的,况且您又不会真的与我为难。”


    顾言迟听罢弯了眉毛道:“你怎知我不会?”幽深的眼底勾起一湾轻浅的笑,倒也没有多耀眼,刚刚好晃进了她的呼吸里。


    就这样停了。一口气没上来会不会就此憋死。


    “因为那个蒯、蒯……就那个都厨,啊不是……那个——蒯督造……”


    他这么笑是几个意思啊?该不会是看出来了我对他有意思吧?恰巧那个名字又擓又蒸的恰巧官职跟都厨极易混淆恰巧我方才少喘了两口气。也就是说……这些个恰巧,就很容易嘴瓢。


    爱信不信吧。


    “咳咳。那个人不是被人害死的,你留了我问话只是不想引起民众恐慌。”风惊幔甚至有点佩服自己,一句话讲得犹如成竹在胸的断案老吏。尽管她也不愿相信,但这就是事实,她很笃定。“是灵邪。”


    邪者,与祟、灵同列为云洲异界的存在。


    品阶垫底的鬼祟,手段凶残血腥无制,因其心智失缺而易受其他外力所控;灵,非极深的怨恨仇恶不能成化,思虑言行多与常人无异,故精于隐匿,其怨戾之气甚可伤人于无形。邪,亦称凶邪,功力术法介于二者之间。


    异界于云洲数量极少,但因其危害深广而为犹来阁最强劲之宿敌。


    异界以外还有其他两界:其一为三界主流,即人界,含人羽两族。不同群族的动物拥有程度各异的类人思想故在云洲禁止掠食猎杀。先天或经修持而具有法力者称地修,同属人界。地修之上为仙界,指散仙或地仙,其现出者凤毛麟角。或有天仙阶更或神阶现于云洲,则无以界论。是为传说。


    从未想过成为传说,尽管同她一般的地修不乏报此志向者。风惊幔并非怕苦,仅仅是缺了点心情。心情这种情绪状态实难描述有无,就拿“异界习玄解”这门课业来说她学起来就很有心情。


    尸体的死状她在房梁上看得格外分明。自肤发冠带及足底等细处看来应为第一现场无疑,创口颜色按事出时辰判断稍显晦暗,血迹相对伤口而言流量略少且无喷溅之势。


    一个稍显两个略少的乍看之下确与人为无异,手法至少是个邪类。


    风惊幔也是怕的,之所以能强作镇定是因为此邪并非嗜杀无制,否则哪还有命睁眼看见自己被围观?正面的五处伤口也支撑了她的猜测,仇杀较之滥杀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小丫头还挺不简单的。顾言迟心中暗想,面上神色看不出丝毫变化。他踱了几步后转身望向风惊幔,“没想到,姑娘看事情还挺通透。”


    “过奖。不过是离得近,看得仔细些罢了。”风惊幔飞快地晃了晃头,又道:“而且,我可是背景清白如假包换的良民,能伪装成我这个样子的再不济也是个怨灵或者恶灵,我显然不是。您把我从房梁上抓下来的时候不是试过我灵力了嘛。”


    何止通透,简直封了缝灌了浆连个针孔大的间隙也没给顾言迟留。


    顾言迟听罢竟然笑了,还笑得有点意味深长。“姑娘睿智,看来是在下莽撞了。”随即眼神飘向隔门朝风惊幔做了个示意,“我这里是不敢留你了,只是出了这道门你能走去哪儿,我倒是开始好奇。”


    一改往日桀骜凛冽印象的顾言迟也让她很是好奇。


    走去哪儿还不是看我心情。风惊幔礼数周全的跟他的顾师兄告了辞。


    竟然有机会跟他讲了这许多话,心下自然欢喜得紧。笑容尚未及翻上她的脸,院中杵着的五七八个人令风惊幔瞬间意会到了顾言迟话中的意思。


    悉窣作响的衣袖摩擦。


    左手边这位想必就是兵器局的上监曹大人。上至局内机构架设下至蒯府内家仆几个叙述得十分详细。此人讲话时小动作颇多,不知是否为受到惊吓的缘故。只是这身官服的衣料质地坚硬毫不服帖都没有人反映的吗?


