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的路上，程浩军的吉普车开得很慢。


    程浩军透过车窗，看到外面，大字报又贴了很多。


    路过一所大学时，他看到一群学生正押着几个戴高帽子的教授游街。


    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踉跄摔倒，换来学生的踩踏哄笑。


    程浩军的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指节泛白，却最终没有停车。


    家属院门口，几个手臂上戴红袖章的年轻人，正在检查进出人员的证件。


    看到程浩军的军官证，他们立马让开路，但眼神中的审视丝毫不减。


    推开家门，看到娇妻和俩个孩子温馨的画面。


    任锦玉正坐在餐桌前翻译外文种植方面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回来了？怎么了？。"


    程浩军站在门口，看着娇美柔弱的妻子眼眶发红。


    他就这样凝视着妻子，她穿着简单的蓝色棉袄，乌黑的长发挽成半散的发髻。


    因为怀孕而略显圆润的小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白嫩红润。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漂亮娇媚的女子，


    会是橸都大学农业系的高材生，能流利阅读五国外语的专业人才？


    任锦玉察觉到丈夫的异常，放下钢笔走了过来，"怎么了？"。


    程浩军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任锦玉能感觉到丈夫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军装上的寒气渗入她的皮肤。


    "浩军？"


    她轻声唤道，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孩子。


    程浩军松开手，却没有放开她。


    他拉着任锦玉在沙发上坐下，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


    这个在战扬上面对危险生命的任务，都不曾退缩的军人，此刻竟像个毛头小子般手足无措。


    "锦玉..."


    程浩军带着担忧，试探性的开口，


    "我有事和你商量。"


    任锦玉安静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这样的目光让程浩军更加难以启齿，但他知道必须说出口。


    "你现在怀孕，又是橸都大学毕业的..."


    程浩军狠心劝道，


    "你能不能生完孩子，在家休息几年？"


    话一出口，任锦玉的眼睛瞬间睁大，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此刻满是震惊。


    程浩军急忙解释：


    "我是怕你被波及！


    放心，农业部那边我帮你请假，五年后还能正常上班..."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外面现在...不太平。"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口号声。


    程浩军的心跳如擂鼓，他几乎能听到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


    这个提议有多自私，他心知肚明。


    任锦玉有多么热爱她的农业研究工作，他比谁都清楚。


    那些深夜还在翻译的外文资料，那些精心整理的实验数据，都是她心血的结晶。


    任锦玉没有立即回答。


    她望向窗外，一片大字报碎片正巧粘在玻璃上，上面"资本糟粕"四个字格外刺目。


    她想起上周同事李教授被带走时，家属院里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


    想起自己书架上那些外文农业期刊，每一本都可能成为罪证。


    "好。"


    轻轻的一个字，却让程浩军的心踏实下来。


    他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任锦玉转过头，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我说好。"


    她伸手抚平丈夫紧皱的眉头，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程浩军的眼眶瞬间猩红。


    他以为要费尽口舌，甚至做好了她大发雷霆的准备。


    却没想到，她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


    "锦玉..."


    他的声音哽咽了，瞬间将妻子搂入怀中，又意识到她隆起的腹部，慌忙放松力道，


    "对不起，我太用力了..."


    任锦玉摇摇头，主动靠在他肩上。


    程浩军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这个男人此刻竟像个孩子般脆弱。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任锦玉轻声说，


    "我抽屉里那些外文资料，我已经藏起来了。


    你放心别人找不到的，家里的一些书籍我也藏起来了。"


    程浩军浑身发紧，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他没想到妻子早已察觉危险，甚至考虑得比他更周全。


    愧疚如潮水般涌来，他本该更早注意到这些的。


    程浩坚定的道，


    "我相信你，就算被发现，我也能保住你。"


    任锦玉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胎动，不由得"嘶"了一声。


    程浩军立刻紧张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看着他慌乱的样子，任锦玉忍不住笑了：


    "没事，是孩子踢我了。"


    她拉起程浩军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感觉到了吗？"


    程浩军的手掌宽大粗糙，此刻却轻柔得像片羽毛。


    当那微弱的跳动从掌心传来时，他的表情瞬间柔软下来，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他们...他们在动..."


    程浩军的声音里满是激动，


    “这一刻，什么大字报、什么运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


    任锦玉看着丈夫痴迷的表情，心中那点不甘也消散了。


    她想起第一次怀孕时，自己躺在产床上，心里对缺席的程浩军充满过怨恨。


    而现在，这个男人正跪在她面前，将耳朵贴在她肚皮上，笨拙地跟胎儿说着话。


    "爸爸会保护你们的，一定会..."程浩军喃喃自语，不知是在对孩子说，还是在向妻子保证。


    窗外，寒风呼啸，又一张大字报被撕碎卷走。


    而屋内，程浩军紧紧抱着任锦玉，用他的方式保护着。


    一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消失在任锦玉的发间。


    "我去做饭。"许久，程浩军才松开手，声音已经恢复平静，"你想吃什么？"


    任锦玉歪着头想了想：


    "酸辣土豆丝吧，最近想吃辣的。"


    程浩军笑着点头，转身走向厨房。


    在任锦玉看不见的角度，他的表情重新变得坚毅。


    无论如何，他都会保护这个家，用他的职务，用他的军装，甚至用他的生命。


    厨房里传来菜刀与砧板碰撞的声音，节奏有力而沉稳。


    任锦玉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她知道，程浩军的担忧不无道理，外面的世界正在天翻地覆。


    但此刻，在这个小小的家属院里，至少还有一盏灯为他们而亮，还有一个人愿意为她放下所有骄傲。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