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月有缺

作品:《春枝集

    “要不我给应珲打个电话吧。”秦遂看露露全程没有偏头,有意想岔开话题。


    “想跟他说什么?”露露把双手放在方向盘,她手上环着青雀石淡淡的光芒,藤蔓在她指尖和脚下伸展开来。


    “坟场里会长鬼火,逢高温或回光鸟鸣化而为凶,夜游日巡,取人暮气,无可救者。”她分神听着身边人轻轻的一字一句。这是基础知识,他知道也不奇怪。


    “应珲可没见过什么回光鸟。”露露把手上的藤蔓全都收起来,她已经摸清运行原理,个就是说,她会开车了。


    “他会信的。”秦遂脱下尾指上的戒指在手里把玩,他能感觉到露露是在测试他,就是不知道自己和盘托出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行吧。”露露看着越来越近的小区大门,想想又补充,“告诉他明天拉点化肥来。”


    “还有别的吗?就拿这个做出场费也太便宜他了。”这会已经差不多到傍晚,夕阳融融的撒在他们身上,温柔且朦胧。


    “哦,让他顺手给我找个房子吧,越靠近菜市场越好。”露露飞快的偏头看一眼他,手上却是紧紧握着方向盘。


    “其实……”秦遂欲言又止,脸上有明显的郁闷。


    “行了,逗你的。”露露眉眼弯弯,她和秦遂跑一天了,现下都有点疲乏。且秦遂绷得比她还紧,所以想让他平静一点。


    “这并不适合拿来逗我。”秦遂却是生了气,他板起脸来,看着露露把车停好,没有下车,眼睛直直看着她。


    “露露,我和你说过,这是我的房子,我想让你就住在这里。”露露看他神色严肃得好像泰山压顶,心里叹口气,面色也郑重起来。


    “我说了暂时不走的。”这是个很矛盾的人。从芳姨的描述来看是独立强大且有主张的,但在自己面前却一直都隐约吊着肝胆任人拿捏。“我之后会注意措辞。”


    秦遂还是默默。他们一起开门进屋,一起和芳姨吃饭,一起洗碗,然后,在客厅分开。


    露露看着秦遂往楼上走。经过一天的折腾,他背上的精明草揉皱了,打理过的发型也塌下来,整个人看着一副颓然样子。


    “你忙完后过来一下吧。”在他的影子消失在楼上之前,露露抬头。她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她心里总觉得雾气蒙蒙。


    秦遂没有回头,喉咙里囫囵嗯一声算是回答。他的情绪表现太明显,以至于芳姨端着牛奶出来时也有隐忧。


    “吵架了?”露露看着她腰间围裙上的多彩碎花出神。温柔的声音总是令她想到枕头,好像往上一倒就能忘却一切烦恼。


    “芳姨…”她没说下去,端着牛奶看摊在面前的护手霜,手链,和青雀石。它们都莹莹的发着光,衬得她双目无神。


    “别怕。”芳姨在她对面坐下,笑起来的眼眶周围有细细的纹路。“秦先生呢,很好说话的。”


    “我刚出来做工仨月时,家里被骗了十万块,是秦先生让应先生帮我追讨的。”明亮灯光下,她慈祥的看着这个小女孩。她自认空长些年岁,能看出来她在不安,也好像能摸到一点为什么她不表达。


    “不会有沟通不了的问题的。”芳姨没有管桌上的东西,她的目光甚至都没有放在客厅,她这个角度能看到院子里暗角上的月季。


    哪怕只是阴影,那也是月季。


    “是啊。”露露看着芳姨,她是很平凡的劳动妇女,粗糙的双手,色差不明显的胸脸,跟村子里很多人都一样,但说话做事完全相反——她照顾并关怀着自己,就好像外婆还在那样。


    “不会有解决不了的事情的。”她心情平静地复述一遍。实在没有办法,无非就是撕破脸罢。她总会有办法做完自己的事,至于秦遂……他既然活了那么多年,该不用自己操心才是。


    这时候还早,月亮都还没上班,但芳姨已经到下班时间。她走后露露收起三个宝贝,她曲着腿又放下,看着黑漆漆的电视机发呆。


    秦遂还没有下来,这房子安静得好像只有自己一个。她漫无边际地想后山的野鸡和新鲜的土地,双目放空,于静默处听到叮咚一声。


    把手机打开,是迟鹿问她方不方便。


    她隐约闻到一股味道,陡然站起来,张开手指戒备。赤翎从竹坞出来,迅速膨大的身体卷在她脚边,鳞片炸起。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露露看着面前四处流窜的血红色液体,深长的叹口气,觉得今天应该就是诸事不宜。站在原地踌躇片刻,还是站在厅堂中间,左手一抓,右手凭空划道传送门走了。


    她只要再晚一点,甚至只要两分钟,就能看到秦遂风尘仆仆的跳窗而入。


    日有升,月有缺,都是寻常。


    露露推门出来时站在一座雪白的墓碑前。刚刚落地的她急速回头,张开五指凭空一招,同时左手捏紧。她对面蹲着的黑色羽人直立身体,垂着翅膀挡在她面前。


    “又怎么了?”她抱着胸,声音有浓浓的不耐烦。


    “回光鸟昨天死了。”迟鹿从她侧后方走出来,斜背着一把剑,看起来比白天精神多了。


    “关我屁事。”露露爆了粗口,她实在是不想这大晚上出现在这里,屋里还有人等着呢。


    “它是被烧死的。”迟鹿手上飞着鬼火,它在掌心奄奄烧灼,向它死去的主人做道别。


    “哦。”露露不想打哑谜,她素白的手上卡着缩小的御柳环,赤翎缠在她脚踝上,月光打下来,青衣红蛇的对比很强烈,“跟我有关?”