    这味道,素煅火勺。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洒扫杂役,这副身材与结结巴巴的陈述有点不太容易联系到一起。他若当时高声预警,怕是自己早就被叫醒了。“上工之前先去隔壁吃了素煅火勺”这句话被他当成重要线索莫名奇妙的强调了三遍。对,是三遍。


    风惊幔低眉垂首,步伐轻敛。这些人不是来夹道欢送我的吧,招完了该招的还不赶紧走?还等犹来阁请你们吃饭啊。


    还有。手中玉石轻微的碰撞之音。死者生前的亲朋故友关系往来交待得尤为细致的郑少监。


    差不多就这样吧。风惊幔不觉有些乏了,听了许久的笔录这会子竟还有机会一一对号入了座。直到立于眼前的一撮人令自信满满的耳朵鼻子纷纷败下阵来。


    这群人是哪儿来的?


    为首的人叫易彦师,太卜寺的卜正。此人她还真认得。


    风惊幔的眼睛瞪得有些大。不看也不行,因为一直低着头而险些踩到了人家脚面。这就有失礼貌了。


    还好,来人也没打算跟她讲什么礼貌,二话不说直接动手锁拿,连个吃惊的空档都没有。


    喂!喂喂!这什么意思这是?顾言迟!顾师兄!都不考虑救我一下的吗?


    难怪之前的语气那般诙谐,还说好奇出了这道门我能去哪。他分明一早就知晓!


    重重的一声闷响。


    任是谁的头在桌案上磕成这样少说也要扣个筋包出来,偏偏只是消减了风惊幔的睡意而已,嘴都没咧一下。


    她身后站立的两个卜生扑哧笑出了声,因为实在没忍住。无妨,她也确实没有听见。困。


    提神茶喝到尿频,左一轮又一轮的问话还是没有要罢手的意思。前脚刚出了犹来阁,后脚又被带到太卜寺。煞星就像粘在了她脑门上一般甩都甩不掉。


    “风惊幔是吧,恰巧出现在死者正上方的房梁之上对此你怎么解释?”


    “风惊幔,你深夜偷偷潜入造办处的正厅,到底有何图谋?”


    “或者说凶案全然与你无关,那你晚间可曾察觉有何异样没有?有没有在听风惊幔。”


    我了个去,提及的内容与犹来阁问的那些连个词都不换一个的吗?若当真是君夫人盛怒之下要我赔她的花都不会比这更郁闷了好吧!


    风惊幔终于忍无可忍,重重的一记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


    托着青提的小手圆润可爱灵巧依旧,就是细看下有点红红的。


    “开个玩笑要不要这么认真啊,我不过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蒙骗那些家伙的。”


    “你还有脸开玩笑?我就应该把你供出来我!”风惊幔蹬出一脚,一樽镂空的花梨木圆凳狠狠的向秦恭俭抛来。


    还是那圆凳,被主人讨好地安置在她旁边。秦小公子这一脸的笑怕是其他宫人一辈子终难得一见,唯此鸟毫不领情。


    秦恭俭挨着她坐下,掀了掀眉梢道:“得知你出了事,我便即刻叫师兄去给你解围了。还有,你睡个觉那么会挑地方没吓着你吧?”


    “啊——”语气终于缓和了些,风惊幔柔声道:“担心我出事?你是担心我把你卖了吧。”


    “那哪能呢?”


    “你的人抓我时那么凶也是你交待哒?”风惊幔弯起膝盖侧旋一勾,势要将他身下的圆凳踢飞出去方能解气。


    如此阴险的一脚被秦恭俭轻巧的化解了,“不狠些那能像吗?”


    风惊幔还是气不过,两人你一来我一往的打成一片,进来送果品的宫女还以为他们在练习坐姿弹腿。


    “话说,堂堂公子恭俭要看个图纸干嘛要用偷的呢?”


    “因为我要亲自做一把劲弩送给父亲做寿礼。我若去寻图纸兵器局必然会上报,如此一来他就猜到了,那还有什么惊喜。”


    秦恭俭直接枕了手臂就地躺了,语气忽转悠缓地道:“那图是当年梅太公所画。据说机括精巧设计绝妙,可较之他最擅长的机关术却也只算得消遣之物罢了。只是可惜了。”


    “可惜?”


    “是啊,可惜其子醉心歌舞荒废了如此广博丰厚的祖业。“


    听上去活脱脱一个败家子的故事竟让他讲得还有几层伤感。


    风惊幔对梅什么歌舞的不感兴趣,“我这趟无功而返,造办处经此一事必定会戒备森严,再想下手岂不是难了?”


    “这可怎么说的呢。”秦恭俭眼波略过一抹痛色紧随着叹了口气,自头下抽出一只手缓缓地攀向心口。


    尽管自小无父无母,风惊幔大抵也能共情到他此刻失落的致密厚重。虽说也不是多大的事,奈何公子所求向来无有不应。瞧在此孝心的份上,搞不好再为他出趟马……


    这是什么?一份折痕积旧色泽暗黄的图纸明晃晃的拿在秦恭俭的手里。


    “是谁说的你此次无功而返的?”


    可以啊!难得能跟我演戏演这么久,还真是进步了呢。


    风惊幔本想发的火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架了个空。夜深严防死守久攻不下也没妨碍青天白日借公子之威浑水摸鱼。


    干得漂亮!


    “该不会也是抓我回来的那个易彦师趁乱下的手吧?”


    秦恭俭得意的卖起了关子,“你想知道啊?我偏不告诉你。”


    秦小公子党羽帮凶众多,风惊幔自然是知道的。太卜大人破例收了他做徒弟,使得太卜寺众卜正卜生有一个算一个皆成了主子的师兄弟,无论情分还是能力都远非身侧的跟班可比。


    “给你能耐的。”风惊幔本也没多感兴趣,只是想着即便趁着乱有机可乘,此人胆识身手及应变之能也绝非泛泛之辈。“帮你不干好事的那些个同党还是见面不识的比较好。包括我。谢了。”


    身下的锦纹栽绒毯躺上去过于舒适了。风惊幔就势伸了个懒腰,无意中似是踢到了多宝格内侧的一处突起。方才也不知哪个意兴阑珊来着,一个声响虽然细微还是被她瞬间捕捉。


    风惊幔爬起身,目光在多宝格上故作随意的一瞥。果然,秋蝉桐叶玉笔洗后面的紫檀木隔板不见了,一方黛螺色的锦盒赫然出现在墙壁内的暗格里。


    这都能叫她逮着,简直就是在训诲这家伙乐极生悲四个字怎么写。


    也不晓得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先看了再说,想来他也不会真生气。


    “唉哟!”


    一支短箭自锦盒内如凝寒芒激射而出。


    风惊幔应声一个仰落,重重的跌回到锦纹毯里。如此绵密细致手感丰满的栽绒安置于此是有道理的,仅仅是用躺的还真是煮鹤焚琴大材小用,不摔得不辨东西都不足以为敬。


    “小小年纪心肠竟如此歹毒啊你!”


    风惊幔双手紧紧地捂住她的一颗头,生怕流血过多致死一般,口中弹发连珠的喷个不停,“什么暗格子破盒子有什么好看的谁稀罕啊,摆在我面前求我看一眼我都懒得睁眼啊好不好!居然学会用这种暗箭伤人的手段你家大人知道吗也不知平日里结交的都什么狐朋狗友……”


    姑且骂到这,喘口气先。


    风惊幔忽觉两个词一边一记生生糊得她小脸闷疼,“狐朋狗友”还有适才训诲秦恭俭的那句“乐极生悲”。


    雷霆之怒演绎的还不够明显,还要拿个沙包戳我的脸。风惊幔的手被秦恭俭用力掀开,只见一支包了箭头的箭杆在他手指之间戏谑般的快速飞转着。


    她不由自主的伸长了脖子细看。哈!哪有人把箭头裹成个雪绵豆沙包的,活活把人蠢憨到哭有没有。


    豆沙包。嗯。果然好眩一道寒芒。


    秦恭俭一只手轻抚过她略发乌青的眼眶,微蹙的眉头说不出心疼和惊诧哪种情绪更浓一分。吸引过风惊幔全部注意力的箭失,在他手里摆弄得有如逗猫棒一般的存在。


    他不是故意的。


    “过分了啊!“推开他的手,风惊幔自己在眼眶周围轻点了几下,“还不快把你那遛猫逗狗的物什拿开,这么近的距离你挨一下试试看嘛,打得我好疼啊。”


    “我试过的呀,不过打的是这里。”秦恭俭用豆沙包一下一下敲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态度异常严谨地道:“我预设的高度也是在这里。是我欠考虑了。”


    居然还有最后一个机括是因为身高而被鄙视……这绝对是风惊幔活到这么大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风惊幔身手虽弱,倒也不至被个沙包戳得轰然落地半响不起,如果她不是凝眸看清了锦盒里的东西。


    恍惚间顿觉心口一阵锐痛如芒如刺。还真是,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