    “整个南市里只有你能提出日精。”迟鹿看出她兴致稀烂,但又确实是职责所在,“巡狩司不能不查,还请露露你,配合一点。”


    “那你想让我怎么配合?给它偿命?”露露要气笑了。“自己管不好玩意,等我来背锅是吧?”


    不说回光鸟本身就杀人,就是它纯良如同明月光,她要杀也就杀了,哪那么多问题?更何况,


    “回光鸟的骨殖判定做了?”露露不至于健忘自己今天做了啥,但看到迟鹿清澈的眼神,她只觉得一摊烂账。


    “正在做。”迟鹿听命来的,如果可能她也不想对上露露。这个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好像没有她搞不出来的东西。


    灵者的能力多种多样,但大都只围绕一两个核心泛化,而且基本都有组织和档案,但是露露横空出世,什么资料都没有。而且她还在藏拙,恐怖如斯。


    “那做完再来抓我也不迟。”露露看一眼斜挂的苍白月亮,摸摸心口后,把腿打开到与肩同宽,手上开始一刻不停的画传送符。


    “巡狩司要是见识不够就多去看书。”她一边凝神,一边甚至有精力开嘲讽,“你们不是有个占地可怕的图书馆吗?放那当摆设?”


    “很奇怪,露露。”迟鹿看她手指翻飞,空握了手也想薅点什么,却只抓到空气,“你怎么知道巡狩司有图书馆?”


    世人只知巡狩司之名,别的尽无所知。


    “我说我还知道它在哪你信吗?”露露嗤笑,她站在炫目的光线里,眉目眼角都是凌厉的怒气。赤翎从她脚踝上缠到肩膀,对着迟鹿吐信子。


    “追吗?”羽人从翅膀上拂下鸦羽竖在唇边准备念咒。


    “你还记得她怎么画的?”迟鹿摇摇头问道,她从背后抽出佩剑,和羽人贴着背。


    十夜卡壳一下,发现确实不记得了。他摇摇头,看到迟鹿扬起好看的下巴,叹着气收剑。她眉目低垂,不知所想。


    “秦老板。”她面前站着上白下黑的秦遂。他周身滴落着水珠,面如白纸。


    他沉默着,水滴蔓延过来,它们缠绕在地上织出繁复隐秘的花纹。迟鹿伸出利剑开始在地上划隔离带。水泥地被深深砍破,在渗人的摩擦声中看到了棕褐的土色。


    “我们也是追着她来的。”水圈越缩越小,十夜和迟鹿呼吸到的空气越发稀薄,它们甚至毫无原因的沸腾起来,实体气泡扎在她们面前,水雾里满是炽热怒火。


    “哦?”秦遂这会好像又不忙了,他斜靠在一块高大墓碑上,他身上的白衬衫还干着,上半身人模狗样,但腰部以下全是张牙舞爪的水柱和暗色藤蔓。


    “你又怎么知道她在这?”他对着虚空吹声口哨,汉白玉的墓碑上凝出一条胫骨,一只苍白的手拿着它敲在单薄的肩上。


    “柳司长。”迟鹿睁大的眼睛里,犹疑已经被拦阻,剩下的全是惊讶。柳闻鹂啊,最近才活过来的巡狩司合伙人,可不能开罪。


    “诶,先别忙着打招呼,来扶我一把。”柳闻莺一半身子还在墓碑里,他睡到一半被快要暴走的秦遂吓醒,迟疑好久才决定应召而来,谁知道一来就看到这场面。


    “行了行了,你把你那水纹先收收,小池才多大点,你跟她上刑?”虽然很感谢他救场,但迟鹿表示并没有被安慰到。


    好不容易四人都找到地方安顿,三角形的稳定性也给足他们空间冷静。柳闻鹂喘匀了气后给迟鹿疯狂使眼色,让这糟心孩子快说点什么。


    “上午抓回司里的回光鸟被日精烧死了,联络组下午刚好感受到了这边的日精波动,就让我来问一下。”迟鹿很想强调自己的程序合法合规,“我给她发了消息才定位过来的。”


    “哦,还是物理手段。”秦遂不咸不淡的补一句,迟鹿怎么听怎么觉得嘲讽。


    “得了,先别管了,回吧。”柳闻鹂觉得不是大事,他在细微的灵力流转中感受到了什么,打算让迟鹿先走。


    秦遂不置可否,但在迟鹿和十夜走到没有感应的下一刻就给人猛猛敲了一记头,“你打量着我好骗是吧?”


    “行行行,我去查,我去查行了吧。”柳闻鹂刚组起来不久的骨头怎经得起他敲山震虎,连连摆手。“我才刚粘好的骨头缝!”


    “应该就是巧合,你俩也实在是不凑巧。”他知道秦遂今晚上的行踪,也推出来他今天的行动,能说啥呢,俩倒霉小孩。


    “你闲着没事就来护个法。”秦遂手里燃起月华的白光,他沿着迟鹿挖出来的隔离带满满填了一圈,在跃动的光点里盘腿坐在当中。


    “别折腾我这个老胳膊老腿了。”柳闻鹂从化背后摸出来一个躺椅坐上去,他面前空浮着刚刚的胫骨,血色的花朵一点点蚕食着润泽的白色,慢慢的开满整条骨头。“我查去了啊。”